的吐蕃大军,两边在春夏秋三季都会打上一场轰轰烈烈的马球联赛,把两国兵马的那种对抗心理全都放在了赛场上,而茶商们则是在某种鼓动下冠名赞助,甚至有一季便叫做蒙顶马球赛,当杜士仪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险些喷饭,可不论如何,边疆一片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从河西到陇右,一片安定景象。
不是只有打仗开边方才是英雄,能保一方平安的亦能得军民之心!
尽管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可又喝了一碗酸汤,用冰冷的雪水中拧出来的软巾严严实实擦了两把脸,杜士仪终于恢复了过来。王容早就带着一双儿女少许吃过了些东西,本以为两个小家伙必定捱不到守岁的时辰,可没想到杜广元精神奕奕也就罢了,就连杜仙蕙也不肯睡。这会儿瞧着杜士仪出来,才一丁点大的杜仙蕙顿时笑得咧开了嘴,跌跌撞撞冲着父亲奔了过去。
“阿爷……阿爷!”
都说女肖其父,可如今过了年就要四岁的杜仙蕙,瞧着却仿佛和王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眉眼神情都像极了母亲。杜士仪弯下腰一把将女儿抱在怀中,又拿胡子在她脸上蹭了蹭,见杜仙蕙一面后仰去躲,一面却咯吱咯吱笑着去抓他的胡子,他顿时哈哈大笑。
“蕙娘,马上就要过新年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告诉阿爷!就算天上的星星,阿爷也替你摘来!”
王容见杜士仪如此信口开河,顿时哭笑不得。然而,小小的杜仙蕙眨巴着眼睛,看看母亲,看看兄长,最终方才贴着父亲的耳边说道:“我就要阿爷!”
这话无疑胜过所有,尤其是才那么小的女儿就知道如此哄自己欢心,杜士仪自然心花怒放,将杜仙蕙高高举起之后便笑着说道:“好,好,果然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阿爷没白疼你!”
尽管父亲如今最喜欢抱的就是妹妹,杜广元难免有些吃味,可等到杜士仪放下了杜仙蕙,小丫头又过来腻着自己一口一个阿兄的时候,他就又心软了。从心里告诉自己作为长兄,要爱护妹妹,还有母亲接下来会生下来的弟弟或是妹妹,他突然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姑姑和姑父一共是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那么照这样的道理,母亲接下来很可能再给他生个弟弟?那可好,到时候,他就能和崔朗对崔朋那样,带着弟弟去骑马射箭到处跑了!
等到佛寺中新年的钟声响起之际,杜广元和杜仙蕙终于困意上来,再也捱不下去了,王容方才让乳母徐三娘带了两人去睡。她虽则下午没歇过,可这会儿人却炯炯的丝毫没有什么睡意,再见杜士仪裹上大氅,到内寝门前檐下看着漫天飞舞的大雪出神,她便也裹上了厚厚的大袄,出门站在其身边低声说道:“杜郎是有心事?”
“去云州见阿姊的信使已经回来了,不知道阿姊那儿计划得如何。”杜士仪转过身,将王容的手紧紧捂在手中,轻声说道,“李明骏那儿的暗子还不打紧,而阿姊那边这一步走出去,方才是真正的打开局面,可也就意味着不能回头了。说到底,这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臣子应该做的事。”
外间的明瓦灯映着漫天飞雪以及厚厚的雪地,虽说不如白昼,却也足以让王容清清楚楚地看见杜士仪的眼睛。她冲着丈夫微微笑了笑,随即上前一步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低声说道:“陛下即位以来,固然天下升平百姓安居,可朝堂上一茬一茬犹如割草似的被换下来,甚至被杀的人,难道还少吗?你只是不想把一人一家乃至于众多亲朋好友之生死荣辱,全都寄希望在陛下身上。所以,你才找了这条后路,甚至特意让阿姊瞒着王使君他们和南霁云。”
“因为王子羽毕竟还有家业在太原,南霁云则是性子光明磊落,未必会接受这种太过离经叛道的勾当。只有无牵无挂的侯希逸和罗盈,还有魄力更胜男子的阿姊和岳娘子,方才有可能在这种时候破釜沉舟,看看能不能浑水摸鱼。”
杜士仪将王容拉到怀中,轻声说道:“我当初离京之前,虽说对张子寿多有提醒,可如今看他行事,仍然是我行我素,尤其是对陛下常常谏劝激烈。要知道,陛下早已不是当年能虚怀纳谏的陛下了。换成现在,我绝不会在紫云楼上的关宴,再献一枝雷击的枯梅,而会和苗含液一样,找出满城最好的牡丹!陛下如今喜爱的,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从仲通往高力士门下走动所得的只言片语来看,陛下已经开始渐渐倦政了。”
天子倦政!
王容顿时悚然而惊。果然,杜士仪又细细解说道:“所以,陛下更需要的是能够担当朝政,让他少烦心的宰辅。能够出镇一方,建功立业让他可以媲美太宗皇帝的大将。陇右无战事,百姓固然高兴,可长此以往,陛下就未必会满意了。”
“杜郎的意思是说……”即便聪慧如王容,这会儿仍然有些微微失却方寸。
“阿姊过了年之后,等到突厥那边的事情做成了,就会自请回归京城居住。而为了不使人疑窦,阿姊从去年开始,就已经请人给武惠妃和高力士送去重贿,请他们二人在君前美言,说她年岁已大,长居云州不便,容她回京。正好有的是人看中云州这块肥肉,所以他们自然会行这个方便。等到回归之后,阿姊就会取代即将入朝的仲通,成为我留在两京的中枢,至于三师兄,他这不到两年间,在流外铨埋下了大批的钉子,而且吏学深得好评,接下来旁人要动这个体制也不容易,但李林甫未免视他为眼中钉。所以,他会谋求转迁幽州,力争蓟州刺史或是妫州刺史。”
“妫州则近云州,而蓟州……是为了和李明骏连成一线?”
“不错。”杜士仪微微颔首,对于妻子的敏锐很是赞赏,“这些年从奚族契丹投到李明骏麾下的,七七八八大约不下数百,其中多有当年受过阿姊大恩,以及精通奚语,也就是契丹语的云州人士。李明骏因人人皆以为他是契丹降将,而他自己为了巩固地位,自然得用这些骁勇之辈,所以张守珪打了这两个大胜仗,他麾下那些升至校尉的不在少数,长此以往,这批人在幽州军中就能够形成气候。”
“除却云州的阿姊以及罗盈侯希逸诸将之外,我觉得,杜郎你如今的身边人中,奇骏文武双全,善谋能断,你应该更信赖他一些。”王容说着顿了一顿,声音却变得更低沉了,“毕竟,他跟着你连任河东节度掌书记,陇右节度掌书记,虽不及云州诸人和你同生共死,但能得他真心,你便能多一能够托付之人!”
听到妻子的提醒,杜士仪不禁若有所思。尽管他在代州,在鄯州,也是辗转腾挪打开局面,可相比而言,可他对如今身边人的信赖,总要少于和自己同生共死的云州旧部。可是,张兴跟着他已经快要六年了,甚至连婚事都是他牵线搭桥,那么正如妻子所说的,他如果能够探知张兴的真心,就可以更信赖此人一些。
云州的那些布置固然绝密不能为人知,可他想尽办法方才出镇陇右,先头那一年多的按部就班步步为营之后,如今要放开手脚,就需身边有人明白他的心志!
只可惜,王忠嗣自幼养在深宫,无论是否曾经遭人疑忌,可终究是一片忠心为天子!即便他现在还不算有异心,只是打算四面八方留下后路,可这种事还是不可轻易对人言的,没看云州那儿,他都授意固安公主瞒了众多人吗?
第786章 火箭之利,腹心之言
鲜于仲通以陇右节度推官的名义回京主持鄯州进奏院,凭着长袖善舞的手段,以及其进士及第的文名,他周旋于达官显贵中间自是如鱼得水。而他不在鄯州,杜士仪身边的事务亦是内外分明,但凡往来云州及朝贵机要,归于掌书记张兴;外间代为接见文武军民,则归巡官颜真卿;至于杜甫,则常常以杜士仪私僚的身份,出访各家,应答文士。而主持秦州赈灾重建大半年,如今业已归来的节度判官段行琛则是负责统筹内外,参赞机务。
四人各司其职,衙推奏记薛怀杰陆炳松亦是精干,再加上杜士仪礼贤下士之名,又常有文士慕名来见,一时鄯州都督府常常是门庭若市。
去岁长安博学鸿词科的结果,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陇右节度副使兼鄯州都督杜士仪举荐的李白孟浩然王之涣,所作《公孙弘开东阁赋》,技惊四座,就连如今执文坛牛耳的中书令张九龄,以少年神童闻名的侍中裴耀卿,都为此赞不绝口,一时天子召见同游,无论口占何题指物赋诗,三人均是应答如流。天子大喜之下,立擢三人校书郎,知翰林供奉。
如此斐然文采,使得三人每出一诗,坊间便立时传唱,时人固然盛赞盛世出贤才,可谁人不道是杜士仪慧眼识珠举荐人才之能?
于是,在人称神州解送的京兆府等第难如登天的现如今,求州道长官举荐本来就已经蔚然成风,陇右鄯州既然有杜士仪在,怎不叫士人趋之若鹜?
这一天午后,杜甫代表杜士仪邀一众文士登都督府后院的观星台,以此为题,令人记录下了好些诗篇。下楼之际,他正巧看到张兴往这边来,连忙迎上前笑道:“奇骏兄怎有闲到这里来?”
张兴亦笑道:“哪里有闲,是大帅得知今日文士云集游观星台,而他公务繁忙不得与会,遣我来见子美,访佳文观之。”
听两人对答,文士中间又有人认得张兴,再加上听得杜士仪竟是索佳文一观,谁都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一时众多人心中振奋狂喜。然而,当看见杜甫笑着接过旁边从者抱着的那一卷今日观星台集,递给了张兴的时候,间中却有人不满足,仿佛觉得就此让自己的诗赋和别人的混在一起送到杜士仪面前,不能凸显自己之能,竟是高声问道:“闻听张郎为陇右节度掌书记,文武全才,大帅许为陇右第一,不知可有佳文让我等鉴赏?”
此话一出,四面皆静。节度使府的属官之中,颜真卿出自琅琊著姓,官宦书香世家,进士及第;鲜于仲通进士及第,渔阳鲜于氏固然如今不显,可也算是源远流长的古姓了;而节度判官段行琛更不必说,在洮州深得民心,此前秦州赈灾重建殚精竭虑,万民赞颂,而且也并非门荫,而是明经及第。就连杜甫,亦是文名卓著的杜审言之孙。如今天下升平,士人若不从科场出身,大多会遭人不齿鄙视,此时此刻的这种安静,恰是也显出了其他人的小心思。
凭什么一出身乡野寒门的粗鄙之辈,竟能得杜士仪如此青眼相加!
在这陇右将近两年,杜甫只觉得视野心胸较之当年都大有进益,此刻这些士人的态度,竟是让他想到了自己当年,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可还不等他说些什么,就只见非但张兴不以为忤,反而似笑非笑地说道:“鄙人在节度使府,旁事从不沾手,只是帮大帅整理整理案牍。但凡拜送朝廷的奏疏,朝中诸公卿宰辅的信函,亲朋好友处的私信,倘若大帅忙不过来时,我偶尔会代笔一二。要说佳文,实在是要让诸位失望了。”
刚刚那挑衅的士子闻言轻蔑地冷笑一声,正想继续说话,却发现左右人等面色有异,下一刻,他就明白了张兴的言下之意,登时面色大变。张兴就算没有别的佳文,可能够代替三头及第素来文采为人称道的杜士仪给朝廷草拟奏疏,写信给各家高官,甚至答和亲朋好友,才具怎能没有独到之处?否则,杜士仪难道不怕被人认为是江郎才尽?顿时他为之讷讷,竟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是好。
要是杜士仪在此,兴许会借此敲打这些士子一下,可张兴却没这等兴致,再说了,别人对他本不服气,他何必多此一举让人生恨?于是,他微微颔首一点头,取了东西就这么欣然转身离去了,甚至等这一卷诗集送到杜士仪手中,他都没有提到这一场风波半个字。见杜士仪一目十行览卷闭目,他就问道:“大帅觉得这些诗赋如何?”
“珠玉在前,未免眼光太高,毕竟,世上只有一个李太白。”
尽管只提了李白一个,但张兴何尝不知道,就是孟浩然王之涣这样的文采卓绝之辈,也是如今慕名来见者难及十分之一的。于是,他也就不再多言,正要回座的时候,突然只听得杜士仪开口说道:“奇骏,陪我出城。”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吩咐,张兴未免有些纳闷。情知今天的日程安排上并没有这一项,可想想如今河陇一片太平,并无他事,他也就一口答应了。可是,等到按照杜士仪的吩咐换上微服,与其在侧门处会合,发现随行的不过七八个杜士仪的私人从者,头前领队的却是赤毕,他就知道,此次出城之行恐怕别有玄机。果然,等到出湟水城,沿着官道疾驰了约摸十里之地,又拐了小道,穿过树林,最后竟是绕过了一座小山,路途显然很远,他这才真正奇怪了起来。
这到底是要去哪?
鄯州久战之地,民户远远少于军卒,而且大多数都聚居在湟水、龙支、鄯城三座城池之中,其他零零散散的村庄小镇也都是位于三座城池附近,为的就是战时有利于躲避。至于不利耕种,又不利于取得食物以及其他生活必需品的山上,则是人迹罕至。所以,眼看众人穿过两山之中一处狭缝,前行数百步后,面前赫然是一处山中平地,内中又可见草屋数间的时候,张兴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帅,这是何处?”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当杜士仪再次见到陈立杰和毛江的时候,就只见这两位当初满脸菜色的游方道士,如今竟已经微微发福,但面对他的态度却越发毕恭毕敬。情知这种生活在山中的日子,即便衣食无忧,而且赏金丰厚,可仍旧难免让他们心生惊惧,他问过进展之后,便对两人吩咐道:“你们新实验出来的火箭,让我好好见识一下。”
火箭?那种绑上油布及引火之物的火箭有什么好看的?
张兴正嘀咕,等到其他迎上前的三五从者小心翼翼搬出一个木箱子,又开始给弓上弦,他这才发现,这山中幽谷中的,草屋那儿颇有草木,只是此时冬去春未来,看上去还一片枯败景象,但另一边则是完完全全一片平地,不但寸草不生,而且瞧着仿佛还有些焦黑。而在这一片焦土之上,则是一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木屋。当那些从者预备好弓之后,方才从木箱中拿出了一支箭杆上有所不同的箭矢来,紧跟着,一人张弓,一人上前点燃了什么,可却只有少许一丁点火星。
随着那一支长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继而稳稳落在了那木屋上。见瞬间毫无变化,瞪大眼睛的张兴登时大为奇怪,可下一刻,就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紧跟着,就只见那木屋中猛地爆开一团火光,不消一会儿,整座木屋便熊熊燃烧了起来。
面对这种光景,张兴不禁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方才恢复了语言功能:“这是……这是什么火箭,竟有这等威力?”
“因为它不但用了引火的药线,而且箭杆上特制的火筒中,还有其他的东西。”杜士仪微微一笑道,“因为其中多有入药之物,又能引火,故而名曰火药。”
“火药……火药……”张兴喃喃自语了两句,继而就失声惊呼道,“大帅,倘若此等东西用在行军打仗上……”
张兴失声嚷嚷出的这一声大帅,让陈立杰和毛江顿时面面相觑,随即就醒悟到这位重金让他们研制这个劳什子火药的是什么人。放眼整个陇右鄯州,能被人称为大帅的,除却鄯州都督兼知陇右节度的杜士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