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雷道:“只要四位不做出违背常理的事,我自然不后侮。”
严寒道:“要是做了呢?”
万古雷道:“那还要看实际的情形,违背常理到个什么份上,不可一概而论。”
秦忧道:“咱们要就不干,要干就会使你大吃一惊,你就等着瞧吧!” 说完站起来,径自走了,严寒等也不打招呼,跟着走了。
室内一时静默,没有说话。
俄顷,道衍法师叹道:“这四人秉性乖张,只怕不易驯服,贤侄把他们打发走吧。”
金忠道:“四人乖戾之气太重,留在身边只怕是祸害,贤侄不如及早与他们分手。”
万古雷道:“他们来投军,愚侄不好拒绝,明知他们怀有阴谋,但又无凭无据。现在忽然下逐客令,他们也不会离去,说不走翻脸动手。因此且让他们留下,慢慢查看。”
道衍法师道:“这样做也好,但贤侄要防他们暗算。”万古雷道:“愚侄早有警觉,不会上当。”
饭罢,各自歇息。第二天一早去营地,四个怪人已在教场上等候。万古雷当即让一队队人马演练阵式,又操演刀法枪法箭法。道衍法师、金忠见军容威武,不禁连声称赞。
四个怪人盯着操练的士卒,脸上充满兴奋之色。有时还在将台上亲手挥舞小旗,指挥台下士卒变换阵式,似乎十分高兴。
操演完,道衍法师和金忠当天赶回北平。
临行前,道衍法师道:“东昌虽然大败,但燕军不可久居北平,以防朝廷大军调集各路兵马来困北平,是以必须南下。与敌周旋,贤侄准备好随殿下出征吧!”
万古雷道:“只怕殿下又要留我在此训练士卒,这一万六千余人走后,再招募丁勇……”
金忠道:“不会,殿下自有安排,贤侄你就作好准备,一声令下就开赴北平。”
万古雷道:“是,遵命”两天后,接到燕王命令,万古雷升都指挥佥事,李杰升千户。秦忧等四人封了百户。张超、张鼎做了从六品的镇抚。消息传到张家,张超、张鼎便立即被叫了回来,黄知县也闻讯赶来祝贺。李母和张木匠见黄知县两个公子人品不错,已答应了婚事,所以皆大欢喜,摆酒宴庆贺,傍晚又硬是把李杰叫来,逼他无论如何把万大人请来。李杰知万大人十分忙碌,但母命难违,只好硬着头皮去请,正好四个怪人也在,只好连他们一块儿请。四个怪人相互瞧瞧,也不说话。万古雷本来忙得不可开交,但念及马上出征,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与李杰探望李母,便答应去赴宴,四个怪人一声不吭,跟在后面。李杰原以为他们不去,哪知不是这么回事。
一行人匆匆赶到李家,黄知县把夫人和两个儿子也叫了来,热热闹闹摆了两桌。
席间李母和张木匠免不了向万古雷道谢,又说些战场保重的话,又祝贺李玲、张莲定亲,有欢笑亦有眼泪,又有千般嘱咐。四个怪人默默看着,不说一句话,大家也忘了他们,自顾宣泄心中一片真情,这顿饭吃得很久很久,天黑后才散席。
万古雷等要赶回兵营,命李杰和张超、张鼎留宿一夜,明早赶回。
路上,秦忧忽然道:“有爹有娘煞是麻烦,哭哭啼啼的,不如没有来得自在。”
陶悲道:“咱们无牵无挂,逍遥快活。”
杨孤道:“咱们不用惦记谁,谁也不用惦记咱们,这是最痛快的事!”
严寒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被小家小室所累!”
万古雷心想,这不是露出马脚了吗,道衍师叔猜得对,他们自小失去父母,安知别人人伦之乐,因道:“没有父母,岂有我们?大丈夫安能忘了父母,做个无情无义的人!”
秦忧道:“你有情有义,为何离开父母?”万古雷道:“我母早亡,爹爹被人害死,所以无法孝敬两位老人家。”
杨孤道:“你爹被人害死,报仇了吗?”
万古雷道:“仇还未报,只因时机不到。”
严寒道:“咦,有仇不报,算什么大丈夫!莫非功名比报仇更重要?”
陶悲道:“原来你也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万古雷道:“胡说!我的仇人在京师,掌锦衣卫,权大势大,但我誓报此仇,不杀仇人决不甘心。这事只不过先放下。”
陶悲道:“这家伙是谁?”
万古雷道:“皇甫楠,化名史孟春。”
四人齐声道:“是他?”
万古雷道:“怎么,四位认识?”
四人又异口同声答道:“不认识?”
秦忧道:“他杀你父,你当时不在吗?”
万古雷道:“一言难尽,他诬我为潜入禁宫的刺客,动用锦衣卫围了我家,还有一批江湖客助他行凶,我一时顾不过来,故老父被害。这些仇人,今后一个也休想逃脱!”
严寒道:“他为何害你,你们有仇?”
万古雷道:“我哪里招惹了他,是他要谋夺我家码头,依仗官家权势,拉拢收买一些黑道元凶,频频对我下手……唉,这事不提也罢,一俟这场动乱静止下来,我便找他们报仇!”
四个怪人不再说话,不久回到营地。
第二天朱能来到营地,与万古雷视察了士卒后,照燕王所嘱,把士卒分配出去,随朱能来的有各军派来的人,由他们带走分给他们的补充兵源。万古雷依照命令,给自己留下了四千人。一千人补充天豹卫,三千人自成一卫。两卫由万古雷统辖,依然编在友军朱能麾下。
三天内,士卒开拔完,朱千户带五百人留驻军营,继续招兵买马。
万古雷回到北平教场。他从一万六千余人中挑选出四百人做卫队,数月来由四个怪人调教指点,武功大进,可与天豹卫原来那六百人相比,甚至更强。因为毕竟是万人中挑出的。挑人时不仅看武功,还看资质。所以习武进展很快。四个怪人为此十分得意。
志文二年二月中旬,燕王挥师再度南下。
三月上旬末,与盛庸军相遇夹河,两军相距四十里。燕王召诸将计议,万古雷也在座。他惊奇地看到有几个太监在座。
他带天豹卫驻王宫时,宫中有不少太监,其中不乏武功高手。
燕王外出时,由关中四剑伴随,回宫后自有太监维护后宫安全。他不去寝宫,所以对太监并不熟悉。此次南征,随行的太监似乎比往次都多。殿下马后由太监跟随,太监之后才是方天岳的侍卫队,燕王向诸将说明自己意图后,还把太监分到各军督战。左军来的有三人,名字分别是张顺、郑吴、胡坚,年龄三十上下,使的都是腰刀,一个个神态十分高傲。
两日后,大军于中午到达夹河。
朝廷大军在盛庸率领下,摆开阵势。
万古雷率天豹卫、顺义卫随左军列阵子前。
敌方旗帜鲜明,阵容整齐,军威极盛。
四个怪人瞪大了眼,注视着离得尚远的黑黢黢的大片人群,脸上显出怪异神情。
万古雷看了看他们,道:“如何,四位心情可是有些紧张?”
秦忧道:“笑话,你以为咱胆小?”
杨孤道:“咱们杀人是家常便饭!”
万古雷微笑道:“不然,大军对阵,比不得一对一的两杀、过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严寒道:“那就并肩子上呀,等什么?”
陶悲道:“咱手痒,等不及了!”
此时燕王率卫队出阵,往敌方跑去。
秦忧道:“咦,那是谁,就带几百人去冲杀吗?”
陶悲道:“那是找死!”
郭剑平道:“莫乱说,这是燕王殿下,出阵看对方阵势,找出弱点才好攻击。”
陶悲眼一瞪:“谁要你多嘴!”
万古雷道:“噤声,看,敌人出来了!”
众人注目远望,敌方出动了一队骑兵。
此时鼓声大作,隆隆之声如雷鸣,前军马军开始移动,向敌军冲去。紧接着中军旗帜迎风招展,马步军随后紧。另一边右军、后军也不开始进击,只有左军未动。
“杀——杀——”敌阵鼓声震天,呐喊声直冲云霄,双方大军展开了殊死的拼杀。
杨孤道:“咱们等什么,并肩子上呀!”
万古雷道:“慌什么?不到我们出阵的时候,你看对方的阵势不乱,我方攻不进去。”
四个怪人紧张地注视着前面展现的万人大战,面上现出了凶残的神情,就像四头如饿的虎豹,恨不得奔上去撕碎自己的猎物。
“——杀——杀——!”阵阵呐喊伴着鼓声,传进万古雷等人的耳朵,激得人心慌意乱。
未见过这等场面的张超、张鼎,面色苍白地目睹一场大厮杀,心里抖了起来。
李杰低声道:“不用慌,到时跟着我。”
张超、张鼎紧握刀把,连嗓子也干了说不出话来,只把头乱点。
此时,左军中响起了鼓声,朱能的帅旗摇动起来,万古雷抽出长剑往空中一举,运起中气喊道:“天豹卫、顺义卫的弟兄,杀啊!”
“杀——!”弟兄们大吼起来。
四个怪人举起厚重的鬼头刀,不由自主地跟着大家吼起来,催动坐骑,向敌阵冲去。
刀光闪烁,劈肉砍骨,鲜血飞溅,人嚎马嘶。双方士卒十分奋勇,个个拼死砍杀。
天豹卫、顺义卫终于突进了敌阵,但敌人阵脚未乱,依然拼命狠斗。
万古雷一剑一个,偷眼去瞧四个怪人,只见他们也是一刀一个,杀得凶狠,脸上的神态如野兽,谁碰到他们谁就遭殃。
再看他的四百卫士,个个奋勇争先,不断砍倒对方,步步逼进。其余士卒也奋不顾身,无人怯阵。
此时对方一将从斜刺里杀来,顺义卫士卒被他杀得乱了阵脚,正待赶过去,却听一声大吼,四怪人从马上腾起,向那人扑去,以他们的身手,何人挡得住他们合力一击,顿时只听一声惨嚎,死于非命,顺义卫这才恢复了队形。
那四个怪人也不再骑马,与顺义卫的步卒一起,斩杀对方步卒。顺义卫有四人领头,勇气大增,又把敌军阵势冲乱。
万古雷见状,放下了心,正待前冲,忽见敌阵一角一片混乱,不多时只见燕王、金忠几十名太监和方天岳率骑兵冲了出来,连忙领着卫队迎了上去。在马上也不行礼,只喊道:“殿下,天豹卫、顺义卫在此!”燕王手持马刀,满身是血,头上汗珠频频滚下,听见喊叫,忙纵马过来,会合一处。
“殿下负伤了吗?”万古雷焦急地问道。
燕王一笑:“那是敌人之血,无妨。”
他在卫队保护下,观察交战形势,道:“盛庸顶替了李景隆,果然不同凡响,今日各位奋力,冲乱他的阵脚!”说着高举马刀。喊道:“冲啊——杀——!”
万古雷紧跟燕王,率卫队冲杀,太监们和方天岳、方钟岳、陆兆秋也散在燕王左近,砍杀迎面遇到的每一个敌人。
黄昏来临,夕阳像被血染红了一般,红彤彤地坠到山腰,映得天际也是一片血红。双方大军仍在凶狠地砍杀,不断有人倒在太阳晒热了的温暖的土地上,他们再也见不到那西坠的太阳和苍翠杏茫的远山,从人间从此消失。
当夜幕徐徐降下后,才阻止了这一场大屠杀。黑夜抹去了敌我界限,分不清谁是叛军谁是征讨军。一阵阵凄凉的锣声,召唤着双方活着的将士,他们精疲力尽地走着,越过同伴的尸首摇摇晃晃蹒跚着走向自己的营地。
万古雷发现在周围跟着燕王的人,不足百人。除了自己的卫队,只有十来个太监在殿下身边,方天岳等人也不知哪儿去了。
四周似有人声,但很快便静了下来,万古雷根本无法分辨自己在什么地方。
他走过去对燕王道:“殿下,此地不知是何处,待微臣四处查看后再请殿下歇驾。”
燕王疲乏得懒于再动,便道:“不必,此地很安静,就在这里宿一夜吧!”
万古雷传令侍卫分散开,把燕王围在中心,此时他也感到十分乏累,便摸出干粮,正待送去给燕王,却听燕王道:“万大人,你有干粮吗,没有就上这儿来拿。”万古雷道:“末将有,正要送过来呢。”
燕王打了个哈欠道:“今日一仗,未动摇敌军根本,明日再战,务必取胜!”
大家默默吃干粮,不一会儿便鼾声四起。
万古雷命李杰、张超、张鼎先睡,由他放哨。李杰等早已累得不堪,倒在地上便沉睡过去。万古雷闭目调息,半个时辰后便坐着值夜。
仰望夜空,繁星满天,一弯残月逡巡在片片云絮中,阵阵微风送来了料峭的春寒。
日复一日,冬去春来,要到何日才能攻进京师,见到日思夜想的娇娇呢?
这没完没了的征战,何日才能罢息于戈。
他感到有些厌倦。这功名立得正吗?杀的都是大明的士卒,只为了燕王与皇上争夺龙椅,并非去抵御外来入侵之敌。
每想及此,他便有弃官而去的冲动。
他自然知道,这样做于事无补,不打出个你死我话的结局,决不会罢休,而且他将没有立身之地。燕王决不允许他中途退出军旅。
千恩万想,他只有等到打进京师,天下大定的那一天,才能堂堂正正辞官不做,去寻找皇甫楠等人报仇。他得忍耐下去。
可是,到了那一天,公冶家要是不归顺燕王,必会引来灭门之祸,这又该怎么办呢?
以公治勋的性情,皇上如此待他,他也决不会有负皇上,这该是个什么结局,有谁能猜到呢?每想及此,他便焦虑无比。唉,娇娇啊娇娇,何日才能相见哪!
周围静悄悄,只有远处传来爵声,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拂晓,他睁开了眼,燕王和太监们仍在好睡。四处一望,惊得他跳了起来,忙去喊醒了燕王:“殿下、殿下,快醒来,燕王睁开双目,伸了个懒腰笑道:“睡得真香啊,在王宫中也没这般好睡!”
万古雷着急地小声道:“殿下,糟啦,我们竟是睡在敌人营垒之中……”
燕王吃了一惊,忙举头四望,十多丈外,果然到处都是朝廷士卒,昨夜冒冒失失睡在了敌方地上,这还了得!
太监也慌了,催燕王快走,乘敌人还未发现之时还来得及冲出去。
燕王镇定了一会儿,道:“莫慌,我们一慌就坏事,他们会鼓噪而上!”
万古雷道:“殿下,由末将杀开一条路,请殿下紧跟,李杰率人殿后……”
燕王想了想,笑道:“几次南征,我都遇险,此乃争战中常有的事,爱卿不必惊慌!”一顿又遭:“带了号角吗?”
万古雷不明燕王用意,道:“卫队带有号角,殿下要号角何用?”
燕王道:“吹起号角,我们列队前行,敌军不明所以,必然呆望我们自去。”
万古雷虽不以为然,但殿下既然说了。做下属的自然只有照办的份。
他命卫士上马,列队在后,请燕王打头,他随后紧跟。一切安排就序,燕王勒马前行,卫士吹起号角,惊动了四周的敌军。
有的讶然道:“咦,这不是燕军吗?怎么会在我方阵营之中……”有的目瞪口呆嚷道:“看,这是什么人,好大的胆!”
有人认出是燕王,大呼道:“是燕王!”
这一喊,许多士卒连忙拈弓搭箭,但马上就有人喝道:“皇上令渝,不准杀燕王,以使皇上背负杀叔父的罪名……”
燕王放马疾奔,片刻出了敌营。他感叹道。“建文竖子也,怀仁弱之心,岂能驾驭天下掌军国大事耶!”
万古雷也十分感慨,建文帝怀此仁心,如何能歼灭叛王以保江山?
回到己方营地,万古雷护送燕王进了中军大帐,这才回到自己的营地。
四个怪人席地而坐,见他和李杰回来,脸上居然有了一丝笑容,这是半年多来万古雷第一次瞧见他们笑,不由十分诧异,这四人居然也会笑!但眨眼间这一丝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几疑自己是眼花看错。
秦忧道:“你居然没有死?”
李杰道:“这世上没有人能伤万大人!”
杨孤冷冷道:“你把话说得太早!”
万古雷笑道:“四位昨天所向无敌,顺义卫在四位带领下英勇奋战,立下了大功!”
严寒道:“对付小卒,值不得夸耀。”
此时炊烟袅袅,各营正在煮饭,万古雷巡视顺义卫弟兄,又与郭剑平等人见面,准备饭后的大战,一个时辰后,大军整队待命。
战鼓咚咚,朝廷大军已列好方阵。
燕王骑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