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歇着马车,几个车夫正在闲聊打发时间,街口有一家糕饼铺子,刚出炉的点心摆上货架,一股甜香飘在路上。
“这位公子,要买辟邪画吗?”
余舒站在牌坊底下仰望,曹子辛没急着择道,就站在边上等她,这么一顿脚的工夫,就有人凑了过来,脖子上挂着吊绳,勾着身前一口大盒子,上头摞着几捆卷轴,神秘兮兮地伸长脖子道:
“小的这里有刘家内传的貔貅踏云图,看您面善,只收您十两银子,怎么样,来一幅?”
十两银子?按一两银一千块钱来算,这就是一万块啊!
余舒稀奇地瞅着这狮子大开口的小贩,伸手道:“什么图,我瞧瞧?”
小贩瞧中的是衣冠楚楚的曹掌柜,以为余舒是他跟班的小厮,就没多嫌弃,抽了半臂长的卷轴递给她。
余舒探着头,看他在货箱里翻,瞅着里面还有点别的东西。
曹子辛没阻拦,含着笑看余舒打开那画卷。
余舒打量着画上狮不狮牛不牛马不马的东西,貔貅她知道,上一世她做过帐的一名企业老总,最爱此物,办公室的桌子上摆着一只纯金打造的貔貅显富,价值不菲,甚是惹眼,后来被一个保洁人员窃去,还上了当地的新闻。
不过手上一幅画可不是金做的,她在纸墨店干了几天活,跟曹子辛学了些辨识纸墨的常识,这卷轴太薄,面儿泛黑,不是好纸,这墨不匀,色太乱,不是好墨。
要卖十两,不是骗傻子吗?
曹子辛站在她身后打量那画,道:
“貔貅是早古的神兽,又名辟邪,因其以财为食,驱邪避恶,常作镇宅之用,有人画其行,易师排阵以风水养之,久可通灵,招财聚福。”
“公子乃是识货之人,”那小贩笑地露出两颗黑牙,冲曹子辛比了拇指和食指,“小的再给您便宜二两,收您八两。”
“您知道的真多,”余舒把画卷起来,本来想退还给小贩,但见那小贩一脸欠教训的精样儿,心里就痒痒了,画到手边又一转,推往曹子辛怀里,清了清嗓子,怂恿道:
“那就买了,您不是正发愁生意不好?”
“是啊公子,八两银,您可找不到比我这儿更便宜的了,一模式样的画,在刘家易馆里可是要卖五十两呢,还是有钱没货,小的要不是急着用钱,也不会把这家底兜出来卖啊。”
曹子辛自是能辨好坏,但见余舒一副被糊弄的样子,不觉好笑,这小孩儿平日精的很,怎么这会儿就犯了傻。
他不想给这小贩难堪,就伸手去接那画,正打算说两句场面话来婉拒,手却抓了个空。
“五十两!”余舒怪叫一声,手一扬,错过了曹子辛的手,把画抱在怀里,催促他道:
“您快买,这便宜,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公子,才八两银子啊。”小贩道。
“是啊是啊,才八两银子啊。”余舒也道。
三个人就站在街心路口,余舒抱着画不肯撒手,那小贩是瞅准了他们,渐有路人停下来看热闹,曹子辛有些尴尬。
为了不再继续丢人,无奈之下,只好清了清嗓子,凑过去小声对余舒道:
“不买了,这画是假的。”
“假的?”余舒嗓子拔高。
“公子,您可不能乱说话啊!”小贩急了眼。
曹子辛没理会他,对余舒解释道:“刘家的貔貅图从不外流,只有易馆里才是真物,通是用上等的丝帛做卷,轴心是桃木,落款有两枚红印,一枚画师印,一枚易师印,通灵后要卖八十八两一幅,八两怎么可能买得到。”
小贩一听这话,才晓得是遇上行家,就变了脸色,眼睛左瞟右瞟,准备要落跑。
余舒又把画打开,瞅一眼落款,果然只有一枚红印,偷偷一乐,伸长了手扯住要落跑的小贩,怒气冲冲地将画卷比到他脸上:
“你拿假货糊弄我们?走,同我去见官!”
曹子辛见她去拉人,下意识就扯住了小贩另一条胳膊,他可比小鸡子似的余舒有劲,那小贩挣扎两下就没了力气。
路人开始指点。
小贩见跑不了,哭着一张脸,冲两人道:
“两位爷,小的是出来讨口饭吃,您就高抬贵手,绕过我这一次。”
余舒把脖子一挺,正气道:“你骗我们钱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饶了我们啊,那可是八两银子啊,真给你了还能要的回来吗?”
眼看路人越聚越多,曹子辛无心拉这小贩去官府,就劝道:
“阿树,我们还有正事,让他走。”
小贩立马感激地瞅着曹子辛。
“既然您说了,那行,不是不能放过他,不过他这一兜东西得交出来,免得他以后再去骗别人。”余舒扯了扯小贩脖子上的货架。
“啊?”小贩苦下脸。
“啊什么啊,你不想交?那走,见官去!”
“我、我、我交还不成嘛!”
小贩一咬牙,就把货箱取下来,横心塞给了余舒。
余舒丢了他,拨拉着那只货箱,里头不光是有字画,还有些红绳碎语香包等物,最重要的是,里头有两本蓝皮册子,一本《奇门》,一本《易算》,同三觉书屋里发的课本封皮一模一样。
“我能走了?”
“走走。”
余舒摆摆手,小贩狠盯一眼还扯着他衣领的曹子辛。
曹子辛悻悻地松了手,看小贩低着头挤出人群跑没了影,一扭脸正逮着余舒捧着一本书偷笑,怎么看都带着点奸诈的味道,他眯了下眼睛,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这小子耍了,顿时被气乐了,丢下她,转身就往西街走。
路人见没了热闹,就说三道四地走开了。
且说余舒把那口笨重的货箱挂到了自己脖子上,欣喜地翻着失而复得的两本课本,高兴完,一抬头,却发现曹子辛不见了。
“掌柜的?”她喊了一声,没人应。
“掌柜的?”她又喊了一声,提高了音量,招来几个路人视线。
人呢?
余舒抓抓脖子,东看西看,扭了扭脖子上的货箱,挑了东边的街道找人去了。
第二十八章 易馆
万象街的街道比长门铺街要宽敞上两倍,街道两旁整整齐齐的建筑物,高低错落,各色的匾额,除却茶社酒,多的是大大小小的易馆。
义阳城的易馆不只有孔纪刘三家,也有其他自立门户的小店,有的专门帮人测面相,有的专门帮人测手相,有的专问姻缘,有的专卜吉凶,店里也卖些周边,什么符文画像,八卦镜、风水缸啦,金桔树、招财竹啦,杂七杂八,应有俱有,客人来往,少有空手而归。
余舒脖子上挂着一口破箱子,走在街头上,东瞧瞧西看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在这万象街上,才能真正感受到大安朝崇尚易学的国风。
走到东街中央,余舒被一座三层的小吸引去目光,她这几天认了些字,识得那门头上鎏金的黑匾写的是“孔氏易馆”四字,看门边,就比别家气派的多,门口还有两名童子迎客,穿的是干干净净的小褂,梳的是整整齐齐的道士头。
大门前立着一只一人高低的巨大石鼎,鼎身雕着繁琐的花纹,细看让人眼花缭乱,摸不清纹理,起先她以为这是摆设。
但她在这家易馆门前站了一会儿,就见到十七八个客人往鼎里投钱,有的是一把铜板,有的是一块银子,更甚者还有一个扔了一小块金子进去,那一瞬间的金光闪闪,让余舒差点瞪掉了眼睛珠子。
这样都行?
余舒眼气了一会儿,就跟着其他客人进了孔家的易馆,只是这身打扮,明显和其他衣冠整洁的客人不同。
她穿着一身缩手缩脚的衣裳,又被脖子上那口破箱子压的哈了腰,黑乎乎的眉毛,一双大眼睛东瞧西望的,怎么看都带点儿猥琐,一进门就招了人眼,有几位夫人小姐打她面前经过,还嫌弃地拿手帕遮了口鼻,绕道而行,似她身上有什么怪味一样。
余舒不是没有注意到自己遭了人烦,但她我行我素惯了,又仗着没人认识她,哪会在意这些白眼,就一个人在一大厅里逛了起来。
一是间敞亮的大厅,六根梁柱将大厅分成三块区域,左边的人最多,挤挤搡搡的,不知道在干嘛,余舒没去凑那个热闹。
又往右边去看,那边人少,一圈柜台后头立着伙计,货架上罗列着各种锦盒、玉雕、石刻,墙上挂着字画、八卦盘、香囊等物,都是商品,柜台前的人也不少,余舒走过去,竖起耳朵听他们问价。
“这个玉环要多少钱一对?”
“公子,这辟邪玉环是我家二老爷在风水池里养过的,一只十两,满一对则要三十两。”
三十两?买多还不便宜,反要涨价,是在削凯子么。
“我要了,帮我配一对红绳,方便我送人。”
这里的凯子还真多
“公子稍候,我给您包起来。”
余舒瞅着一个粉面油头的年轻公子解下钱袋,潇洒地抽出一张纸抖开,放在柜台上,她想这张纸必定就是银票了。
在柜台前面站着听了一会儿,余舒大概摸清楚这里东西的价格,暗自咋舌,一幅养气的风水画要五十两,一块辟邪玉要十到二十两不等,一个八卦镜要五两,一个求缘的香囊要二两,就连一根红绳都要一角银子!
东西这么贵,偏偏还就有人买,连价钱都不知道搞,要多少就给多少。
这里一出手一转手的营业额,就比纸墨店一个月的盈利,要按她现在一天十个铜板的工钱来算,存上一个月,只够来这里买三条绳子,上吊都嫌不够长。
亲眼目睹了易馆的敛财能力,对余舒的刺激着实不小,原本易学于她,是可学可不学的东西,但今日这一行,让她更清楚地意识到了易学的重要。
她原本想存够了本钱就去做个小生意,再一步步做大,但现在来看,是需要重新考虑一下了。
(今天新唐正文完了,明天开始主要更新如易)。
第二十九章 东窗事发
且说曹子辛一气之下丢下余舒往西边走,出去百来步,又觉得自己生气的可笑。
同一个小孩儿置气算什么事,何况那孩子还不认识路,是他把人领来,就这么把人丢在大街上,着实说不过去。
于是曹掌柜的调了头,往回去找余舒,在牌坊下面没见到人,就问了路边摆摊卖梨子的小贩,刚才他们闹的动静不算小,很难不引起人注意,小贩指了路东,说看见抱箱子的少年往那边去了。
曹子辛便匆匆找过去,一路张望,刚巧就错过进了“孔氏易馆”的余舒。
且说余舒在万象街东段兜了一圈,没见到曹子辛人影,就准备打道回府。
她想偷个懒,就在街头问了拉人的马车价钱,一听说到长门铺街要二十个铜板,还得等够一车人才能走,立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老老实实地抱着箱子一步一步走路回去,殊不知那头万象街上,曹掌柜的正因找不到她急得满嘴上火。
回程的路比来时要短,所幸余舒不是路痴,走过一遍的路都能记得,回到纪家杂院下人房,天还亮着。
她这小身板头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回去后难免两腿发软,在桌边倒了一碗水咕咚咕咚喝干,把箱子往床尾一丢,就穿着鞋子趴到了床上。
“啊”
走了一个下午,累死她了。
趴了一会儿,余舒缓过气来,“小修小修”地叫了两声,没听人应,就一骨碌爬了起来,走到屋门口往外喊:
“刘婶,小修哪去了?”
刘婶没在院子里,就没人应她,余舒捋了捋头发,先关了门,把裙子换回去,端了水盆要出去打水洗脸,一拉开门,就撞上伸手推门的余小修。
“哪去了?”
余小修面色不愉,扬了扬手里一只小纸包,道:“去问周六叔讨毒鼠药。”
杂院里有好几排房子,余小修口中的周六叔是纪家的一个花匠,就住在后头一排房里,因刘婶没事会给他烧个下酒菜,对姐弟俩还算照顾,是纪家少有会给余舒余小修好脸色的下人之一。
“拿鼠药做什么,屋里有老鼠?”
“嗯,”余小修闷着脸进了屋,走到自己床边,踮脚摘下挂在床梁上的油纸包,回来到桌边坐下,拆开纸包,露出里头碎的七零八落的点心渣和冬瓜块,拨了一点出来,捏碎后掺在那包鼠药里。
余舒很清楚地听见他在磨牙,回头一看衣柜上,早上被余小修收在柜子顶上的两包点心不见了,想清楚原委,她笑了两声,便抽了板凳在余小修对面坐下,两手托腮,调侃道:
“白天不知道谁说,咱们家穷的老鼠都不肯来,这不给你一句话招来了。”
余小修使鼻子“哼”了她一声,拿着那包掺好的鼠药,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撒鼠药,衣柜底下,两张床底下,四个墙角,不放过任何一处鼠辈可能经过的地方,可见他是被那偷吃的老鼠气的不轻。
余舒看看油纸包里零零碎碎的芝麻酥和冬瓜条,暗道一声可惜,伸手把纸包起来,准备拿出去丢了,走到门前,却被撒完鼠药的余小修拉住胳膊肘:
“干嘛去?”
余舒看他盯着自己手上的纸包,会意道:“不能吃了,我拿出去扔掉。”
“不许扔。”余小修声音拔高,伸手去夺。
余舒一扬手躲过他,笑道:“都被老鼠啃过了,不扔难道还要留着吃?”
“老鼠咬的都被我掰掉了,这是干净的,怎么不能吃!”余小修急地跺了跺脚,蹦起来去抢那包碎点心。
深明鼠害的余舒哪会给他,躲来躲去,被他追着满屋子跑,最后实在没了力气,气喘吁吁地伸手按着他的肩膀把人架开,仗着手长脚长,举高了那包点心让他够不着,严肃道:
“好了,不许闹,和你说正经的,你以为老鼠没咬过的地方就是干净的?你怎么知道它没在这上头爬过抓过,它们吃东西之前可不跟咱们一样还晓得先洗手,得着什么抓什么,那得多脏啊,你吃坏肚子怎么办,花钱看病还要受罪,就为了贪个嘴?”
余小修猛地一张嘴想要辩驳,下一刻又闭紧,负气扭过头,闷声道:
“丢就丢,又不是没吃过。”
余舒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拎着那包点心出去了。
她岂会不知余小修不是为了贪嘴,昨天看他吃点心的小心样子,就晓得这孩子长这么大没吃过什么零嘴,好不容易有人给买了一回,还没吃几口,就这么被老鼠给糟蹋了,他肯定心疼的不得了,留下那半包点心怎舍得丢掉。
余舒拿着剩下的点心到杂院外头堆垃圾的地方扔了,转身往院子里头走,听见背后有人喊她:
“余姑娘。”
她扭头看是两个面色不善的家丁,下意识就退了两步,防备地看着他们,三老爷后院起火的事才过去没几天,别再是又有人爬墙被抓,栽到翠姨娘头上了?
“老太君找你和余少爷过去东院问话,你进去把余少爷叫出来。”
老太君找他们干吗?
短暂的疑惑后,余舒脑子里便有了主意,既不是翠姨娘犯了事,那必是昨天她在小花园揍马伟博的事被捅出去了。
这下可坏了,她光顾着高兴和余小修和好,把这事儿给忘了,昨天晚上被小修喊了声姐姐,晕陶陶地没把屁股擦干净就走了,那马伟博貌似今天上午是没到私塾去上课。
坏了坏了,让纪家老太君给逮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