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妃,长生酒如何?”
“长生?”林姿冷冷一笑,厉声道:“你不配!”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顿时使得满朝震动,王公大臣们无不哗然!
林姿忽然指着周天子的鼻子,嘶声道:
“你昏庸无道,只配化为一摊白骨,任蛆虫噬你的心,啃你的皮!”
周天子血气上涌,当即大手一挥!三十名身披铠甲的侍卫闻声而动!
霎时间,十二把红缨枪和二十把雪亮的钢刀,同时对准林姿。
兮伯吉甫迈出一步,刚想上前求情,忽觉一只胳膊被拽住!缓缓转头,他看见旁边的大臣们全都对他摇头,示意他千万不要过去,纷纷小声劝道:
“太师,现在过去,您就会是下一个杜伯……”
“太师,您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大周气数尽矣!”
兮伯吉甫脸上暗云涌动,一番纠结过后,迈出的步子缓缓收了回来。
面对自己最宠爱的妃子的当众羞辱,周天子气得牙关咬得吱吱作响。
林姿肆无忌惮地娇笑着。笑声越来越大,凄厉的笑声在金碧辉煌的周遭此起彼伏,仿佛正在嘲笑大殿中的每一个人。
百官们纷纷低下头,不忍直视一个女人的鲜血染红干净的地面,更不忍直视纤弱的身躯被冰冷的利刃无情的蹂躏。
兮伯吉甫眼光低垂,一颗心沉了下来。
周天子微微阖目,沉声吐出一个字:
“杀!”
一把钢刀刺入林姿小腹的时候,青黎跨过大殿的门槛,身后的林姿的笑声,依然久久回荡。
第一百三十章 太子幽王
周天子最近经常感到烦恼,理由并非林姿当众犯上,只是觉得无所适从。
一个人如果拥有太多东西,难免会有这种感觉。就像丰衣足食的人有时会为一日三餐选择吃什么而发愁一样,周天子经常会为晚上要临幸哪个妃子而发愁。
天子妃子的数量,多到可以组成一支庞大的军队。后宫设有六局二十四司,皆选各地良家女子充之,各色佳丽应有尽有,令人眼花缭乱。
周天子虽贵为天子,但毕竟是个男人,所爱不过女人的美色。无论临幸哪个女人,他都不会为了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单纯为了满足肉体的需求罢了。
然而,天子的欲望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太容易得到的女人,往往会令他索然无味。
林姿之所以一度独得周天子恩宠,不是因为她艳压群芳,而是因为她是后宫唯一不希望被天子触碰的女人。如今失去这样一个特别的存在,周天子又开始感到郁闷。
直到一个叫“虢石父”的大臣想出一个办法,为周天子解决这个烦恼。
这办法很简单:让一只羊来决定天子睡觉的地方。
周天子坐在羊车上,被一只羊拉着在后宫里打转。羊儿停在哪个佳丽门前,周天子今晚便在哪里过夜。虢石父之所以选羊,是因为羊的力气小,体力差,一遇台阶或门槛便会停下,换作马或是牛就没有这种效果。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些一心想接近周天子的嫔妃们,有的把竹叶插在门前,有的把盐水洒在地上,还有的直接把盐水洒在青草竹叶上,以此诱惑拉车的羊儿停在自己门前。羊对盐特别感兴趣,嗅到盐的气味自然就会停下。
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若嫔妃是道,那天子就是魔。嫔妃们绞尽脑汁,为的只是怀上一个“魔种”。这么多女人为天子延续香火煞费苦心,周天子的子嗣想少都难。
周天子共有多少子嗣没人知道,因为这个数字每天都在增加。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周天子最中意的儿子,永远只有一个——姬宫湦。
一个阴沉的午后,潮湿的风吹进御书房,夹杂着看不见的小水滴扑面而来,让人感觉脸上清凉凉的很舒服。
姬宫湦有些坐不住了。
这世上能让这个十一岁的小太子坐不住的事情并不多,然而他今天却连一点读书的心思都没有。
究竟是什么动摇了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太子?
这问题若是问姬宫湦本人,他一定会兴奋地告诉你,今天是一年中最值得期待的一天。因为每年这个时候,各诸侯国的使臣都会不远万里从四面八方赶来镐京,献上最珍贵的宝物作为贡品。
然而,并非每个诸侯国的贡品都能受到小太子的青睐。
姬宫湦含着金汤匙出生在帝王之家,多大的钻石珍珠他都不觉得稀奇,多美的翡翠玛瑙在他眼中只不过是石头罢了。凡是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绝对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宝物。
普天之下能献上这样宝物的国家只有申国,能让姬宫湦心不在焉的也只有申国。申国每年的贡品都能让姬宫湦兴奋整整一年。
申国的贡品乍眼一看都不像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但所有人都必须承认申国的贡品,无论谁花多少钱都绝对买不到。
姬宫湦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年,申国用八抬大轿抬来一只大猿猴。这只猿猴毛色花白,除了个头比普通猴子大些,外形基本和普通的猿猴毫无区别。
神奇的是,这只白猿每逢月圆之夜,居然能说人话,不仅能与人自由交谈,而且能预言未来将要发生的事。
白猿曾预言北方一支戎族有反叛之心,周天子派人调查核实,发现那里果然有人正在密谋造反。周天子随即派兵围剿,攻其不备,大获全胜。白猿刚一进宫就立下大功,随后几次预言也全部应验,如今已经成了镇国之宝。
每当想起那只白猿,姬宫湦就会对申国今年的贡品抱有诸多猜测。无奈的是,今天终于到了期盼已久的日子,他却必须坐在这里读书。
兮伯吉甫作为太子的老师,此时正望着窗外密集的雨云,清癯的侧脸一如平时般沉静。
姬宫湦知道,老师的位置刚好能看见北宫的一角。
想到各国使者都会把贡品送到那里,姬宫湦恨不得立刻飞奔出去看个究竟,但他没有这么做,只是用一双眼睛偷偷瞄着兮伯吉甫手中的一根戒尺。
那根七寸长的木头,因为是周天子御赐而身价倍增,成为姬宫湦最大的忌惮。姬宫湦虽贵为帝胄,但面对兮伯吉甫这位臣子的发号施令,也不得不唯令是从。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从一位太子变成为一位合格的天子。
其实,姬宫湦并不完全清楚做成为天子有什么好处,只是因为那是母后的愿望,所以他必须朝这个目标而努力。他常会羡慕那些能够随意浪费青春的市井平民,就像一只笼中的金丝雀,羡慕自由飞翔的麻雀一样。
姬宫湦低着头,屁股在红木凳上来回摩擦,膝盖痒痒的,仿佛正在催促他站快点起来,去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这时,耳边传来“嗖”的一声!
姬宫湦的脑袋突然被某个东西击中!
起初他以为自己被戒尺打了一下,可是当他看向兮伯吉甫的时候,却发现老师依旧背对着自己一动也不动。
稍稍松了一口气,冷汗顺着额角缓缓流下,姬宫湦用余光搜寻那个击中自己的东西,最后在桌案下发现一个包着石子的布团。
刚要伸手捡起布团,姬宫湦忽见一只干枯消瘦的手抢先一步将布团拾了起来!缓缓抬头,他看见兮伯吉甫当着自己的面将布团打开,扔掉里面的石子,凌厉目光在布上流过,五官因为愤怒而微微聚集到一起,但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姬宫湦这样想着。
兮伯吉甫的沉默对姬宫湦来说,远远比训斥更加可怕。凭借他以往的经验,兮伯吉甫若对一件过错不加以惩罚,多半是要去找周天子谈话。
姬宫湦最怕看见父王失望的目光。那种淡淡的目光仿佛能将人灼伤,甚至比被戒尺狠狠打一百下还要难受。他一直唯恐兮伯吉甫时常这样煽风点火,会动摇自己在父王心目中的地位。
此时,姬宫湦期盼着兮伯吉甫快点像平时那样用戒尺打人,只要别去父王那里告状,姬宫湦甚至愿意做任何事。
此刻,他的内心已经彻底屈服。他想对兮伯吉甫说,只要别向父王告状,姬宫湦愿意专心读书,哪里都不去。就在姬宫湦张嘴祈求原谅之前,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姬宫湦呆呆地盯着门口,张开的嘴巴瞬间僵硬,只见一个太监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身形魁梧,身高一丈,走路的姿势却活像一个大姑娘,甚至比姑娘还要妩媚,不由得让人觉得特别滑稽。
“君上有要事商议,请太师立即前去。”男子低着头,用阴柔的腔调对兮伯吉甫说道。
兮伯吉甫不动声色,只在原地打量那个太监打扮的男子。
男子的头更低了,目光开始游离,像个羞怯的姑娘正在回避如意郎君的目光。
此时,姬宫湦蓦然发现这个“太监”的鬓角竟是光秃秃的,好像从来未曾长过头发……
原来是他!
姬宫湦嘴角微微不禁上扬,顿时恍然大悟。那男子并不是太监,而是商朝陈塘关总兵李靖的后人,人称“绝顶战神”的光头将军,名叫“李鸿熙”。他还有一个出家做道士的弟弟和他一样是个光头。
据说自从李鸿熙太爷爷那一辈开始,李家的后代,无论男女,一律不长头发。有人说这是他们家世代从军,杀戮太重的业报,李鸿熙对此深信不疑,并时常为自己的光头而感到苦恼。
姬宫湦捏了一把冷汗,觉得李鸿熙现在这样无异于火上浇油,像兮伯吉甫这样狡猾的“老狐狸”,怎能轻易被这等小把戏蒙骗?
然而,令姬宫湦出乎意料的是,兮伯吉甫好像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只是对自己拱手揖道:
“微臣先行告退,望太子殿下将所学内容牢记于心,以江山社稷为重,切莫玩物丧志。”
语声中,兮伯吉甫在姬宫湦面前打开那个没收的布条,故意又看了一遍,然后转身离去。
这举动显然是在威胁,姬宫湦已经暗暗在心里把自己的老师骂了千万遍。
趁兮伯吉甫没注意,李鸿熙觉得自己大功告成,偷偷对姬宫湦做了一个鬼脸。
难道真的这么混过去了?姬宫湦内心蠢蠢欲动,只要兮伯吉甫前脚一走,后脚他便可以直奔北宫。
“且慢……”
兮伯吉甫缓缓说道,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李鸿熙和姬宫湦同时身子一震,这个细微的动作瞬间出卖了二人!
姬宫湦僵硬地转头。兮伯吉甫刚好与他四目相接,一双苍老而凌厉的眼睛,已经把两个人刚才的变化尽收眼底。
没等兮伯吉甫说话,李鸿熙已经沉不住气,猛然拽下头顶的高帽,露出光亮的头顶,大喊道:
“还等什么?跑啊!”李鸿熙的语气活像一个形迹败露的绿林土匪。
事已至此,姬宫湦顾不了那么多了,旋即抛开手中的书卷,伺机而动。
“太子殿下!”
兮伯吉甫一声恫吓,言外之意是在提醒姬宫湦,还有把柄在自己手上。
姬宫湦咬着嘴唇,望了望兮伯吉甫,看了看李鸿熙,又想了想自己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的申国宝物……
犹豫片刻后,他终于一咬牙,跳窗逃去!
然而,虽然身子跳出窗户,姬宫湦的衣领却被兮伯吉甫从后面拽住,两条腿拼命乱蹬,无法落地。
李鸿熙见状连忙撸起袖子,伸手去抢兮伯吉甫另一只手里的戒尺。别看李鸿熙年纪不到二十岁,力气却大的惊人。兮伯吉甫纵然使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勉强与他僵持。
兮伯吉甫的戒尺是天子御赐,稍有损坏就是连诛的大罪。他既不敢松手,又怕尺子被折断,急得满头大汗。
“这里交给我,殿下快走!”李鸿熙大喊道:“听说申国的使臣是一位叫做狐夫子的高人,想必今年的宝物一定非比寻常!”
姬宫湦心中大喜,一边挣扎,一边喊道:“大光头!如果我见到狐夫子,一定帮你问问怎么能让你长出头发!”
李鸿熙心中也一喜,手上轻轻一带,兮伯吉甫整个身子都被他甩了过去!
“太师……不好意思,得罪了。”
李鸿钧转头心虚地笑了笑,毕恭毕敬地伸出双手,将戒尺交还到兮伯吉甫手中。
兮伯吉甫叹息一声,低头看见自己手上只剩一件空空的锦袍,姬宫湦早已金蝉脱壳,逃之夭夭;
……
姬宫湦:谥号,周幽王。周宣王姬静之子,西周第十二任君主。历史上一代亡国昏君,为博得宠妃【褒姒】的一笑,曾上演过一场“烽火戏诸侯”的闹剧。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君无戏言
大雨倾盆,北宫被蒙上一层薄薄的雨幕。
密集的雨丝如千万支利箭,射向等候在宫门外的各国使者。
百余人的长队井然有序地等候在宫门前,尽管北宫的屋檐很宽,却没有一个人敢去下面避雨。
朱红色的尖锐屋角如利爪般向四方伸展,远看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饕餮,等待着远道而来的盛宴。
两个月来,各地灾祸不断,导致很多国家的百姓数量急剧减少。然而各国献给周朝的贡品,却还是一点都不能少。
“宣……褒国使者进殿!”
听到一声阴柔的呼唤,排在队伍前面的老人喜形于色,连忙催促着随从将一大箱金银珠宝抬进宫内。走进宫殿之前,老人整理完被雨淋湿的白发,看了一眼身后依旧在雨中等候的长队,偷偷发出一抹窃笑。
此时,一男一女等候在队伍的最末尾,正是苏季和黎如魅。
苏季头戴一副青铜狐狸面具,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头发成股往下流淌。
黎如魅自己撑着一把油纸扇,美眸缓缓扫过苏季脸上的青铜面具,娇声道:“阁主终究还是想通了。”
苏季望着手中一尺见方的木匣,淡淡地说:“等送完贡品,我就把这面具还你。”
黎如魅俏脸忽然沉了下来,“那位林姑娘,真的值得你以身犯险?”
“她诚心救我,如今她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管。”
“听说她冒犯天子,已经被当众处决。你怎么能确定,她现在还活着?”
苏季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手中的木匣,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经过一番漫长的等待,两个人终于来到队伍的最前面。
“宣……申国使者进殿!”
小太监用嘶哑的声音喊完这最后一句,旋即释然一笑,今天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苏季攥起拳头,微红的眼眶中蕴含着一抹杀意……
雨越下越大,姬宫湦不禁打了个冷颤。像之前那样与兮伯吉甫激烈地叫板,他还是第一次。刚才逃出御书房以后,外面忽然下起大雨,现在他只好躲在附近的一座亭子里避雨。
俗话说,见山累死马。姬宫湦一眼望去,北宫虽然看似近在咫尺,但步行过去至少还需要穿过两个广场。倘若等雨停再去,一定会错过申国进贡的仪式,如此一来,姬宫湦之前的逃课就变得毫无意义。
今天,王宫里的侍者们都去忙着招待远道的使者,整个皇城显得格外冷清,仅有几个侍卫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最倒霉的要数广场中央的侍卫。他们任凭大雨淋湿身体,却依旧只能岿然不动。
望着那些冒雨站岗的侍卫,姬宫湦稚嫩的嘴唇,不由得像老人般发出一声轻叹。他自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过一次淋雨的经历。衣服沾上雨水这种事,对娇生惯养的他来说就如同小便沾到尿一样,万万使不得。
就在这时,浑身湿透的李鸿熙一路狂奔进亭子,大喊道:
“这雨恐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让我背殿下过去吧!”
姬宫湦瞥了一眼外面的瓢泼大雨,叹道:“算了,反正宝物早晚都会看到。等雨停了,我就去给太师道歉,顺便帮你也求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