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耳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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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耳山歌-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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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清扬没有回答,而是从包里掏出手机,调出一条信息,递给薛倾城看。薛倾城接过手机,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薛老师,请收到信息后速回,哪怕只有一个字。我觉得,我有爱的权利,爱永远都没有错。我的爱坚如磐石,永远都不会改变,并且愿为你粉身碎骨。我愿等你到再一次日全食,等你到天荒地老。你的月亮。

  读到落款,薛倾城感到有些肉麻。虽然秦勉每次给她发信息也都这样落款,可是没有第三者知道,她还无所谓,可是今天,这种信息,这种落款却出现在宋清扬的手机上,薛倾城觉得很不可思议,她更有些不明白。她急着问:“清扬,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秦勉三个月前发给你的信息,可惜他发错了号,发到我的手机上来了。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因此也没在意。可是现在我们两人走到这一步,我想问问大姐这里面的勾勾当当,是不是真的。”宋清扬说,心里很没底。如果薛倾城说这全都是真的,而且她已经爱上了他,那么她该怎么办?此时,宋清扬立刻又反应过来,坚信这绝不可能,薛倾城是个正人君子。

  薛倾城明白了,她突然笑了笑说:“清扬,这都是真的。”

  宋清扬的脸突然变得惨白,嘴唇在发抖,两眼立刻就喷出了火星。这时,薛倾城站了起来,说:“清扬,这都真的是秦时月一个人的单相思,自导自演的闹剧。这样的信息他给我发多了,至少也有几百条,甚至上千条,有时一天就有十几条。他还给我写过信,写了很多赞美我的诗,可以说,那些爱情诗可以代表他诗词创作的最高水平,或者说都超过了前人,但我一个字都没有回过。前几天,他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而且约我一个人中午去吃饭。我立刻就反应过来了,我说不行,中午我的对象来了。不料,他突然发傻似的说,那就晚上,请不到我,他就永远等下去,直到请到为止。我只好答应。但是,那晚是我请的他,而且我约了好几个诗友,我知道我是绝不能一个人去赴约的。大家欢欢笑笑,闹得很晚。可是秦勉并没有怎么说话,很闹心的样子。大家都夸他的诗,夸他的酒量,最后把他送到了漆梁县政府宾馆。”

  宋清扬来得晚,说话间已到了中午饭时。薛倾城看一眼左手腕子上的梅花表,说:“清扬,说心里话,我很喜欢秦时月的才气,更喜欢他的诗,他能评上漆梁县的优秀诗人,都不是空穴来风,是有根有据的。这几年,他在《大地诗刊》、《中华诗刊》、《长城诗词》等省级和国家级报刊上发了不少的诗作,可以用连篇累牍来形容。特别是在《蓝天文学》上,他一年上了两期,而且是一上就是十来首,这在全县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蓝天文学》是中国顶级刊物,对稿子要求很挑剔,那不是吹,不是玩的。但是,喜欢他的诗并不等于喜欢他的人,特别是他的性格,还有他的那一抹胡子,我看了就想吐,不知为什么。清扬,真的,我说话有些损,将来你们要是破镜重圆了你可千万别恨我。”

  宋清扬扑哧地笑了。薛倾城接着说:“假如有一天我真的下嫁到佛耳峪,还有宋清宇呢。”薛倾城突然觉得说漏了嘴,于是赶忙补充说:“还有陆峥嵘、李松山呢,总之我不喜欢秦时月。”薛倾城说完,拉起宋清扬说:“清扬,咱先去用膳,相信姐姐的人格就是。”

  宋清扬从心里感动,她认定薛倾城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特别是她还听得出,薛倾城心里装着宋清宇,因此,她就更加确信,薛倾城是真的与秦勉没有关系,一切都是秦勉的幻想。

  送走了宋清扬,薛倾城的心情并没有平静。其实,她真的不想让宋清扬走,她想留她住一晚上,再劝劝她,跟她说说心里话。可是宋清扬坚决不肯,从饭店出来,直接去了汽车站,说再晚就赶不上班车了。

  薛倾城没有回宿舍,而是又去了办公室。她睡不着,没有觉。她把一杯水放在办公桌上,瞪着眼看它冒着热气。薛倾城想,她仿佛就是那个水杯,她在冒着傻气。忽然,从那热气中又幻化出一个活生生的宋清扬的模样来。她的脸绷得有点黑,眼里却是不卑不亢那股劲儿。薛倾城明白,眼里的那潜台词是,别看你薛倾城是城里上班的干部,别看你长得漂亮又有才气,那不顶用,只要你干了那种苟且的事,她宋清扬照样会闹你个天翻地覆,或者打你个人仰马翻,落花流水。薛倾城庆幸自己没有跟秦勉有什么狗扯羊皮的事,当然,那是一种不可能,因为,因为一切都真的是不可能。薛倾城也觉得秦勉的想法太过于浪漫,她清晰地记得,秦勉曾经多次找她商议,要离开佛耳峪,到漆梁县城里来闯世界。他想租间房子搞摄影,办一个文学社团,办一份报纸或刊物之类的挣钱。秦勉很自信,认为凭他的才华,凭他的摄影技术,他一定会在县城里打出一片天地,撑起一片蓝天,他一定会成功。薛倾城反对,她认为,这很不现实。漆梁县城,弹丸之地,人口不过十几万,照相馆就有十几家,且设备精良,技术纯熟,如巴黎春天,维多利亚,岂力马扎罗,还有金色夫人等等。秦勉比不起,光那一套数码洗相设备少数几十万,多则上百万,几百万,他投不起。再则,文学是什么?眼下是市场经济,人人忙着挣钱,没人重视。现在电影都没人看,谁还看你的烂文章。说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文化必然跟上。那是理论,文化落后一万年,社会照样进步,地球照样转。比如香港,一百多年来,经济飞速发展,文化却还是一片沙漠,何时跟上,没日子。再说,文化不单指文学艺术,它是个大概念。文学艺术现在已经处在了文化的边缘,没人看,只有几个文人还在坚守,在孤芳自赏,在自作多情,在卖弄自己的所谓“纯文学”,特别是新诗界,不能正确认识自身的处境,可悲。小说界也一样,全国每年光长篇小说就出版千余部,根本没有市场。诗词界比它们都好,但却是表面的热闹,虚假的繁荣,作品草多花少,因此也被列为边缘文学。过去讲,各领*几百年,现在只能说各领*三五年,其实也做不到,只有三五个月,或三五天而已。

  薛倾城还想起了前几天她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一篇文学评论中的话,她觉得很有意思,题目她忘了,作者也没记住,她只是记住了其中的几句话:“政治是流氓,文艺是少女。流氓常常蹂躏少女,但少女反抗却是力不从心。少女常常不得不向流氓献媚,以求得金钱,求得生存。有时少女还常以得到流氓的关爱为荣,流氓常把少女的赞美当作得意。没有少女,流氓就活得无味,没有流氓的强暴,少女就心里不滋润,少女就会玩火,就会蹬鼻子上脸,以致还要上西天。”这话说的是文艺与政治的关系,比喻挺贴切,挺新奇。也说明搞文艺也有一定的风险,弄不好就会遭到政治强暴。

  薛倾城说秦勉的根在佛耳峪,一边生产挣钱,一边业余写作,陶冶情操,平平安安,岂不更好。不料,秦勉却低着头说,他来城里只是想离她近些。他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他每天能见到她一次,听到她的声音,能感觉到她,他就心满意足。为了这个目标, 他可以放弃佛耳峪,放弃那个药山,哪怕在城里冻死饿死,他都永不言悔。

  薛倾城并未感动。

  秦勉真的是疯了。薛倾城记得,当年头几次去佛耳峪的时候,秦勉表现得可是很深沉很谦虚的,可以说是谦谦君子纯爷们儿。有两件事秦勉给薛倾城留下了深刻印象,也可以说是刻骨铭心的。那是第一次来佛耳峪,她跟秦勉一起从翠屏山酒楼那条小路下来,往村里方向走。一个老头牵着一头草驴从村里出来,这时,又一个老伯牵着一头叫驴还赶着一头牛往村里走。两头驴相见,突然,两头驴都扬起脖子,嘎嘎地叫起来,声音惊天动地,也可以说是感天动地。两个老头拉都拉不住它们火一样的激情。薛倾城没看过这牲畜的激动,她有些怕,赶紧躲在秦勉的身后,惊恐地看着那两条驴,看着那两个老伯愤怒地吆喝它们。那两头驴终于被两个老伯制服,拉走了。薛倾城从心里佩服他们的胆量和能力。她走过去,又回过头,用既惊奇又赞美的目光看着,说不准她是在为那两个老头,还是在为那两头驴子而感动。

  两人继续往村里走,可是薛倾城突然问秦勉一句话:“秦时月,它们在干什么?”

  秦勉一听即懂,薛倾城是在问那两头驴。

  “它们在打招呼。”秦勉也沉默一下。这话问得太突然,使他毫无准备,而且,他该怎么回答她呢,直说吗?他怕使她难堪,不直说吧,他怕她不明白。秦勉的大脑高速旋转着,终于甩出一句话来,他认为他的这个回答完美无缺,既能让她听得懂,又很高雅,秦勉也很觉得自己有才。

  薛倾城没有说话,她知道秦勉在说谎,因为在她问完那句话后,她立刻意识到了两头驴见面后呼叫的真正内涵和意义,但是她没有说。

  事后,两个人都没有放下这件事。秦勉不再为他当时的回答感到满意,反倒内疚起来。因为他觉得他欺骗了薛倾城,作为朋友,作为他们的诗词老师,他不应该那样,他应该说实话,这也是一种生活知识,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呢。

  午饭后,大家都说让秦勉到月亮湾去写生,大家去那里采风。走到月亮湾河边的时候,秦勉快走几步,来到薛倾城跟前说:“薛老师,对不起,上午我跟你说了假话,欺骗你了。”

  “什么事?”薛倾城问,是明知故问那种。

  “其实那两头驴……它们不是在打招呼,而是一个叫驴,一个草驴,那是异性的吸引,是呐喊,是爱的呼唤。”秦勉认真地对薛倾城说。

  “其实,我知道。”说完,薛倾城抿嘴一笑,转身走了。

  就这一句话,把个秦勉说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她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问他?这里边有什么意思?难道她对他有什么想法?不然为什么她要让他把这样的话说出口?

  薛倾城也是个很诙谐幽默的人,不料,她这一把幽默,却使秦勉收到了一个错误的爱情信号。他三天三夜没合眼,从此走火入魔。开始,薛倾城并没有以为然,她绝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后来,从秦勉走火入魔的行为看,事情的根就在这里。有几次打电话,发短信,还有来编辑部找她的时候,他就直呼其名,他说:“倾城,只要你高兴,我愿给你当驴做马,一辈子不变心。我知道你爱听驴叫,我就天天叫给你听……”

  薛倾城真真切切地听到了秦勉的爱的呼唤。她也真切地感觉到了秦勉对她称谓上的改变。开始,他非常礼貌地叫她薛老师,后来,叫倾城老师,再后来,他提出给她叫姐。她笑笑,点头说很好,说很方便很随便,最后,他却直呼其名,喊她倾城。薛倾城照样答应得很脆快。但薛倾城心里却说:“秦时月呀秦时月,你真没拿自己当外人儿啊。”

  薛倾城还认为,是她捧杀了秦勉。第一,她来佛耳峪讲了几次课,发了些诗词格律入门之类的普及性书籍之后,佛耳峪的诗友们的诗词水平飞速提高,其代表人物是秦勉、宋清宇,还有秦勤、陆峥嵘、贾德正的诗乡土味浓郁,也达到了很高境界。薛倾城在《采薇》杂志上开辟了“漆梁诗人”栏目,第一期集中推介了宋清宇,第二期推介了秦勉。还登了照片,简介。薛倾城并亲自为宋清宇和秦勉写了小评论,附在了作品的后边。薛倾城个人也认为单论宋清宇和秦勉的诗,她更喜欢秦勉的作品。因此,她把评论写得满纸溢光放彩,极尽平生之文功。从秦勉的生活环境,到他的勤奋好学,一直写到他的作品,甚至把他的摄影也连带作了评价。薛倾城认为,这也许使秦勉认为是她给他发出的第二颗信号弹。第二,前年,评“漆梁县十佳诗人”,县诗词学会从市里请了五名资深专家评委,对全县一百余名报名者的作品进行打分评选,结果,出现了秦勉与金塔诗社的黄香并列的情况,而县作协和学会的领导都坚决坚持只评十名的原则,最后,评委们对这两位诗人重新作了评选,并征求了作协和诗词学会领导以及薛倾城的意见。这事薛倾城万万没有想到,她认为,秦勉肯定能得第一名。薛倾城重复了自己在为秦勉写评论的观点,认为秦勉的诗婉约深刻,有哲理,是难得的人才,其他评委则认为,秦勉的诗有功底,辞藻华丽,技术全面,很有特色,但不能贴进生活,贴近时代,造象古老,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如空中楼阁,甚至是不知所云。薛倾城则私下说这些评委观念僵化,老一套。写感觉,写心声,虽然朦胧,也是生活。李商隐有很多诗至今都没人真正读懂,爱尔兰作家詹姆斯&;#8226;乔伊斯的长篇小说《尤利西斯》到目前中国人真正看懂的有几个?你能说不好,你能说他写的没生活吗?最后,评委们尊重县文联和薛倾城的意见,秦勉当选。这样,佛耳峪就有宋清宇、秦勉两个人被评为优秀诗人,这是全县所有诗社中绝无仅有的。

  宋清宇为这份荣誉感到高兴,晚上还把证书拿出来看了又看,还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了自己领奖的镜头。秦勉为此有些疯狂,他连夜写诗赞美薛倾城,还给她打了电话,又发了条信息。薛倾城给他和宋清宇发了一条信息,向他们表示祝贺,并鼓励他们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再接再厉,争取更大的进步。信息都是一样的。秦勉不知道,以为就是给他一个人发的,同时,他也听说了,他被评为优秀诗人,薛倾城功不可没。因此,他又得到了一个错觉,那便是,她心里有他。

  风言风语滥觞于佛耳峪,却也刮到了县文化体育局,也刮到了薛倾城的耳朵里。那次秦勉又疯疯癫癫地来了,她非常婉转且又很严肃地跟他表明了态度。薛倾城想,秦勉的一意孤行,日子长了不但会害了宋清扬,害了他自己,而且城门失火,还会殃及池鱼,伤害到她。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她都应该这样做了,而且是越快越好。

  薛倾城给秦勉倒了一杯茶,秦勉站起来接,一种诚惶诚恐的样子,眼在死死地盯着薛倾城,当然他还是没戴眼镜。薛倾城还是从他的诗,从他得奖说起,但两句话后就转到了主题。薛倾城直言不讳地夸他的诗好,批评他的行为与现实严重不符。他满脑子天花乱坠,尽是海市蜃楼。这样做诗行,这样做人做生活都不行。他应该向宋清宇学习,既理想,又现实,既有脚踏实地的事业,又有更高层次的精神追求。具体地说,既挣钱,又写诗。而且还为村里的发展,为群众致富奔小康,为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献计献策,做贡献。

  不提宋清宇还好,一提宋清宇,秦勉立刻就火冒三丈。从前,宋清宇来找过他,说的也是这套话,让他实际些,只有解决了经济基础问题,挣了钱,他们才会更好地发展诗社,才能安下心来写诗,才能愉快地写诗。秦勉看了看宋清宇,他们是好朋友,他也知道宋清宇说的有一定道理。他还记得宋清宇常跟他们说的话:“我们写诗应该站在什么基点之上?我想,当然只是个人之管见。我认为,一个字‘玩’而已。不要总想写诗会成名成家,不要总想把它作为谋生的手段。该种地种地,该养鱼养鱼。只有生活好,才能把诗写好。我们写诗的目的,就是要赞美生活,倾诉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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