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赢摇了摇头,说:“要说对付姜家的手段,有一个人先潜心研究多年,只怕比学生还要清楚……”
说着,姜赢看向沐灵雨,说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在重阳宴杀我,但那的确是个明智的决定。我不会让你这些年做的功夫白白浪费。我要你把之前想用来对付我的手段,转而对付杀你师傅的仇人!”
沐灵雨直视着姜赢的眼睛,厉声道:“你现在没有资格命令我!”
姜赢迟疑了一下,苦笑了几声,说:“我的确没有资格,不过墨先生有。只要你帮他蓬莱一战取胜,想必他不会吝啬把救人的办法告诉你。你二人阐截联手,一个可以报弑师之仇,一个可以报弑兄之仇。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沐灵雨转头看了墨殊一眼。
墨殊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继续探着姜赢的口风,说道:
“我们是报了仇,可是你却成了弑父的罪人……”
“弑父?”姜赢凄然一笑,仰天长叹:“我没有那样的父亲!现在的我只是个孤魂野鬼。我只要他的命!”
话音刚落,沐灵雨突然向银烛宫的屋檐上看去,眼中泛起白色的寒气!
“谁在那里?”
沐灵雨话音未落,墨殊已来到了屋顶,只见一个白色的影子突然消失在屋檐下。
“不必追了。”黎如魅娇媚地说:“只是白老鼠罢了。”
黄眉道人捋着胡子叹道:“阴天下雨,白鼠搬家,只怕是要大祸临头喽。”
这时,一滴冰冷的雨点,落在墨殊后脖颈上,传来一丝凉意。他缓缓抬头,只见一片黑云盖过了头顶。
“阴天不走,只怕雨淋了头。”姜赢咳嗽了几声,对墨殊说:“先生,我们不如进屋商量吧。”
墨殊缓缓点了点头。
众人跟着他进了银烛宫,只有沐灵雨站在原地,昂首望着头顶的阴霾。
狂风吹得枯枝沙沙作响。闪电像弯弯曲曲的赤练蛇在云里乱窜。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大雨倾盆而下。
落在脸上的雨滴,带着阴郁的颜色。
没有人知道,模糊她视线的,是雨?是泪?还是血?
她的血曾经比雨还冷,她的心一如寒冰。
直到遇上那个人,那盏灯。
雨在下。
他在哪?
第五十七章 梦魇
自从进了玲珑塔狱,苏季经常做梦,而且每次做的都是同一个噩梦。
一次次从黑暗中惊醒,他都是满头冷汗。这个令他心有余悸噩梦,已经不知折磨了他多少个日日夜夜,让他越来越惧怕睡觉这件事情。
普通凡人不吃不喝,顶多能撑三天。苏季坚持到第三天的时候,感觉又渴又饿,身子软塌塌的,一身骨头就要散架。他不想睡去,但实在困得不行,头像鸡啄米一样直打瞌睡。
入梦的时间,大概是在刚刚快要睡着的时候。那时人的意识是朦朦胧胧的,一般人在这个阶段往往不能判断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他先是感到一阵头疼,然后在梦中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些飘渺的影子。
耳边响着的空空荡荡的回响,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噩梦和之前一样,从一个充满憎恶的字开始:
“杀!”
耳畔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杀……了……他……”
苏季听到这个字的时候,耳洞里还伴随着嗡嗡的震动。他最开始以为声音是狐姒发出来的,但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那声音中饱含的怨毒,比狐姒还要强烈十倍!
“你是谁?”苏季问。
“……杀了……他们……”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语气中的怨毒一声比一声强烈。
“你要我杀谁?”苏季试图与梦中的女人对话。
“……四……只……鬼……”
女人的声音带着轻飘飘的寒意,令人毛骨悚然。
苏季感觉脑子里像钻进了一群蚊子,再次嗡嗡作响。紧接着眼前浮现出四个模糊的影子,慢慢的身体的轮廓变得清晰,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但基本可以判断出他们都是男的。他们的轮廓很像人,但不知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却比鬼还要恐怖。
“杀了他们!”
女人的声音又一次回荡在耳边。
显然,这充满憎恨的言辞,是针对那四个男人,四个陌生的男人,四个鬼一样的男人!
接着,四个男人的嘴巴隐隐浮现,好像正在吃着什么,焦黄的牙齿撕扯着,流着口水,贪婪地啃食着……
苏季虽然不知他们吃的是什么肉,但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恶心。也许他们真是鬼,比起青灵庙里的四只鬼,他们才更像是真正的鬼。
“可怕……”
女人的语气发生了变化,开始夹杂着一丝怯懦与恐惧。
“救命!”女人呼喊着。
四个男人的脸越来越近,还在慢慢放大!苏季眼前清晰浮现出一个独眼的男人,他淫笑着,表情狰狞而扭曲……
“住手!”
女人撕心裂肺地呐喊着,声音凄厉似鬼哭狼嚎。
“啊啊啊啊!”
这真是人能发出的嘶吼吗?
紧接着,传来撕裂的声音、肉体碰撞的声音、指甲刮割皮肉的声音……
“扑通!”
仿佛一块石头落入水中……这是什么声音?
随着那个声音的隐去,四个男人的形象,开始变得像水纹一样紊乱,继而逐渐消逝在黑暗之中。
“杀!”
她喊着!
“杀了他们!”
她命令着!
“杀光所有人!”
她咆哮着!
膨胀至极限的怨毒与仇恨一瞬间爆发。
苏季眼前渗出一片湿淋淋的红色,一股强烈的恐惧感袭上心头,这似乎是来自那女人内心的恐惧。
“小心……”
女人碎碎叨叨地嘟囔着,语气蓦然变得冷静而慎重起来。
“不要被察觉!”
“别说是我!”
“千万不可以被发现!”
这是仿佛对苏季的忠告,既要杀死那四个鬼一样的男人,但又不能被他们发现。
“可怕……”
女人的声音忧郁而绝望,充满莫名其妙的恐怖与不安。
“呼噜!”
耳边逐渐传来一阵鼾声。
苏季的意识渐渐复苏,将醒未醒之际,残梦迷蒙,腻腻不去;忽然,他双眼一睁,如坠深谷,万象寂然,只有胸口的一抹微光,在黑暗中静静地等着。
他回头一看,只见背后的净明大叔倒在冰冷的石地上,睡得很香,就像睡在软软的大床上。
苏季长出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回味起那个梦。其实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并不是第一次,以前在青灵庙也曾有过“梦中鬼敲门”的情况。因此,他并不能断定,那只是一个单纯的“梦”。
苏季痴痴地望着怀中发出的光,黄色的、微弱的光,忽明忽暗,摇曳不定。
“又做梦了?”狐姒问。
苏季点了一下头,缓缓坐起身。
“是魇术。”狐姒给出一个言简意赅的结论。
苏季望着昏暗中熟睡的一群修士,问道:
“她为什么只对我施展魇术?”
“并不只对你。那个女人应该正在呼唤塔里的每一个人。她的魇术很微弱,多少有点修为的身体都会下意识隔绝,只有同样会魇术的人才能感觉得到。你没有修为,防御薄弱,而且还会魇术,刚好具备这两个条件,所以才听得到。那个女人为了施展这种魇术,会不断发送着微弱的玄清气。这种行为在这种地方里,无异于自杀。”
自杀?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她是塔狱上层的人,还是下层的妖魔?
苏季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无论是谁,她不惜生命,像大海捞针一样发出呼唤,目的无疑是为了复仇。
“轰隆!”
塔外响起一阵微弱的轰鸣!
苏季把耳朵贴在墙上聆听,感觉那沉闷的声音似乎是透过塔狱的墙壁传进来的——是雷声!
“轰隆!”
塔外突然炸开一道惊雷!
一瞬间,塔狱里的所有人都睁开了眼睛!
“是打雷!”
“下雨了!”
“终于……终于下雨啦!”
那些之前只会盘腿打坐的修士,一下子全都站起身来,兴奋地叫着:
“水!”
“水……水!”
“终于有水喝了!”
一个蓬头垢面的修士,快步走过了过来,一脚踢在净明大叔肚子上!
“还他娘的睡!”
净明大叔毫无防备地挨了一脚,疼得惊醒过来!
踢人的修士焦急地命令道:“还不快去塔顶取水!”
净明大叔嘤嘤地答应一声,捂着肚子,缓缓爬了起来。
“看什么看!还有你!”另一个修士说着,将一块污白的骨头塞到苏季手里。这是一块人头骨,头颅顶端被磨平,可以倒立着放在地上。
玲珑塔狱里没有水碗,这块人头骨就是这里的人用来喝水的容器,一颗头骨的颅腔内,大概能盛装一碗水。平时修士们打坐时,会把这骨头碗倒放在旁边。
净明大叔和苏季,把这些头骨一个一个的接过来。
苏季扫视着每个人身旁的头骨,发现几乎所有人的头骨都已经干了,唯独一个人的头骨里,居然剩了一半的水。苏季缓缓抬头,只见那不是别人,正是一开始救了自己的白衣道人——白袖。
白袖慢慢拿起盛水的头骨,将里面的水洒在地上,缓缓递到苏季的手中。
第五十八章 西戎往事
净明大叔把布条对准下颌骨的缝隙,小心地穿了过去,在末端打上一个结。接着左手拿过另一块头骨,右手又拿起一条布,用同样的方式把骨头穿起来。这样一个接一个,反复多次,一堆白花花的骨头就像串辣椒似地被串到了一起,可以用一只手提着走。
苏季一边上手帮忙,一边把之前的噩梦讲给他听。
听了苏季的描述,净明大叔很快陷入了沉思,手上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四个……鬼一样的人?那到底是人还是鬼?”净明大叔的表情稍带一丝茫然,却又像是知道些什么。
“应该是人。”苏季将一颗头骨递到他手中,补充道:“不过,他们是不完整的人,大多身有残缺。”
“具体长什么模样?”
苏季努力回忆着那个梦,试着用语言描绘四个男人的长相:
“第一个脸长得很怪,鼻梁上面只有一个眼窝,而且是空的,应该是个瞎子。”
净明大叔突然瞪大眼睛,催促道:
“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面黄肌瘦,只有一条腿,连站都站不稳,看来只能一蹦一蹦地走路。”
净明大叔没有说话,神色越来越不自然。
苏季接着描述:“第三个脸颊瘦削,皮肤煞白,只有一条胳膊。”
净明大叔串骨头的动作停了下来,说道:
“好了,我大概知道了。”
“我还没说第四个呢。第四个在几个人当中最特别!”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净明大叔直视苏季的眼睛,道:“你想说第四个看不出残缺,似乎是一个很完整的人。对吗?”
“没错。”苏季连忙问道:“你认得这四个人?”
“何止认识”净明大叔苦笑着,指了指上方的棚顶,说:“他们就在上面一层,都是玄清四境的修士。待会儿取水的时候就会看到……不不不,最好还是别看到他们四个比较好……”
苏季从他忌惮的语气中,已然感觉到这四个人的危险。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
“不止四个,我梦里还有一个女人。”
“女人?”净明大叔思索片刻,一脸茫然地说:“上面只有他们四个,并没有女人。除非……是新来的,而且是直接被玲珑血阵送到二层。”
苏季微微阖目,心想一个女人被送到这个地方,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不知不觉中,梦中女人激烈的话语又在他脑海中鲜活地复苏了:
“杀死他们!”
“杀死所有人!”
那到底是怎样的仇恨?
此刻,更让苏季在意的,并不是那个女人,而是她想杀的这四个男人。
净明大叔低声沉吟道:“进了塔狱,必须要知道那四个男人。既然你今天提了,我就顺便告诉你。这四个人原本是截教的大祭司,来自四个不同的西戎部族,分别是:犬戎的独目医仙、义渠戎的双头神将,白戎的三腿花盗,鬼戎的四臂赌鬼……”
一只眼、两颗头、三条腿、四肢胳膊……
苏季原以为现任截教祭司们的外形,已经足够匪夷所思,但跟这四位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真不知截教都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怪胎?
“我只听说过截教现在的几位祭司,你说的四位,闻所未闻。”
净明大叔不屑地摇摇头,轻蔑地说:“现在的四祭祀,只有玄清二境的修为,而原来的四位大祭司,可是玄清四境!修为整整高了一倍。而且以前截教的大祭司不是四个,而是五个。那第五位祭司是我们申戎人,你一定听说过……”
“谁?”
“姜玄。”
一听到这个名字,苏季的拳头不由得微微握紧,问道:“姜玄以前也是截教的祭司?”
净明大叔点了点头,说:“姜玄原来被称为五毒蛇君,是五大祭司中辈分最低的一个。当他还是申国大公子的时候,当权的是周厉王。他是一个比当年的商纣王还要残暴的昏君。姜玄与其余四位祭司义结金兰,发誓推翻周室,屠灭阐教,光复截教。殊不知,后来把这四个人送进塔狱的,正是姜玄。”
“他为何要与四个兄弟反目?为了权?还是利?”
净明大叔摇头叹道:“两个都不是,非要说来,只为了一个情字。”
苏季皱眉道:“他这种人,也认得这个字?”
“姜玄眼中的情,早已变成了恨。”净明大叔的声音低沉,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姜玄过去是截教的英雄。他曾联合各方异士将周厉王击杀于彘地。只可惜周室有阐教扶持,一时间难以颠覆。周厉王死后,继位的周宣王虽然颇得民心,却是个好色之徒。他听说姜玄的妻子是位绝色美人,一心想要占为己有,只是碍于西域五戎团结一致,始终无法得偿所愿。直到有一天,他得了一位奇人,名叫兮伯吉甫。此人智慧超群,有人说他堪比昔日的太公姜尚。”
苏季不以为然地说:“怎会有人比得上姜太公?”
“我也觉得言过其实,不过吉甫以后会有多大作为,谁也说不准。因为太师吉甫不像姜太公一样大器晚成,而是少年得志,二十四岁拜为太师,二十九岁奉命出征犬戎,大获全胜。此一战震撼了整个西戎五族,使得犬戎、义渠戎、白戎、鬼戎、都有臣服周室之意,唯独申戎的姜玄执意与周室抗衡。四戎表面与申戎团结一致,其实一个个早已暗通周室。姜玄的四个兄弟奉各国主之命,合力偷袭姜玄,把他连同妻子一并献给了周宣王。周宣王没有杀姜玄,而是挖了他的双眼,砍了他的右臂和左腿,将他放回了申国。”
“那姜玄岂不成了残缺的废人,如何能东山再起?”
“姜玄也算是因祸得福。昔日截教十天君创造的十绝阵中,唯独化血阵无人继承。传说修炼此阵需要自毁肉身,一直无人敢以身试阵。通天教主羽化前,声称谁能修成化血阵,谁就能做截教的主祭。”
“什么是主祭?”
“玄狐宗的狐夫子墨殊,就是截教的主祭。主祭的地位凌驾于所有元老之上,往往是截教主的接班人选。至于,姜玄是怎么练成化血阵的,我不清楚,只知道他成为截教主祭以后,并没有对四个背叛他的兄弟进行报复。”
苏季冷笑一声,道:“姜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