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宝音和巴彦急急地捂住尹天翊的嘴巴,“不可以在这里说。”
尹天翊吃惊地眨着眼睛,宝音和巴彦缓缓把手放开,慎重道:“殿下,我们别管别人的事。”
就是说,明明知道蒲离有这样荒诞的法律,却从来不阻止吗?没有公正的审判,全靠“神”来决定,折磨一个又瘦又小的小孩,怎么能这样愚蠢?
“我要见楚英。”尹天翊猛站起来,忽然失去平衡,整个摔倒下去。
“殿下!”宝音、巴彦大惊失色,一边一个抱住尹天翊,只看到尹天翊脸色煞白,一点力气都没有,摇摇晃晃地无法站住。
御医也吓得脸白如纸,竟愣住不能动。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回过神来的宝音,喝问御医。
“微臣惶恐……”御医刚才把脉,尹天翊的脉象来去快速,是内火亢盛,血行加速所致,无疑是热脉,可是尹天翊却突然摔倒了,这和脉象不符,尹天翊不该失去力气。
“我……”心脏痛得厉害,内衣被冷汗湿透,尹天翊想说话,但是体力不支,昏倒了。
“殿下!”宝音大吼,心急如焚。“快去,去找陛下,把所有的大夫都找来!快去!”
巴彦飞奔出去,一直守在屋外的乌力吉和察罕冲了进来,嚷道:“殿下怎么了?”
宝音咬着牙关不说话,心里焦急,打横抱起尹天翊,小心翼翼放到床榻上。
尹天翊额头上都是汗珠,昏迷不醒,那毫无血色的脸孔看得人胆战心惊。
明明前一刻还在说话,怎么突然就……
宝音握住尹天翊的手,发现他的手烫得厉害。
御医已是六神无主,跪在地上簌簌发抖,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病魔,怎么就来势汹汹?
宝音不断替尹天翊擦汗,心焦地等待医生,但是,他没看见宫女领医生进来,进来的是楚英。
楚英身后站满了蒲离侍卫,手持弓箭、长矛,盯住宝音、乌力吉和察罕,不等宝音发言,楚英一声令下,“除了大苑王妃,全部拿下!”
“是!”
侍卫大声应着,往前冲去,宝音脸色大变,抽出弯刀仓促应战,他第一个想的是怎样保护尹天翊,不敢离开床榻半步,但是七、八个侍卫同时砍向他,每一刀都直刺心肺,宝音顾此失彼,左臂被刺开一道血口,背后也中了一刀。
乌力吉和察罕也是拼死一搏,挥舞着手中大刀,打得天昏地暗,他们不明白楚英为什么突然发难,心里又急又乱,乌力吉想冲出去唤救兵,但勉强杀出一条血路,立刻被涌上来的侍卫重重包围,肩膀被长矛刺穿,几乎毙命。
宝音知道,楚英既然敢杀进来,就一定已经控制住殿外的大苑士兵,他们三人纵使满身武艺也支撑不了多久。
殿下……
宝音回头,匆匆瞥一眼昏迷的尹天翊,心口就像被刀剜般难受。
他必须得放弃尹天翊,如果全部人被杀,谁去通知可汗?他不可以死在这里!
宝音大喝一声,用尽全力突围,乌力吉和察罕也知道必须有一个人去通知可汗,于是边厮杀,边后退,集中到宝音身边,保护他撤离。
“一个都不能放过!”楚英在后方督战,看着那战成血人的宝音、乌力吉、察罕,眼神像寒冰般冷冽。
宝音毕竟是铁穆尔亲自挑选的护卫,虽然被蒲离侍卫围困浑身是伤,仍在奋力应战,他一刀砍倒两个侍卫,见右边有了缝隙,在察罕的掩护下,猛地一跃,飞过众侍卫头顶,一滚,翻出护栏。
楚英冷笑,并不急着追,云霄殿外早有弓箭手准备,他是插翅难飞。
“察罕将军!快走!”
乌力吉血流如注,一个失手,武器被震飞,十几把长矛霎时刺穿他的身体,察罕悲愤地大吼,疯了一般劈杀,但是刺啦一声,一蒲离侍卫趁乱刺穿他的小腿,察罕单膝跪下,明晃扎眼的钢刀立刻架住他的脖子,察罕动弹不得。
“带下去,关起来。”楚英下令,这时,殿外的侍卫跑进来通报,“陛下,大苑士兵业已全部诛杀!逃跑的两个护卫,一个宝音,一个巴彦,都已被弓箭手射杀!”
“好!”楚英大悦。“烧了所有的尸体,别露出马脚,今天的事,敢透露一个字者,凌迟处死!”
“遵旨!”
士兵押着察罕退下,余下的人收拾尸体,御医也在混乱中被斩杀,楚英走向床榻。
尹天翊嘴唇干涸,脸上一片通红,双手放在胸前剧烈地喘着,病得不轻,楚英抚摸了一下尹天翊汗湿的额头,弯腰把他抱起。
“宣祭司。”短短的一句话,却显出楚英的焦急,搂紧怀里的人,楚英大步走出云霄殿。
身中三箭,手臂和后背的刀伤,深可见骨,几乎已奄奄一息的宝音,在枝繁叶茂的树林里艰难地挪动身体,血渗透衣衫,远处还有追兵的声音。
他必须去找可汗,绝不能死在这里!
“啪嚓!”急凑的脚步声!前方有人,宝音心里一惊,紧握手中匕首。
一个人影在树干后闪现,拉下黑色披风,宝音一呆,竟是蒲离的大官司。
大官司一双凤眼,冷冷睨视着宝音,忽然,她丢下手中的东西。
宝音下意识拿匕首一挡,掉在面前的却是一个锦囊,袋口没有系紧,一瓶金创药掉了出来。
宝音吃惊地瞪着大官司,她却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披上斗篷径自离去。
宝音万分不解,大官司为什么要放他一马?不过,上千追兵正往这个方向搜查过来,他没有时间发呆,他必须去找可汗!
想到落入楚英手中的尹天翊不知道会被怎样对待,宝音一把抓起药瓶,胡乱地抹在伤口上止血,又吞下几粒止痛的药,便硬撑着站起来,挪步走向更幽深的密林……
蒲离王宫,处在东南院的王后宫殿─凤来阁,楚英安置好尹天翊,叫来专为医生的祭司会诊。
尹天翊的状况越来越差,楚英急得大声咆哮,“这还不是生病?没生病怎么会昏迷不醒?一群废物!来人!全拖下去斩首!”
“陛下饶命!”四名祭司吓得扑通跪倒,急急地说:“这……这是中毒啊。”
“中毒?”
“对,”祭司面面相觑,他们也不是非常肯定,犹豫着说:“是一种罕见的奇毒,已经失传很久……臣等也只是听说,是用毒蛇唾液,加炼金术制成,这种毒无色无味,能在短时间增强人的体质,混在食物里吃下去,根本查不出来。”
一名祭司连连点头道:“中毒初期,就是把脉也只能查出热脉,到了末、末期……”
“末期什么?”
“一旦发现是毒脉,只能是……”四名祭司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把那话说出来。
“到底是什么?”楚英大怒,竟一掌把桌子拍断。
祭司只得硬着头皮说:“准备……殡天。”
“胡说!”楚英转身看着尹天翊,心如刀绞,五内俱焚。
一个人的脸色怎能这样苍白?轻轻抚摸着尹天翊的脸,几乎可以感觉到生命在流逝,楚英沉声道:“朕要带他去祭司塔。”
“陛下!这万万不可!”
“外人是绝不可以进祭司塔的。”
“难道就看着他死吗?”楚英转回身体,目光森冷。“朕绝不会让他死!”
“陛下……”
祭司还想阻拦,楚英已经一把抱起尹天翊,大喝道:“全部滚开!”
守备森严的祭司院东塔是制作极秘术人蛊的地方,从外边看只有一座,其实是一座塔中塔。
内塔是一座千年石塔,塔身每层都有一幅石雕,精雕细琢,栩栩如生描绘着古人制作蛊毒的步骤和方法,其中有正吞噬人的巨蟒,有被石头死死压住的奴隶,也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金蚕蛊,细细数来近千种。
石塔最底一层,是蜈蚣座,蜈蚣座前方是一个石槽,石槽四角有引水管道,下方则是地热温泉。
制造人蛊的秘方,是先用毒虫迷惑人的神智,使其变成行尸走肉,然后,为使它力大无比,似怪物一样强壮。
祭司们用特殊的温泉浸泡人蛊,这温泉十分炙热,远在人能忍受的温度之上,温泉水里加有砒霜、毒蛇唾液、蜘蛛体液等剧毒。
楚英想做的是以毒攻毒,用剧毒的温泉水逼出尹天翊体内的毒,虽然尹天翊会非常痛苦,但这是唯一能让他活下去的机会。
冒着白烟的温泉水,通过引水管道注入石槽,光是接触到热气,就让人想缩回手。
空气里充满硫磺的味道,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温泉水很快涨满石槽,楚英喝令所有祭司退下。
这也是不合规矩的,可是为了尹天翊,楚英已顾不上祭司们的反感,命士兵守住每一个门口,不准任何人入内。
躺在石榻上的尹天翊汗水湿透衣襟,气息十分虚弱,已经不可以再拖了,楚英轻轻触摸他的嘴唇,然后拿起一旁柳叶形的刀片,在自己的手臂上深深割开一道。
血立刻涌了出来,接触到手上的银饰,变成黑色,楚英的血,是制作蛊毒的引子。
滴极少的血进尹天翊的嘴唇,楚英转过手臂,让更多的血滴进池水里,少顷,他随意扯过一条布巾扎起伤口。
从他十二岁成为蒲离的大祭司起,是第一次,为救人使用自己的血。
“天翊……”轻声呼唤着尹天翊的名字,楚英脱下尹天翊的衣物,不着片缕的尹天翊,显得更加苍白和了无生气。
楚英的心乱得厉害,汗珠如雨点一般直往下掉,双手在发抖,他不知道尹天翊中的毒,遇到剧毒的温泉水会怎么样?也不知道是否能顺利逼出那毒素,他完全是孤注一掷。
池水上弥漫着朦胧的烟气,楚英小心翼翼地将尹天翊放进池水里,让他靠着石槽壁。
彷佛烧起来一般的炎热,让尹天翊微微动了动身子,但是仍然神智不清。
楚英很快地脱下自己的衣物、饰品,踏进石槽里。
没过小腹的池水像烧红的铁针刺进皮肤,楚英双眉紧蹙,痛得发抖,但是他咬紧牙关忍住,紧挨着尹天翊坐下。
楚英深深呼吸着,伸手温柔地揽过尹天翊,吻他的嘴唇,然后慢慢地,用内力给他逼毒。
“痛……”每一根神经都在绞痛,像是狠狠撕开皮肤,再抹上盐,所有的伤口都燃烧起来,尹天翊痛得受不了,迭声叫着,“好痛……痛……”
意识虽然混沌,眼泪却像断线珠子般滚下,尹天翊挣扎着,“呜……呜呜……”
楚英从后方抱住尹天翊,牢牢扣住他的双手,不让他乱动,免得整个人都滑进池里,呛到剧毒的泉水。
“不要……不……救命……”随着毒液的加深,让人凄厉惨叫的剧痛焚烧着身体,尹天翊激烈地挣扎,扭动,求救,但抵抗不过楚英的力气,精疲力尽之后,只能低声地哭。
“天翊,忍一忍。”楚英搂住尹天翊,心疼得不得了,细碎地吻着尹天翊的肩膀、布着浅浅伤痕的背,想给他减轻痛楚,尹天翊痉挛着,像要窒息一般,嘴唇微弱地翕动。
起初,楚英以为他在叫喊着疼,但是,抬起尹天翊湿漉漉的脸孔,将一片千年人参,喂进他口中的时候,发现尹天翊叫的是─铁穆尔!
妒火烧红了楚英的眼睛,他狂暴地吻着尹天翊,吮吸他的嘴唇,摩擦他的舌叶,一次又一次,直到尹天翊躺在他怀里,无力再呻吟为止。
“天翊……”在那小巧的耳边呼唤着,尹天翊的虚弱让楚英冷静下来,双手放肆地抚摩着尹天翊的身体,再次缓缓输入内力逼毒。
尹天翊纤细的眼睫剧烈地颤动,池水那么烫,脸上却一点血色也没有,难道尹天翊中的毒,已经深到无药可治?
楚英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咬一咬牙,解开刚才扎紧的布巾,让伤口的血更多地流淌到池水当中……
尹天翊整整昏迷了两天,额头滚烫,不停呓语,宫女们不断穿梭在寝宫和药房,绞帕子,煎药,用冰水给尹天翊降温,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到傍晚时分,尹天翊终于退烧了,缓缓睁开眼睛。
“唔……”身体动不了,眼睛前面也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影子,虽然毒已经排出七、八分,但那伤害却是很严重的,尹天翊已和久卧床榻的病人没什么分别。
指尖微弱地动了动,立刻感觉到一双微凉结实的大手,紧紧地握住了他,“天翊,你终于醒了……”
说话的声音就像从空谷传来,听见了,却无法理解,尹天翊不知道他在哪,甚至不知道他自己是谁。和那茫然浑噩的眼神一样,脑袋里也是一片混浊。
“陛下,药煎好了。”
一名宫女端着玉碗上前,楚英头也不回道:“放下,我来。”
“是。”宫女放下药碗,识趣地退到一旁。
“天翊,起来喝药。”楚英从未如此温柔地对人说话,站在一旁的女官听见了,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小心地扶起尹天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楚英一手端起药碗。
那浓黑的药汁,是穿心莲、龙葵、连翘等清热解毒的药,因而十分之苦。
盛了一玉匙药汁,吹凉,递到尹天翊苍白的唇边,“乖,喝药,吃了药,你就好了。”
药汁流入嘴唇,一嘴的苦涩,空了许久的胃,本能地泛起恶心,尹天翊皱眉,那才喝下去一口的药,就吐了出来。
宫女立刻拿布巾,擦干净被褥上的药。
喂药,呕吐,在尹天翊昏迷的时候,楚英就已经习惯,他不急不徐,像一池湖水般温柔平静,重新拿起玉匙,喂尹天翊喝药。
这样,就折腾至半夜,尹天翊才喝完了药。
看着宫女伺候尹天翊躺下,给他擦脸,擦手,盖好锦被,楚英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返回自己的宫殿。
烛光摇曳,聆听着蝉鸣,缥渺的月光静静地倾泻在花团锦簇的庭院里。
楚英背对着乌木长桌,站在栏杆前,注视着夜景,他的身后,是正在把奏折分类摆好的大官司。
大官司只穿一件白色丝绸束衣,淡施脂粉,像出水芙蓉般姿色诱人,楚英的心思却完全不在她身上。
伫立了半晌,楚英开口道:“天翊的伤,大概要两个月才能好,朕才登基,后宫的事务,由你做主。”
“能为陛下分忧,是奴婢莫大的福分。”大官司谦卑地说,心里十分高兴,这说明她仍然是蒲离最有权力的女人。
“还有一件事,”楚英转过身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侍卫回报,清点大苑士兵的尸体时,少了两具,正好是那对兄弟,你清楚吗?”
奏折啪地掉了下来,大官司慌忙下跪拾起,“是吗?这个……奴婢不知。”
楚英叹息,一口气喝完酒,说道:“朕杀了大王兄、二王兄、三王兄,软禁五弟,流放三位公主,只留下你,因为……只有你是我嫡亲的姐姐。”
大官司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冷汗顺着粉腮流下。
“你对我一直很忠心,为了我杀人放火,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可惜这次,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大官司惶恐跪下,“奴婢该死!擅作主张,放了那对兄弟,请陛下开恩!”
楚英却是温柔一笑,“我没怪你,起来吧。”
大官司心惊胆战,不知楚英在想什么?她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她的弟弟。
楚英的母亲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农妇,被先王掳进皇宫时,她已经生过一个女儿,而且,还怀着楚英。
八个月后,楚英出世,是蒲离四王子,但国王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儿子。
楚英的母亲整日以泪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