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苏季还故意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白衣少女气得浑身发抖,虽然双眸狠狠瞪着苏季,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简单的男子要比自己想象中复杂得多。尤其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让人无可奈何,却又捉摸不透。
白衣少女冷笑一声,翻动着如雪的白衣,带起一阵风翩然离去。风中传来她最后留下的一句话:
“凡夫妄用真诀,必遭反噬!你们两个坏蛋早晚会死在自己手上!”
苏季笑着对花如狼说:“坏蛋也比笨蛋强。你说是吧,狼儿。”
花如狼没有回应,只觉胸中气血浮动。手中的剑气幻化成一把桃木剑,滚落在地上。一阵剧烈头晕过后,他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苏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阵恐惧骤然袭来。
一方面把他吊起来的绳子尚未解开,无法确认花如狼的安危。一方面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却又不敢呼救,唯恐引狼入室。
如果此时白衣少女去而复返,苏季只能束手就毙,但无论他怎样拼命折腾,都无法挣脱绳子。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从那被剑气贯穿的大洞吹了进来。
苏季想要挣扎,却已经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已是精疲力竭,浑身的血液逐渐沉淀在头部,双眼已经充血发红,视线与意识一起变得模糊。
昏厥的前一刻,他依旧拼命驱除脑中可怕的想象,然而该来的总是会来。
第二十五章 旋灵阁主
花如狼从软榻上醒来,启明星刚刚隐去,太阳才将天边鱼鳞状的白云染红。
一股诱人的鲜香拂过花如狼的鼻子,循着香味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红木八仙桌。当他瞧见那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鲍鱼粥时,肚子便开始不由自主地喧闹起来。
饥饿已将他变成一只眼睛发亮的小饿狼。他咽了咽口水,一只渴望食物的小爪子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却被一只突如其来的大手紧紧攥住!
身后的苏季摇了摇头,花如狼一下子清醒过来,刚才也许是他生平第一次尝到饥饿的滋味。他连忙摸摸自己身上,发现造化玉牒不见了!
师徒两人开始思索着同样的三个问题:
“谁拿走了玉牒?”
“这是哪里?”
“为什么会在这里?”
苏季伸了一个懒腰走出屋子,只觉得阳光太过明亮,以至于有些睁不开眼睛。他向前走了几步,转身看向刚才睡觉的房子,顿时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一幢高大的阁楼出现在他眼前。
阁楼共有四层,中间挂着一块牌匾。匾上“旋灵阁”三个大字,映着阳光闪闪发亮。烫金的漆渍还未干透,明显是刚换上去不久。
楼下有八根石柱,每根石柱上都雕刻着两条巨蛇。两蛇在雷电风雨中,盘绕升腾,呈现出一副双蛇渡劫的场景。
苏季想起“双蛇盘柱”在阴阳风水学中有气上通天之意。
两条蛇分别代表着一阴一阳,由这样八根柱子撑起的阁楼,代表天地、山川、阴阳交汇之处。这样的阁楼通常建在龙脉栖止之地,也就是只有王侯的府邸中才有这样的建筑。
苏季很快注意到院子中央的石地上,赫然一片饕餮图案的浮雕,素闻申国祭拜的图腾,正是雷兽饕餮!
想到这个地方可能是申国的王侯府,苏季微微阖目,一种未知的恐惧,如一滴墨水在他心头扩散开来。
然而,花如狼知道自己正在王侯的府邸,非但没有表现出恐惧,反而兴奋得跳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围着阁楼转起圈来。
像个孩子?
苏季摇了摇头,他本来就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由于他之前机智的表现,让苏季已然忘记这个孩子的年龄。如此聪明可爱的孩子在茶里王身边,必然会被很多人照顾着,恭维着,而在苏季身边,却被看成小跟班、小骗子。
苏季心想,也许是时候该放下师傅的架子,对他好一点了,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如何对得起死去的色鬼兄弟。
“师傅!快来这边看看!”
花如狼兴奋地指着大门的方向,只见大门左右两边各有十二个木箱,有大的、有小的、有红木的、也有象牙的,都是由名贵的材料制成。
花如狼打开一个箱子,惊得小嘴微张。
“里面有什么?”苏季问道。
“金贝,好……多金贝!”
说完,花如狼又打开一个更大的木箱,眼中的惊异更胜了几分。
苏季不再发问,心想凡是能让花如狼这样的小少爷目瞪口呆的东西,想必一定价值不菲。他走上前仔细端详那些箱子,只见每个箱子上的浮雕都十分精美,图案多以鹰、狼、豹、熊等野兽为主。
这样的木箱在朝歌并不多见。
周朝向来尊阐教为玄门正宗,因此雕刻题材多以神仙形象和人物山水为主,而飞禽走兽的浮雕总能让人联想到鱼龙混杂的截教。
这时,一位老妇人絮叨的声音,从大门外面隐隐传了进来:
“……白公公,旋灵阁主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事已至此,老衔蝉还是不要勉强的好。”一个阴柔而苍老的声音回答道。
苏季循着声音走过去,只见门外站着三个人,远远看去是一个老道、一个老太监、一个老妇。
老太监衣服里露出的头和手都比正常人透明,影子的颜色也比普通人浅。这是少数玄清一境辟谷修士的特征。据三千大道所载,此时他体内的玄清之气,应该已经融入血液肌骨,可以穿墙遁地,虚若无物。
苏季又看了看那个老道,只见他眉目间散发着微弱的气息,可见他和白衣少女一样是徘徊在玄清二境的炼气期,比老太监高一个境界;
剩下的那个老妇人背对着苏季,看不出她的修为,只能听到一个蕴含着威胁与不满的声音说道:
“这可是赢公子亲自许的婚事,希望旋灵阁主不要后悔。”
说话的不是老妇,而是一只老妇面相的猫,而抱猫的老妇人却长着一张猫的脸。
苏季倒吸了一口凉气,惊讶之余蓦然想起刚才那几个箱子,转念一想,截宗会有与动物交换身体的修真法门,非但不奇怪,反而很有趣。
他暗暗感叹这些修真之士修炼到一定程度,越来越不像人了。
先拿阐宗仙道的两位来说,太甲真人蓬头垢面,连鞋都不穿。他的女徒弟冷冰冰的,不食人间烟火。不过,好歹阐宗这两位,还算有一副人样。
再看截宗霸道这位,还没升仙就已是不人不鬼的了,至于霸不霸道暂且不论,反正夜里跑出去吓死几个,倒是不成问题。
想着想着,苏季不禁笑出声来。
人脸猫的耳朵动了一下,立刻察觉苏季的存在,眼中流露出一抹憎恶的神情。
老太监也发现了苏季,突然激动地叫道:
“旋灵阁主,您醒啦!”
苏季怔了怔,回头看了看阁楼牌匾上的“旋灵阁”三个字,眼珠子一转,便清楚白公公口中的“旋灵阁主”应该是指自己。
“旋灵阁主还需多多休息才是,老朽先行告辞。”
说话的是一个黄眉老道,头发和胡须也是黄色,身材瘦如竹竿,除了发色异于常人,倒是一副慈蔼老者的形象,看不出有什么动物的特征。
黄眉老道说完便走了。
猫脸老妇瞪了苏季一眼,也走了。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苏季露出一脸茫然。
“唉,可惜啦……”白公公低头叹道。
“可惜什么?”一头雾水的苏季问。
“当然可惜您退的那一桩婚事啊!”
苏季眼中的茫然,顿时变成了震惊,连忙问道:
“我何时退过别人的婚事?”
“旋灵阁主真是贵人多忘事。您不屑做姜赢的女婿,当场撕毁了婚书,这可是您夫人亲口说的!”
“夫人?我哪里有什么……”
苏季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感到有人正在拽他的衣服,低头一看,只见花如狼正脸色铁青地望着他,一只小手颤巍巍地指向他的身后。
苏季瞬间感觉背后凉飕飕的,连身上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缓缓转头,顿时眼前一亮。只见阁楼下站着一位云鬓高绾的女子,头上斜插着一枝银色珠钗。
两人目光相会的一瞬间,苏季眼中的光芒顿时恍惚了一下,差点晕了过去。
尽管那女子扮作一副少妇模样,苏季却一眼认出了她,不是别人,正是前番两次过招的白衣少女。
第二十六章 灯与虫
白衣少女依旧穿着一袭如雪的白衣。
不过,她今天的白衣比以往都要薄,是一件轻纱织成的白色流仙裙,可以透出里面的肌肤,更添了几分妩媚。她至极悲凉的语气,轻声颂道: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矢志不渝,始终如一;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说着,她轻移了步子,步伐很轻,像一朵被风吹动的白云,飘到苏季面前,送来一缕淡雅的清香。
苏季不禁后退两步,不曾想她居然垂下头幽咽:
“难道曾经说过的这些话,你都忘了吗?相公?”
一声冷冰冰的“相公”叫得苏季一身寒颤!他听出白衣少女言外之意,是说自己朝三暮四,不从一而终,而她就算撕毁婚约,也只不过是个遭人背叛离弃的可怜人。这分明是信口开河,驴唇不对马嘴。
然而,一旁不明就里的白公公,却似乎看出了“门道”,不禁轻叹了一声。
白衣少女倚着门边幽咽着,顺手带出一条手帕预备着擦泪,可是半天只挤出一滴眼泪。
苏季正对她拙劣的演技摇头不止,可是一旁的白公公却为之动容,心生怜悯,连花如狼都不禁为那一滴小小的眼泪伤心难过。
苏季对这两人的反应大为不解,心中无奈地感叹,眼泪本来是用来清洗眼中沙子的,不曾想却成了一种可怕的武器,而会使用这个武器的往往是孩子和女人,哭的时候用,笑的时候也用,往往令大男人们不知如何是好。
越是表面硬气的男人就越怕眼泪,他们自诩“有泪不轻弹”,认为眼泪只是弱者卑微的伎俩,却不知那些弱者流泪的同时,就已经是一个强者了。花如狼前番打动白衣少女的哭泣就是最好的例子,而白衣少女此时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此时,苏季眼中的白衣少女,从头到脚都只能看到一种可怕的威慑力,丝毫看不出一点值得同情的柔弱。
苏季想看她究竟耍什么花样,既然自己被说成了见异思迁的负心汉,索性顺水推舟,把这坏人一做到底!他突然举起巴掌,厉声大喝:
“你这贱人!胆敢坏我的好事!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话音刚落,白公公瞬间感到气氛开始不对劲,连忙拱手拜别:
“老奴不打扰阁主休息,先行告退。”
说罢,白公公赶忙溜之大吉。他深知清官难断家务事,像他这样的老油条绝不可能淌这浑水的。
“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你!”
苏季大声叫他,白公公却装作没听见,急忙加快了脚步,一溜烟走远了。
本想演一出好戏,却没想到一亮相就吓走了唯一的观众,苏季无奈地举起双手,不禁鼓起掌来,对白衣少女连连赞道:
“好!演的真好!”
白衣少女淡然一笑,笑容中透着一种高贵的冷艳。
花如狼只觉她一颦一笑,都含蕴着勾魂摄魄之力,瞧得心头怦怦乱跳。苏季的心也比平时跳得都要快,不过他这是由于对未知的恐惧。
“演戏,我哪比得上你们二位?”白衣少女收敛笑容,轻声道:“我只不过班门弄斧,也想过一过戏瘾罢了。你们看我这一身行头,还不错吧……”
说着,白衣少女将裙摆微微抬起,阳光将那雪白的纱衣照得闪闪发亮,使她愈发光彩照人,美丽得令人眩目。
花如狼看得连连点头,诚实地答道:
“不错!很漂亮!”
苏季瞥了他一眼,用手弹了一下他的小脑门儿,对白衣少女沉声道:
“你这演的究竟是哪一出?”
白衣少女微微眯起眼睛,一股淡淡的杀气却在开阖之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笑着说:
“想活命最好不要多问,乖乖陪我把这出戏唱完,胆敢搅了我的雅兴,我必新帐旧账一起算,让你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我已经快要生不如死了!”苏季叹道:“姜赢何许人也。等我撕婚书的事情传出去,不光他女儿成了笑话,我也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见苏季在自己面前抱怨,白衣少女原本殷殷含笑的俏脸陡沉了下来,恢复以往冰冷的语气说道:
“姜赢没你想的那么在乎女儿,所有人对他来说都只是谋取权利的棋子。换作是我,绝不会为了一颗棋子卖命。”
“你不要,我还要呢!”苏季一脸矫情地说:“你这好比老太监说去青楼对身体不好。你又没试过、见过,你怎么知道不好?”
正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对苏季喊道:
“师傅!你快来看这是什么?”
花如狼一脸兴奋地指着刚被自己打开的两个箱子。
苏季无奈地耸了耸肩,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火烧眉毛还有心情看礼物。而当他走过去一看,竟也瞬间一头雾水。两个箱子里的东西居然连他这个自诩见多识广的大人也没见过。
左边的箱子里放着一盏油灯一样的东西,除了上面落满灰尘之外,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苏季轻轻一吹,翻滚的灰尘呛得他连连咳嗽起来。
“咳……咳……这是什么鬼灯?”
白衣少女走过来说道:“你说对了!它是玄狐宗的绝影灯,凡是被这盏灯照到的地方,一切活物都会魂飞魄散,变成没有影子的鬼。这是二百年前最可怕的法器之一,害怕它的人也叫它鬼灯。”
“二百多年前?难道它现在是破灯一盏?”
“灯还是二百年前的灯,只是现在的修士不如从前。师父说当年玄门各路仙长未封神时,人间遍布无数强者。只要拥有足够强大的玄清气,甚至可以用它毁灭人间所有的生灵!”
听了白衣少女的解释,花如狼瞪大眼睛,惊惧地望向苏季。
“狼儿别怕,她是吓你的。”苏季摸着花如狼的头,安慰道:“狼儿能踩死一窝蚂蚁,但狼儿绝不会住进蚂蚁窝。那些有本事一脚踏平人间的仙人,也绝不会住在人间,更不需要任何法器。”
白衣少女不以为然地说:“你的比喻还不够贴切。如果家师现在还留在人间的话,你们这些凡人恐怕连蚂蚁都不如。”
苏季暗自唏嘘,你师父已经不在人间了,他已经被我这个小蚂蚁一剑杀了。
白衣少女感叹道:“只可惜如今仙道衰落,后辈的强者所剩无几,就算申国大祭司也只能用它杀死一个人。”
苏季连忙试探着问:“那你用这盏灯能杀多少人?”
白衣少女沉默片刻,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向另一个箱子,眼中骤然掠过一丝悲凉的光芒。
苏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右边的箱子里放着一个小黑瓷罐,一只小指甲般大小的虫子在里面蠕动着。虫的外形有点像水蛭,但全身却是乳白色的。它正在吸食罐子里肉色的小碎屑,一边吮吸,还一边发出嘤嘤的声音,很像小孩子的哭泣。
苏季试探着将小指轻轻按在虫背上,虫就不再叫了。一股潮湿柔软的触感顺着手指传遍全身,使苏季感到一种莫名的凄楚。他收回手指闻了闻,指间沾了一股浓厚的腥臭味。
“这又是什么鬼虫?”苏季问道。
白衣少女表情黯然地回应道:“不是鬼虫,是救人的圣虫。它是申国姜家养来续命的长生蛊,看这只的大小,顶多能续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