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想咨询一下土地政策,我还啥也没说呢。”郭有田说。
大家像什么都没听见,车里一点回音都没有。
车继续颠簸着前行。
约有五分钟后,贾德正突然瞪起牛眼恶狠狠地问郭有田:“你是人呐?你有良心呐?真是丢人现眼。”从那眼神中看得出,贾德正狠不得把郭有田一拳打下车去,或者一*吃了他才解心头之恨。
郭有田心里记着乡亲们对他的好处,自知今天来信访局确实有些不光彩,一辈子没干过这样的事,因此没说一句话。可是贾德正仿佛得理不饶人似的又恶狠狠地骂起来没完:“人活到这步田地还有啥意思,有啥脸面?撒泡尿也沏死了,还跑到县里丢人去?……”
郭有田十几年不在家,贾德正对他的脾气有些不了解,那时他还在上学。可是蒋学仁了解,郭有田也是爆竹一样火性,一点就着,生死不怕。今天他没有发作,一是看在了乡亲们对他的好处上,二是真的有些理亏。如若不然,郭有田会伺候贾德正这样的毛小子吗?早跟他打翻天啦。于是,蒋学仁面过来对贾德正说:“得得得,有田是不明真相上坏人当了,改了就好,改了就好。”
郭有田的眼睛见鼓,肚子见大,出气渐粗,拳头渐紧。如果不是蒋学仁这么说,他马上就要爆炸了。蒋学仁说完,贾德正也不再言语,这才相安无事。
可是第二天晚上宋金垚就回来了,两口子也是坐在这根柳木上,问了郭有田的一切。郭有田全讲了,最后说:“狗日的贾德正,当时我真想一拳打死他,他真不拿我当人。”
“士可杀,不可辱。他污辱咱们的人格,就是看咱穷,看咱没钱。咱要是有地有果园,他见咱就得赔笑,叫爹,叫爷。”宋金垚、郭玉叶说。
“谁叫咱穷呢。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吗。”郭有田自悲地说。
“大哥,人得活出志气,活出尊严,不能任人宰割,再软下去,人家永远看不起咱,就会骑咱脖梗子上屙屎啊。”
郭有田说:“哎,谁不想啊,可是咱不是走到这份了吗?”
“我不说了,大哥,你掂量掂量我说的话,没土地你能不能有钱,没钱能不能给大嫂治病,没钱儿子怎么娶媳妇,没钱人家会怎么看你?一句话,你必须争取你的那份权利。”宋金垚两口子有些生气,心里骂郭有田是熊包,然后扔下一串话走了。
郭有田好几天都没睡好觉,也觉得宋金垚两口子有见识,说的有道理,于是也就更加恨那个贾德正。
一天下午,郭有田从白玉庵上下来往西走,他想从老城里那边回家,刚走到城门下,正好碰见贾德正出城门。郭有田主动上前说:“德正,干啥去?”
“咋的?干啥非得告诉你呀?”贾德正刁着三五牌香烟,很傲慢很蔑视地说。
“兄弟,我不是那个意思。”郭有田继续很谦卑地说。因为贾德正是村主任,因为贾德正是黑道上有些势力的人,郭有田也知道,所以他也得多尊重他三分。
“你是啥意思?你的意思就是去上访,去给佛耳峪丢脸。”
“别说得那么难听,兄弟,前天你就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一点都不给哥面子。”郭有田说,面色依然很谦卑,但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得出,他已是愤怒得要爆炸了。
“什么好听?我给你叫爹好听。”贾德正把烟头扔在了地上,然后用脚一踩,用手指点着郭有田的脸说:“有种的你还去访,你去石家庄,去北京,你到联合国去咋样,你不去你是儿子,孙子,你是尿做的。”
郭有田的火直撞脑门,他的脸憋得有些发紫。突然,他从牙缝中也骂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贾德正,你才是尿做的呢,你是山狸子尿做的。”说完扭头就往城门洞里走去。
贾德正没想到郭有田会骂他,他两眼发愣,呆呆地看着郭有田远去的背影。贾德正顿时觉得他的威风扫地了,失败了,没脸了。从郭有田的背影上明显地看得出那种不屑一顾和巨大的讽刺。贾德正眼睛里也燃起了火,倾刻间,那白眼球全部被烧得通红。他爆发了,他疯子一般冲上去,抓住郭有田的脖领,照他的脸就是两个嘴巴。嘴里仍在骂:“打你个山狸子尿做的,打你个山狸子尿做的。”然后向翠屏山酒楼那边飞跑而去。
郭有田真的急了眼,他也疯子一般扑向贾德正,可是,他老了,腿脚没贾德正快,等他反应过来时,贾德正已翻到城墙上去了。说句真说,尽管郭有田年纪大些,但要是单打独斗,贾德正还不是郭有田的对手。郭有田一辈子从事生产劳动,练就了一副铁身子骨,浑身都是力量,可是,如果此时要追上贾德正,那可是太难了。贾德正之所以跑,他也是明知怕吃亏。
郭有田追了几步就停下了,他站在白玉庵前的长城上大骂:“贾德正,你个杂种,你个野狼操的……”
贾德正一路疯跑,他根本没听见郭有田在骂什么,但他知道没好话。他跑到翠屏山酒楼门口停下来向后望了望,没有发现郭有田追来,他才放下心来,然后进院找钱大宝喝茶去了。
郭有田非要找贾德正决战不可,他带着两个儿子,还有本家的侄子,到贾德正家去过三次,结果都没有找到贾德正。
蒋学仁出面调停。可是郭有田不是逆来顺受的人。贾德正真的太不了解他了。郭有田发誓,要跟贾德正斗争到底,从此他便踏上了上访复仇的不归路。
宋金垚在郭有田身旁转了一圈,然后咬文嚼字地说:“宋清宇已然如此,没指望了,那么我们又当何如乎?我看,还是那句话,团结起来,进行最后的斗争。今年是建国六十周年,国家要大庆,要阅兵,这就是机会,不要说政府大赦天下,但也一定会加大解决我们的问题的力度。因此,咱要把全佛耳峪的穷人都联合起来,赴省进京,胁迫政府投降,那些当官的就怕这个时候出事,过了这村就再没有这个店了。”
论看问题,马起根更深刻,他也站起来说:“这个形势对咱很有利。不过,宋清宇这小子我还是看不透。他能解决咱的问题?他有那本事?怎么解决?依我看,他也只不过是想拖,想稳,想拖过十月一,然后就跟咱变脸,或来硬的,或来软的,总之还是老蒋和贾德正那一套,信不?”
“差不了。”沈万星说。“甚至比他们还不是人操的。”
郭有田示意大家重新坐下,他说:“你们分析得都对,我想了两天两夜了,对宋清宇没有指望,往下的路就只有上访,而且要激烈,要声势浩大,要进京、赴省,包围北戴河,不怕流血牺牲,只有这样才能引起上级的重视。如果能换回你们的土地,我愿第一个去赴死,做共产党刀下第一个冤死鬼。”
郭有田说得很悲壮,这时他又站了起来:“兄弟们啊,我就纳了闷了,死人竟然有土地,活人竟然没有,这是哪家的王法呀?如果我的孩子还是三岁五岁我也能活,我们的孩子都十七大八了,他们比我还能吃,可是,他们怎么就不给土地呢?我们农民靠的是啥?不就是这几亩地吗?”
郭有田生气了:“兄弟们,就照你们说的办,要再来一次空前的决战,一定要超过七月份京沈高速上的那场规模,一定要震惊全世界。”
郭有田说的七月份那场大*,指的就是贾德正他们在船上打了郭有田等人的那场大战之后,果然,第三天,郭有田、马起根就组织了三百多人围攻了县政府,一围就是两天两夜,任凭谁来劝都不好使。他们连呼带喊抬着两个轻伤员,放在政府办公大楼的大厅里,连哼带喘。他们提出,一是要严惩凶手;二是要还他们土地。第一条,县委县政府当即答应,并当即成立了县乡两级联合调查组。可是对第二点,他们仍坚持说是国家的大政方针,无法改变。
第三天中午刚过,郭有田和马起根等突然抬着伤员带着队伍撤了,县委县政府的干部们很高兴,仿佛一片乌云散去,见了阳光似的。可是没用上半小时,嬴州市政府、公安局就打来了紧急电话,说郭有田、马起根等三百余人抬着伤员冲上了北京去北戴河的京沈高速公路,阻断了交通,情况十分紧急。原来,漆梁县公安局某干警在县政府维持秩序时,突然接了一个电话,说马上去护路。嬴州市的贫民百姓都知道,每到暑期,北京通往北戴河沿线的公安干警和县领导,经常去给过往的中央领导护路。那干警接电话时被旁边的马起根听到了,于是,他跟郭有田耳语后就突然地领着上访队伍冲上了京沈高速,阻断了交通近一个半小时,路上堵车达百余公里。好在中央领导并未乘汽车到北戴河,而是坐特快专列,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是,不知从哪里却来了许多记者,大概都是被阻在路上的。他们不停地拍照,还围着采访了郭有田和马起根。没等郭有田他们撤离,各大网站均有了报导,接着,新闻广播,全国各大电视台、新闻机构都播了出来,且有生动的画面。网上的新闻标题都是骇人听闻的《村支书雇凶打断群众大腿,说理无门千余名群众阻断京沈高速路百余公里》、《祖国华诞在即,京沈高速大动脉因上访被阻断》、《官僚麻木,说理无门,八百余群众京沈高速欲殉情唤醒昏官》。
此案轰动全国,中央和省市领导都十分重视,并批示,立即查清真相,严肃处理当事人。嬴州市委书记和漆梁县委书记都亲临现场指挥解决问题,然后被宣到省委说清楚,做出深刻检查。贾德正更是在劫难逃,被撤了职。
宋清宇说:“造成这种恶性事件的主要原因是各级领导没有真正重视,对于这件事,他们只知扬汤止沸,却不懂釜底抽薪。”
郭有田站起来,哈哈大笑:“痛快,痛快,想起那场面就痛快,想起那次把贾德正拿下我就痛快。”
宋金垚、马起根、沈万星也跟着笑起来。
宋金垚忽然又板起脸,严肃地对他们几个说:“现在我们下步的计划是:第一,要针对宋清宇的行为,继续谋划大规模的上访计划,不信宋清宇就能成圣,不信就拿不下他。记往,一切不关心群众疾苦的村官都是我们的敌人;第二,十月一临近,大规模进京赴省可能难以做到,那么,我们在村里也不能停止工作。比如,我们要向宋清宇承包的鱼塘、漂流场等不合理的地方进行抗议,对韩香柳建房承包金过低,资金来路不明等进行宣传,抗议,同时,我们还要搞一次秋收行动。专拣蒋学仁、贾德正、宋清宇的粮食收,还有那些党员干部的。还是那句话,我们要吃饭,我们要活命,他们党员干部有责任有义务救济我们,我们又何必太客气。总之,只要宋清宇跟蒋学仁、贾德正他们合穿一条裤子,我们就决不能让他有一天好日子过,让他鸡犬不宁,让他心惊肉跳,让他坐卧不安,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高,高,实在是高。”马起根眯着小老鼠眼向宋金垚竖大拇指。
沈万星也拍起手来,但他又很赞美地说:“大哥说的太好了,你真是诸葛在世啊。”
郭有田没有说话,他仿佛有些不一样的想法,可是他并没有说出来,也没有制止。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章
宋清宇出山的那天夜里,陆峥嵘乘着酒兴给薛倾城发了一个帖子:边城小子临危受命重整旗鼓待后生万里长城永不倒;亮马雄鹰喜出望外披星戴月下请谏设酒宴搞庆祝待你定时日。看到陆峥嵘那两个调侃却又不工不整累赘不堪的句子,薛倾城差点笑出声来。此时,在她的花季岁月里共有两个兴奋点,一个是佛耳峪,一个是宋清宇。她知道“边城小子”是宋清宇的网名,亮马雄鹰是陆峥嵘的网名。从去年春天到现在,她到底去过多少次佛耳峪,她自己都已记不得。她曾暗暗地问过自己,她到底是爱上了佛耳峪,还是对宋清宇产生了什么?后来她为自己感到好笑,也从心里害怕。她用理智控制住了自己,她做得很好,绝没有在诗友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轻浮,说出一句有失体面的话语。凭心而论,也是因为职业的关系,她爱佛耳峪,她曾不止一次地认真地分析过佛耳峪的发展前程,那是一块得天独厚的旅游宝地,将来那里的旅游业一定会做大做强,群众一定会致富,但是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村班子,没有一个有文化、有能力、有现代化眼光的支部书记和和谐的人文环境,是绝难实现这一宏伟目标的。她也爱宋清宇,她也更多地分析过宋清宇的未来,一是他参加国家公务员统一招考,跳出佛耳峪;二是他继续留在那里独闯天下,走个发财致富的路。然而,她也更深透地想过,如果真的是那样,宋清宇将不会有大出息。因为在中国,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任何一个青年都是如此,不把自己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和人民的利益结合起来,他将永远不成大器。因此,当蒋学仁给她打电话让她做宋清宇工作时,她立刻应允,并三番五次来佛耳峪找宋清宇。今天,宋清宇真的走马上任了,她当然要第一个来祝贺。但是当时正值暑期旅游旺季,她没有时间,她那天立马给宋清宇打了一个电话,用十分激动的言语向他表示祝贺,并坚定地说改日一定前去祝贺。她真的不记得当时她是不是过于激动,是不是话语有些过于热情,以致于失态。
薛倾城连夜打电话,约了四名诗友一同前往。他们是:李花公子段庄主,独舞尊者李心田,绿马怪杰李新新,芦荻公主天心百合。第二天天刚朦朦亮,薛倾城就打了一辆夏利出租车,接上四位诗仙就风风火火地出发了。那辆出租车整天在文体局门前停着,据说他没有出租手续,因此不敢到别处去。司机姓岂,人挺好,跟薛倾城很熟,薛倾城每次去佛耳峪,只要租车就非他莫属。
薛倾城在车上给四位诗友交待任务,说他们是去祝贺,酒席桌上肯定要用诗表达心声,请大家早做准备,免得陆峥嵘给他们难堪。尤其那李松山、陆峥嵘、宋清扬、秦勤都是大才子,且都是大怪才,出言突兀冷僻,不得不防。
汽车路过一个村庄,路况坑坑洼洼,坑里面又新垫了黄土,下过了小雨,黄土就全部变成了黄泥。司机左拐右晃拧着方向盘,嘴里开骂:“你瞧瞧漆梁县这路,前边修,后边补,出了窟窿垫黄土,真是自古少见哟。”这时,一只小白狗突然跑到路的中央,四平八稳,犬坐于前。司机摁几次喇叭,但那巴儿狗坐在路上就是一动不动,绝不把司机放在眼里。司机只好绕开它,嘴里又骂:“真是狗眼看人低,它就知道咱不敢轧它。妈的,你以为你是交警啊。”
天心百合忍俊不禁,捂嘴笑起来。
看她笑,那司机又补了一句:“交警也是女交警,男的没这么傻。”
天心百合知道被戏弄,但她面对这样的场合仿佛茫然无措,因此无言以对。
薛倾城接话道:“十个司机九个骚,一个不骚是大酒包。”
那司机立即纠正,说他既不骚,也不是酒包,很讲究职业道德。他说他这人就是讲实话,有时也诙谐幽默一把,都是跟薛倾城他们这群诗仙学的。
汽车驶入坦途,几个人静下来开始琢磨给宋清宇的贺诗。薛倾城闭上眼,可她却进入不了写贺诗的状态,她的眼前闪现的全是宋清宇、韩香柳、秦勤……她想起了初识宋清宇时的情景。
那是前年春天,薛倾城正在编辑部审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