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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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中-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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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骞扭头避了避老爷子的大怒,手里拿着块雕坐佛的玉佩扔着把玩,却拿眼觑着母亲。卫夫人瞪他一眼,说道:“老爷,话不能这么说,骞儿可是咱们的亲生儿子,哪有不管的道理?”
  “管?”卫宗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管的好儿子,上次他做下天舞醉坊的事,湛王和凤家双双盯着不放,若不是我着人咬死了郭其替罪,你今天还能见着这个儿子?他倒好,非但不知道收敛,反变本加厉的放肆,弄出这么多亏空来,你叫我怎么管!”
  卫夫人道:“不就是几十万的空缺嘛,咱们又不是拿不出来,补齐了不就得了。”
  “妇人之见!”卫宗平叱道:“那也得由你补得进去!你知道这次是谁在查?那殷家身后又是谁?怎么补?”
  卫夫人急道:“又不是就咱们一个挪用,自上而下朝里多少人都这么办,怎么偏偏就骞儿这里查得紧!”
  卫骞将手里坐佛一扔,不耐烦的弹着身上精制的云锦长衫:“户部也不是整过一次了,我就不信,这次还能往死里整?”
  卫宗平冷哼一声:“这等事落在凌王手里,什么时候见过轻办的先例?朝中唯一能抗得住他的便是殷家,咱们同湛王历来便是两边,哪一个能让你好过?你当这还是太子在的时候?”
  提到太子,卫夫人便想起惨死的女儿,哭道:“我不管,老爷,我已经没了一个女儿了,这个儿子说什么你也得想办法。”
  这一哭更是填堵,又不好斥责,卫宗平紧着眉头想,户部这亏空查的确实蹊跷,明明天帝都有收手的势态,偏唯有卫家被盯着不放,说不得还真得从湛王那里寻出路,凌王处是想都别想。却听外面侍从禀道:“相爷,殷尚书来了,见不见?”
  “哦?”卫宗平倒一愣:“请去前厅奉茶,我稍候便来。”
  “老爷,这殷尚书此时来,会是什么事?”卫夫人不禁停了啜泣问道。
  “我如何知道?”卫宗平敲了敲长案:“来的真巧啊!”
  “不管是什么事,老爷便从他身上想想办法,说不定便有转机?”卫夫人急忙叮嘱:“对了,前几日秦国公夫人倒提起件事,那殷家小姐已到了出阁的年纪,老爷若觉得殷家肯松口,不妨这事上拉拢着他们,倘真成了亲家,他们难道还见死不救?”
  卫宗平点点头:“待我先去见见他再说。”
  客厅里殷监正品着上好的冻顶乌龙,贡窑冰纹白玉盏,微微的润着抹茶香。剔透白瓷衬着橙明,观色已是一品,入口香久而醇回,清中带着三分绵厚,是南王今年新来的春贡,宫里有的也不很多,卫府却是拿来待客用的。
  他眯着眼往那三脚檀雕镶青石的低架上看去,一尺余高的珊瑚树成对摆着,天然奇形衬在正红的色泽里极为抢眼,映得近旁几件玉雕都没了光彩。但若近看,便知那是整块翡翠琢成的青瓜缠藤,但看瓜下嘻戏的孩童眉眼传神栩栩如生,手笔定是出自“一刀斋”的刻功。单这几件拿出去已是价值不菲,更不要说其他陈设,这主人还真是奢华不敛的人呢。
  想卫宗平当年若不是力保天帝登基即位,相臣中也轮不上他,却也就是这一注押对,赢得半生富贵。殷监正忍不住捋了捋颌下微须,在朝为官是务必要选对了主子才好。一抬眼,见卫宗平迈进门来,起身拱手迎了上去,“卫相。”
  “呵呵,叫殷相久等了。”
  “是我来得冒昧。”
  起手端茶润了润喉,卫宗平将茶盏搁下,开口道:“殷相此来……”却正瞥见殷监正看了看刚奉茶上来的侍女,卫宗平会意:“你们都出去吧。”
  看着客厅的透花门微微掩上,殷监正一笑,声音压了压:“卫相,宫里出事了。”
  “哦?”卫宗平只抬了抬眼,宫中若有什么大事,难道他还会不知道?
  “今日皇宗司封了溟王府,溟王被软禁在府中了。”殷监正沉声道。
  “什么?”卫宗平明显一惊:“所为何事?”
  “谋逆。”沉沉二字,如重锤敲入卫宗平心里,几乎叫人一抖,这是重罪啊。听殷监正继续道:“说是溟王身边一个叫紫瑗的侍妾在府里发现了魇镇祺王的巫蛊,那侍妾原是延熙宫的侍女,便入宫上禀了太后。皇上即刻便下令锁拿溟王,皇宗司接着在王府里搜出了紫金九龙朝冠和明黄龙袍,这不是谋逆是什么?”
  卫宗平只觉得手心凉透,此事他事先竟毫不知情,立时想起最近溟王很是拉拢卫家,难道因此失了天帝的信任?想到此处,浑身一阵冷汗。见殷监正正看着自己,道:“你来告诉我此事,又是为何?”
  殷监正不慌不忙道:“七殿下常说卫相乃是元老重臣,向来行事明白,此等事情得同卫相多商量啊。”
  “七殿下?”
  “七殿下。”
  这是向来不算和睦,却亦是不得不留心的主。自前些日子为众人举荐之后明明被压制着,谁知不声不响便扳倒了溟王,现在又分明是不计前嫌的行事。想必最近户部的事也是握在他手里,难怪只有卫骞身上查得严。湛王,看去一身温煦风雅,处处透出的凌厉可真叫人喘不过气来!
  卫宗平深深地饮了口茶,抑住心里波动,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叹了口气,转了一下话题:“最近朝堂上诸事杂乱,人心惶惶啊!”
  殷监正却像能知道他心思一般,“听说卫相问过户部的事?”
  卫宗平道:“还不是那逆子惹祸,着实叫人烦心。”
  “户部里怎样,全在七殿下一句话。”殷监正笑道:“不过小事一桩,卫相大可放心。”
  “不愧是七殿下。”卫宗平终于下定了决心:“便请殷相先代为回话,改日我必当亲自答谢。”
  殷监正领会了话中之意:“如此甚好。”
  卫宗平却想起夫人刚刚所言,正好探问一下,便道:“听说府上千金正当妙龄,不知可许了人家?”
  殷监正却摇头叹道:“别提小女了,都是被我宠的无法无天,婚姻之事也要自己做主,这几日正闹着呢!”
  “这是为何?”
  “天都多少英俊才少,她偏偏看上个不能招惹的人,愁煞我也!”殷监正倒不似做戏,看来是真的毫无办法。
  卫宗平笑道:“小女儿家难免闹闹脾气,不妨让她和骞儿多去游玩,说不定反而能成了一桩喜事?”
  “呵呵!”殷监正一愣,笑说:“说得是,说得是。不过若说喜事,皇后娘娘前几日倒提起为七殿下纳正妃的事,卫相府上的二小姐还未许配他人吧?”
  卫宗平听出言下有意,说道:“皇后娘娘的意思……”
  殷监正笑道:“卫相,咱们两家看来倒是真有儿女缘份呢。”
  俩人心照不宣,卫宗平极感慨地抿了口茶,湛王,眼下看来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红宵帐底卧鸳鸯

  秋夜清浅,月色隐隐的笼在云后,一片淡淡暗寂。
  溟王府中早已下了灯火,除了夜天溟禁押在内院,府中所有家眷都被集中在偏殿看守,进进重院悄无声息,黑暗里掩着沉闷的不安。唯有府外皇宗司守卫职责所在,偶尔能听到长靴走动的声音。
  夜已中宵,府中一道偏静的侧门处微微响动,一人悄然推门而入,周身罩在件黑色斗篷里,连着风帽遮下整张容颜,丝毫看不清晰。
  几乎是熟门熟路的入了内院,那人微微抬头,廊前一盏若隐若现的风灯轻晃,在她苍白的脸上掠过丝光影,眸中是片深寂的黑暗。
  院里香桂坠了满地,风过后,丝丝卷入尘埃。
  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盛时花开飘香砌,零落又成泥。
  那人伫足,似乎看了看这花木逐渐凋谢的庭院,伸手将室门推开。
  秋风微瑟,随着她卷入屋内,带着片早凋的枯叶,吹得本已昏暗的烛火一晃。
  夜天溟却还未睡,神色微见憔悴,抬眼处,一抹魅冶却在烛火中显得分外美异。见到来人,他略有意外:“是你?”
  那人将手中一个食盒放下,冷冷地注视着他:“不,是我。”她将斗篷的风帽向后掠去,露出张消瘦的容颜,映在夜天溟魅光微动的眼底。
  夜天溟长眉一皱,将她打量,突然神情大变:“是你!”
  “对,是我。”那人微微冷笑道:“很诧异吗?”
  夜天溟眸中满是惊骇:“不可能,你……不可能!”
  “你太低估凤家了。”那人极冷地一笑,自食盒中取出一壶酒:“没想到今日是我来陪你饮酒吧?”
  夜天溟此时已然镇定下来,走到案边再次将她打量,终于说出两个字:“鸾飞。”
  鸾飞提壶斟酒:“殿下。”
  “怪不得他们事情策划的如此周详,原来是你。”夜天溟眼中阴鸷的目光骤闪。
  “殿下应该亲眼看着我死才对。”鸾飞目光微寒。
  “你来干什么?”夜天溟心中暗怒,冷哼一声道。
  “来陪殿下饮酒。”鸾飞面上却带了温柔的神情,将斗篷解开丢在一旁。
  她身着一袭绛红云绡宫装,其红耀目,似血般浓浓婉转而下,流云裙裾衬得身姿俏盈,轻罗抹胸,长襟广带,似是整个人带着回风起舞的风情,惑人心神。
  鸾飞托着酒盏,步步轻移,丹唇微启:“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
  歌声妙曼,勾魂摄魄,夜天溟瞳孔猛地一缩,听她说道:“殿下,你可记得这支《踏歌》舞,在这府中的晏与台上,你见过的。”低低的声音,幽迷而怨恨。
  夜天溟却似乎已被魇住,痴痴的看着她转身,起舞。
  鸾飞回眸一笑,笑中透着刻骨缠绵的寒意:“像吗?穿上这身衣服格外像是不是?我从七岁那年便看着你们俩,我学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走路,她跳舞,她皱眉,她欢笑,只为了你多看我一眼,你看,是不是很像?”酒盏已托到夜天溟面前:“殿下!”
  “殿下!”秋波温柔,是纤舞的呢喃击在心头。夜天溟一把将那盏酒握住,倾酒入喉,呛烈灼人。
  鸾飞托盏的手带来一阵幽香,罗袖滑下,露出玉白皓腕,夜天溟眼中似是跳过炽热的焰火,疯魔了一样将她攫住,狠狠地吻了下去。
  红唇轻软,“纤舞!”他低唤,唇上却重重一阵剧痛,瞬间鲜血长流。
  夜天溟猛地松手退开,迎面那双眼睛如此强烈的憎恨,似是化做了尖刀,要将他寸寸割透。
  “很像?是不是?”鸾飞再问。
  夜天溟嘴角殷殷一道鲜血流下,阴鸷的目光带着几分狂乱,他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像,太像了,可惜不是纤舞,永远也不是,你是凤鸾飞!纤舞死了,你也该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因为你说过和我同生死,共富贵。”鸾飞伸手将沾在唇上的血缓缓抹去,在灯下抬手细细审视:“我若死了,你怎能活着?你若活着,我又怎能去死?”
  唇间那抹血色将夜天溟一双细长的眸子衬得分外妖异:“好,不愧是凤鸾飞,所以你永远不可能是纤舞!”
  “被人陷害的滋味怎样?”鸾飞冷冷地问道:“被自己身边的人出卖,即将一无所有。”
  夜天溟心底生怒,眼前却突然一阵晕眩,“你……”他踉跄扶了长案:“你给我喝了什么?”
  鸾飞笑着,“你应该很熟悉,离心奈何草。”
  夜天溟愣了愣,似乎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不由便笑出声来:“你应该用鹤顶红!我早就活够了,纤舞死了,我活着又如何?”
  他身子摇摇晃晃,面前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却变得如此熟悉。红衣翩跹,轻歌长舞,玉楼宴影,上阳三月新春时,风正暖,花正艳,娥眉正奇绝。
  “纤舞……”
  鸾飞静静看着夜天溟倒下,眼角滑落泪水,“我爱了你一生,随了你一生,等了你一生,最后,你想着的念着的爱着的,还是纤舞。”她跪下来,伸手抚摸夜天溟的脸:“不过现在,你只能和我在一起,我们一起还了欠下的债,等见到了纤舞,我也把你还给她。”
  她执起那盏明灭不定的烛火,慢慢的划过纱帐、窗帷,艳红的舞衣在骤然明亮的火焰中带出一道绝然的风姿。
  火起势成,她在夜天溟用过的酒杯中斟满,就手饮尽,轻轻念道:“常来夜醉酒,月下霓裳舞,胭脂玉肌雪,唇齿琼液香,笙歌满春院,横波媚明霞,轻飞牡丹裙,临水看君来。”
  秋夜风高,烈焰长飞,终于映红了上九坊的天空。
  圣武二十六年秋,溟王谋逆,事败,畏罪纵火,焚府自绝。帝诏,溟王出皇宗,除爵位,眷属七十六人入千悯寺。
  溟王府一夜大火,如同当年东宫焚毁,风流落去,只剩下了断瓦残垣。
  因前几日微有不适,卿尘一直便未进宫,再次踏入这殿宇连绵的宫阙,突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似是一夜秋风,已换了世颜。
  宫闱生变,朝政纷乱,北晏侯虞夙却恰在此时上了道称病请撤的表章,如同夜天凌所预料,四藩趁隙欲乱,已是迫在眉睫。
  卿尘自致远殿中走出,有些出神的立在那里,御苑中不知何时开了盏盏秋菊,摇曳纤弱,素色如雪。
  她将手掌轻轻伸开,湛湛秋阳在指间映出近乎透明的莹白,隐约可以看到丝丝血脉川流其间。
  或许这个身体里真正流淌着的便是权臣阀门的血,怜悯亦或优柔如此的轻渺,翻手亦可覆雨为云,将别人的命运倾覆于指掌。
  只是即便罪有应得,究竟谁有权利去审判,去惩戒,这审判与惩戒又究竟是对是错?
  天帝膝下最小的瑞阳公主,正咿咿呀呀,由几个常侍女官引着在苑中玩耍。
  远远看着那小巧的身影蹒跚学步,卿尘心底有一丝酸楚微微泛上。
  金檐丹壁的宫廷,在孩子眼中似是华彩溢美琉璃世界,不知等她长大后,历尽红尘万丈,是否依旧记得这琼宇仙境中曾有的嘻笑与欢闹。
  多少人困布其中,为权痴,为情狂。鸾飞之痴狂,宁愿与夜天溟同归于尽,撇下尚未足月的孩子。
  遗书托孤,以身还情,以命抵债,却又种下新的孽缘轮回。
  她从未想问夜天灏是不是会原谅她,亦从未看到同样的痴恋心碎,只因爱情的眼中只能容下一人,即便早知错以终身。
  那孩子似是能感到母亲的离去,终日哭闹不休。卿尘无奈,只得同夜天凌商量去请夜天灏。
  许是血脉相连,孩子见到夜天灏竟然停止了哭泣,张开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瞳仁乌黑清澈,映着隽雅面容苍白如死。
  狠心弃子,她终究还是爱着九弟。夜天灏语出哀痛,却当即入宫请求天帝准许收养婴儿,天帝没有追究只语片言,默然应允。
  鸾车离开宫门,驶在回府的路上。卿尘轻轻掀开繁华重绣的锦帘,秋阳下的街道,行人安恬,有父子、母女、夫妻,或行走,或交谈,或叫卖,或闲暇。
  盛华风流的坊肆间,天高云淡,迎面秋风飒飒。
  如此琐碎而又平淡的生活,禁宫朱墙里,却是一片片刀光剑影。万里江山锦绣下,亦是烽烟将起。
  回到府中,卿尘颇有些神不守舍地往天机府走去。雕花长窗半掩,几人声音传入耳中。
  “此时若联姻殷家,倒也并非全无益处。眼前殷家先提出嫁女,只不知殿下怎么想。”
  “殷家既请冯老将军来提亲,殿下多少也会给个情面,究竟怎样,待会儿问问便知道了。”
  卿尘心谷遽沉,然而推门的手已收不回了。屋中杜君述、陆迁等人见到她都是一愣,顿时停止了说话。
  气氛微僵,白绡裙裾逶迤而过门槛,身后紫薇花正落了末期,飘零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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