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晚上,二人回到商洛山总舵中,将华山一行的结果向徐亭讲后,崔长风便要他去写成通书,差人送往西宁和地仙谷。然后,他令徐忠备酒。
他这一喝酒,大反常规。书房的灯光到三更时还未熄灭。
徐忠深感不安,唤醒徐亭。二人来到书房,书房中空无一人,只在酒桌上放有一封信。信中,崔长风要徐亭代掌正义门。他说他要江湖走走。到时候他去天柱山侍候祖师爷。也嘱咐徐亭不必寻他。
他走了。他带着满脑子的麻烦走了。说到底,这一切苦恼,是一个“情”字。父子之情,恋人之情。他为“情”字所苦恼而去了江湖。
他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到商洛山执掌正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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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跨甲子奇婚记
这时候,有二人也正在为同一个“情”字所苦恼。
一个是龙仙常怀远。一个是凤仙郭凤。
龙仙,因为他服食了龙涎珠,额头再生了两块突出的骨头,形状像兽角,而且长了一身一脸的龙鳞斑。
凤仙,因为他是太祖皇帝的女儿,入兜率天练得了一身芥子神功,已成地仙式的人物。
凤仙将俗事料理了个大概后,就从雁荡山迁往普陀山岛居住去了。白茜珠追踪徐亭崔长风到河口,遇到常宁,与常宁通过传音入密,讲了郭凤出洞一事,约了时间,让二老在天柱山见面。如今凤仙离岛上岸,要去天柱山与常怀远见面了。
不管她从兜率洞中出来时是多么年轻,此进她却易容成了一个八十老妪。她拄着龙头拐仗,在汤暨薇的陪伴下,离船登上了大陆。
海岸上备好了凤辇和随从。
凤仙一看见凤辇和随从,就皱了皱眉头,越过凤辇和随从,飘然而去。
汤暨薇轻声说:“祖母‘年事’太高,还求祖母赐恩乘辇。”
“你不愿同行,就回岛去。”
“薇儿不敢。”
“那就随我步行吧。”
“是。”
祖孙二人慢慢向西行去。凤仙拄着一根龙头拐杖,其余打扮却与普通人家的老太婆没有什么区别。这次西去,第一站息宁波。
离宁波不远,看见许多武林人陆续向宁赶去,行色匆匆,好像宁波出了什么事。
凤仙朝一个五十多岁的江湖人道:“小老儿,你过来。”
那人行走甚急,忽然觉得被什么拉了一下,调头一看,只见一个龙钟老妇正在招呼自己。这武林人一见她,心中便不禁生出一种敬畏之感,他走上前来。
“小老儿,这些武林人急冲冲赶宁波去干什么?”
这人恭敬地回道:“回老前辈,从乐清县迁来宁波的金刀王为一句话得罪了小阎王,小阎王下了阎王贴,今晚是最后一天了。这些人都是去看热闹的。”
风仙叹道:“哎,还是那一套。抢秘籍呀,仇杀呀,没个完。小老儿,你去吧。”
“谢老前辈。”
这时旁边的汤暨薇道:“启禀老祖宗,金刀王自请迁宁波为我家护陵,依孙女之见,怕不能眼看着他栽了。”
“便托这小老儿带个信去吧。”
汤既薇道:“是。”转向那五十多岁的江湖人又道:“这位大哥。”
“夫人有何吩咐。”
“你把这黄纸令带给金刀王,小阎王来时,叫金刀王先给小阎王看看。”
这人一见这中年美妇手上的一束二指宽的黄纸,纸上印着一保金凤,便知今日原来遇上了玉凤门的老煞星。吓得双膝一软,自然而然地便跪在了地下,接过玉凤令道:“天星剑门人叩见凤仙老前辈,愿凤仙老前辈福寿安康。”
“这位大哥起来吧。”汤暨薇道:“有劳你了。”
这天星剑门人站起身来,手捧玉凤令,一直垂头退着走了十几步,才调头飞奔而去。
凤仙照直往宁波城东的陵寝走去。此刻她走得很快,比一天任何时候都快。黄昏了,这宁波城外,到处可见炊烟。陵寝内,一应祭祀的物件皆由管家早已备齐。陵寝内不见一个人影,异常肃静,只有二所坟墓静静地排在那儿。二所坟墓的碑铭都很简单,一怕铭:“母郭玉凤老大人之墓。”一所铭:“师尊郭玉英老大人之墓。”二所墓铭都一反常规,对身份地位等一字不提。
凤仙走到墓前,将龙头拐杖递与孙女,自己拜跪下去。
等她站起身时,她的眼里射出了一阵寒冷的杀气。
“叫珠儿去一趟京城。”
“是。”
“给祈镇小儿找点麻烦。”
“是。”
“你退下吧。”
“夜晚露气大,求祖母——” “下去。”
“是。”
凤仙走进石亭,在早已放在墓亭边上的一张椅上坐下来。
她望着坟墓,嘴唇有些哆嗦。太祖称帝前二年,那年她才四岁。有一天晚上,一个叫郭玉凤的嫔妃待寝太祖皇帝。第二天早上,嫔妃进热羹,太祖嫌太烫,举碗扔妃。妃躲闪不及,伤在额角。太祖皇帝犹在生气,指袖而去。
妃嫔得知伤重破相,医好也将终生凄冷异常。于是将四岁的女儿悄悄托与正在宫中作客的一个后家表妹。然后自己悬梁自尽。
不管什么时候想起这事,凤仙便心中杀机顿起。一夜侍寝之后,第二晨进羹温寒,这是何等浓情!岂知那混帐男人,竟因热羹烫手,想扔便扔,全不惜夫妻情分。玉凤妃呀玉凤妃,委与寒土,得以浓情,岂不比那虚华伪贵更胜百倍?
“薇儿。”凤仙沉声呼唤。
“薇儿在。”汤暨薇从暗处走出来。
“这小阎王怎么这样狂?连为我家护陵的人也敢散什么阎王贴?”
“他可能不知道这事。”
“连这事都不知道,他还在江湖走什么?着人去叫来。”
“是。”
汤暨薇走后,凤仙站起来,又走到墓前,抚着先师的石碑,流下了两行热泪。
这是一个命中注定为小公主而生的人。为了小公主的长成和学艺,她竟一生未嫁,走一步都将小公主带在身边。小公主七岁那年,这奇女子在雁荡山正式收小公主为徒。当时另有四位武林高人在场。这奇女问小公主道:“乖儿,你父亲姓朱,但他常打你母亲。你是愿姓朱、还是愿跟你母亲姓郭?”
“孩儿愿跟娘家母亲姓郭。”
“好。你以后就叫郭凤吧。长大艺成,如能自立门户,一定要称玉凤门。玉凤是你母亲的名字,你记好了。”
郭玉英收郭凤为徒,为她传授了一些基本功夫后,彭莹玉就找到雁荡山来了。郭玉英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却叫郭玉英万勿喝破。他收郭凤为徒,却并不立即传授她绝世功夫,直等她历劫之后,才带她进了兜率洞,去了兜率天。好奇怪!彭莹五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让她离开人世六十年?他有本事通天入地,他究竟是什么人?是天上的神?是人间的通灵高僧?他是怕郭凤坏了常怀远的济忠事业?所以要将她带离人间六十年,以便给常怀远六十年的安宁?
这时,有人走来了。听脚步声是汤暨薇。
“祖母,小阎王已传到。金刀王前来磕头,求祖母接见。”
“叫他们都等着。”
“是。”汤暨薇又悄悄退下。
凤仙站在墓前,脸上老泪纵横,她至今记得姑姑的声容笑貌,直如昨日。姑姑从未离开过雁荡山神仙岩一步,至老至死,都在为她看守着玉凤门。
凤仙在晚风中又跪了下去。这次是先拜姑姑,后拜生母。
拜后起来,回到亭中,道:“薇儿。”
“孙女在。”
“叫他们上来吧。”
少时,二人来到亭外,金刀王抢前一步跪下道:“仆人赵金刀,叩见凤仙老前辈。愿凤仙老前辈福寿安康。”
凤仙神色忧郁,道:“自请护陵的事,多谢你了。”
赵金刀道:“小人能在宁波立足,全赖凤仙老前辈照顾。
小人万死莫报。”
“好。你回吧。”
“是。”赵金刀又磕了两个头,退了下去。
小阎王上前,拜跪在地道:“小人陈不齐,叩见凤仙老前辈,祝凤仙老前辈凤体安康。”
“你的匪号叫小阎王?”凤仙明知故问。
“小人不敢。江湖朋友喊着玩的,不敢扰凤仙老前辈清听。”
“你那阎王贴真能拘魂?”
“小人罪该万死。小人实在不知金刀土在为老前辈家守护陵寝。”
“去年建陵他就来了,你能不知?”
“小人实在不知。小人知错了,望凤仙老前辈恕罪。”
凤仙望着小阎王的左袖道:“本当将汝处死,但念你杀正义王出了点力,你就在这亭上坐三年吧。”
“小人守陵三年,一定不下陵亭一步。但有一件事。小人不知该怎么办。”
“说。”
“小人和新正义王订有死约会,一个半月后在华山茅草坪了结老正义王的事情。”
“这老正义王杀了便杀了,还有什么了结不了结的?新正义王的武功果然十分厉害么?”
“小人两战皆是一招受制。”
“细细讲来。”
小阎王将二次比剑的事讲后,未了说:“小人这二招都输在内力上。”
“你估计他约有多少年功力?”
“小人九十年的内力修为,与之相比,竟如儿戏一般。小人估计正义王的功力在二百年左右。”
“这新正义王有多大年纪?”
“这新正义王全身蒙得密不透风,只是从声音上听来,十分年轻。”
凤仙沉吟不语,她一会儿才道:“你到华山去吧。”
“小人陈不齐,叩谢凤仙老前辈不杀之恩。”说完,小阎王叩拜而退。
凤仙道:“薇儿。”
“薇儿在。”
“珠儿怎么还不回来?”
“孙女已经派人寻找去了,只怕不易寻到。”
凤仙沉默不语,良久才道:“出去了一年多,才传过一次书信回家。还是因为要传老不死的约定才带信回来的。回来后,再别放她出去了。”
“是。”
“哎,真是野马脱缰,脱缰野马。”
第二天凤仙仍是步行,不愿乘辇。汤暨薇只好又随在后面,但她先予布置,叫人朝绍兴方向先行,通知沿途的武林人回避。昨夜凤仙一人在灯下坐了大半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第二天早晨唤人时,龙头拐杖在地上跺得爆响。这时候,最好不要有人遇见她。
“薇儿。”
“薇儿在。”
“当年我便是从这条路往应天去的。哎,还是这个样子,什么都没变。”
说完这句话,又不说了,只是边走边看,忽又喃喃自语:“这应天不知还是不是那时的样子?”
“迁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哪会还是那个样子?皇室和王公们都去了北京,此时的应天,只怕寂寞得很。”
凤仙忽然厉声喝道:“你怎知应天此时寂寞得很?”
汤暨薇料不到凤仙会无端发火,惊骇道:“孙女……猜的。”
凤仙发觉自己失态,连忙调过头去,不看汤暨薇,脚步忽然加快,犹如前面有人在召唤……在召唤……。
下午时分,凤仙觉得有些饿了,她看见前面有一处酒楼,便走了进去。汤暨薇一看凤仙进去,便心中发慌,但愿里面空无一人才好。
哪知一进酒楼,便听楼上人声嘈杂,而且听说的话,好像还尽是武林人。
凤仙一声不响,在楼下的一张空桌上坐下。小二过来,汤暨薇点了菜.便叫小二退下。凤仙将龙头拐杖靠在墙上,静听楼上讲话,因为这些声音正在讲正义王。
一个粗壮的声音问:“照老兄如此说来,这正义王的武功,岂不比龙凤二仙都强?”
先前那声音道:“这三人又没在一起比过,龙仙只是传闻了数十年,又没人见过。凤仙才君临武林,与正义王又没照过面。谁知道呢?但这正义王到今打遍大江南北,所打的尽是绝顶高手,从未败过一阵,却是千真万确。”
凤仙道:“薇儿。”
“孙女在。”
“你也坐下喝酒吧。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哪来这许多规矩?”
“是。”汤暨薇坐下。
“楼上讲的,你都听见了?”
“孙女都听到了。这江湖豪客在一起喝酒,就爱讲这些话题,也是自古如此吧。”
“你不觉得奇怪么?”
“孙女愚鲁,听不出有什么奇怪的。”
“老死鬼便要出来了,却先遣出个新正义王来,不是在向玉凤门示威么?”
汤暨薇道:“祖母想哪儿去了,这新正义王为父报仇,出来杀了几个仇家,也是寻常之事。”
凤仙冷哼道:“哼!汝等尽是满肚子妇人之仁,老身死后,看这玉凤门何以立威江湖!”
说罢,又是一声冷哼,抬起右手,一招一送,那靠在墙上的龙头拐杖已平平飞出,至楼梯前,竟如人行一般,越级而上,每上一级,这楼梯的木板便咔嚓一声破裂一块。这时整个酒楼鸦雀无声,都被那一声冰寒一般的冷哼镇住。一时,只听得“咚”——“咔嚓”——“咚”——“咔嚓”的响声不断响起,直至龙头拐杖上完楼梯,如人一般立在楼口,那响声才消失不闻。
龙头拐杖如人一般站在楼口,龙头便正对酒楼上的武林人。显得甚为诡异。只听楼上有一个惊骇的声音大呼:“凤仙驾到!”接着便咕咚一声,显然此人已跪在楼板上。
立时,只听呼声不断,岵咚之声也不断。楼上众人,尽皆跪在龙头拐杖面前。有人道:“小人天星剑门下江海亮,叩见凤仙老前辈,祝凤仙老前辈福体安康。”
接着,乱糟糟地响起一片叩见请安的声音,嘈杂了好一阵才静下来。
凤仙问道:“有人可知道正义王在何处?”
楼上传来一个恭卑的声音:“小人淮阴范兴林,前日在绍兴听说这正义王才出现在天柱山下。”
“他在山下干什么?”
“听说又像等人,又像留连山水,但意兴之间,显得颇为寂寞。”
“寂寞?哼!尔等懂得什么寂寞?”凤仙言毕,忽然垂下眼皮,她象一下子又沉入到什么心事之中。
汤暨薇忙道:“我祖母不愿见到你们,尔等快离去吧。”
楼上响起一片起立之声。
“且慢!”凤仙忽然睁开眼睛道:“江海亮。”
“小人在。”
“刚才可是你在为那正义王一力吹嘘?”
“小人对正义王的人品武功颇为心折,忍不住便多说了两句。小人实是不知凤仙老前辈在这里,请老前辈恕罪。”
“好。我恕你死罪,你将舌头自己割了吧。”
一时,楼上一片死寂,无人敢吭一声。
汤暨薇拜跪在地,求情道:“启禀祖母,这江海亮为天星剑名宿,求祖母看在天星剑向来臣服玉凤门的份上,绕了他这一次吧。”
凤仙冷哼一声,悬在楼口的龙头拐杖忽然从人立状升腾横起,龙头微微点动,竟是一招“横扫千军”的架式。
“割了没有?”凤仙厉声道:“再不割,我叫尔等尽皆死于此地!”
楼上传来一声长叹。江海亮道:“小人一时多话,又怎能连累这些弟兄陪我丧命,割就割吧!”
楼上传来长剑出鞘的声音,接着有人惊叫,再接着一物落地,发出“叭”地一声轻响,接着“轰”地一产,有人跌倒在楼板上。
龙头拐杖从楼口飞回凤仙手中,凤仙离坐,出店,顺官道走去。
汤暨微将一锭银子丢给跪在地下的店家,一掠上楼,将一颗药丸塞进昏死在地的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