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姒向旁边扫一眼,叹了口气,说:“大惊小怪,我还以为什么事呢。那些元灵不是一直都徘徊在附近吗?”
苏季微微一怔,看她的表情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仿佛这件事就如看见“人用两条腿在地上走路”一样稀松平常。
此时,那个恐怖的男人正在皮笑肉不笑地瞄着苏季,似乎正在嘲笑他。
苏季咽了一下口水,问道:“你一直都能看见那些可怕的东西?”
“没错啊。”狐姒风轻云淡地说:“刚开始看到也有点害怕,现在早就习惯了,反正它们也伤不到我。何况我在没有夺舍肉身之前,自己本身也是元灵。”
苏季想起之前与千面猴厮杀的时候,身边能听到许许多多说话的声音,感觉到气流飘过,却始终看不到人影。原来这些被打散的元灵一直漂浮在附近。
这时,狐姒捂着鼻子,将一个布包裹着的东西递给苏季。
苏季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千面猴的獠牙。
那獠牙足有二尺长,表面布满发黄的污渍,散发着一股恶心的腥臭味。
苏季就算捂住鼻子,还是被那难闻的气味熏得直瞪眼。
“哎?你的眼睛怎么了……”狐姒忽然盯着苏季问道。
苏季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左眼,眼球传来一阵阵刺痛,紧接着完全没了知觉。少顷,他在光滑的贝壳上,映出自己的脸,只见左眼竟然是青色的,枣核形状的狐瞳在昏暗中闪着妖异的光芒。
苏季陡然一怔,失声道:“眼睛……我的眼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狐姒盯着他的眼睛瞧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贝壳上自己的倒影,说道:
“这应该是青灵魇术的反噬造成的。现在你的眼睛和我的眼睛是一样的。”
苏季脸色铁青地问:“难道我不久以后……真会变成老衔蝉那样半人半兽的怪物?”
“不好说……”狐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道:“如果你真变成怪物,请千万别说你认识我。”
见她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苏季知道她已经不像刚才一样难过了。可是看她那一脸的幸灾乐祸的表情,再回想梦中小滑楼上那个乖巧的小女孩,苏季不禁感到深深的落差,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还是小时候更可爱一些。”
“你说什么?”狐姒莫名其妙地问。
苏季慢慢将獠牙用布包好,答道:“我说……事不宜迟,现在拿东西去找杨逆,让他带我们从这里出去。”
第九十九章 安静
狐姒所说的“元灵”在苏季看来,就是老百姓们口中的“鬼魂”。
苏季觉得没有比见到一只鬼,更让他胆战心惊的事了。
可是他错了。
当来到塔顶的黄金门时,他才知道自己真的错了。
世上若还有比见到一只鬼更让人胆战心惊的事,那就是见到满满一屋子鬼!
杨逆所在的黄金门里就有一屋子的鬼,而且每一只都比苏季之前看到的还要恐怖十倍。
苏季看到的长发男至少四肢健全,而黄金门里的鬼,有的已经被五马分尸,有的被削去半个脑袋,有的只剩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飘来飘去,几乎所有人能想到的、想不到的鬼,在这间屋子里都能看得到。
杨逆每天面对的就是这一群厉鬼。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鬼,显得十分惊悚,又十分热闹。
杨逆盯着苏季青色的左瞳看了一会儿,说道:“看来你这一趟收获不少。魇术的反噬让你有了和玄清二境修士一样的眼睛,这也算因祸得福。”
话音刚落,门里所有元灵都一齐转头瞪向苏季。
苏季倒吸一口凉气,发现其中还有半个身子的三腿花盗,似乎保持着断气前一刻的样子。
本来苏季已将布包的獠牙递了过去,但那只手却停在了半空中,开口问道: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杨逆淡淡地说:“没错。他们都是来找我索命的。可是阴阳两隔,他们除了吓唬人,也没有别的本事。”
苏季犹豫了一会儿,心想现在除了相信这个人以外,根本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出去,所以还是把獠牙递了过去。
杨逆用锋利的獠牙在铁链上轻轻一划,一根厚重的玄铁锁链像豆腐一般被切成两段。
哗啦!哗啦!
耳畔传来被削断的铁链一根一根落地的声音,显得四周异常的安静。
狐姒皱起眉头,似乎很讨厌这一刻的安静,不禁转头问苏季:
“你可知道世上最锋利的是什么?”
苏季想到金刚石,又想到无坚不摧的剑气,最后看了一眼地上被削断的铁链,说:
“莫非就是这千面猴的獠牙?”
狐姒摇摇头,道:“不对。世上最锋利的是男人的胡子。”
苏季一时间莫名其妙,不解地问:“为什么?”
狐姒嫣然一笑,道:“你想啊,男人脸皮那么厚,胡子都能刺破,不是世上最锋利的又是什么?”
苏季听罢,淡然一笑,反问道:“那你可知道这世上最厚的是什么?”
狐姒摇头道:“我懒得猜,你直接说吧。”
苏季道:“是女人的脸皮。”
狐姒哼了一声,娇嗔道:“女人脸皮再厚,能厚过你们男人?”
苏季微笑着说:“世上最锋利的是男人的胡子,但它却划不破女人的脸皮。”
“你!”
狐姒瞬间语塞,竟是无言以对,只得在他腿上不痛不痒地踢了一脚。
杨逆故意咳嗽一声,开口道:“依我看,世上最锋利的就是这小伙子的伶牙俐齿……”
语声中,杨逆已将身上的铁链全部削断。可是他的眼中非但没有流露出一丝喜色,反倒多了几分忧虑,仿佛接下来还有许多复杂危险的事情等待着他去做。
他打量了狐姒一眼,对一旁的苏季说道:
“依照之前的约定,我现在要把截脉法门传授于你。不过,我只教你一个人,跟你来的姑娘,还请是先回避吧。”
“这不公平!”狐姒柳眉倒竖,不悦地说:“我是和他一起去的!”
杨逆低头不语,自顾自地握着手腕,轻轻活动了几下。
苏季凑到狐姒身边,低声道:“你先到外面等。我学会再教你就是了。”
“用你教?”狐姒不屑地哼了一声,扭头道:“这种雕虫小技,本小姐才懒得学呢。”
说罢,她扭转腰肢,转身翩然离去。刚走两步,就听身后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黄金门被一只大手拉了下来。
狐姒秀眉紧蹙,双眸瞪着紧闭的黄金门,心中的好奇心显然已被吊了起来。
此刻,她就像一个小孩子,越是不让她做的事,她就越是偏偏要做。她眼波流动,随即轻手轻脚地凑了过去,刚想趴在门边偷听,门上骤然浮现出一道封印,将她猛然弹开!
显然,那是杨逆专门为了防止偷听而设下的咒印。
狐姒站在门外,气得直跺脚。
就在她一转身的功夫,忽然头痛得厉害,眼前发黑,如被雷击中一般!
那种感觉就像有人不断往脑袋里塞东西似的,又像有刀子在脑袋里拼命搅动。她紧咬着红唇,手按着头,冷汗沥沥而下,身子不住地颤抖。可是她始终忍受着那极近爆裂的头痛,硬是咬牙一声不吭,独自蜷缩在门外冰冷的石地上。
最后,她终于支撑不住,喉咙一甜,喷出一大滩鲜血。
吐血后,她头部的胀痛开始一丝丝的缓解,仿佛风暴过后的大海,重归平静。
这个痛苦的过程不过片刻,但狐姒却仿佛煎熬了很多年一般。
事实上,刚才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最让她在意的并不是每一次的头痛,而是她脑中逐渐多了许多东西,一些原本不属于她的记忆。
自从夺舍了这副躯体,她就很害怕安静,很害怕独自一人,所以刚才她才会故意和苏季调侃。因为每当周围安静下来的时候,她就会想起那些痛苦的记忆,那几乎折磨的她快要发疯。而且,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现在的躯体并不是一个人的,而是由两个人的身体拼合而成。
狐姒之所以能保持现在的容貌和身体,完全是依靠易形化影的变身法门。尽管这种法门需要消耗大量玄清气,但她始终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苏季。
直到现在,她还是一直勉强维持着变身后的模样。她知道继续下去,自己绝对会是几人中第一个魂飞魄散的那个。可是她就是不想让苏季看到自己丑陋的样子,死也不想。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半晌后,门上的咒印逐渐消失,一只大手将黄金门缓缓拉起。
狐姒慌忙抹去地上的鲜血,支撑着身子缓缓站了起来。
苏季看到狐姒的脸,立即问道:“你的脸色怎么突然这么差?”
狐姒微微一怔,摸了摸自己苍白如纸的脸颊,默默扭过头去。
这时,杨逆从黄金门里走出来,对苏季说:“我花费很长时间才记住截脉法门的口诀。但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应该会方便很多。”
“多谢指点。”
苏季说话的时候,眼睛朝地上残留的血迹望了一眼,目光骤然闪动,却没有说什么。
少顷,三人动身朝玲珑塔狱的最后一层走去,因为杨逆说通往塔外的出口就在塔狱的最底层。
来到最后一段阶梯的时候,三个人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杨逆走在最前面,狐姒在中间,苏季走在最后。
三人站成一排,紧靠墙壁一侧,一步步摸索着前行。
通往最后一层的螺旋阶梯上,潮湿腐臭的气息异常浓重。四壁冷气逼人,墙壁上蒙着一层冰霜,冻的灰蒙蒙的。
苏季感觉越往下走,寒气越重,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
前面的杨逆在最后一扇石门前停下脚步。
那石门造型古朴,门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点缀,底部有两颗滑动的白银球作为开合机关。
正在杨逆开机关的时候,后面的苏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虽然还很远,但在一片死寂的环境中依旧能听得清清楚楚。缓缓的步伐格外的沉重,似有千钧之力,每一步落地,苏季的心也跟着一颤。
狐姒的心也越跳越快,只听那脚步声由远而近,节奏越来越急促,似乎正有一个巨人狂奔而至,落地的脚步声震人心魄。
前方已是走投无路。
杨逆正在慢条斯理地动作着,看样子一时半刻打不开门上的机关,况且就算他打开那扇门,里面会出现什么危险的怪物,谁也不得而知。
苏季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调整呼吸的节奏,腰间的羊角匕首被缓缓抽了出来。
此刻,狐姒又感受到那种可怕的安静,脑海中的记忆波涛汹涌,颤抖的玉手已经按在了琴弦上。
第一百章 封印
耳畔急促的脚步骤然停滞。
少顷,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螺旋阶梯上方传出:
“……别……别出手……是我……”
苏季微微一怔,听出那是净明大叔的声音。
净明大叔双手举过头顶,贴着墙壁,一步一步蹭了下来。
狐姒盯着他,面露一丝鄙夷之色,紧张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苏季的目光在净明大叔身上打量一番,怀疑地望着他道:
“刚才下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
还没等净明大叔回答,杨逆忽然回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净明大叔见到杨逆,身子旋即一震,猛然将身子缩了回去。
此时,苏季发现门底的白银球不见了,想必那石门上的机关已经被破解。
杨逆深吸一口气,将耳朵紧贴在石门上仔细聆听。
良久过后,他的表情始终平静,似乎没听到什么异常,继而伸手拉开石门,先是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观察里面的动静,然后慢慢走了进去。
苏季、狐姒、净明,三人互相对望一眼,跟了进去。
里面一片安静。
苏季四处观望,发现这最后一层的格局与上面一层几乎相同,但比上面六层的面积都要大。
周围墙壁上点着终年不灭的长生蜡烛。
昏暗的光线中,巨大的白骨相叉在一起。地上已被数不尽的白骨铺满,根本看不见地面。这里除了白骨,还是白骨,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不存在,放眼望去,犹如一片白骨汇聚成的海洋。
苏季用脚趟过森森白骨,朝里面走去,感觉这里的情形十分诡异,没有一只活物就算了,居然连一只漂浮的元灵也没看到,显然有点不太对劲。
此刻,所有人都不说话,耳边只能听到脚踏白骨的声音与四人沉重的呼吸。
净明大叔走了几步,第一个忍不住问道:“这里……怎么一只妖怪都没有?”
杨逆立即朝他竖起一根食指,示意让他闭嘴。
净明大叔似乎很害怕杨逆,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紧张地看向四周,惟恐有什么机关暗器飞来。
苏季在周围查看了一圈,发现四周遍布着许许多多雕花大石柱。
这些石柱每根都有井口粗,共七十一根,每一根石柱下面都贴着一张符纸。
净明大叔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现每一张符纸上都画着一张恐怖的鬼头,只觉得看上去非常诡异,其他一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狐姒好奇地围上来瞧了一会儿,也说不出那是什么,于是问苏季:
“你知不知道,这上面画的是什么鬼?”
苏季端详了许久,答道:“这张符纸上画的是地丑星,左边那根柱子上的是地伏星,这里每一根柱子上贴的都是地煞星图。所谓地煞星,即是主凶杀之星。相传每逢人心不古之时,神明便会感召天地邪气,驱使地煞星降临凡间以警世人。传说女娲娘娘就曾派遣轩辕三妖覆灭商汤……”
杨逆突然回头说道:“放心,这里没有危险。”
就在他最后一个字说完的一瞬间,刚才进来的石门突然关闭!
轰隆!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撼动人心。
四人皆是陡然一惊。
“……没……没危险?”净明大叔睁大眼睛,颤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季皱眉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他只知道那石门上遍布机关,一旦封闭就很难再打开。
此时,四人中只有杨逆一人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
苏季知道他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只能说明他自从来到这最底层,就根本没打算再上去。
现在这里虽然空无一人,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除了杨逆一直板着脸,其他三人的表情都或多或少的有点紧张。
苏季正胡思乱想着,狐姒突然叫了一声:“你们快来看!”
三人蓦然转过头去,只见狐姒指着一面墙,脸上的表情十分兴奋。
苏季走过去定睛一看,狐姒指的那面墙,原来是一扇门。
他小心翼翼地用羊角匕首点了一下,发现这门上的灰尘积了足有两寸厚,轮廓已经被灰尘盖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用刀尖在门上轻轻一刮,里面露出银亮的表面。
这是一扇白银大门。
门上也贴了一张符咒,虽然门上的浮雕大半已经脱落,但这张符纸却还是牢牢地贴在上面。
苏季用羊角匕首刮去门缝的灰尘。
顿时,一道柔和的光线射了进来。
苏季透过门缝向外窥视,看见新鲜的青草。外面似乎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只要踏出一步,就能离开这个黑暗的深渊,回到一片光明的世界。
净明大叔连忙爬了过来,向外看去,眼睛旋即瞪得老大,激动的热泪顺着脸颊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自从看见那扇门,净明大叔就开始兴奋,甚至有点按耐不住的感觉。他不知被这黑暗的牢狱囚禁过多少年,虽然他平时总教别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