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生道:“师父是人,她是妖,怎么可能是亲兄妹?我看她对师父一往情深,才会耍小孩脾气。”
苏季无奈地摇头,追上褒姒的背影,“小姒,你忘了吗?我们被困玲珑塔狱的时候,沐姑娘曾帮忙解开塔外的三十六道天罡封印,救过我们的性命。现在她生死不明,我怎能不急?”
褒姒没有回头,淡淡道:“你急也没用。虽然我没本事救她,不过能看出她肯定没救,半个时辰都熬不过去,等着给她收尸吧。”
说罢,褒姒径自走出庙门,刚迈出一步,突然退了回来!
苏季等人疑惑的目光中,看见褒姒背靠庙门,俏脸上闪现出一抹惊色。
褒姒手按着起伏的胸部,平复着急促的呼吸,紧张地问:“外……外面……那是你们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急忙走出庙外,皆是一愣。
不知什么时候,庙外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不知站了多久。
那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头戴紫金冠,无忧鹤氅穿,履鞋登足下,丝带束腰间,体如童子貌,面似美人颜,三须飘颔下,鸦翎迭鬓边。
苏季拱手道:“原来是镇元大仙,有失远迎。”
镇元子手捻玉拂尘,轻轻一挥,掌中忽然多了一个玉瓶。
“这是五庄观园中种植的活死人草,可以救治里面那位姑娘。”
苏季道:“无功不受禄,前辈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
镇元子道:“我要将那两位劣徒,带回五庄观。”
花如狼趴在苏季耳边道:“师父,沐姐姐每况愈下,如果现在没有活死人草,她恐怕再也醒不过来了。”
望了一眼危在旦夕的沐灵雨,苏季深吸一口气,祭出忘忧葫芦,随着一阵烟雾喷出,清风明月两位童子一头扑倒在地。
两个童子抬头瞧见镇元子,仿佛突然看到了救星,连忙爬了过去。
明月童子回头指向苏季等人,恶狠狠道:“师父!他们欺负徒儿,就是欺负师父,藐视我们五庄观!”
清风童子嚎啕大哭,嘶声喊道:“师父,你要替徒儿们做主啊!”
镇元子长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畜生!事到如今,仍然毫无悔意,为师要关你们五百年禁闭!”
“五百年禁闭?”明月童子一头磕在地上,哀声恳求道:“师父,弟子再也不敢了!请师父收回成命!”
清风童子满脸苦相,绝望道:“禁闭五百年,简直生不如死,弟子宁愿死算了!”
两位童子泪流满面,齐声哀求道:“请师父赐徒儿一死!”
镇元子面无表情,冷冷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我会让你们再活五百年。若五百年后,你们弃恶从善,为师可以既往不咎。若你们依旧毫无悔悟,为师再杀你们不迟。”
说罢,镇元子大袖一挥,两个童子化作一缕青烟,顷刻间被吸入袖中。
苏季忽觉手中一凉,低头一看,只见手里蓦然多了一个冷冰冰的玉瓶。
第三百七十四章 兮伯吉甫
噩梦,不过一阵虚幻的雾,风吹即散。除非冥冥注定一个人永远沉睡,否则她终究会醒来,不论何时,无论多久。
不知昏睡了多久,沐灵雨缓缓支撑眼帘,终于睁开了眼睛。
云梦山的风景,依然如此美丽。
阳光依旧明媚,天空依然蔚蓝,溪水依然澄澈。
美好的天气,让她的心情豁然开朗。
沐灵雨慢慢起身,看见窗外一切事物都在阳光下变得生机勃勃。白云悠悠,百鸟嬉戏,连路边的小草都透出一种盎然的活力。风吹在脸上,带来一丝凉意,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沐姐姐,你醒了!”
随着一声兴奋的呼唤,花如狼端着一个药碗,快步走了进来。
“你……”沐灵雨微微阖目,仔细打量面前的英俊少年,喃喃道:“……你长大了。”
花如狼急忙放下药碗,激动道:“姐姐稍等,我这就去叫师父!”
“等等!”
沐灵雨连忙制止,低头咳嗽了两声,虚弱道:“你先别走,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花如狼蓦然转头,疑惑地望着她。
沐灵雨问道:“为什么,我还活着?”
花如狼眼波流动,并未提及镇元子用活死人草交换两位弟子的事情,而是答道:“因为师父,他救了你。”
“不,我知道……他救不了我。”沐灵雨面露怀疑之色,目光落在花如狼刚刚放在桌上的药碗,凑过去闻了闻,摇头道:“这种能让人死而复生的仙药,即便我爹沐鹤在世也无法培植。你师父不懂医术,更没有这个本事让一个行将就木的皮囊起死回生。”
“行将就木的皮囊?”花如狼微微一怔,急道:“沐姐姐,难道你跟师父决斗之前,已经身患不治之症?难道你之前险些丧命,不是因为身中逆流真经?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灵雨解释道:“那天,殷久悠冒然闯入玉虚洞府,妄想图谋不轨。我杀了他,并试图抹杀操控他心智的血契蓝狐。奈何凭我的修为,无法毁灭蓝狐的三魂七魄,只能将它囚禁在我体内,封化为青灵剑奴,避免它为祸人间。”
“我想起来了!”花如狼豁然道:“柴嵩道长也曾用过同样的方法封印黑点虎,不过后来不慎反被它夺舍,一度心性大变。你不想变成柴道长那样,担心妖狐在你修行时趁虚而入,只得强行出关。”
沐灵雨点了点头,“我出关以后,感到那妖狐在我体内肆虐,不断耗损我的阳寿,我只能依靠长生蛊勉强支撑肉身,虽然清楚自己熬不过半年,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去做……”
花如狼道:“你想在临死前查明沐家灭门的真相,为死去的亲人报仇。最后,死在师父手上。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明知道师父对你……”
沐灵雨眼光低垂,黯然道:“殷久悠、柴嵩、土鳖道人、白鹤三君子,我手上沾了他们的血。阐截两教皆视我为公敌。苏公子杀我就是为阐截两教报仇雪恨。我只有永远消失,苏公子才能联合阐截两教,解救这昏君乱国的世道。”
花如狼道:“沐姐姐,你不必担心有人对你不利!无论阐教,还是截教,无论来多少人,师父都一定会保你周全!”
沐灵雨摇头道:“我欠苏公子太多,不能再连累他了。这条命是苏公子给的,我不能死,也不能留在他身边拖累他,请你告诉天下人:沐灵雨,已经死了。”
说完这句话,沐灵雨起身下床,想要离开这里,无奈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
花如狼急忙扶住她,说道:“沐姐姐,请你在这里稍等片刻,即便一定要走,也请让师父见你最后一面。”
犹豫片刻,沐灵雨点了点头。
花如狼把她扶回床上,转身朝鬼谷洞飞奔而去。
一只脚刚踏进鬼谷洞,花如狼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袁生一头冲进来,兴奋道:“师父,现在山下有一大群人慕名而来。他们要我告诉你,天下群雄将要齐聚云梦山,推举师父为盟主,带领诸侯推翻周室!”
苏季淡淡道:“小猴儿,你去告诉他们,我没本事做什么盟主,即便非要赶鸭上架,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袁生接着道:“师父,他们当中有一个人说,盟主虽是虚名,但救万民于水火,却是兮伯吉甫生前的遗愿。那个人还说,吉甫太师死于周室之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苏季微微一怔,站起身道:“那个说话的人是谁?你去把他带上山来!”
袁生嘿嘿一笑,“他就在洞外,我已经把他带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文弱青年扶着潮湿的洞壁,缓慢地蹭了进来。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来者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兮伯封。
兮伯封的双眼蒙着一块带血的白布,两只冰冷的手在苏季脸上摸了几下,激动道:
“兄……兄长……是你吗?”
苏季感受到他颤抖的双手,不禁双眸微张,问道:“伯封,你的眼睛……”
兮伯封泪流满面,痛哭道:“兄长,你……你一定要为爹爹报仇啊!”
苏季扶着他的肩膀,问道:“爹是被谁害死的?”
兮伯封哭诉道:“有人四处散布谣言,说兄长你聚众谋反,企图推翻周室。爹爹因此受牵连入狱。文武百官怒不敢发,唯有李鸿熙将军一人挺身而出,帮我们父子二人摆脱牢狱之苦,还让众多高人护送我们父子连夜出逃。本来我们已经逃出城池,不料半路遇到一位白衣姑娘拦住马车,阻截了我们行程……”
白衣姑娘?苏季陡然一怔!
花如狼趴在苏季耳边说道:“那个白衣姑娘,想必是沐姐姐。”
兮伯封继续道:“那个白衣姑娘来时杀气腾腾,我们原本以为她是周天子派来截杀我们的爪牙。可是,她只是和爹爹单独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去。后来,马车又走了一段距离。那时,父亲和护送的高人在外驱车。我一个人坐在车厢里,忽然感觉马车停了。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便掀开车厢的帘子,只见外面遍地死尸。如果不是白衣姑娘及时回来救我,我恐怕没命来见兄长了。”
苏季低头沉思,想必沐灵雨是担心自己拦截马车,耽误了逃跑的行程,所以去而复返。
“伯封,你可曾看见行凶之人的长相?”
“别说长相,我和那白衣姑娘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只看见一片刺眼的强光……”说到这里,兮伯封面露恐惧之色,悚然道:“那是五种颜色的光,我的眼睛就是看见那种光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苏季神色黯然下来,沉吟道:“李鸿熙麾下人才济济,请来护送的高人,必然不会是等闲之辈。可是这个人,却能在刹那间杀人于无形,且不露痕迹,必然非同小可。”
花如狼道:“师父,沐姐姐应该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你可以现在去问问她。”
“你的意思是……”苏季双眸微张,问道:“她已经醒了?”
花如狼笑着连连点头。
众人来到刚才沐灵雨所在的房间,发现房门紧紧关闭。
苏季推开房门,发现屋内空无一人,雪白的墙壁上,留下两行清秀的字迹:
旧事了,旧人去。
勿念旧时情,勿念旧时人。
第三百七十五章 孔雀明王
望着墙上两行字迹,花如狼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她走了……”
苏季神色黯然,良久出神。
袁生侧目观察苏季落寞的表情,担心地问:“师父,你没事吧?”
苏季回过神来,微笑道:“我没事,她没事就好……”
这时,兮伯封艰难地扶着门框,一步步踱进屋内,说道:“兄长,刚才忘了告诉你。那位白衣姑娘救我这件事,只发生在须臾之间。她并未与对方交手,怕是也不清楚对方的长相。”
苏季快步走过去,双手扶住弟弟的肩膀,问道:“伯封,你可曾见到爹爹的尸首?”
兮伯封的表情骤然变得痛苦不堪,两行热泪从带血的白布里面落下,慢慢滑过脸颊。
苏季眼光低垂,想必弟弟失明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一幕横尸遍野的凄惨光景。
半晌过后,兮伯封摇了摇头,哽咽道:“那时,我们连夜出逃。为了混淆追兵的目标,我们所有人,甚至连女眷们都穿着同样的夜行衣。我看……看见满地都是身穿夜行衣的死尸……不知哪一具……才是爹爹的尸首……”
袁生问道:“师父,师公有没有可能,还活在世上?”
“恐怕不能……”花如狼叹道:“师公曾经帮周室平定犬戎,乃是用兵如神的奇才。一旦师公出逃,周室势必视他为心腹大患,没有理由留他活在世上。况且,钉头七箭书上,已然记载:兮伯吉甫,阳寿已尽……”
苏季低头沉思片刻,问道:“伯封,你可曾见过马车后面的追兵是什么人?”
“追兵在半路和我们有过一次交锋,不过被李鸿熙将军请来护送的高人击退。我看见他们的旗帜上,绣着一个‘杨’字。”
“杨逆?”袁生豁然道:“那些追兵一定是西方教的人。至于,后来袭击马车的人,莫不是西方教教主,接引道人?”
花如狼不以为然道:“西方教明令戒杀,接引道人身为教主从不杀生。至少,从来不会亲自动手杀人。”
袁生低头喃喃道:“那会不会是接引道人的徒弟,西方十翘楚?”
“不会。”苏季道:“西方十翘楚的本事,我全都逐一领教过,并没有伯封说的那么厉害。我想这件事多半与西方教二教主‘提准道人’有关。”
花如狼豁然道:“提准道人有位弟子,名唤‘孔宣’,乃是西方教的孔雀明王。据说孔宣的五色神光,凡是被正面照过的人,不消片刻就会殒命。如此说来,伯封师叔躲在避光的马车里,才侥幸逃过一劫。”
听到这里,兮伯封突然神情激动道:“……孔宣……没错……就是孔宣!那位送我来云梦山的阐教高人,一个姓牛的道长,也曾提起过这个名字!”
“阐教的牛道长?二师兄也来了!”苏季眼波流动,旋即吩咐杨霄和万圣公主:“你们两个留在这里照顾伯封师叔,我去去就来。”
少顷,晴朗的天空中,忽然飘来一片厚重的乌云。
黑压压的阴云遮天蔽日,促使整座云梦山陡然黯淡下来。
陆压道君、花如狼、袁生、苏季,四人站在乌云上,俯视山下。
苏季放眼望去,一片人山人海,场面颇为壮观。
山南侧是以牛竹为首的阐教修士,大多穿着一身青衣长袍,飘渺的衣袖随风而动;
山北侧是以黎如魅为首的截教修士,大多身穿款式各异的红色劲装,身躯犹如钢铁铸就一般;
除了阐截两教,不乏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奇人异士,身着五花八门的奇装异服,还有一些凌空御剑的身影飘浮在空中,可见修为不凡的高手也来了不少。
这些人本非同道中人,此刻却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云梦山下,似已等候多时。所有人都被云梦山的结界阻挡在外面。
陆压道君目睹云梦山前所未有的热闹盛况,心里说不出的兴奋和自豪,赞道:“小教主,可真有你的!我果然没看错人!咱们何时从天而降,下去会会那些人?”
“不急。”苏季不慌不忙道:“再等等,我倒要看看究竟能来多少人。”
袁生迫不及待道:“师父,总不能让他们一直守在山脚下吧。要么,我们先放他们进来再说?”
花如狼连忙道:“绝对不能放他们上山,只能出山迎接。如果那些人中有周室派来的细作,趁机混进山来……”
“不是如果……”苏季断然道:“眼下这么大的排场,势必招来周室细作浑水摸鱼,打着请我出山的名义图谋不轨。至于,那些人中究竟有多少居心叵测之辈,谁也不得而知,说不定眼下的光景本身就是一个布好的局。”
花如狼沉吟片刻,开口道:“师父,有些话我不得不说。那个叫杨霄的孩子,可是杨逆的儿子。我担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苏季道:“我也曾怀疑杨霄,不是杨逆的亲生骨肉。不过经过这段时日的观察,我发现那孩子的眉眼,倒是极像他爹,只是性格截然不同。杨霄性格豪爽,心直口快,反倒那个比他小两岁的宜臼,小小年纪心机颇深,像极了师姐。比起后者,我倒是更中意杨霄。”
花如狼道:“师父,万不可掉以轻心。我还是觉得不能把杨霄留在身边,最好找个借口打发他走,免得他惹出什么事端,逼我们动手杀之。”
苏季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要为难杨霄,正常待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杨逆若对我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