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山说:“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旧社会把地分给人,新社会把地分给鬼。”
宋清宇说:“说话不能带情绪,怨天忧人没用。这是改革开放前进道路上的小问题,是必然的。一切新的道路都需要在不断地探索,不断地完善,要有过程。小平同志早就讲过,摸着石头过河。允许走弯路,允许有不足,或者犯错误,但要知错就改。要相信,党的政策一定会不断完善的。现在有困难,就需要我们扛起来,就需要我们战胜它。”
故乡一条街那边有摩托车的声音,大家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年轻人向长城这边疾驶而来。李松山喊起来:“是亮马雄鹰。”
果然是陆峥嵘回来了。他气喘吁吁地跑上长城。宋清宇等一起围住他,就像看外星球来客一样审视他。
宋清宇急着问:“怎么样?扎龙,有何收获,快给我们讲讲。”
陆峥嵘一挥胳膊,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说:“哎呀妈呀,那家伙雷子的,扎龙,太辽阔了。”陆峥嵘故意讲佛耳峪的土话。“扎龙,大。朋友领我转了三天,愣是没看到边。正是:天苍苍,水茫茫,风吹芦苇白鹤唱。小船悠,鱼儿壮,野鹄满天芦花放。车满地,人满炕,十八的姑娘走进青纱帐。”
大家欢笑。
蒋学仁却拉着脸说:“没正经,净学外国溜的。”
“正经的有,但现在不能说,我还没想好。”陆峥嵘瞪眼看着蒋学仁。“蒋大爷,等我把正经的想好了,说出来啊,吓你一个仰八叉。”说完,陆峥嵘又怪笑。
“好好好,我就等你的仰八叉。”蒋学仁还是一丝不笑。
贾德正说:“亮马雄鹰,你还有所不知,郭有田、马起根已经弃岗逃跑了。”
“真的?为什么?”
“都是宋金垚那小子使的坏。”李松山说。
大家无语。
良久后,宋清宇有些谨慎地说:“目前,这倒是小事。有些事我不想告诉你们,怕你们生气,可是不告诉你们,我又怕他们整出事来。”
“说说,啥事?”蒋学仁说,大家也都劝。
宋清宇说:“我找他们谈了,他们答应,一是国庆前不访;二是郭有田要求必须归还他的果树园,马起根要包我的鱼塘,宋金垚要包贾德正的饭店,沈万星要包李松山的多丽漂流场……”
贾德正第一个跳起来,他把烟头摔到地上,把牛眼瞪出尖来喊:“这样,让他宋金垚自个儿来找我,包什么包,我白送他,只要他敢来说一句。”贾德正上来了痞气。“我要是不把他双腿儿拧折了插*儿里去当勾帮子烧鸡卖了他,我都不姓贾。”
李松山也直了眼:“他们也太狂了,嘴张那么大,不怕大风扇了舌头啊。”
陆峥嵘说:“哎呀,好胃口,大手笔呀,精彩,精彩。不过……”陆峥嵘转了话锋,看着宋清宇说:“清宇哥,你作何感想?”
宋清宇停了好久,笑了。他说:“说实话,亮马雄鹰这一出去考察,我也有了一个新构想,说出来也会吓你们一个仰八叉。现在先不说,这是其一。第二,我也按照郭有田他们提出的要求往下想过,如果我的构想确定,我想把鱼塘、多丽漂流场都让给他们,而且传他们技术,真心帮他们,让他们让全村的老少爷们看看我宋清宇是不是跟他们一心儿的。”
大家惊呆了。
蒋学仁很愤怒:“他们这叫得寸进尺,故意刁难人。退一万步说,你给了他那买卖,他们谁会经营,看那人马刀枪,哪个是那蛐蛐儿,哪个是那虫蚁?弄不好,结果是你们干不成,他们干不好,两耽误,最终误了村里发展的大事。当然,这里没我的事,因为我家没那好买卖,但我得说公道话。”
陆峥嵘说:“这是没你事,但别的事,跑不了你,人家恨的就是你。”
大家笑。
陆峥嵘站起来出人意料而且非常坚定地说:“如果我的构想确定,我家的亮马山寨也让给他们,我支持清宇哥。”
“风大,别扇了舌头。”蒋学仁气得站起来就走,可是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又甩出两句警告:“那不光是你们两家子的事儿,就是你们两家子的事儿,你们俩说了算吗?年轻人别大脑发热。”
“只要他宋金垚敢跟我说来,我也给他,看他有没有那个胆子。”贾德正说完也走了。
宋清宇有点尴尬。
李松山面带忧虑淡淡地说:“清宇,这都给了他们,咱干啥?让我说,咱再为他们好,为村子好,那也不能把咱老本都搭进去,那是无底洞。总之,咱眼前没路子的时候,我反对这样做。”
宋清宇黑红的脸上苦笑一下,他没有接李松山的话茬,而是对陆峥嵘说道:“你是雄鹰,现在就咱仨人,说说想法。”
“我可以说说,但不成熟,多提宝贵意见。”陆峥嵘嘴上这么说,但脸上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绘声绘色地又描摹了一遍扎龙的水,湿地,芦苇,野鸟,重点讲了丹顶鹤表现。最后,他说他要包下青龙河上的整个苇塘和湿地,包下佛耳峪耳轮峰下的平缓山地,搞丹顶鹤等大型鸟类养殖和表演,他已跟扎龙自然保护区商定,要买几只小丹顶鹤,还订购了其它鸟类。
“胡说,那是珍禽,不允许倒卖。”李松山说。
“我这是保护,是发展,你不懂,另外,咱有关系。不但有白道上的,还有没阳光的路。你别管我哪儿来的鸟,我绝不违法乱纪,你说这路行不行。”陆峥嵘说。
没等李松山说话,宋清宇兴奋地站起来表示:“兄弟呀,你真牛,太好了,太好了。跟我想一块儿去了。”
宋清宇看一眼李松山说:“我也没跟松山说过。这几年,我去过几处景区,也在电视上看过一些。我也想在耳坠峰下建个游乐场。洋式的,像迪士尼乐园那样的咱搞不了,咱搞有佛耳峪特色的。我想搞一个斗牛、斗羊、斗鸡、斗蟋蟀,跑马,骑驴等等项目的场子,取名就叫‘百斗游乐场’。现在咱们是不谋而合,如果两个场子搞起来,真是珠联璧合。”
陆峥嵘一下抱住了宋清宇:“哎呀,我的妈呀,太好了。”然后他在城墙上跑了好几步说:“我要飞,飞得更高———”又是一串怪笑。
李松山没那么激动,但听得很认真,无疑也是深受启发,被感动了。他说:“陆峥嵘,你网名是鸟,养的是鸟,玩的还是鸟,你真是个鸟人。”
“你别管我是啥鸟,你说这鸟咱玩的好不好。”
“好,好,太辽阔,太宏伟了。”李松山点头叹服,但他又说了一句话:“那得多大投入,技术哪儿来?周期,也就是多久能建成,市场如何,要认真论证一把。”
宋清宇说:“松山说的对,咱再好好想想,到网上再找些明白人咨询一下。”两个人一握手,好像下了决心。
三个人正在兴奋点上,谁都没有注意宋清扬突然在他们身后喊了一嗓子:“大鸟,什么时候回来的?”
谁都知道是在说陆峥嵘,他说:“什么大鸟,那叫雄鹰,就是倒过来念我还是英雄呢。”
大家笑。
“当然,我要叫你靓仔,亮马王子,你更爱听。”
“那是,那是,往后可以这么叫。”
“美的你。”
宋清扬不再问其他,也不再接陆峥嵘的话,而是对李松山说:“松山,走,我是来找你的。”
大家都不懂是什么事,却见李松山的脸唰地红了。然后一句话没说就跟在宋清扬身后向多丽漂流场走去。
陆峥嵘的脸唰地变白了,近似目瞪口呆,尴尬万分。
宋清宇却笑了,心里明白了十分,但他却说:“漂流场上可能有事。”
于是,二人分别回家。
第十章
陆峥嵘一夜无眠,开着灯,望着雪白的屋顶,心里却堪乱如麻。在他去扎龙之前,他还丝毫没察觉宋清扬会把感情的砝码移向李松山那边,然而从今天看,宋清扬已经是投入了他的怀抱,而且是那么的主动热烈,那么的旁若无人。他还在想白天里宋清扬看李松山的眼神,饱含着温情,饱含着爱意。他也想起了李松山的尴尬与红脸,难道他们已经……
当然,不能说李松山人坏,可是从全方位角度讲,李松山是不如陆峥嵘的,一是李松山家不如陆峥嵘家有钱,二是李松山木讷、拙笨,而陆峥嵘开朗、热情,能言善辩,眼中有活,会来事儿,很会讨女孩子喜欢,特别是他还有经济头脑,将来一定能办大事,成大器,起码陆峥嵘自己这样认为。
陆峥嵘不但比了李松山,也比了秦勉,他依然认为他们俩都不如自己。人总是愿意拿自己的优点比别人的不足。陆峥嵘比了一夜,他就没有想到自己的小地蹦子个头,而那两位却都高大挺拔。
陆峥嵘想到了宋清扬,于是又想起了她与秦勉的那些事。那是前年秦勉去漆梁县城后第一次回村,于是他宣布了两件事,第一,宣布跟宋清扬结除婚约,他不告诉秦勤,也不通过父母,而是一个人约了宋清扬去白玉庵门口的大槐树下。秦勉不急不躁,不紧不慢,只是跟宋清扬含着骨头露着肉地说:“我这个人天生各路,没能耐,没有钱,不会说话,不会种地,又不会做买卖……”
宋清扬一声不语,瞪着大眼睛看着他。其实,宋清扬心里早就有准备,他一打电话,她就知道没好事,这几天她的左眼皮老是跳个不停,但是,宋清扬却要等他把话说明白。
秦勉说:“我这人不值得人疼,我本身也不会疼人。我准备去城市里,或者说是去流浪,所以……”秦勉没说出下半句。
宋清扬火了,怒不可遏地说:“有话直说,有屁就放,少跟我玩那个假深沉,我明白咋回事,把我送给你的东西拿回来,从此咱各奔东西,你做你的白日梦去吧。”宋清扬转过身欲走又停下,说:“让秦勤给我送来就得。”言外之意再不想见到他。
秦勉把宋清扬送给他的礼品递给秦勤,让她给宋清扬送去。秦勤一愣,毫无准备,她知道,那是宋清扬送给他的订婚礼物,一双蹬山鞋,两条领带。秦勤急了:“干啥呀你?”
“吹了”。秦勉说,很认真,一点都不笑。
“吹了你自己去送,我才不管。”
接着,秦勉向秦勤宣布了第二条决定:“我决定到城市里去,去漆梁县城,去嬴州城,去省城,去北京,所以,那个药材咱也不能种了,我也不能连累了清扬……”
秦勤说:“少来冠冕堂皇那一套。秦勉,你太碟子里扎猛子不知深浅了,你非撞个头破血流不可。”秦勤大喊一声冲出了家门。
秦勉是有个性有大主意的人,办事不急不躁,只要认着理,哪怕是死理,棒打不回头,一犟到底,而且还扛。他是佛耳峪村几千年来出现的第一个不知冷暖,不知疲劳的怪人。冬天的时候,他穿得特别少,有时只穿一件汗衫在大街上晃来晃去,人家问他冷不,他却满不在乎地说:“不冷,冷啥耶。”夏天进了三伏,他不仅穿上了秋衣和秋裤,而且肩上还要搭上一件夹克衫,还说是怕一早一晚冷。现在正是盛夏,他从县城回来了,除了穿着秋衣秋裤,他还穿了一件摄影背心,满身是口袋,是用牛仔布料子做的,厚厚的,刚从县城里买的,他觉得穿着那个很酷,仿佛那东西能解热解暑。就这样,他穿着摄影背心,背着数码照相机天天在村里转。说他显示露美吧,他并不是那种人,说他不是吧,他还常常见到一些他看着顺眼的人就停下来,给人家照相,并且给摆个造型,找个好背景,然后放到电脑桌面上,让人去欣赏。因此还有人夸秦勉,说这小子是热心肠人。可是,对于谈情说爱这一套,秦勉却表现得很冷漠。
宋清扬与秦勉的事是他叔秦大发给介绍的,双方家长同意,两人没意见,这事就定了。不能说秦勉跟宋清扬订婚两年多没说过一次悄悄话,但也许只有那么一次。宋清扬主动找他,说:“秦勉,去你家药材地看看吧。”
秦勉却摇头说:“药地有啥看头,没狼没虎的。”
宋清扬气跑了。
陆峥嵘骂秦勉:“人家清扬找你,你真不明白啥意思呀,装啥装,要知道,装逼也是很痛苦的。”
秦勉满不在乎地说:“大热的天,也不是搞对象的时候,天凉再说吧。”
气死人了。
冬天下了雪,宋清扬来找秦勉:“秦勉,到白玉庵扫扫雪去吧。”
秦勉说:“白玉庵这季节没人进,扫它干什么。”
李松山又说:“人家清扬找你就去呗,谈谈吗。”
秦勉又说:“大冬天的,死冷活冷的,不是谈恋爱的季节。”
陆峥嵘不耐烦了,骂他:“秦勉,你又不是牲口,你也要讲究二八月发情呀,真是关外兔子,各别。”
秦勉是跟谁都不上劲儿的,还坚持说:“根本就不是时候。”
宋清扬在闺房里翻厢倒柜,把跟秦勉订婚时秦家给买的衣物还有秦家亲友给的钱全部找出来,也要还给秦勉。宋金喜上前拦住,坚决不让宋清扬那样做,说是秦勉先提出解除婚约的,责任不在宋家,他们不退,到哪儿都能讲出理。宋金喜还要去找秦勉指问,被宋清宇拦住,说没必要,不值得。秦勉现在鬼迷心窍,正做着黄粱美梦,三头驴也拉不回来,他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
河岸边,芦苇旁,柳树下,宋清扬坐在那里悄悄地掉眼泪。李松山和陆峥嵘划船过来劝她。宋清扬说:“我并不是留恋秦勉,我只是觉得自己不幸,委屈。”
李松山说:“秦勉他是没有这个命。”
陆峥嵘说:“那小子早晚会鸡飞蛋儿打,他是在患单相思,那薛倾城是他能追的吗?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李松山和陆峥嵘两人还都没有对象,宋清扬黄了亲事,他们心里却偷偷地有点乐,有点小思想。因此,两个都向宋清扬讨好。陆峥嵘说,他非好好修理一回秦勉不可。李松山马上就献计说:“秦勉约我,说明天早晨要搭他的船拍红靛颏儿鸟去,还要过河拍佛耳山日出全景,准备参加十一大赛。明天早晨他一来……”
陆峥嵘不怕热闹,他又与李松山耳语一番,然后告别宋清扬,开船走了。
第二天真是个好天,风和日丽的。李松山和陆峥嵘早早来到河边船上等着秦勉。一会儿,秦勉果然就从村里那边的林荫道上走了过来。秦勉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几个近视眼却不戴眼镜的人之一。他走路的时候从来不看人,马路对面上就是他爹从那边走来他也看不见,也不说话。只有他走到船的跟前时他才看见了陆峥嵘也在船上。
陆峥嵘微笑着看秦勉,刀瘦脸,长头发,还长有一抹小胡子,再加上新穿的那件摄影背心,还有胸前的照相机,真的好像个艺术家。
陆峥嵘说:“棒哥,多日不见,十分想念,你是越变越神气啦。”
秦勉说:“神气个蛋呀,我这样的还神气了。”很低调,说着迈步上船,然后从摄影背心里掏出眼镜戴上,是全白透明的那种。
李松山说:“秦时月兄弟,你可从来不戴眼镜,今天怎么了?”
秦勉说:“眼睛瞎,平时不戴行,工作时不戴不行。”
船开了,秦勉一边跟他们说话,一边左顾右盼,然后啪啪地拍照。
船行至河中央,正是水深的地方,前面是一片苇塘,鸟声如潮,几只胆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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