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病好了,也就不再长安多留,要回家,青青也要跟着夫家回老家。
青青走得时候我们送她出城,她哭得很厉害。紧紧抱着我,一旁的吴掌柜忍不住上来劝,无奈青青怎么也不肯松手。我也是眼泪不停的流,看着她个子一点点长高,一点点成熟,从一个小女孩变做妇人。
“姑娘,我走了。以后没人陪你怎么办?”
我挤出一丝笑:“怎么会没人陪我,你放心走好了。”
“姑娘,你要对自己好一点。”
我点点头,看小马来扶她,我笑笑:“快走吧。”
青青一走。我心里空落落地,早就习惯每天有她陪伴,猛然少了一个人,还真是不习惯,长婶虽说能陪我说话,可毕竟年纪大了,有时候精神不济,有时候特别健忘。现在长婶做事,长叔总是不放心。经常都替她做家务。吴掌柜有一天来问我,要不要叫小莲过来陪我,我一听便知道是浩谦的意思,拒绝了。
青青是逸送到我身边的。跟我这么多年。情如姐妹,我帮她找个归宿。算是不辜负她服侍我一场。以后,我不需要了,有长叔长婶就足够。
转眼到了逸的祭日,我去了京郊的墓园。为了不和赵老爷他们碰面,我等到太阳偏西,才让长叔赶车走。到了墓园,看园的人告诉我他们已经走了,我才放心进去。
天气很冷,我披着斗篷,挨着他坐下。这里仍是松柏苍翠,空气里全是湿润的泥土香。心里散着淡淡是愁绪,取出竹箫,放在嘴边,轻吹着那首《绿野仙踪》,许久没有吹过,我以为我忘记了,谁知手指一碰到,就自然地抬抬落落,飘出悠远的音符,婉转入耳,恍如隔世。原来那已经刻进我的心里,就算不想起,也不会忘记。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逸,你知道吗?铭儿已经快要十岁了,他很懂事,也很聪明。他跟你很像,看着他,我就好像看到你小时候地样子。你小时候顽皮,我看着铭儿比你强。不过,我没有照顾好铭儿,让他跟我受了许多苦。”
“我和浩谦,我……对不起。”
“逸,我很孤单,我很想你,想我爸爸妈妈,我想回家,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从没对你说过,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没有失忆,我只是回不去,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总是不断带给别人麻烦,总是要别人照顾,就像累赘一样,在哪里都多余,只有在你身边,才是我应该留下的地方,只有你才不讨厌我,不嫌弃我。”
“分别这么久,你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孤单,我还有铭儿,可是你呢?”
风吹起树枝轻轻作响,空寂的墓园上,传出两声归巢的鸟鸣。我抬头望望黑沉的天空,
“要是你真能看得到我们的话,就保佑我们以后再也不要经历风浪,安安宁宁生活到老,到死,到我们团聚,好不好?”
身后一声轻轻的叹息,我没回头也知道是谁。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逸,我错了一次,不会再错,你放心。”
天已经全黑,我站起来,拍去身上的尘土,对着逸地墓碑笑笑:“我走了。”我转身走出墓园,上了车。
我并没有见到浩谦,难道刚才是我听错了?
回到城内,长叔突然猛地勒马。我还以为他撞到什么人,便赶紧跳下车来。
人到是没有碰到,不过前面围了好多人不知在干什么。
“姑娘,咱们绕道走好了。”
“也好。”刚要再上车,身边走来一个男子,笑道:“王姑娘。”
我不记得我认识这个人,而且他的笑容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味道,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你不认识我?”
“阁下是……?”
“你不认识我,我到听说过你。”
“是吗?”我不知这人什么意思。
“当然了,你声名在外,有几个人没听说过呢?”
我皱皱眉,跳上车:“长叔,咱们走。”
长叔调转马头,我心里搜索着所有认识的人,确定刚才那个人没有见过,不过也觉得不陌生。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第一零九章 相对】………
回到家,长婶告诉我,浩谦刚走。
我问长婶他有没有说什么,长婶说他只在房里坐了一小会儿。
闲来无事,我在家画了几种花样,吴掌柜好几天都没有来,我就给她送到家里,不巧小环也不在家,带着孩子出门了,我一个人闲转着就到了竹庄。
见了吴掌柜,我把画好的图给她,让她筛选,自己则取了各色的丝线准备带回去,没事的时候绣着玩。吴掌柜看了看我画的图,大部分都挺满意,让我没事多画几张。
“刚好,你今天来了,要是没是,留下帮我对对账。”
“那好,我一个人进了后面吴掌柜的屋子,拿着账本一笔一笔开始核对。”
一笔一笔记载的都很清楚,只是有一处怎也对不上,就是缺少一张清单,我就到处找。柜子里抽屉里,凡是能防止这些单据的地方都找遍,也没找到。我问了吴掌柜,吴掌柜想起是几天前浩谦拿走了。
我奇怪问:“他拿那张单子做什么,那是一张进账单,和别的生意又没有牵扯。”
“好像是要算这个月整个的本钱,这两天就给送回来了。”
“那就好了,就茶那一笔,你回来对上就成了。”
我整理好了账本,交还给吴掌柜:“我回去了。”
“这就走?”
“还有事?”
“喝口水啊。”
我笑笑:“客气什么,走了。”
我出了绣庄的门,迎面碰上浩谦。
他一怔:“静姝。”
“啊?”
“你等我一下。”浩谦说完便进了绣庄,我站在门口,看他进去片刻就出来。
“有事吗?”我看着他下巴上微微有一层泛青的胡茬,人似乎也很疲惫。
“没事,最近过得好吗?”
“挺好的。”我暗暗放心,没事就好。
“那就好。”
“你怎么……最近生意很忙吗?”
他点头笑笑:“还行。”
我点点头:“那,我走了。”
他看看我的眼睛。轻声道:“走吧。”
我转身就走。
“静姝。”我如触电般转回来,又赶忙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眼睛瞪着他,他就是故意的。
他极力忍着笑:“没什么,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我尽量平静的说,然后一个人先走了。
我知道他跟在我身后,我装作不知,一直走到家门口,我都没有回头。关上门,我背靠在门板上,闭上眼睛,调整这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等了而片刻,听到外面脚步声走远,心里有些不舍,但强制自己压下了这种感觉。
我转过身,手停留在门上,想出去看一眼。又觉得这样实在多余。
一个在说他已经走了,就看看他地背影就好,另一个声音,这样做还有意思吗?
“姑娘,刚回来又要出去啊。”
“啊。长婶,我就看看……”
长婶奇怪的看我一眼,不知我在说些什么。
“你是要进来还是要出去?”
“我……我出去。”我一把拉开门。果然人已近不在了,我心里有些自嘲。跨出门,右边一个人正是浩谦,我一愣,他正似笑非笑看着我。
“你。你还没走?”
“我等你呢。”
我半低下头,不想被他看穿:“等我,做什么?”
他笑笑不说话,只是凝视着我。
“我不是看你的,我听见有人路过,出来看看。”
“走过去的那个人不是我。”
我退回两步:“你走吧,我进去了。”
“你这样就进去?你就不问问我最近好不好?”
“你不好吗?”
“你看呢?”
“我看不出。”我抬眼看看他,又赶紧垂下:“家里有小孩是辛苦一些,晚上休息不好很正常。”
他皱皱眉毛。好像一时没听懂我在说什么,下一秒又笑了,笑的促狭。
“你也不问我孩子多大了,是男孩女孩。跟我像不像?”
我一阵气闷:“关我什么事?”
“算起来。你也是孩子的姑姑,就这样不闻不问。实在说不过去。”
“谁是他姑姑,我是他婶婶。”
脸色一落:“你都没结婚,做什么婶婶。”
“我就是。”
浩谦忽然一转头,走了两步朝巷子口看了看。
我问:“怎么了?”
他仍然看着那边:“还以为有人。”
我摇摇头:“你走吧。”
他重新看着我:“静姝,你不想做姑姑就不做,你也不用做婶婶。”
我不解看着他,他目光一片柔和:“我没有孩子,舒云她没有怀孕。”
“啊?”我说不清心里的滋味,竟然是有些百感交集的味道。赶紧进了院子,紧紧插了门,再也不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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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环的孩子有些伤风,夜里咳嗽地厉害,白天的时候来找我,我就和她一起带着孩子去看了大夫,大夫抓了些药。吴掌柜不在家,我看她一个人要照顾孩子,不太方,便叫她到我这里,帮她煎药。
小孩子生病不舒服,又说不出,只是哭闹,小环心里着急,抱着孩子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我和长婶在一旁也只能干着急。好容易药煎好了端来,小宝宝嫌苦又不肯吃,小环更着急,头上都是汗,无奈,我让小环把孩子抱好,我拿着勺子下着狠手硬给他灌下去。
喝了药,小宝宝也累了,又哭了两声,就沉沉睡去。小环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才松一口气。
看她的头发也被孩子的小手抓散了,身上还又刚才孩子口中溢出的药渍,样子挺狼狈的,过去帮她拢拢头发。小环叹了一口气:“当初要是不要他就好了,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一天到晚守着他,还要这样折腾我。”
“还不知足啊,你要是不愿意带,今天晚上就放我这里,看你睡不睡的着。”
“静姝,你说咱们过去多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多自在,如今多个孩子,就把我锢住,真是羡慕吴掌柜,一个人来去潇洒。”
“得了,你嫌累,我不嫌,你走吧,以后让孩子管我叫娘。”
小环一笑:“你要那么多儿子干嘛,我也就是发发牢骚,他爹虽然不是东西,可孩子没有过错,我可不会像他爹一样混蛋,为了几百两就把我休了。”
我瞪她一眼:“好好的,又说这些做什么,我看你是在家呆久了,人都变傻了,等孩子病好了,那天咱们也出去走走,等的你成天在家当怨妇。”
“去你地,谁是怨妇了。”
咚咚咚,门外有人,我站起来:“长婶,让我去吧。”
我走到院子里,问了一声:“谁啊?”
没人回答,我又问了一声,一个陌生的声音喊道:“开开门。”
“你们找谁?”
“王静姝。”
我上前拉开门闩,舒云站在门外,刚才说话的人是她带来的。
我们对视着,她看我的目光还是恨恨的。
我笑了笑:“舒云是你啊,快请进。”
“不进去了,你这里恐怕也没有我落脚的地方。”
“你这是哪里话。”
“少跟我这装笑脸,我今天来就再警告你一声,搞清楚你自己地身份,离浩谦远一点,否则你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叹口气:“舒云,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我跟浩谦之间没有什么,上次的事情我很抱歉,但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我们之间是清白的,那天完全……完全是个误会。”
“少说那是误会,我眼睛不花,我亲眼看见了。”
“我知道我怎末解释也没用,不过请你再相信我一次,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哼!你说的话我还敢信几分?”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不会了。过去我们是好朋友,他应为赵逸地缘故对我有很多的照顾,我也很感谢,不过以后……舒云,你现在还没有孩子,但是你终归是会有的,等你有了孩子就会知道。你可以为他做一切,也可以为了他什么都不做,我只想今后平安度日,我什么都不做。”
舒云深深看着我,半晌才道:“但愿你这次说的是真话。”我重重点点头。
………【第一一零 孝云】………
环孩子的病好了以后,我挑了一个晴朗的天气,叫她子出来逛逛。
先前她还不愿意,硬是被我拽出来,我和小环都是很久没逛过街,出来之后,见到什么东西都要停下看一看,好像从来没见过一样。
小环给孩子带着老虎头的帽子,升上披着大红的棉斗篷,样子很可爱的,小孩子见到又那么多是人来来往往,眼睛都不够用,东看西看。小环手上又是风车又是拨浪鼓,哄得孩子直笑,小环就笑得比孩子还高兴。
看见旁边有小摊捏面人,小环抱着孩子挤进去围观,我手上提着东西等她,好不容易她举着面人出来,小宝宝一口上去,咬掉大半,气的小环赶紧抢过来:“这是看的不是吃的!”
看见有卖首饰的,我们两人跑过去,拿出以前血拼限量大抢购的劲头,搜了一堆,然后小环把袖子一挽,跟老板讲价钱。摊子上,小环和老板两个人的吐沫星乱飞,最后小环满脸笑意,老板摸着头上的汗,五折成交。
买来的珠珠串串拿不下,干脆直接都挂在身上,两个人又去买了帷帽,戴在头上,轻纱垂下遮住脸,一片朦胧世界。手上提着吃的穿的用的,怀里抱着孩子,孩子一只手上的风车被吹的呼呼直转,另一只手还往嘴巴里送麻团。
小环许久都没有这样轻松开心过,让她抱着孩子,我甘当劳力提东西,从中午一直逛到太阳偏西,累的我们实在都走不动。才想起该回家。两个人又像是没出嫁的小女孩,回家晚了,会被娘骂一样,急急往回走。
“等一下,静姝。”
“怎么了?”
小环把孩子往往怀里一塞,我手上负重不堪。弯着腿将东西放在地上:“你干嘛?”
“这家的云片糕很好吃,我再买一些,你等着我啊……”话音没落,人已经挤进拥挤地人群。
我只好站在路边上等着她。孩子玩了一天也困了,在我肩头趴着趴着就睡着了,我看孩子趴着不舒服,就将他横抱在怀里。
一个背着大箩筐的人从我旁边经过,我没注意,帷帽的纱就挂在筐子上面。偏偏那人又不知道,还在往前走。我跟着他挪了两步,帷帽还是被扯下,连带着我的头发也挂乱了几绺。这时那人才转身看见我,赶紧站住,我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从他筐子上解下轻纱。
“抱歉抱歉。”背框子的人一脸的不好意思。
他也不是故意地,我说了声“没事。”就让他过去了。
我看看小环还不过来,蹲在一旁把孩子放在腿上。
先把自己的头发弄整齐。
一片影子挡在我身前,我抬头看去,心里只能深深叹口气。
“你怎么在这儿?”
我刚要伸手,腿上的孩子一动,我怕摔着他,就没敢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