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中几个同时叫出声来:“啊哟哟这……”
卓爷喝道:“闭上臭嘴,别打岔。”一顿又道:“你小子好大胆,敢惹锦衣卫的头儿?”
万古雷叹口气道:“惹也惹了,奈何?”
卓爷道:“你小子这份胆量不同凡人,卓大爷最看得起你这等胆大妄为之徒,天不怕,地不怕,不管对方是何等人物都要斗上一斗!”一顿续道:“你尊姓大名,可否赐告?”
万古雷听他口气客气起来,便道:“不敢,在下姓万,名古雷,卓爷姓氏可否赐告?”
卓爷道:“卓彤,人称铁金刚,知晓吗?”
万古雷道:“原来是铁金刚卓老前辈……”
“我并不老,称前辈可以,免去老字。”
“是是。前辈何以被囚于此?”
“我与熊震宇这厮有过节,整整找了他八年。一次在山东偶听人说起,这厮已投效了晋王,混得人模人样。我于是赶来太原府,一打听便问出来了,他当了王爷府的总管,权势炙手可热。我便写了封书信,叫人送去。他便派来四个王府卫士,邀我到他府上见面。我于是随那四个卫士来到了王爷府,他在一幢楼里等我。一见面我就要与他动手,他说八年不见怎么还是这般火气大,要动手分出高下,吃完饭有的是闲空,何必急在一时。我说少噜嗦,打完了事。他说不吃这顿饭就不与我动手,他会叫卫士与我撕打,他一边袖手旁观。我向来说一不二,岂肯听他支配,拔出我的丧魂刀就砍。他果然命手下人把我围在当中,自己朝室内逃去。我大喝一声,腾空跃起,蹿进了室中,双足刚落地,天花板上突然落下一张大网将我罩住,他从侧室里哈哈笑着走出来,道:‘卓彤呀卓彤,凭你这点道行也想与你熊大爷斗斗,真是自不量力,如今知道熊大爷的厉害了吧!’我骂他道:‘无耻小人,有种的一对一决出生死!’他道:‘姓卓的,你以为你是谁,配与熊大爷动手?告诉你,熊大爷身份高过你不知多少,手下有的是精兵强将,要你的命只需一句话,何用我亲自动手?你真是太不自量!’接着他又以好言相劝,要我别再在江湖上混,投效王爷,在他手底下做事,包我享尽荣华富贵。要做官可以做官,要银子有银子,要美女有美女。我不听他那一套,臭骂了他一顿,他便把我关进地牢,说我只要投效王爷,马上就把我尊为上宾,但我一生最恨这等卑鄙小人,宁肯丢掉一条命,也决不向这王八羔子低头!”
万古雷道:“关在此地有多长了?”
卓彤道:“也不长,大约一年多吧。”
万古雷道:“前辈不为财色所动,晚辈十分钦佩,这熊震宇也太过阴险毒辣!”
卓彤道:“锦衣卫指挥使是谁,该你说了,我的事这牢房里的人都已听腻了!”
万古雷避而不答,反问道:“这牢中一共囚了几人?是为了何事被关进来的?”
卓彤道:“这儿关着二十多人,大半是王爷府里的差役,因一些小过失被关进来的,这位晋王爷十分残暴,动辄就要打人杀人。只有我们少数几人是外间的好汉,由他们自荐吧。”
对面囚笼里的人道:“在下张义,是太原府的总捕头,只因王爷府里的人强占民女,打死女子的爹娘,在下闻听后要拘捕凶手,知府大人叫在下别管闲事,在下不服,据理力争,被大人责骂了一顿。哪知第二天王府卫士反找上府台衙门,说在下抓了王府的差役,将在下捉到这地牢里关押了年余,有冤无处诉!”
另一侧笼里的人道:“在下陈灵,四个月前途经太原府,在街市上见两个壮汉殴打店铺的小二,路见不平上前制止,他二人便与咱相打,被咱打了一顿。没料到他们叫了人来,咱寡不敌众,被打翻在地,关押于此。”
万古雷道:“原来各位都有冤屈,王府里的人也未免过于霸道,叫人气难平!”
卓彤道:“不说这些,你还没有说新任锦衣卫指挥使的姓名呢,他究竟是谁?”
万古雷道:“此人姓皇甫,单名一个‘楠’字,未到锦衣卫之前,不知在何处任职……”
卓彤声音有些异样,似乎是十分惊诧:“你说此人叫皇甫楠?没有弄错吧!”
“没有错,在下见过此人一面。”
“能说说他的年岁和相貌吗?”
“大约四十一二岁,长方脸,气度不凡……”
“是了是了,一定是他!”
“前辈认识皇甫楠!”
卓彤语气又变得冷淡:“不认识。”一顿续道:“天下同名同姓者有的是……”
话虽未说完,但意思还是让人听懂了,万古雷试探道:“前辈不妨说说认识的那个皇甫楠,他的出身来历、武功路数……”
卓彤道:“我为何要告诉你?和你刚见面,你的话又半真半假,谁知你是什么货色!”
万古雷一怔,这人怎么又变脸了。江湖传说铁金刚卓彤亦正亦邪、性情乖僻,最喜独来独往,很少与人搭伴,一言不合,他就会拂袖而去。有时他打抱不平,有时他无理取闹。仗着武功高超,在江湖上闯下了响亮的万儿。这种人喜怒无常,还是少和他套近乎吧。
这样一想,不再接腔,转思脱身之法。
他肩上扛的铁枷又厚又重,无法挣开。脚上的铁链又粗又长,锁着一把大铜锁。若是无人开启,他就无法脱身。
从小到大,他这是第一次吃苦头,江南神剑再也“神”不起来,只有让人挑断脚筋、穿通琵琶骨,送回京师问罪,一命呜呼。家仇难报,私情难酬,人落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盼头?
他不禁发起愁来。
他再一次领略到人心难测的苦味。
最先是大管家陆文茂,携款到青州效忠齐王爷去了。
后来是杨管家、梁护院、沙师母离开了万家,事先他一点都不知道。这一次又是陆熙父子背叛,去晋王府报信,引来虎狼,使他上当被擒。为什么你信任的人会欺骗你?为什么受你大恩的人要辜负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难道公平吗?看来,处人处事今后得多留个心眼儿,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话确有几分道理……
“喂,你小子怎么不说话了!”卓彤问。
万古雷被打断了思路,但没回话。
卓彤又道:“你小子八成是在打逃跑的主意。告诉你吧,这铁枷铁链你休想挣脱,连大爷我都无法可想,何况是你这个无名小卒……”
黎成怒道:“你休要小看了我们少东家!”
万古雷忙道:“黎兄,养养精神吧。”
卓彤道:“你少东家敢与皇甫楠斗,这份胆量我看得起。不过人光凭胆量也不行,还得靠真功夫。这铁枷我都挣不开,你少东家成吗?这又怎么算小看你少东家了?”
万古雷道:“小可自不如前辈,但总不能坐着等死吧,事在人为,多想想办法。”
卓彤冷笑道:“明知不可为而为,这种人不是呆子就是傻子,不过妄费心机而已!”
万古雷不再理他,一门心思放在铁枷上。
铁枷分两片,合拢套在颈上,靠一把锁锁住铁链。只要开了锁,解开铁链,就能取下铁枷。但双手也套在枷上,不能伸缩,能不能靠手指把铁链拉动,将锁移到面前来呢?
于是他竭力伸开手指勾挂在铁枷前的铁链,就差着几寸无法勾到。他想了想,把身子往一侧移动,然后转过身正对栅笼,再把头往前靠,铁枷触在铁笼的栅条上,把铁链往回顶,手指终于勾住了铁链,然后往上拉。但另一只手无法协助,光一只无法把锁从下面提上来,他只好放弃,另想办法。想了一会,把脚往回缩,身子向前俯,手抓脚链往一边拉,把锁抓在手里,这把铜锁又长又大,他一手捏住锁尾,一手捏住锁头,运起玉蟾神功,“卡嗒”一声硬生生抽了出来,两只脚便去了束缚。
卓彤听见响声忙道:“怎么,你开了锁?”
万古雷道:“脚上的锁被我拉开了。”
卓彤大惊:“啊哟,你小子当真有一手!”
张义问:“少东家,你怎么弄的?”
陈灵也道:“快把办法教给咱!”
万古雷把办法说了,三人忙照着施力。
最先开锁的是陈灵,他的锁小,不怎么费劲。其次是张义,他的锁也不大。只有卓彤的锁和万古雷差不多大,他费劲拉扯最后弄开。
三人都大大舒了口气,脚上去了铁链,舒服多了,但颈上枷锁去不掉,仍然走不脱。
卓彤赞扬道:“少东家你并不笨,早知如此容易,我也该想出来的。你快想想,怎样把颈上的枷锁开了,好好想想吧,全靠你啦!”
黎成未被戴上枷锁,脚上也无铁链,但他受了一番折磨,体力未复,此刻专心打坐练功,是以没有出声。万古雷的举动他也不知道。
一个时辰后,他坐息醒来,精力已复。地牢中静悄悄的,没人说话。他走到铁笼加锁处,伸出双手握住大铜锁,提起十成功力一拉,未能将锁拉开。又深吸一口气,正待施出全力,忽听台阶脚步响,上面来了人,只得又坐回笼中,等待机会。只见来了五人,把万古雷笼上挂着的灯点亮,看见万古雷闭目坐着,此刻刚睁开了眼,对来人道:“冯爷,要提审吗?”
冯爷狞笑道:“不提不提,万公子你就放心吧,冯大爷来替你挑脚筋穿琵琶骨的,好让你明天赴京师时,乖乖儿坐在囚笼里,又风光又体面,想跑跑不掉,想死死不成,哈……”
其余四人也大笑起来,十分得意。
万古雷惊道:“真要挑脚筋穿琵琶骨吗?”
赵爷笑道:“你说呢?大爷和你寻开心吗?你别怕,大爷们干这事麻利得很,一刀就能割断脚筋,等一会你就尝到滋味啦!”
此时有人开了栅门上的大锁,道:“万古雷,自己出来吧,若要大爷拉你……”
卓彤忽然大喝道:“王八羔子,你们怎敢如此狠毒,叫那熊震宇龟孙来见爷爷!”
冯爷提着灯转过身,照着卓彤骂道:“死囚,你还敢张狂,小心大爷挑了你脚筋!”
万古雷借着灯光,这才看见卓彤的模样。只见他身材瘦削,满面胡须,一脸狰狞,看不出年岁有多大。此时他双目尽赤,形同野兽,一下扑到笼前大吼道:“贼囚,大爷劈了你!”
冯爷忙退开一步,吼道:“大爷先挑了那小子的脚筋,再来收拾你这匹夫!”
卓彤大叫道:“你敢!大爷奉陪!”
赵爷道:“冯兄,别理这畜牲,先把事做了,再上去禀明熊爷,穿了这厮的琵琶骨!”
冯爷把灯挂好,道:“把贼囚拖出来!”
卓彤喝道:“你们敢动他一根毫毛,卓大爷誓把你这几个龟孙撕成两半喂狗!”
就在此时,又有人下石阶,一个女子声音叫道:“冯管事……”
冯爷诧道:“咦,是谁来了?”
不一会,两个女子出现在灯光下,万古雷看得清楚,正是那夜在丰乐楼别后就失踪了的春桃和秋菊。他的心跳了起来,两位姑娘是晋王府的人,能背叛主子救他吗?这实在不敢想,便默默注视着她们的举动。
此时冯爷道:“哦,是丁姑娘钟姑娘,二位怎么到这里来了,有事吗?”
春桃道:“奉祝夫人之命,探视囚犯。”
赵管事道:“祝夫人是内宅总护院,为何要探视囚犯,这不是离谱了吗?”
春桃道:“赵管事,祝夫人要我们来验查囚犯万古雷,是不是真的,别抓错了……”
冯管事道:“二位又何以知道真假呢?”
秋菊道:“我们在京师见过,自然知道。”
赵管事阴阳怪气地说道:“啊,对了对了,两位姑娘在京师干卖笑营生,敢情和这小白脸有一腿,那自然是相识的了,嘿嘿嘿……”
冯管事等人也哈哈大笑起来,气得春桃、秋菊不约而同地大叫道:“住口,嘴放干净些……”两人又羞又恼,又急又怒。
赵管事道:“怎么,咱说的不对?你二人做都做了,还在爷们跟前装什么正经!”
春桃竭力忍着,不理睬他们,秋菊还要吵骂,被她拉着往铁笼来。办大事要紧,与这些畜牲争高下,值吗?可是冯管事张开双臂挡住了她们,道:“我等奉熊总管之命,将犯人万古雷挑掉脚筋,穿通琵琶骨,你二位走吧!”
春桃、秋菊大惊道:“什么?你们……”
赵管事得意地说道:“二位想开开眼界吗?那不妨就站在一边,看个清楚吧!”
春桃心惊肉跳,道:“让开,我看看犯人,好回内宅向祝夫人复命,你听见了没有?”
见冯管事不动,秋菊道:“你不让看也可以,你自己向祝夫人交代吧!”说着一拉春桃要走。冯管事只好道:“好,让你们看上一眼!”
春桃、秋菊乘他让开之际,连忙一步跃向铁笼,万古雷瞧着她们微笑道:“二位姑娘,别来无恙?想不到会在此地见面,在下这副模样十分不雅,还望二位多多包涵!”
春桃、秋菊看清果真是他,忍不住流下泪来,一时呜咽着说不出话,呆望着他发怔。
冯管事道:“喂,两位姑娘闪开,这人是不是真货,该看清楚了吧,也给我们说说!”
春桃拂去泪水,对万古雷使个眼色,从袖中指指他颈上的枷锁,又比了比开锁的手式,告诉他,她要设法救他,这使万古雷欣慰不已,忙眨眨眼表示明白。春桃这才转身,声音放柔和了,道:“冯管事,你真要挑他脚筋?”
冯管事道:“那还有假?我是奉命行事!”
春桃递个眼色给秋菊,便往冯管事身前靠,她要突然出手打倒冯管事,让秋菊偷袭赵管事,去掉这两个主要对手,其余三人好对付。
秋菊明白她的心意,假装要走,靠向赵管事。正当二人要出手之际,忽听又有人从石阶下来,边走边道:“冯管事,干完了吗?”
春桃、秋菊吓得赶紧住了手,两人都紧张起来,不知该怎样对付来人,一时手足无措。
万古雷认识来人,正是韦昌。
冯管事连忙应道:“韦爷,正要动手……”
韦昌下完石阶,走了过来道:“那好,让我亲自动手吧,整治整治这小子,以出心头一口恶气!他奶奶的,我要这死囚吃尽苦头!”
万古雷这才看清,韦昌头上、臂上都裹着白布,白布上渗透了血迹,这小子受了伤。
韦昌一见春桃、秋菊,“咦”了一声道:“你二人怎么到了地牢里,谁叫你们来的?”
春桃还未回答,冯管事道:“韦爷,她们奉祝夫人之命,来验看万古雷,是不是真货。”
韦昌半信半疑道:“我刚才还见到祝夫人,怎么没听夫人说起?”
春桃镇静下来,道:“夫人吩咐我们来,我们是奉命行事,要不谁爱到这种地方来!”
韦昌盯着她:“他是不是万古雷?”
“不错,他是万公子。”
“你既然看了,就回去复命吧!”
“我想看看你们怎么整治人。”
“你们本不该来,快走快走!”
万古雷知道她二人要留下来的用意,打开铁枷还得靠她们,便设法引开韦昌的注意。
他道:“喂,韦昌,你全身都是伤,是不是被我那些同伴打了,弄得如此狼狈!我猜你们非但没有捉住一人,反被打得狼狈逃窜,喊爹叫娘,一个个如丧家之大,漏网之鱼……”
韦昌大怒,回过头来恶狠狠骂道:“你这个死囚,大爷马上就整治你,管叫你喊爹叫娘,死到临头,你还耍嘴皮子,大爷先把你那臭嘴打烂,再挑你的脚筋,穿通琵琶骨,然后慢慢消遣你,瞧瞧你是不是铁打的罗汉!”
万古雷道:“你敢碰大爷一个指头,大爷死了变鬼也要缠住你,让你小子不得好死!”
春桃大急,心想万公子你不该激怒这畜牲,以免被这畜牲折磨。我与秋菊人单,纵使拼了性命,只怕也难救你,你这不是惹火烧身吗?
此时韦昌已大步跨进笼,伸手去拉万古雷,这正是万古雷所期望的,当即飞起一脚,足尖踢中韦昌的胸口。这一脚使足了劲,韦昌惨嚎一声,一个身子倒飞出笼,把站在铁笼门前的冯、赵二管事撞飞,三人一起撞跌在对面的铁笼上,把铁笼撞得歪倒一边。
春桃、秋菊反应极快,立刻抽出暗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