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耳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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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耳山歌-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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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清宇惊呆了,拉上秦勤,骑上摩托车直奔千重石浪。他想先去看看现场再做决定。

  千重石浪上狼藉不堪,水稻已被人用镰刀从脖上把稻穗割走,留下的只是大半个稻草,也许,石缝中还残留下几棵孤零零的稻穗在风中发呆。蒋学仁家还不知道稻子被割。石浪旁的路上却堆满了路人在指指点点。

  贾德正早已到了他家的花生地里。他只是在抽烟,蹲在田头一声不语。他家的花生是被人用犁犁完,然后装在驴车上拉走的,田垄上还有一些花生没被犁掉,扔长在地上,但也露出了白花花的花生。花生在田里的惨状就跟自己的媳妇让人脱下半个裤子似的,谁不生气?贾德正站起来,对宋清宇说:“狗日的,都是活人惯的。”然后一路寻着车辙和路上洒下的花生叶片找去。

  李松山家的高粱还没熟透,就跟蒋学仁家的稻子一样,还有点青,可是那一夜连谷子带高粱全被人用镰刀割走了,地上只是一片片光棍的秫秸,样子既滑稽又可怜,又令人生气。李松山一大早就去了漂流场,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家的高粱和谷子被盗。

  宋清宇也气炸了肺,他疯子似地跑到村队部,用高音喇叭急促地喊蒋学仁、陆峥嵘、李松山、贾德正。他也想喊韩香柳,因为韩香柳真的是个有好主张的人,可是他又把话咽了下去。

  十分钟后,只有贾德正还没有到。宋清宇首先向大家通报了昨天夜里发生的情况,四座皆惊,大家站起来,义愤填膺,要立刻到田地里去看个究竟。宋清宇拦住大家,说样子很惨,看不看都一样,庄稼都没了,现在的关键是下步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众人异口同声:“报案,狠狠整整这些狗日的。”

  宋清宇也同意,而且他想应该把承头的人绳之以法,不然有可能演变成大案,将来会一发不可收拾。

  贾德正赶来,他说:“不用报了,案子已经破了。”

  贾德正告诉大家,那稻子、高粱、谷子都在沈万星家,花生、大豆全在宋金垚家。

  这次大家都没有吃惊,因为人们早就想到了会是这帮人所为。

  贾德正第一个找到了马起根家,什么都没有发现,马起根嬉笑着跟贾德正说话。贾德正却一脸子的酸气,没理他就走了。

  贾德正来到了宋金垚家,没进大门,他便从铁皮门缝里看到了宋金垚和他的媳妇郭玉叶正在摘花生。郭玉叶的嘴里还在不停地吃着,满嘴都是白花生沫。

  贾德正推门进来,宋金垚两口子吃了一惊。

  贾德正跟他们对视了良久,双方都很尴尬。

  贾德正说:“这花生不错呀,哪块地上长的?”

  又良久无语。然后,郭玉叶接话:“俺家地长的,咋的?”

  贾德正火上来了,抬脚踩住了郭玉叶欲去抓花生的手,恶狠狠地骂道:“狗操的,把花生给我吐出来,吐出来!”

  贾德正的骂声是从牙缝里发出来的。

  郭玉叶不吐,呲牙咧嘴地叫。突然,她噗地一下把花生吐在了贾德正的鞋和袜子上。

  贾德正从来不吃素,他飞起一脚把郭玉叶踢翻在地,并踩住她的背骂:“吐啊!吐啊!”

  宋金垚奋不顾身,抓起身边的一根棍子朝贾德正打来。贾德正一躲,顺势抓住了宋金垚,摁在了郭玉叶的身上,然后把脚踩在宋金垚后背上骂:“狗日的,听好了,把花生跟豆子送我们家去!一颗都不能少,日头落山之前我在家等着,不送去我让你爬着走,不信你试试。”

  贾德正吐了一口唾沫,抬起脚走了。

  贾德正来到了沈万星家。沈万星院里堆满了高粱、谷子、玉米、稻子之类。贾德正一看便知,村里肯定还有其他人家遭了袭击。

  沈万星家除了粮食还堆满了人,韩俊才一家等等都在,他们正在欣赏院里的丰收战果。

  贾德正进来,并不怯场。他说:“收获不少啊,这一夜够辛苦的。”

  “我们愿意,你管得着吗?”仗势人多,沈万星装横。

  贾德正一翻白眼:“跟谁说话呢?你再说一遍!”

  沈万星真的没敢再说。院里的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韩俊才走过来说:“咋的?说了你还能把哪个活吃了咋的?”

  贾德正又火了:“韩俊才,小样儿的,有种的你到大门外跟我说半句。”

  “我就在这儿说还咋的?”

  “你说。”贾德正边说边向韩俊才扑去。

  韩俊才吓得抽身便逃。众人拦住了贾德正。

  贾德正骂:“你妈那个狗╳的,我不拧掉你的狗头。”

  跑了韩俊才,贾德正转身又骂沈万星:“沈万星,你听着,这事我就管了,日头没之前,这粮食你从哪儿拿来你给我送哪儿去,一颗谷粒儿都不能少,不信你试试。我让你暗无天日,信不?”

  宋金垚、沈万星等都害怕了,他们怕贾德正,但更怕的是他们做了贼,失了礼。他们喊上马起根等一起来到郭有田家

  郭有田性子涨,喊道:“不怕,这叫官逼民反,娘俩守寡,个人知道个人,谁不吃饭谁饿得慌。贾德正敢动咱一个手指头,咱就抱成团儿,跟他拼命。公安局只要抓咱,咱就集体去坐牢。”

  在佛耳峪,除了贾德正,郭有田是唯一一个敢跟人玩命的人。马起根、宋金垚虽对他有些不满,但绝对动摇不了郭有田上访领袖的地位。这次秋收行动也是在郭有田的支持下他们才敢做出的。那天白天,他们在郭有田家策划了一整天。他们错误地分析了形势,认为抢了韩香柳的粮,政府并没有给他们怎么样,他们再收了蒋学仁等的粮食,政府也奈何不了他们。他们也分析了后果,最多让他们进看守所几日,那么他们就全体围攻政府,进京、赴省,爱咋着咋着。马起根把几天里侦察的目标一一做了讲解,分工,就像个司令员做战斗部署一样。

  郭有田收陆峥嵘家的果子;

  宋金垚收贾德正家的花生、大豆;

  韩俊才收李松山家的高粱、谷子;

  马起根收宋清宇家的鱼;

  沈万星收韩二哥家的玉米;

  各家要男女老少齐上阵,可以雇亲戚,朋友,人越多越好。

  马起根看看手腕上的老表,说:“今夜十二点动手。”

  五个小组有两个小组没有行动,一个是郭有田,他说晚上摘果子看不见,他就白天去;马起根也说,黑夜没办法弄鱼,他要在白天智取。

  原来郭有田不想参加这次秋收行动,可是到了跟前,他又是第一个行动起来了,他和马起根参加了其他小组的行动。马起根拉着一驴车花生,穿过自家的大门,简直去了宋金垚家。

  宋金垚说:“大哥,你家近,就放你家吧。”

  “不成,不成。我家界比子是陆峥嵘,贼着呢,别败露了。再着,我家院子也窄,放不下。”说话时他根本没停车。

  到了郭有田家,宋金垚和郭玉叶还在恨马起根,如果那花生放在马起根家,今天早晨挨打的就是马起根两口子了。

  郭有田见大家势气受阻,就鼓励说:“兄弟们别怕,一口咬定,没偷,谁也没逮住咱,东西是自家地长的。咱们都是佛耳峪的人,咱人人有份儿。再则,实在不行,你们就说都是我郭没田干的,与你们没关系。”

  宋清宇决定立即报案,但蒋学仁却立即站出来反对,说贾德正已经发现了是谁抢了粮、盗了谷,让他们送回来就得,庄里庄亲的,别激化矛盾。

  陆峥嵘跳起来:“蒋大爷,我问你,什么叫激化?什么叫庄里庄亲?人家都视你为仇敌啦,你还跟人家讲亲戚呢?开国际玩笑呢?报案,报案,你不报我报。”

  李松山、秦勤、韩香谷等也都喊起来:“报,报。”

  蒋学仁只翻眼皮,不吱声。

  猫三、韩二哥也赶来,杀气腾腾的。猫三说:“要让我找着人,我让他死爹死妈。”

  这时,宋清宇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来了一条信息。宋清宇打开一看是两个字:“报案”。下面是韩香柳的手机号。宋清宇一阵激动,装起了手机。

  宋清宇说:“六十周年大庆在即,现在是关键时刻,村里发生这样大的事情,不报案怎么行。这么多人家被抢被盗,如果事情继续恶化,可能发生我们意想不到的后果,我们谁负得了这责任?”

  贾德正表态:“报不报我不管,但是我已跟他们都讲清楚了,日头没之前,他们把东西给我送回去没事,否则,谁造孽谁受着,吃不了兜着走。”说完,往后一捋长发,愤怒地走了。

  猫三立即追过去喊:“贾哥,贾哥,谁抢的,我跟你去干他。”

  宋清宇一看,心想,这哪有个好,不报案行吗?

  佛耳峪彻底乱了。丢粮的被抢的磨刀霍霍,抢粮的上访的理直气壮。包括双方亲戚都跟着瞪直了眼睛,说不准哪一会儿就会发生流血冲突。

  110派了六名警察进村破案。他们察看了现场,录了像,拍了照,然后又听了宋清宇的汇报,案情十分清楚。宋清宇说:“此案并不是大案,但处理不当,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极容易导致发生严重后果。”

  公安局的同志十分认同宋清宇的意见,下午立即向县局和县政府进行了汇报。

  漆梁县委县政府立即将此案上报市里,并指示公安局迅速破案。

  大军压境,兵临城下,佛耳峪赵光腚上访团也有了某些感应,知道触犯了王法,因此立即召开了紧急会议。郭有田讲话,要求大家精诚团结,拿起刀枪,决不退缩,决不低头,不承认偷,更不承认抢,就是官逼民反,只要他们敢带人走,动他们一个指头,他们就冲,就封路,卧轨,就跟他们拼。

  马起根说:“跟他们拼,不拼就得饿死,有种的他们把我打死?咋着都是死,我豁出去了。”

  郭有田说:“起根,不用你,我拼,要死我第一个去。”

  宋金垚说:“不,死了我也要拉一个。”说着从腰里掏出一把闪亮的杀猪刀。

  沈万星、韩俊才等也都喊:“跟他们拼,我们不怕死。”

  郭有田喊:“大家回去抄家伙,决不当孬种。”

  这一次,漆梁县领导和公安局也愤怒了,因此,他们研究了一个初步方案,即,破案后必须将那些承头的捉拿归案,判刑,劳教,拘留,最低进信访培训班,绝不心慈手软,否则佛耳峪就会永无宁日,说不定还会流血,死人,最重要的是将给六十年大庆带来严重隐患。

  按照侦察到的线索,那天早晨公安局来了二十一人,分了三个小组,分别去了马起根、郭有田、宋金垚和沈万星家。去马起根和郭有田家的什么都没捞到,还挨了女人的讽刺、唾骂:“别把俺家的猪、狗吓出个好歹来,看你们装的那模样。”

  公安干警在宋金垚和沈万星家都发现了脏物,于是两人被带到村队部。郭有田立即下了命令;“抄家伙去村队部。”

  公安干警首先审问宋金垚,并开始作笔录。

  一个干警问:“你叫什么?”

  “宋金垚”。

  “性别?”

  “不知道。”

  公安干警翻了几下眼皮,很生气:“真是刁民,自己什么性别都不知道?难道你是娘们儿?”

  “你自己看。”宋金垚不服。

  “性别?”干警又问。

  “女。”

  “胡说八道。”那干警急了。

  “你说我是娘们儿嘛。”

  干警既生气,又恨又无奈。

  “出生年月?”

  “职业?”

  “雇农。”

  那干警又生气了,放下笔,怒道:“说正经的。”

  那干警停停,瞪眼又问:“你家院子里的花生、大豆是哪儿来的?”

  “从我们家地收来的。”

  “你家的地在哪儿?”

  “在佛耳峪。”宋金垚不卑不亢,根本没把那干警放在眼里。

  “在佛耳峪哪个地方?”

  “那边。”宋金垚不用手指,而是用嘴往西山方向努,很有讽刺的味道。

  “是不是别人家的你给收了?”

  “你们家有地吗?你们家地在佛耳峪吗?”

  “宋金垚,不用你装,有你哭有你软的时候。”

  “我的身体早就软了,因为我吃不上饭饿的。但我的骨头是硬的,而且永远不会软,因为他长出了人性,长出了正义,长出了公正。”

  那干警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宋金垚,走,到你家花生地里去给我们指认一下。”

  宋金垚毫无畏惧,一抬脚走到院里。

  院里堆满了愤怒的人群。

  马起根喊:“金垚,不去。这群人就会欺负咱老百性,那些当官的贪污,入黑股,开黑矿,他们为什么不查,为什么专跟我们穷人过不去……”

  郭有田也愤怒了:“公安干警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一个好人都没有。金垚,不去。”

  几百名群众一齐喊:“不去,不去……”

  宋金垚受到鼓舞,转过身向公安局的干警高喊道:“我不去,愿意去你们自己去。”

  那名干警早就气冲牛斗,此时他再也无法忍受宋金垚等人的无礼。在他眼里,百姓都应该是顺从的羔羊,让他上东他不敢往西,让他死他不敢活。宋金垚等这种嚣张气焰让他忍无可忍。突然,他飞起一脚,照着宋金垚的屁股狠狠踢去。

  宋金垚被踢一个趔趄,然后故意躺在地上高喊起来:“公安局打人啦,警察打人啦。”

  人群哗地涌过来,个个露出愤怒,并开始喊叫,咒骂:“狗子打死人啦,狗子打死人啦。”

  突然,宋金垚的媳妇郭玉叶从人群中冲出来,扑向了踢宋金垚的那个干警,并抓住了他的左手,狠狠咬住不放。那干警疼得一呲牙,一咧嘴的,然后抡起右手照着郭玉叶的脸就是两个耳光。

  郭玉叶被打倒在地。突然,几个公安干警都扑过来,不管脑袋屁股,照着郭玉叶又是猛踢,郭玉叶在地上翻滚,惨叫。

  宋清宇、蒋学仁等突然冲出人群,拦住了几个干警,怒不可遏的样子:“不许打人,不许打人。”

  蒋学仁也急了:“告诉你们,把人打坏了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公安局也不行。”

  突然,宋金垚在地上翻身起来,猛地抱住了打他那个公安干警的双腿,狠狠地咬了一口。

  郭有田、马起根等早已怒不可遏,高声喊道:“官逼民反,打死这条恶狗!”

  郭有田第一个抡起木棍,一棍子把那干警打翻在地,然后又一脚踢过去,正好踢在裆里,踢中他的屌物。接着,几十名群众冲上来,只见那干警身上棒如雨下,被打得头破血流,四处逃窜。

  一群干警冲过来解救,并上来七狼八虎把郭有田铐了起来。

  宋清宇等已无能为力控制局面。

  马起根眼红了。

  宋金垚、郭玉叶、沈万星、韩俊才等佛耳峪三百余人的眼都红了。

  宋金垚一头跪在了郭有田面前:“叔呀,官逼民反呀,咱老百姓没法活了。侄儿先走一步啦。”说完,他一头扑向了一个公安干警与他撕打在一起。几个公安一涌而上,又对宋金垚拳打脚踢。

  马起根高喊道:“打死这群狗子。”

  几百人潮水般向公安干警打去。公安干警寡不敌众,被打得丢盔弃甲,狼狈逃窜。一个干警抱头翻墙逃窜,结果河卵石墙倒塌被压在了乱石之下,小腿骨折,另一个被冲出的狗咬住了腿,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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