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白衣道长的指引,苏季来到山珍阁。
负责接应的是一位黄衣道士,姓黄,名牛。
苏季看得出来,这位黄牛道长的一身黄色道服,本来和其它同门一样是白色的,只不过因为长期下厨做饭,衣服上沾满了黄乎乎的油渍,基本变成一块油抹布的颜色。
黄牛道长发给苏季一个桃木箱,里面装着阐教记名弟子的道服,以及各种日常要用的细软。
苏季捧着桃木箱,跟着他一路前行,沿途路过几间石室,想必是山珍阁弟子休息的场所。
黄牛道长与净心阁那个冷冰冰的白衣道长截然相反,对苏季的态度热情如火,一路上嘴像炒豆般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苏季经他介绍了解到:山珍阁弟子遍布整座昆仑山大大小小的道观,主要工作是为阐教低级修士和记名弟子提供三餐,多以素食为主。除了烧菜以外,山珍阁还会炼制的一种叫做“辟谷丹”的丹药。
这种丹药是给玄清二境以上的修士服用,只要吃一颗就可以坚持一年不吃不喝。
苏季早在很久以前就听说过辟谷丹这种神奇的丹药,可是让他不可思议的是,山珍阁炼制的辟谷丹,竟然不止一种口味,有牛肉味、猪肉味、鸡肉味、羊肉味、冬菇炖鸡味、葱香排骨味、以及青菜萝卜等各种不同的素食口味……
这一路上新奇的事情见过不少,最后的终点是一间可以容纳上百人的大厨院。
厨院门口的匾额上有四个挂满油渍的大字:“东方厨院”。
这是山珍阁最大的一间厨房。
苏季还没走进去,就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从里面飘出……
黄牛道长说东方厨院是专门用来培养山珍阁弟子厨艺的场所。
如今是东方厨院每年中最忙的时间,因为西王母寿辰的节日就在下个月。现在东方厨院里的长老们,都在与山珍阁弟子们一起研究新奇的菜品。
关于西王母寿辰的节日,黄牛道长讲了一个让苏季很感兴趣的传说。
相传很久以前有一位山珍阁弟子做的菜肴博得了西王母的欢心。为了奖赏这个人,西王母特别将一个蟠桃赐予他作为奖赏。那个弟子吃完蟠桃以后,竟然飘入云中,得道成仙。
苏季听得兴致勃勃,心想倘若能得到西王母的蟠桃,就算不用偷白狼王内丹,也能救活徒弟花如狼。
然而,黄牛道长却说这个蟠桃的传说,仅仅只是个传说,那个叫西王母的神仙并不存在,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
苏季随黄牛道长走进东方厨院,只见里面热火朝天,七八个长老正挥舞着大勺,汗流浃背地烧菜,几个胖弟子正在旁边另一个锅里添水放米。
路过灶台上大锅小碗的时候,苏季别有用心地多看了几眼,心中暗想若真要在西王母节日当天下化清散的话,这间东方厨院应该就是下手的目标地点。
“白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苏季陡然一惊,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紧接着,一只油腻的手按住苏季的肩膀!缓缓转头,苏季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牛竹热情洋溢地站在他身后,一身崭新的白色道服,已经浸染了斑驳的油渍。
“牛老弟?”苏季茫然地问:“你怎么会在山珍阁?你的阐教主师父呢?”
“师父应该还在那里砍树吧。”牛竹说完这句话,原本木讷的表情,突然变得神秘起来,笑着说:“白兄弟,有件事你一定想不到。我师父说这是他最后一次参加西王母寿辰的节日,所以他今年当了山珍阁的主厨!”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只要一天
太阳驱散灰蒙蒙的云层,一缕阳光普照昆仑山脉。
瑶树下传来砍树的声音:
咚!咚……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多少年来,武吉无数次挥舞斧头,树干的创伤无数次愈合,似乎永远不会被砍断。
从来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每当放下斧头的时候,他都会坐下来一个人静静地思考,思考那些活过二百多岁的人才会思考的问题。
有些时候,他甚至会想:“长生”也许只是一个美好的比喻,“死亡”才是所有人的归宿。
世间也许不存在所谓的永恒,山河大地尚且要历经沧桑巨变,人的生命更如同光阴里的过客匆匆流逝。
世间痛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凝望着奔流不息的不冻泉水,他总会惋惜两位未能摆脱轮回宿命的弟子。二人纵然生前翻云覆雨,也依旧挡不住命运的激流不息地流淌。
武吉长叹一声,再次挥起斧头,不停地砍着、砍着……
不知砍了多久,直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举到半空中的斧头,缓缓放了下来。
风卷尘埃,吹向天边。
一身白衣的少女,仿佛是从天边来的。
白靴踏过尘埃,缓缓走到武吉面前。
沐灵雨躬身道:“弟子有辱师门,特来请罪,请师伯责罚!”
武吉没有说话,只是风轻云淡地摆了摆手。
沐灵雨看到这个简单的动作,一颗悬着的心豁然放了下来。她明白那个动作的意思,那个简单的摆手,仿佛能宽恕世间所有的恩恩怨怨。从小到大,她无论犯下怎样的过错,师伯都会用这个动作原谅她,看来今天也没有例外。
武吉仰望参天大树,对沐灵雨说:“小沐,你还记不记得这棵树?”
沐灵雨看着那棵树,仿佛看见自己儿时在树下嬉戏的身影,缓缓答道:“记得师伯曾经说过,这万年瑶树浑身是宝。树上的枝叶可以抵挡山上的风沙,树上结的果实能炼制极其珍贵的丹药,可是师伯……现在为何要把它砍断?”
“瑶树的树干又粗又大,砍断后做一口棺材,再合适不过了。”武吉说罢,再次挥起斧头,猛砍一斧!
“棺材?”沐灵雨陡然一怔,问道:“师伯要为谁做棺材?”
武吉沉吟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我想很可能会留给自己。”
沐灵雨秀眉微蹙,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问:“莫非师伯渡劫之期就要到了?”
武吉点了点头,说:“我要渡的是一个死劫,或肉身成圣,或魂飞破散,只有这两种可能。我卜得这个死劫是一场空前的人劫,而那个劫数之人,就是我未来的入室弟子。”
沐灵雨低头沉思,开始明白师伯今年为何急着从记名弟子中选取入室弟子。
武吉打量着沐灵雨,微笑道:“几年不见,你这小丫头漂亮了这么多,温柔了这么多……是不是这些年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人?”
“……没有。”
沐灵雨垂下头,眼波流动,神色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武吉见她表情就像一个犯错误的孩子,忍不住笑道:“你这丫头的心思,连你白狼师兄都能猜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我……你放心,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凡人的寿命最多不过短短数十年,你不妨先去了却凡心再来修行也不迟。”
“万万不可!”沐灵雨微微一怔,认真地说道:“恳请师伯现在就教授弟子,除去凡心的方法!”
武吉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除去凡心不见得是好事,我现在尚且留有一丝凡人的食欲。要知道,一个人如果真的修炼到无牵无挂的境界,此后的人生便再无意外,一切都顺其自然,起初会为修为的突飞猛进欢呼雀跃,可是越往后的人生就越无聊。人到了那种境界,往昔酸甜苦辣的过往都会忘记,很多以前在意的事都会变得不再留恋和执着。虽然可以长生不老,但拥有的也只是大把的时间。那时一个人曾拥有最多的是时间,将一个人洗劫一空的也是时间。”
沐灵雨语气坚决地说道:“弟子再次恳请师伯赐教!若凡心不除,纵然修炼到玄清九境,也会像当年的郁师姐那样功败垂成,如流星般陨落……”
武吉神色黯然,缓缓放下斧头,沉声道:“除去凡心的办法并不难,只需要一次刻骨铭心的痛。痛过之后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天真了。你现在之所以容易对凡人产生感情,是因为你年纪太轻,经历的伤痛太少。等你一旦修炼到像我这般年纪,就会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喜欢上一个人。”
“那就是了却凡心的境界吗?”沐灵雨眼中泛起一丝光芒。
武吉自嘲地一笑,道:“那根本谈不上境界……其实就是老了。”
“老了?”沐灵雨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惑,问道:“修炼到师伯这样的境界,不是已经接近长生不老了吗?”
武吉缓缓答道:“人虽不老,心却会老。心越老就越沉稳,心动起来就越难……”
沐灵雨思索良久,却似懂非懂,记得师伯以前也总会说一些难懂的话,便没有十分在意,只是转念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突然说道:“弟子有一件要紧事通知师伯。有个叫夜玲珑的窃贼,已经混入昆仑。师伯务必小心提防。”
武吉简单地应了一声,道:“我会找时间把这件事告诉柴嵩师弟的。”
听到“柴嵩”这个名字,沐灵雨的脸色陡然一变,“柴嵩的师父可是申公豹!师伯怎能把教中事务交给一个阐教的叛徒的弟子?”
“申公豹与我阐教的恩恩怨怨,早已是二百多年前的陈年旧事,不能以面概全。申公豹的弟子不见得一定是心术不正之辈。况且,现在除了柴嵩,教中无论辈分,还是修为,你觉得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沐灵雨沉思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本来想把阐教交给你白狼师兄。无奈他不听劝告,一定要去招惹青黎,已至枉送性命。我时日无多,很多事情已经无暇顾及,现在当务之急只能做三件事:第一件事是要选出一位能独当一面的入室弟子,取代柴嵩成为阐教主;第二件事是要在西王母的寿宴之前砍断这颗瑶树;第三件事,我想趁自己尚在人世,送你进玉虚洞闭关修炼……”
沐灵雨陡然一惊,遥想当年郁红枝就是在玉虚洞中闭关,修炼到玄清九境的巅峰。玉虚洞对阐教修士来说,无非是闭关修炼的绝佳地点,只有纯阴之体等特殊体质的人才能进入。
然而,听闻这件天大的好事,沐灵雨惊喜之余,脸上流露出一丝忧虑的神情,低声问道:
“什么时候?”
“最好是明天。”说罢,武吉挥起斧头,又砍了一斧!
“明天?”
沐灵雨脸上的疑虑更胜了几分,心想凭自己现在的修为,闭关修炼到巅峰之境至少需要八十年以上。这八十年中绝对不能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八十年,几乎相当于凡人的一生一世。
她知道这意味着自己出关的那一刻,再也无法见到曾经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武吉见她犹豫不决,于是说道:“时间的确有些紧迫。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月时间,让你与朋友告别。按照一天一个人来算,一个月有三十天,至少可以告别三十人。我想以你的性格,想告别的朋友,最多不会超过三十个。”
“不要一个月……”沐灵雨眼光低垂,黯然道:“……只要一天……就够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雪莲子羹
晚饭时间刚过,东方厨院的水槽边杯盘狼藉。
作为山珍阁的两位新人,苏季和牛竹肩负着洗碗的重任。面对堆积如山的锅碗瓢盆,两个人不禁同时发出一声叹息。
牛竹用力搓着油腻的盘子,问道:“白兄弟,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学到呼风唤雨的本事?”
“那要看你师父什么时候能砍断那棵树了。”苏季一边冲洗盘子,一边说道:“牛老弟,你既然已经行过拜师礼,你师父怎么还让你在这里打杂?”
“师父说让我先从记名弟子做起,如果表现好的话,再考虑让我成为入室弟子。所以现在我得加倍努力才行!”
说着,牛竹低下头,手上加快了速度,愈发埋头苦干起来。
洗完最后一个盘子的时候,已是夜深人静。由于实在太困,两个人连房间也懒得回,直接坐在水池边打起盹来。
然而,二人刚睡着没多久,忽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敲门声很大,顿时惊醒二人的好梦。
牛竹揉了揉眼睛,起身卸下木闩,伴随吱呀一声响,房门缓缓开启……
门外,一位白衣青年手提大红灯笼,缓缓走了进来。
“表哥?”牛竹一脸惊喜地问:“你怎么来了?”
殷久悠厌恶地瞥了牛竹一眼,一本正经地说:
“现在我是传音阁弟子,你该叫我师兄。”
听见表哥陌生的语气,牛竹一时间不知所措。
苏季慢悠悠地走到门边,打量着殷久悠,打着哈欠问道:
“师兄,这么晚来有何贵干?”
殷久悠扬声道:“虢少爷刚才被噩梦惊醒,突然感觉肚子饿,想吃顿夜宵压压惊。他让我命你们赶快做一道燕窝雪莲子羹,连夜送上山去。”
苏季微微阖目,想不到这个殷久悠,居然这么快就成了那个虢少爷传话的走狗,不禁皱眉道:“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再过俩时辰就该吃早饭了!”
“没办法,我只是奉命行事。”殷久悠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目光环顾四周,道:“我看现在临时找别人只怕来不及了,你们两个尽量快点做,越快越好。顺便提醒你们一句,虢少爷目前虽然和你们一样是记名弟子,但他可是阐教的贵客。你们要是得罪了他,小心吃不了兜着走!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殷久悠把两个人冷在原地,扬长而去。
“表哥……”
牛竹望着殷久悠的背影,呆呆地愣在原地。
苏季摇摇头道:“牛老弟,你还不明白吗?自从被选为记名弟子的那一刻起,那个人就再也不是你表哥了。”
牛竹脸色凝重,叹息道:“那个虢少爷是一个叫虢石父的大官的儿子,我们确实得罪不起。”
苏季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他爹是虢石父,我爹还是兮伯吉甫呢!”
“白兄弟,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说着,牛竹开始动手准备食材,一眨眼的功夫就把汤锅架上炉灶。
苏季眼珠子一转,推门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只见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雪莲子羹已经做好了。
“师父教过燕窝雪莲子羹的做法,这羹虽然名贵,做起来并不难。”牛竹递给苏季一个勺子,道:“白兄弟,尝尝我的手艺。”
苏季品了一口,点头道:“味道倒是不错,美中不足少了一样材料。”
说着,苏季将一把豆子扔进捣药罐,用药杵捣成粉末。
“巴豆!”牛竹走过去一看,惊呼道:“原来你刚才到外面就是去找这个!”
苏季边捣边说:“那个姓虢的那么嚣张,你难道不想出口气?”
牛竹面露难色,挠了挠头,说:“巴豆会吃坏肚子!不行!绝对不行!就算吐口水也不能这么做!”
苏季微微一怔,停下手上的动作,突然赞道:“吐口水不能吃坏肚子,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教训那小子。还是你这个办法好!我真是甘拜下风。就依你说的办!”
说着,苏季将巴豆倒进水槽,用水冲洗干净,紧接着就要往莲子羹里吐口水……
牛竹突然捂住苏季的嘴,“白兄弟!我只是说说,不是真要你吐!”
两人僵持的功夫,忽听安静的门外传来一个突兀声音:
“只有小孩子才会玩你们这种把戏……”
屋里的二人闻声,身子一震!
苏季突然把含在嘴里的口水,咽了回去。
门外,一身红衣的夜玲珑,缓缓走了进来。
牛竹大惊失色,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季静观其变,只等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