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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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中-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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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枪交锋与战马嘶鸣的声音此时越发清楚,卿尘急急问道:“四殿下呢?”
  “殿下在前城。”
  卿尘得知夜天凌尚在城中,心里如重石落地,“快带我去!”
  半空频频有冷箭飚射,阴雨遮断暮空,不断冲洗着战火与血腥,深夜里浓重的杀伐之气,舔噬着早已裂痕斑驳的城墙。
  城头接连不断地坠落死伤的士兵,巨大的青石被层层鲜血染透,又被急落的雨水洗刷。
  断剑残矢,横尸遍地,突厥人彪悍凶残,守城将士已然杀红了眼,有你无我。
  绵绵阴沉的雨幕之中,夜天凌唇角一刃锋冷半隐半现,刻出难以动摇的沉着。即便这一日斩杀千军,对战激烈,他身上战甲却似不曾沾染半分血腥,冷冷带着一种天生的清贵之气,恰似他眼眸中一波不起的从容。
  脚下城墙每一次震动都代表着一波硬撼交锋,因是主动出击,诱敌却敌都都落在他的掌握中,分毫不乱地按着某种既定的痕迹进行。玄甲军平日非人的训练此时发挥出不可思议的韧性,突厥大军攻守之间处处掣肘,似乎极为被动。
  入夜之前,十一带神机营五百战士与冥衣楼此次随军而来的兄弟早已分批出城,夜天凌将战况越牵越杂,几乎使大半敌军都卷入混乱中,只要突厥后营有一丝空虚,十一他们便有机可乘。
  居高处黢黑的原野尽收眼底,夜天凌目光始终注视着大军之后。不过多时,透过冷雨纷飞,可以看到战场远处突然升腾起一股浓烈的黑烟。他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掠,除了神机营的玄甲火雷,还有什么能在阴雨中引火作乱?
  腰间佩剑轻轻响动,他无意中侧身扭头,眼角突然捕捉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他心中似被一根细丝抽过,蓦地转身。相隔不远的夜色下,赫然竟是卿尘向这边跑来。
  夜天凌几疑自己眼花,片刻愕然后,快步向前赶去。
  “四哥!”卿尘远远喊他,待到身前,看清了他的模样,一时痴在当地,脚下停步不前。
  咫尺相对,瞬间凝注,夜天凌眸心骤然收缩,猛地便伸手将卿尘带入了怀中。触手可及的温软这般切实,淡淡如水的清香,如此熟悉,怀中的人俯在他身前,隔着微凉的战甲他能感觉到她轻微的呼吸,急促地起伏。他微微垂眸看去,卿尘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这一望似已历了几世生死,隔了数度阴阳。
  夜天凌眼中似惊似喜,深邃处原本涌起的佯怒没入卿尘眸心绽开的欣喜中,居然荡然无存。
  卿尘颤声道:“四哥,我回来了。”
  夜天凌手臂越发收紧,他忽然抬头长笑:“太好了,不想十一弟竟能这么快救你出来!”
  卿尘闻言诧异,急忙问道:“我没有见到十一,他做什么去了?”
  夜天凌眉心一锁:“十一弟袭营救人,你怎会没见到他?”
  卿尘眸底惊起骇意:“我根本就没有在突厥营中!”
  此言一出,夜天凌面色微变,他回头看往烽烟弥漫的战场中心,已知不妙:“不好!十一危险!”他立刻传令调兵,转身握住卿尘肩头:“我需亲自增援。”
  卿尘干脆地道:“雁凉有我。”
  夜天凌深深看她,她一点头,他转身举步。
  此时万俟朔风突然在旁道:“突厥营中布置我最为熟悉,可陪殿下走一趟。”
  夜天凌先前便见到他与卿尘一路而来,只是没有来得及理会,听到此话,目光扫视过去。万俟朔风抱拳道:“在下万俟朔风,先父乃是柔然国六王子,茉莲公主的同胞兄弟。殿下,有幸再会。”
  卿尘道:“四哥,是他帮我摆脱突厥的。”
  夜天凌乍听到母妃曾在柔然族的封号,万俟朔风的身份令他心中微微一震。情势急迫,无论万俟朔风是谁,卿尘已肯定了他可信,这便足够。他亦抬手还了一礼:“如此有劳。”
  城深夜重,冷雨激溅如飞。
  刀光剑影、人吼马嘶,传到城头只是些纷乱交杂的声音与光影。身在军中,出入生死,纵泰山崩于面前而目不瞬,纵血溅三尺而心如止水,连天蔽日的杀气,亦无非平常。
  卿尘抬手扶上城墙,触手处青石硬冷,冰雨刺骨。她静静站在那里,注视着两军交战,激烈的杀伐在这一隅似乎退回平定,弥漫开清冷的镇静。
  南宫竞匆匆步上城头:“王妃,城中箭矢已全部备好。”
  卿尘点头道:“一旦他们率军回城,即刻倾全力以劲矢压制敌军,万勿有失。”
  南宫竞躬身道:“末将遵命,王妃……”
  卿尘见他欲言又止,问道:“还有何事?”
  南宫竞面带隐忧:“将士们多已疲惫不堪,一旦城中箭矢用尽,我们恐怕便支撑不了多久。末将斗胆,请王妃劝两位殿下先行离开。”
  卿尘眸色清透:“你跟了殿下这么多年,如何说出这样的话?”她声音微带肃穆,令南宫竞一时不能答话。她回头淡淡一笑,“只要撑得过今晚,援军便也就到了。”
  南宫竞道:“援军是否能到,尚未可知,湛王那里怎敢说是不是按兵不动?”
  卿尘望着面前无垠的黑夜,黛眉微蹙:“殿下若在北疆有失,天朝将会是何等情况,你可想得到?”
  南宫竞摸不清她为何这样问,只如实答道:“我朝自圣武十五年以来,四境边疆的担子几乎都在殿下一人肩上。如今内患当前,外敌压境,殿下若有万一,何人能再担的起疆国安危?此事天朝上下怕是人人都看得到,末将对这点也从不怀疑。”
  卿尘依旧目视着遥远而墨黑的天际:“那你认为,湛王比殿下如何?”
  南宫竞一愣:“末将不敢妄加评论。”
  卿尘唇角无声轻抿:“但说无妨。”
  南宫竞抬眼向她看过去,略作思忖,答道:“平心而论,湛王之才智手段并不输于殿下,甚至在朝中声望,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众人都看得到的事,他又岂会不知?”卿尘极轻地叹了口气:“他纵有千番打算,却绝不是个糊涂误国之人,其实这一点我也早该想到的。”她恍然记起在军营前,她用短剑对准自己胸口时夜天湛眼中的撕痛,山崩地裂般席卷了他春水般的笑。那里面除了突如其来的惊急,还有因她的置疑而激起的怒气。只是那一刻,无论有多么了解夜天湛,她也不敢孤注一掷,她并不是无所畏惧,她只是一个女人。
  南宫竞突然想到现在情势有所不同,王妃亦在雁凉,湛王或者当真不会袖手旁观。但这话是不能说的,在他唇边打了个转,又落回肚中。
  “湛王会发兵的,突厥虽未必那么容易让他增援,但也该到了。”卿尘自远处收回目光,雨丝染黑了秀发如缕,一片晶莹。
  便在此时,眼前突厥军中忽有一队人马杀出,直奔雁凉,其后黑压压突厥骑兵衔尾急追。
  马上有两人回身出箭,突厥军中顿时便有数人中箭,纷纷落马。
  南宫竞见状喝道:“是四殿下和十一殿下!还有史将军!”
  卿尘上前数步:“弓箭掩护!”
  随着夜天凌和十一等人越来越近雁凉城,待到一定射程之内,南宫竞一声令下,城头万箭齐发,劲矢如雨,突厥追兵纵多,亦被这密集的箭势阻得一滞。
  此刻早有数条绳索急速坠下城外,夜天凌等趁此空隙弃马登城。但随后数十名战士却不约而同反身杀入敌阵,以血肉之躯拼死阻下追兵。
  眼前如此良机,突厥其会轻易放弃,一面紧追不舍,一面调集弓箭手,一时间流箭纷飞,劲袭城头,直取众人要害。
  夜天凌身如飘羽,半空借力,手中长剑化做一个密不透风的光盾,敌军冷箭被剑气纷纷激落,难近其身。
  十一与万俟朔风、史仲侯、冥执等人紧随左右,施展身法挡避箭雨,几个起落便已接近城头。
  四周利箭疾似飞星,忽听异响大作,一箭飞来,箭上劲道非凡,迥异寻常箭矢。
  夜天凌手中暴起一团光雨,剑锋斜掠,挡飞此箭,手臂竟觉一阵微麻。
  一箭过后,劲矢接连而来,箭箭不离夜天凌和十一周身。射箭之人似是认准他俩人,必要取其性命。
  万俟朔风听得风声便知不妙,认出是始罗可汗帐下第一勇士木颏沙。此人武艺箭术都十分厉害,平时即便是他也轻易不去招惹。
  几人之中当属冥执轻功最佳,一道黑影疾如轻烟,率先落上城头,反身便帮身边士兵拽拉绳索,谁知方一入手,原本紧绷的绳索猛地一松,竟被木颏沙当中射断。
  冥执不能控制地大退了几步,震惊之下匆忙扑回城头,只见十一身形急坠,城外潮水般的敌兵涌近,已见刀光凛冽。
  此时夜天凌几乎与万俟朔风同时一松手,下坠之势直追十一。
  夜天凌与十一相隔最近,长剑横空到处,十一凌身一转,点上剑尖,身子陡然拔起。
  就这稍纵即逝的空隙,半空中乱箭逼身,已近眼前。
  万俟朔风单手牵着绳索迅速荡起,刀光急闪,将射向夜天凌的长箭多数挡下,但那最为凌厉的一箭破空而至,带出急风般的尖啸,直奔夜天凌心口,却已避无可避。
  众人看得分明,卿尘只觉浑身血液瞬间被抽空,眼前天旋地转:“四哥!”
  千钧一发之际,十一原本上掠的身形忽然急速翻落,半空顺势而下,便已挡在夜天凌身前。
  一箭透胸,鲜血飞溅满襟。
  夜天凌厉喝一声:“十一弟!”接住十一下坠的身子同时,人已翻上城头。
  万俟朔风等陆续落地,卿尘顾不得其他,扑上前来察看十一伤势,一见之下,心神透凉。
  夜天凌抱十一半靠在怀中,急道:“怎么样?”
  触手处鲜血横流,卿尘手指不能抑制地颤抖,几乎答不出话来。
  长箭穿胸而过,正在要害。十一唇角不断呛出血来,呼吸急促,战甲之上已不知是雨还是血,一丝温热也无,冷冷淌了一地。
  卿尘反手一把撕裂衣襟,压着十一的伤口抬头四处寻找,什么也没有,她所知的器械、药剂,一无所有!
  不是不能救,她知道该怎么救,却偏偏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十一的血漫过手掌,染透衣衫,在城头急雨洗过的青石之上蜿蜒而下,仿佛带走了鲜活的生命,消失在黑冷的夜中。
  那箭横在眼前,只要一动便致命。卿尘跪在夜天凌身旁,不停地将手边唯一能找到的伤药敷在伤口四周。十一一阵猛烈的咳嗽,勉力抬手制止了她,艰难说道:“别……费劲了……”
  卿尘死咬着嘴唇摇头,泪水瞬间急如雨下,噼哩啪啦落在十一手上。
  十一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竟轻轻一笑:“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你记得也答应过我……”
  卿尘心中痛如刀绞:“我知道,我都记得!十一,你撑住,我想办法……”
  夜天凌手掌贴在十一背心,将真气源源不断的输入,护住他的心脉。十一似是振作了一下,他脸上始终带着英气俊朗的淡笑,抬头看向夜天凌:“四哥……你……欠我一醉……”
  夜天凌双目赤红,点头表示他知道,却只觉输入的真气如泥牛入海,而十一的呼吸越来越弱。他哑声道:“别说话……”
  十一果然不再说话,笑着闭上眼睛,身侧的手却缓缓垂下。
  卿尘再从他的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生机,失声哭道:“十一!我会有办法的……你别睡过去!”
  然而十一再也没有回答她。
  夜天凌紧紧将十一护在臂弯,许久一言不发,忽然间仰天长声悲啸,震彻云霄。
  黑如深渊的原野上此时响起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漫山遍野风雨,天边似有一道滚滚的乌云掩向突厥大军,战火猎猎,席卷大地,冷雨潇潇。
  山野叠翠,绿林枝头阳光透亮如水,湛蓝的天空划过云影淡淡,潇洒如男儿清澈的笑。
  清风已无痕。

  重来回首已三秋

  雁凉城白幡如海,一夜冷雨成冰,早已回暖的日子居然又纷纷扬扬落雪满天。
  飞雪静谧,飘落人间,原野上连绵数十里的硝烟战火,血流成河,都被这悄然降临的白雪无声覆盖。广袤大地白茫茫一片,静悄悄,连风声也无,只是无穷无尽的白,宁静而祥和。
  默默无声的雪帘,长垂于天地。卿尘轻轻迈入雪中,漠然望着遍布城中的白幡,苍白的容颜似比这雪色更淡。
  一战全胜,天朝援军杀至,叛首虞夙战死乱军之中,突厥兵退四十余里……这一切似乎都是匆匆一梦,空惹啼笑,
  眼前挥之不去浓稠的血的感觉,纠缠凝滞在胸间,她缓缓抬手压上心口,仰头任冷雪落了满身。
  弹指间,今非昨,人空去,血如花。
  眼前再也不会有人回头一笑,连万里阳光都压下,空茫处,只见雪影连天。
  痛如毒蛇,噬人骨髓,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量去抵挡,当厚重的棺木要把十一的笑容永远遮挡在黑暗中时,她觉得只要那棺盖不落,十一便不会离开,一切就都是假的。
  只是恶梦,梦总会醒,只要棺盖不落,十一还在。
  不知是谁将她带离了灵堂,无尽的昏暗淹来,那一瞬间,是深无边际的哀伤。
  醒来这一望无际的白,琼枝瑶林,美奂绝伦,然而有什么东西永远失去了,再也寻不回来。
  轻雪散落肩头,卿尘站了许久,慢慢向前走去,到了离灵堂不远的地方,却终究还是停下脚步。眼前的景象似已模糊一片,她黯然垂眸,驻足不前,却在此时听到夜天凌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终于心满意足了。”
  她微微一愣,一段凝重的沉默后,有人道:“四哥定要怪我,我也无话可说。”这熟悉的声音温雅,淡若微风,此时却似风中雪冷,萧瑟万分。
  短短的两句话后,再无声息,四周一阵逼人的死寂。
  打破死寂的是一声锐利的清鸣,突然间冷风卷雪,安静的空间内杀气陡盛,金玉相交之声连串迸射。卿尘猛然惊醒,快步上前。
  激雪横飞,乱影丛生,面前雪地之上白衣青衫交错,剑光笛影纵横凌乱,原本安静的雪幕化做旋风肆虐,眼见竟都是毫不留情的打法。
  卿尘一时呆在当场。剑气之间,夜天凌眼中的杀机清晰如冰刃,澹澹冷意,逼人夺命。
  夜天湛一身白衣飘忽进退,看似洒脱,手中玉笛穿风过雪,攻守从容,面上却如笼严霜。不知为何,数招之后他忽然频频后退,渐落下风。
  夜天凌手中剑光暴涨,四周冰雪似都化做灼目寒芒,遽然罩向身前。夜天湛面色微变,剑笛碰撞,一声暗哑金鸣,玉笛竟脱手而出。
  夜天凌攻势不减,长剑啸吟,如流星飞坠,直袭对手。
  卿尘心下震骇,急喊一声:“四哥不可!”不急细想,人已扑往两人之间。
  夜天凌剑势何等厉害,风雨雷霆,一发难收。忽然见卿尘只身扑来,场中两人同时大惊失色!
  夜天凌剑势急收,夜天湛飞身错步,单掌掠出,不偏不斜正击在他剑锋之上,一道鲜血飞出,长剑自卿尘眼前错身而过。饶是如此,剑气凌厉,仍“哧”的一声利响,将她半幅衣襟裂开长长的口子。
  回剑之势如巨浪反扑,几乎令夜天凌踉跄数步方稳住身形,胸中气血翻涌,几难自持。夜天湛手上鲜血长流,滴滴溅落雪中,瞬间便将白雪染红一片,“卿尘!你没事吧?”他一把抓住卿尘问道。
  惊险过后,卿尘方知竟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她愣在原处,稍后才微微扭头:“四哥……”
  夜天凌手中长剑凝结在半空,斜指身前,惊怒万分。那神情便如这千里冰雪都落于眼中,无底的冷厉,铺天盖地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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