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就是前朝今日的惊澜公主。”
“好一个前朝今日。”说得真是绝妙,俞咏妍直起身,走近与她平视。
叶翔舞心想是不是该下跪行礼?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可不是普通人,但自己从没跪过这么年轻的人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礼数就免了,说说你的来历。”
叶翔舞有些惊讶地抬头,眼前的人,姑且不论她是何等身分,竟能猜到她心里的想法,好厉害。
“我是叶翔舞,王朝首富叶家的小女儿,想看看皇宫究竟是什么样子,便随我爹进宫送货,谁知现下竟绕不出这地方了。”
“原来是跟着来玩的。”俞咏妍有趣地笑了笑。
“皇宫的衣食所需大都由我家供应,不过,这路也太复杂了些。”
叶翔舞略带稚气的话让俞咏妍感到心神愉悦。“这皇宫你可看出了究竟?”
“公主应该更有体会才对。”叶翔舞鬼灵精怪笑着。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才笑开,之间有股难以言喻的默契。
“翔舞!”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呼唤声让叶翔舞吓了一跳,冲她笑了笑。
“我爹找我了!惊澜公主,如果你有幸走出这个地方,欢迎来我家玩,王朝首富,很好找的。”叶翔舞说完,便一溜烟地跑掉了。
俞咏妍不自觉放松,这个叶翔舞,倒是个聪明伶俐的人。
叶翔舞才刚离开,晋千岁便找到了她。
不知为什么,她没有将和叶翔舞碰面的事告诉他。
“父皇还叨念着你怎么一下就不见了人影,没想到你一个人在这里乘凉。”
“又有人碎嘴了?”俞咏妍懒散地倚在他身上。
“既然来了,好歹也要做足样子。”晋千岁似笑非笑,一手玩着她的发尾。
“我又不用在别人面前扮演贤能的角色,有什么样子好做。”
“这又是在讽刺谁呀?”晋千岁轻点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语气似责怪,却又带着笑意和宠溺。
俞咏妍站直了身子,转身看着他。“你为何喜欢和我亲近?”
晋千岁怔了一下,没想到她会杀风景地问出这样一句话。他唇边的笑意顿时减了半分。
“咏妍,需要这样问吗?”他以为她已经了解了。
“我要听到你说。”俞咏妍的眉心拧了一下,睁开眼看进他的眼里。
晋千岁向来稳如泰山,年少贵气的俊颜上,难得现出一抹尴尬。
“在晋王朝,你是独一无二的惊澜公主,在我心里,也是。”
那日在明心殿,她的倨傲与冷凝、不经意展露的皇族贵气,在他心上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又或者,在更早之前,惊澜公主俞咏妍,就已经在他的脑中刻下了记忆。
“所以,护你周全,是当务之急,也是长久之计。”不愿见她有事,偏偏她又是这样的脾性和身分。
俞咏妍两眼坚定地盯着他,眉宇间有着一抹不容忽视的倔强。
“晋千岁,你记住今日所说的每一个字,既出不悔,若有一日,你违背了,我绝不会原谅你,绝不会。”她不会原谅欺骗她的人,尤其是在寄予了所有的信任和依托后。
对她来说如果做不到,就不要轻下誓言,承诺了,便是死也要遵从。
晋千岁伸出一指轻抚着她细致的侧脸,水翦双眸点绛唇,本该是顾盼生辉,轻柔俏皮的二八年华,她却是那样的盛气凌人。
前朝惊澜震撼世人,今朝依旧眩目,天降凤女,资质绝佳,可君临天下在她眼里也不过如此。
而他这个温文谦雅的二皇子,于朝政权势,自有计量,也早就被命运安排。
谦和的风度或许是掩人耳目的表现,但不论是伪装还是天性如此,皆是为了不让别人看透,以站稳不败之地。
遇见她,竟使他有了强烈的私心,明知不合规矩、不合时宜,明知局势一片扑朔迷离,然而护她周全就成了心心念念的事。
“咏妍……”他满是温情地低喃着。
“走吧。”
晋千岁略微惊诧,见她扬眉瞅着自己,眸中尽是调侃。
“你不就是来劝我去那些人面前的吗?我肯去,只是不想让你为难。”
“启禀二皇子,中臣大人求见。”
老师又来教训他?晋千岁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看着曹中臣急躁地踏进内殿,还没歇一口气就开口说道:“想必二皇子知道老臣是为何而来。”
“学生猜不出老师心中所想。”晋千岁垂下眼睫,双手相扣,拇指交叉。
“二皇子过谦,不过形势严峻,老臣也就直言了。”
“老臣已劝过二皇子多次,请二皇子与惊澜公主保持距离,平日行为勿过于亲近,可二皇子非但不听劝谏,反而变本加厉,实在是让大家很失望。”
晋千岁的眼神缓缓上移,眼神中隐藏着不知名的情绪,缓缓开口。
“老师所指的大家,其实只是老师你一家之言吧。”
听闻,中臣大人竟反应激烈地走上前来,向来沉稳的心绪有着欲爆发的震怒。
“老臣知二皇子向来沉稳大气,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龙子天性,近日却为何总是频频出错?惊澜公主究竟有什么本领,竟牵动二皇子随她左右,而忘记自己身负的重任?忘记自己身为西宫之首,罔顾众臣期盼,一意孤行!”
晋千岁听罢,稍稍动容。
“众大臣对二皇子寄盼久远,多年来为奠定西宫的地位尽心尽力,身为西宫之首的二皇子,为何不能为众臣考虑?”
没错,宫中众臣以三宫而分,而大臣中,又以右丞司魏天权、曹中臣,和亲太子的左丞司为首。和中臣大人交好的官臣,一直都在这场明争暗斗的皇族权谋中为他铺路,可是……
晋千岁脸上已无不耐的神色,但也看不出他心里所想。
“老师无须动气,本王自当会谨记您的教诲,不过本王倒不认为惊澜公主会对局势造成多大的影响。本王想保住一个人,难道还不行?”
“二皇子想要保住一个人,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但这个人绝对不能是惊澜公主,暂且不论惊澜公主在王上眼里,现在仍是一枚祸福不定的棋,就南岭宫和东宫形如水火的局势而言,二皇子亲近公主,断然是祸不是福。
就算王上摒除了对公主的猜忌和戒心,照右丞司对公主的态度,南岭宫与西宫日后必定会有对峙局面,试问如此局面,二皇子若今日过于亲近,他日又如何面对?“
南岭宫与西宫?他和咏妍会有对峙的一天?
“况且如今王上对惊澜公主戒心甚重,而公主也太过于倔强不驯,若不是有右丞司庇护,恐怕……”中臣大人没有把话说明白,但言下之意两人都已心知肚明。“若王上下令惩罚公主,二皇子又如何能保得了?”
晋千岁双目突然一凝,直直地扫向中臣大人。
“你可知刚刚那番话,若是被监察府的人听见,你已犯下了大不敬之罪。”
曹中臣身体一颤,微微俯下身子,晋千岁偏头不再看他,眼中已是一片冷清,脸上也没有方才和缓的神色。
“中臣大人可是在暗示本王,只要父皇在位一天,本王便作不了主,你是想让本王造反吗?”
曹中臣一听双膝一跪,俯身叩首。
“臣罪该万死!臣,绝不敢有此心!”
晋千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短暂的沉默让中臣大人的额际冒出冷汗。
二皇子虽是备受推崇的贤能之士,但实际上他的心思缜密,无人能参透。这等年纪就有这样的修为,也是他力推他为西宫之首的重要原因。
“中臣大人先退下吧,本王会好好思量你的话。”
待中臣大人离开,他才缓缓坐回软椅,尉迟不知何时已悄然守立在他身后。
看见主子似乎陷入沉思,尉迟暗忖方才中臣大人究竟说了什么话,竟让二皇子这样苦恼。
第四章
曹中臣的猜测并没有错,以咏妍的个性,和父皇针锋相对是迟早的事,只是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发生得这么快!
若不是慎儿及时通风报信,只怕“惊澜”现在已是个过去的名号。
晋千岁赶到明心殿时,气氛已是剑拔弩张,慎儿没来得及告知详情,他心里也没个底。
俞咏妍见到是他,神色稍有浮动,又立刻恢复惯有的淡漠不驯。
“朕数次退让,你却屡次忤逆,是看朕不顺眼吗?!怜悯之下封你名号,你却不知感激,想反了不成!”
皇主公君怒目瞪视,俞咏妍刚想开口,却见到晋千岁皱着眉,朝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原本想说的话在嘴边打了一个转儿,又吞了回去,淡定中自有傲气。
“不敢。”
皇主公君勃然大怒。“朕看你是敢得很!只盼着朕早日魂归西天吧!”
皇主公君此话一出口,所有人脸色大变,尤其是晋千岁,一向含笑温雅的脸上惊现一抹暗沉。父皇已大怒,她若再违逆下去,定是性命不保!
心思一转,晋千岁力持镇定地开口。“父皇请息怒,惊澜这几日因感风寒,身体不适,连带心绪也烦躁浮动,回答父皇的话难免有失妥当,断然当不得真,还请父皇莫要怪罪。”
俞咏妍有些吃惊地看着他,这个时候无论是谁开口,都是在捋虎须,为了她他当真什么都不管了吗?
“病了?”皇主公君嘲讽地看着下方的两个人。“身子骨这么娇贵?生病?千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帮着欺瞒朕!当朕是老糊涂吗?同样的借口再三用来欺骗朕!这是你为人子、为人臣该做的吗?!”皇主公君怒意不但不减,反而益发高涨。
此时的晋千岁不禁心生讶异,她跟父皇到底发生怎样的冲突,竟让父皇逮着机会大发雷霆,难道她不知道她的处境很危险吗?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她丢掉小命。
“儿臣绝不敢有欺瞒父皇之意,惊澜确实病了。”晋千岁微偏头凝神看着她。
俞咏妍感受到他的视线,明白他的意思,可她不愿,谁也奈何不了她!
未等她做出反应,皇主公君便一怒而起。
“好个娇弱之躯!难怪了,前朝最受宠的公主,当然是得小心照料。”
寓意不明的话似暗藏杀机,又摸不清虚实,底下的人还未来得及答话,只见皇主公君拂袖怒起,直往内殿行去。
她感觉到两道冰冷刺骨的视线朝自己袭来,入耳是极其嘲讽的声音——
“朕劝你好自为之,小心点儿!”
她不禁睁大眼,回头看见晋千岁的脸上,已是一片凝重之色。
“究竟什么事让父皇如此震怒?”
俞咏妍端起白瓷金边的茶杯,两指拎起盖儿在茶水面上轻轻地拂了拂,面无表情地说道:“明日邻国使节来访,他要我作陪。”
晋千岁眉心一紧,随后又舒展开,心知她定是拒绝得太狠硬,才令父皇不悦。
“咏妍,为何你就是不肯退让一些,你这样的性子,性命堪忧。”
“你已经猜到我是如何回应的了?”她五指一紧,继而落下,将杯子沉沉地放在桌上,看向他。
“猜你的反应又有什么困难?”
“你知道我凭什么有恃无恐?因为他不敢,他再气恼,也不敢要我的命!要我对他和颜悦色,恕难做到。”她站起身,眼神满是倨傲。
“不是做不到,是你不想做。”晋千岁走到她的身后,将她的身子扳过来,让她面向自己。“你这样我又如何保得住你?”
俞咏妍看进他的双眼,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他竟这样亲近了?想着,她不由得笑开,笑颜绽放有如春暖花开。
“你又能保得了我多久?”不是他能力不够,而是威胁着她性命的人,他这一辈子都无法违抗。
“尽我所能。”即使……
晋千岁的眼中闪过一道昼亮,仿佛想起了什么,心里有些念头已在酝酿。
俞咏妍再怎么聪颖,撇开她的身分不说,她也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听他这样说,再加上早已对他极为信任,心中自是一片欣喜,脸上不禁眉飞色舞,每一个细微表情都透露着笑意。
“我这样的人,能得你如此关怀,如此倾心维护,是前世修来的福吗?”
“大概是我前世欠你的。”晋千岁伸出大手抚着她细滑的脸颊。
“你可是对我动情?”她眉梢飞扬,调笑中带有些许认真。
此话一出,晋千岁震了一下,继而平复心绪冷静下来,笑看着她。
“你应该知道身为皇室子女,动情乃大忌,而身为西宫之首,维系在我身上的有不计其数的性命,我要做的,是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弱点。
而现在,你,惊澜公主俞咏妍,却成了我有生以来第一个、很可能也是唯一的一个弱点,咏妍,你明白吗?“
虽然他只字末提情字,但她心里明白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他和她的身分与关系,实在也不该提“情”字。
“咏妍,若有一日你我对峙,你会怎么做?”
“争权夺利之事,我不感兴趣,你想做什么是你的事,即使对峙,也只是和南岭宫,与我无关。”她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平常,又补充道:“不过,若是有朝一日,你的心背叛了,你可记得我说过,既出不悔,若你违背了,我绝不会原谅你。”
两人默默地对视着,他不语,知她甚是认真,也是警告。
突地,晋千岁毫无预警地将她揽进怀里,双臂紧紧拥抱着她。
“怎么了?”俞咏妍纤指抚上他的后背,指尖下的身体,竟微微颤抖着。
他怎么了?!自己刚刚那番话,吓着他了?
“没事,只想抱抱你。”晋千岁的语气温和平缓,一手撩起她的长发,一缎青丝如情长,他跟她之间的情,却被迫硬生生折断。
“没事。”晋千岁垂首枕在她的肩窝,俊逸的面容有着无奈和苦涩。
是唯一也是终了,苦不堪言的情啊!天长地久如果是镜花水月,他愿保她永生太平。
绝不会原谅你!
晋千岁的耳边回响起她狠绝的话,他微微眯了眯眼,他不求原谅,只求有朝一日她会明白。
她现在的处境已是万分危险,又惹怒了父皇,恐怕是危在旦夕。父皇绝不会那样轻易放过她的,况且,他本就一直在找机会想将她……
心思一转,他便道:“尉迟。”
尉迟应声立在他跟前,只听他道:“派人到中臣大人府上下聘,你随本王到明心殴。”
尉迟一愣,脱口而出。“下聘?”
“怎么?这么惊讶吗?本王也到了该纳妃的时候了,想必这个决定,父皇和中臣大人都会很满意才是。”晋千岁唇角一勾,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据闻曹中臣的独生女,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父皇早有赐婚于本王之意,何不就顺了这个情,如了各方的意。”
尉迟大惊,仓皇地回道:“二皇子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晋千岁浓眉一扬,面露刁难之色。
尉迟的额际不由得渗出些许冷汗,一时不敢贸然开口。
“你可知如此一来,中臣大人必会更忠于西宫,连带他的人也会效忠本王。而父皇也能放宽心。西宫能不能立于三宫之首,他的用途很大。”
“尉迟知二皇子深谋远虑,必定是考虑周详,可是……”尉迟面露难色,不由得垂下头。
“可是什么,说!”
尉迟一颤,脱口而出。“惊澜公主,她……”
“你知,现在谁最想要她的命?”晋千岁的目光悠远深长,平静的神色看不出他的心思。
尉迟再次惊愕,听得不是很真切。“尉迟斗胆,应该是……王上……”
“本王若想保住她,该怎么做?”晋千岁微笑问道。
大权在握才可以为所欲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