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生情绪低落地答道:“大师兄在灵堂,随我来吧。”
苏季自由地挥动翅膀,飞翔在久违的云梦山上空,悄无声息地降落在鬼谷洞外一颗大树的枝头。
鬼谷洞外,三岁的王禅穿着小红肚兜,光屁股趴在地上,正用一根树枝驱赶蚂蚁。一缕阳光照亮阴暗的鬼谷洞,可以看见杨霄和万圣公主正坐在里面谈话。
杨霄道:“你爹派虾兵蟹将接你回去,为何不走?”
万圣公主道:“师父尸骨未寒,我如何能走?”
杨霄起身走出洞外,握紧拳头道:“没错,我们要为师父做点什么。”
望着表情稚嫩的徒弟们,苏季站在枝头心道:你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安心在洞府练功就好。
万圣公主跟在杨霄身后,面色凝重道:“现在师傅不在了,你爹若也来找你……”
杨霄断然道:“我不走!我要为师父报仇!”
万圣公主叹道:“师叔祖说,师父是被天神所杀……凭你如何跟天斗?”
杨霄仰望苍天,决绝道:“我终有一日,定要斗破苍穹!”
话音刚落,王禅举起肉呼呼的小手,指向洞外的树梢,念出一个字:“鸟……”
万圣公主转头看,不禁发出赞叹:“好漂亮的鸟儿!”
杨霄嘟囔着:“这是什么品种?从没在山上见过这种鸟……”
苏季暂时不想引起徒弟们的注意,煽动翅膀走了。飞跃鬼谷洞,苏季朝西前进二百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巍峨耸立的宫殿,匾额上书“玄清宫”三个烫金大字。如今这个玄宗法脉祖庭的正堂,已经被改成灵堂。花如狼神色落寞,带领几个玄宗门人守在门外。
灵堂里传出女子悲怆的哭声,那声音幽怨而凄凉。
苏季悄悄飞进灵堂,落在棚顶的房梁上,只见灵堂里烛光盈盈,中央安放的是自己的棺椁。旁边还有云依、净阳、黄眉道人、夜磨子、黎如魅等人的棺椁。
此时,一身孝服的褒姒跪在苏季的棺椁前放声痛哭,陪在身边的是姬伯服和小婵。尽管褒姒哭得梨花带雨,两个孩子眼中却已无一滴泪水。
姬伯服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小婵也低声道:“娘娘,已经哭三天三夜了,再这样下去,您的身子……”
褒姒通红的双眸盯着两个孩子,嗔怒道:“忘恩负义的东西!我真不该救你们回来!”
苏季站在房梁上观望,心头百感交集,虽然想到褒姒会为自己的死难过,但想不到她竟会如此伤心。实在不忍心看她如此伤感,苏季挥动双翼,俯冲下去,围绕自己的棺椁盘旋了几圈,试图鸣叫出《关雎》的曲调,让她发现自己的身份。可是,苏季无法很好地掌控音调,叫声显得杂乱无章。
灵堂里的众人抬头仰望,从没见过这样的鸟儿。
褒姒颇懂音律,隐然听出些门道,顿时目光错愕,抬头呼唤道:“哥哥……是哥哥回来找我了!”
袁生走进灵堂,面对苏季的棺椁缓缓跪下,含泪道:“二师母,师父他……已经走了……”
花如狼清楚褒姒最近精神不佳,想必又产生了错觉,走进灵堂劝慰道:“若师父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瞧见你变成这样。”
褒姒神色暗淡下来,又哭成了泪人儿。
花如狼低头一声长叹,举手朝向苏季。
苏季陡然一怔,忽然感到大事不妙。可是为时已晚,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把他吸入花如狼手中。他被自己徒弟握在手心,完全动弹不得,无论怎么鸣叫都无济于事。
花如狼拿着鸟儿,吩咐灵堂外的门人将它放生。
一个矮胖弟子得令,双手接过变成鸟儿的苏季。然而,见这鸟儿模样奇特,矮胖弟子并没有放生,而是带着苏季朝柴房的方向走去。
苏季试图用爪子划破他的手掌逃跑,可是这胖弟子抓握的手法很安全,刚好能避开苏季锋利的爪子。
“瞧瞧!这是什么!”矮胖弟子对柴房外一个瘦高弟子说道。
瘦高弟子瞧了一眼苏季,赞叹道:“这鸟儿真不错!”
矮胖弟子道:“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养它。”
瘦高弟子好奇地问:“它有名字么?”
矮胖弟子打量苏季身上的花纹,灵机一动道:“它叫花妹!”
苏季呐喊抗议,高声强调自己是雄性,可是一张嘴只能发出“啾啾啾”的声音。
矮胖弟子兴奋道:“花妹叫得这么开心,看来它很喜欢这名字!”
苏季欲哭无泪。
矮胖弟子一只手握着苏季,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个鸟笼,把苏季关在里面,挂在柴房外的屋檐上。
苏季郁闷地站在鸟笼里,发现柴房外面有一个栅栏,里面围着一头大野猪,脑后有一撮鬣毛。苏季越看越觉得眼熟,认出这是净阳生前所养的野猪,还有个名字叫猪刚鬣。
猪刚鬣不是普通的猪,而是天上陨落的“妖星”。苏季记得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还是一头小猪,而现在这头猪的腰比井口还粗。有人千里迢迢从昆仑山把这头猪带到云梦山,苏季只能想到一个原因:这头猪想必是净阳陪葬的祭品。
第四百六十二章 天蓬元帅
苏季被囚禁在一个简陋的鸟笼里。笼门的构造虽不复杂,但开关的位置,只有从外面才能打开。
瘦高弟子围着鸟笼团团转,三番五次恳求师兄把笼中之鸟让给自己,却屡屡遭到矮胖弟子的拒绝。
正当苏季在笼中郁闷的时候,一股酸臭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他头昏脑涨。
瘦高弟子放下一个臭烘烘的泔水桶,打开猪圈的栅栏,幸灾乐祸地对猪刚鬣说:“净阳师叔这些年把你养得肥肥胖胖,明天你就能下去陪他喽。”
猪刚鬣嗅到泔水桶里的酸味儿,还没等瘦高弟子把猪食倒出来就一头冲过去,拱洒满满一桶猪食。黏糊糊的猪食溅到瘦高弟子的脸上、裤腿上、道袍上,气得他抄起一把扫把就要揍它,可是刚举起扫把,矮胖弟子就跑过来劝道:
“算啦,别跟畜生一般见识,让它吃完最后一顿吧。”
猪刚鬣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两只蒲扇般的大耳朵耷拉下来,似乎正在哀声求饶。
见它又蠢又呆又可怜的样子,瘦高弟子也不忍心把棍子落下去了,骂道:“哼,撑死你这肥猪,免得老子还得动手宰你。”
猪刚鬣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埋头狼吞虎咽,嘴巴没有离开食槽半分,一条猪尾巴左甩右甩,还不停地发出哼哼声。
矮胖弟子摸了摸它黑缎子一般油亮的猪毛,纳闷道:“怎么看都只是一头普普通通的猪,太阴洞主为何要我们用七曜符咒困住它?”
瘦高弟子低头擦拭身上的泔水,强调道:“它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妖星!太阴洞主以前特意叮嘱净阳师叔,务必严加看管,万不能让它接触任何与修炼有关之事,否则后患无穷!”
矮胖弟子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去,见猪刚鬣吃完食就挺着沉甸甸的大肚子,每挪动一步都得折腾半天,蹒跚着找个温暖的角落呼呼大睡,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然而,两个弟子刚离开柴房,猪刚鬣就换了一副嘴脸,原本肥得抿成一条线的小眼睛,突然圆睁,露出凶巴巴的目光,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开始在猪圈里躁动不安地徘徊起来,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活像一个摆架子的大老爷。
苏季正在鸟笼里闭目沉思,忽听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我可以帮你出去。”
苏季纳闷是谁在说话,左顾右盼,发现四下无人,最后目光落在猪圈里。难道说话的是这头又肥又大的猪?
“没错,就是我。”
猪刚鬣鼻孔里呼哧出气,嘴巴竟说起人话来。
苏季惊愕的转头,见它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半个身子陷在泥里晒太阳。
“你是哪里来的妖星?”
尽管苏季只能发出“啾啾啾”的声音,猪刚鬣仍能听懂他的话,回答道:“我不是妖星。我本是大罗天外的天蓬元帅,当年掌管天河八万水兵大众,只因嫦娥诬陷我酒后调戏于她,害我被玉帝打了二千锤,贬下尘凡,沦入畜生道,投在母猪胎里,才落得这般模样。”
苏季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你说的嫦娥,可是那个传说服下西王母不死药,奔月成仙的嫦娥仙子?你说你是天神下凡?还被嫦娥陷害?”
猪刚鬣抖了抖三寸长的鬃,叹息道:“我被贬下凡,不单是因为嫦娥,而是因为我差点知道一个天庭的秘密。”
“什么秘密?”苏季好奇地问。
“这你不用管,我只问你想不想从笼子里出去?”
“当然。”
“我可以帮你逃出去,但你出去以后,要帮我撕开柴房周围布设的七曜符纸。”
“这倒是小事一桩,不过就算你能逃出这里,也逃不出云梦山脚下的结界。你在山上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早晚还得被抓回来。”
猪刚鬣烦躁道:“那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吧!”
“我能帮你出去,只因设下云梦山下结界的人就是我。”
猪刚鬣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你莫不是想说,你是狐夫子转世?”
“你不相信?”
猪刚鬣道:“你不信我是天蓬元帅临凡,我凭什么信你是狐夫子转世?”
苏季无所谓道:“信不信由你,反正今晚是你最后的机会。”
猪刚鬣思索片刻,旋即纵身一跃,灵活地跳出猪圈,完全没有因为肥胖而动作迟缓。它黑亮的小眼睛狡黠地眨来眨去,前蹄搭在柱子上。猪鼻子努力靠近鸟笼,吃力地顶了十多次,终于拱开鸟笼外的枷锁。
苏季兴奋地逃离鸟笼,回头朝猪刚鬣点头致意。
猪刚鬣转身一跃,迅速跳回猪圈。两脚把泥巴扒到身子底下,倒头就睡,不大一会儿,从鼻孔里传出“呼噜呼噜”的鼾声。
一盏茶的功夫,矮胖弟子回来发现被打开的鸟笼,顿时惊得大叫起来:“花妹!花妹!”
正在他大呼小叫的时候,瘦高弟子赶了回来。矮胖弟子气冲冲地把空鸟笼举到师弟面前。
瘦高弟子明白他是在兴师问罪,连忙道:“不是我干的!”
矮胖弟子道:“你刚才一直想要我的花妹,不是你还会有谁?”
瘦高弟子环顾周围,目光扫了一眼猪刚鬣,只见它倒在猪圈里呼呼大睡,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矮胖弟子冷笑道:“知道花妹在这的除了你就是它,你该不会是想嫁祸一头猪吧?”
瘦高弟子指着师兄的鼻子,喝道:“都说了不是我,你别欺人太甚!”
矮胖弟子撸起袖子,瞪眼道:“嘿!我今天还就欺负你怎么着!”
说着,两人厮打起来。
猪刚鬣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心里暗暗偷笑。
此时,苏季挥动双翼,飞到花如狼的厢房外,从打开的窗户飞进去。
花如狼的房间里干净整洁,中央的桌案上空空如也,苏季到处都没有发现青袍修士送来的羊皮卷。
少顷,花如狼和袁生,一起从灵堂返回厢房。
花如狼推门走进去以后,骤然脸色一变,发现房间里的布置被移动过。尽管室内没有任何贵重物品,但他还是感到很不舒服。
“师兄,你看!”袁生忽然指着房间中央的桌面喊道。
花如狼加快脚步来到桌前,只见木桌上赫然一排排鸟爪留下的划痕,形成错落有致的文字。
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行行文字,师兄弟二人目光错愕,不禁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第四百六十三章 灭魂铜钉
柴房外的猪圈里,猪刚鬣趴在泥地上,悠闲地晒太阳,一条猪尾巴左右摇摆。
旁边,胖师兄和瘦师弟大打出手,起初用道法相互较量,后来法力耗尽,只得抱在一起撕扯头发。师兄弟俩死死抓住彼此的头发,谁也不肯撒手。这般僵持许久过后,二人忽觉脚下阴风阵阵,不由得停止了动作。
猪刚鬣也感觉后脊背一阵发凉,缓缓睁开一只眼睛,瞧见师兄弟俩纹丝不动,犹如两个木桩一般呆呆地定在地上。
紧接着,两人脚下的地底钻出两道鬼影,赫然是一个牛头人和一个马面人。
猪刚鬣惊得瞪大双眼,震惊的目光中,只见那师兄弟俩浑身剧烈抽搐,顷刻间被牛头和马面夺舍了肉身。
牛头支配崭新的身体,抻了个懒腰说:“老马,若要把阳间的活物带回阴间,只有勾走魂魄,让其变成死物。咱们就算找到狐夫子的转世,要如何带回阴间?难不成再弄死他一次?”
马面表情阴冷道:“不仅要弄死他,还要让他魂消魄丧!”
“魂消魄丧?”牛头悚然道:“你莫不是想违逆陆压道君?”
“违逆陆压道君和违逆天道,哪个更严重?狐夫子原本是遭天谴横死,即便阎王是受陆压道君威胁,被迫让狐夫子通过人道返回阳间,依旧是我们地府的失职,势必要遭到天庭的责罚!”
说着,马面抬起左手,掌心出现一支锋芒毕露的铜钉,外形漆黑如玉,散发出幽暗的光芒,蕴含着未知的死亡气息。
牛头直勾勾盯着那根铜钉,面露难色道:“你要用这灭魂钉?”
马面点了点头,“这是判官大人暗中交托的差事,要我用这灭魂钉,让狐夫子永远消失,再也无法返回阴间。”
牛头紧张道:“判官大人这么做,阎王大人知道吗?”
“判官大人自有安排。跟我们一起来的夜叉,正在前往西方教搬救兵的路上。等到接引道君降临地府,我们再也不用怕那陆压道人。”
呼哧……呼哧……
猪刚鬣竖起耳朵,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
牛头侧目瞥了一眼,喃喃道:“哎?这头猪怎么了?”
马面转头道:“想必是在发情,别理它,正事要紧!”
目送两个被夺舍的身影离去,猪刚鬣纵身跳出栅栏,却被七曜符咒形成的结界拦住,只得回到猪圈里躁动不安地徘徊,祈求苏季千万不要有事。
牛头和马面途经微草堂,缓缓停下脚步,四个孩子正在神色紧张地议论着什么。
袁生疑惑道:“大师兄,你确定是师父在桌上留下那些字?师父真的转世成一只鸟,让我们放走柴房里的猪妖?”
花如狼道:“刻在桌上的是镇元大仙留给师父的结界阵图,除了师父、袁生,还有我,再没有人知道,还有留下的其它文字,足以证明师父的身份。那些字是用爪子完成,这让我想起之前见过一只奇特的鸟……”
万圣公主插嘴道:“大师兄,你说的那只鸟,是不是翅膀和尾巴带有白色的斑纹?”
花如狼点了点头。
万圣公主忙道:“我在鬼谷洞外也见过那只鸟!”
袁生脸色一变,回想起那只闯进灵堂的鸟儿。
杨霄不以为然,喃喃道:“传说走到奈何桥的亡魂,一旦喝完孟婆汤就会忘记前尘往事,就算师父转世投胎,如何还能记得来找我们?况且,师父如果真回来了,为何不肯现身相见?他在哪?”
袁生想了一会儿,说道:“除了我们,师父最牵挂的人就是二师母,他肯定会去山顶的灵堂!”
说完这句话,隐藏在暗处观望的牛头和马面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即决定赶在四个孩子之前埋伏在灵堂外。
此时,褒姒独自一人跪守在灵堂里,凝望着手中的聚魂珠串,表情充满懊悔的情绪。倘若当初没有收下这用来保命的宝物,苏季也不至于命丧黄泉。
小婵走进寂静的灵堂,轻轻把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
褒姒转头看了一眼,慢慢回过神来,神色落寞地问:“小十三,哪去了?”
小婵眼波流动,回答:“太子刚才变成狐狸,抓野味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