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两级,将官升一级。面对飞黄腾达的诱惑,满怀一腔“报国”热血的阚中干主动请求潜入大陆。
陈晓楠:深入到别人的阵营里,尤其是你想象得那么黑暗的、水深火热的阵营里,会很危险,没觉得吗?
阚中干:我知道很危险啊,但是一直有一种赌博心理,赌一把,抓住我,我也知道是要杀头的,抓不住呢,十年以后,我就可以飞黄腾达了。那时候最主要的是对国际形势的错误估计,认为两三年之内美国人会帮着蒋介石“*”,美国人要么不出面,一出面肯定成功。
陈晓楠:这是你人生一个最大的赌博。
阚中干:对!赌博。夜阑人静的时候想,这到底做的是危险工作啊,抓住以后没有命的,要杀头的。这种工作就像荆轲刺秦王一样,“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是要做一种取舍的,想想也会很怕的。当时交给我的任务是暗杀共产党的党政军首长,以及解放战争时期投降靠拢共产党的那些*党派领导人,另外就是对国家有重要贡献的科学家,还有同共产党有外交关系的
国际友人,包括他们的家属,也要暗杀,制造国际纠纷。
陈晓楠:给过你具体的名单吗?
阚中干:名单没有,只要够级别的,谁都可以。上级讲大陆同胞受苦受难,这么多人给杀掉了,我们一定要以杀制杀,我们从事的工作是大慈大悲的,是替天行道的,不是一般的杀人放火。
陈晓楠:即便是杀人也是为了正义事业杀人。
阚中干:因为共产党已经在杀人了,我们一定要以杀的办法停止他杀。
陈晓楠:教你们具体的暗杀方法吗?
阚中干:讲杀人有几种手段,有的是刀杀,有的是枪杀,有的是毒药杀。
陈晓楠:教得会很细吗?
阚中干:很细。汪精卫最后怎么死的都讲给我们听了。汪精卫怎么死的?国民党宣传是做日本人的汉奸,给日本人毒害死的,实际是军统戴笠通过汪精卫的一个保姆下了毒药,让他那个枪伤复发了以后,死掉的。
陈晓楠:听到这些你什么感觉?教你如何杀人。
阚中干:前面已经灌输了思想了,仇恨共产党了,不觉得杀人是件可怕的事。
两年的特工训练,阚中干听到的只是一个个胜利的故事,看到的也只是在这场暗战中凯旋的“英雄”。事实上,当时在大陆进行的台湾特务行动多半以失败告终,包括著名的行刺毛泽东,暗杀叶剑英、陈毅,以及万隆峰会克什米尔公主号暗杀周恩来的行动,都没有成功。但那个时候,自
以为已经被委以了大任,正热血沸腾的阚中干对这些失败、这些危险,一无所知。
1957 年夏,阚中干离开台湾,前往香港。香港当时因为特殊的地理政治位置,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成为台湾情报工作最重要的一个桥头堡,“国防部情报局”在香港建有完善严密的谍报网,台湾特工几乎全部经香港进入大陆活动。阚中干抵达香港后,被安排到一家商店打工,以极普通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命如棋子:我的国民党特务生涯(10)
的身份潜伏了下来开展工作,为进入大陆做最后的准备。
阚中干:50 年代国民党一个参谋次长吴石中将是怎么破获的,都讲给我们听了。当时这个吴石参谋次长是中将的军衔,他们晚上穿了便衣去公馆抓他。他很神气啊,说你们晚上深更半夜的,打家劫舍的啊。当时为了把他的威风打下来,教官讲,上去就把他的领章扯掉,打他两个嘴巴,说你从窗户往下看看,有这样子打家劫舍的吗?下面都是汽车……还有一个年轻教官跟我们讲*台湾省委书记蔡孝乾被情报局抓住的过程,讲怎么破获的,破获了他又逃跑,逃跑了又被抓住……
陈晓楠:到了香港之后,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结构?
阚中干:在香港的时候,代表上级同我见面的是一个联考员。一个月在咖啡馆里见一次面,主要做上传下达:上面有什么指示传给我,我有什么报告写给上面的,交给他,他可以转上去。他也不是吃素的,我在香港待了一段时间以后,思想有没有起变化?他要考察的。因为香港那时候同台湾毕竟不一样,那是一个灯红酒绿的世界。有一次不知他问我什么问题,我冲口而出,说我就
是死都要去。后来我知道他这是在摸我的思想,摸我内心世界究竟怎样。但我当时的思想确实是这个样子。
就在阚中干踌躇满志,急于进入大陆建功立业的时候,他碰到了一个女人,一个彻底改变了他一生的女人……这个女人名叫小珍,是阚中干特工训练班一个同学的妹妹。因为相互知道各自的身份,阚中干把小珍视为自己人。小珍比阚中干大四岁,虽然两人在一起相处愉快,但很长一段时
间,阚中干都把小珍当作一个普通的朋友,直到一天……
阚中干:她一米六几的个子,皮肤很白皙,很直率,很聪明,也很秀丽。最主要是她思想脱俗,同一般人不一样。有一天时间晚了,她叫我今天晚上不要回去了,就睡到沙发上吧。好,我就睡到沙发上。我没睡熟,半夜里她过来了,站到我的旁边,替我拉拉被子。第二天她同我讲了,“我当时真想扑到你身上来”。我就冲动起来,抓住她的手。她眼睛向窗子外面一甩,意思是暗示我,当心点儿。这时候我冷静下来了,心说,哎呀,我怎么做出这种事情,怎么能抓住她的手呢。我马上就走了。
如梦初醒的阚中干快速逃离了小珍的家。面对摆在眼前的这份情感,他选择了放弃。两年的特工训练让阚中干清楚地知道,作为一名肩负着特殊使命的特工,需要的是冷酷,而不是儿女私情。阚中干毅然断绝了与小珍的往来,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阚中干:我印象比较深的是有一次军统派一个女的去暗杀一个大汉奸,同他作夫妻。后来军统命令她某天某月某日晚上,把她丈夫杀掉。结果晚上这个女的坐在床上,拿着手枪,因为在一起有了感情,她拿着枪在床上抖起来了。一抖,把床上的老公抖醒了。转过来一看,老婆拿着手枪,老公马上反过来拿着棉被把她蒙起来,拿着枪对着她就是两枪,打死了。这个故事告诉你,怎么
能动感情呢。叫你杀掉你就杀掉,拿着枪怎么不开枪?抖抖抖,把自己的命抖掉了。
陈晓楠:当时告诉你们做这行就要变成冷酷无情的人,上面有规矩绝对不能谈恋爱,是吗?
阚中干:这是绝对有规矩的,这些都是非分之念、非分之想,是不能做的事情。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命如棋子:我的国民党特务生涯(11)
数周后,阚中干突然收到了一封小珍的来信,他心中冷酷的防线轰然倒塌。一个11 岁就离家在异地漂泊的人,一个从未感受过异性之爱的男子,此时早已被炽烈的柔情彻底溶化。阚中干很快便和小珍陷入了疯狂的热恋。但是好景不长,他们的恋情很快就被觉察,联考员严正警告,要他悬崖勒马。
阚中干:她的信开头怎么写的,我还记得。“绵绵不断的细雨引起了我无限的愁丝,思潮如波涛般起伏无法抑制。我们的认识如此的偶然,但奇妙的,我却深深地爱上了你”,这是开头。
陈晓楠:这么多年,你还记得?
阚中干:最后一句话我也记得,“今后你无论到天之涯或海之角,我都会为你的安全和幸福而祝福,曾经是我深深爱着、永远不能忘怀的人儿——你,在这里让我紧紧地拥抱你”。当时觉得,别的女人我都看不上,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最好,我除了她以外,同别的女人再过日子,不会有这么快乐。
陈晓楠:你认为跟她在一起,最快乐、最甜蜜的是什么?
阚中干:长期跟她在一起就很快乐。两个人志同道合,兴趣爱好都一样。像一些成语说的,酒逢知己千杯少,如鱼得水。我们什么都谈得拢,谈兴趣爱好,谈文学,谈月亮,谈小河,都谈得拢。她喜欢文学,我也喜欢文学,能谈到一起。
陈晓楠:那是你人生当中的第一段爱情吗?
阚中干:第一段。
陈晓楠:在遇到这段爱情之前,你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爱过,被人这么呵护过吗?
阚中干:没有。
陈晓楠:她第一次给了你家的感觉。
阚中干:对,一个家。
陈晓楠:这事要是台湾知道怎么办?
阚中干:知道以后不得了啊。把我送回台湾关起来,关个一年、两年。好了,那我受训吃苦不是付诸东流了吗?一辈子没有前途了吗?当时就害怕。
陈晓楠:有没有想过马上断了这个关系?
阚中干:没有想,“断”的思想没有。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比她再好的人了,我一定要和她在一起,我把她看做是我的生命、我的灵魂一样,须臾不可离焉。
一边是肩负的使命、一生的前途,一边是刻骨铭心、无法割舍的恋人,两难之间,阚中干突然萌发了带小珍一起提前进入大陆,戴罪立功的两全之策。小珍在身边既是一种掩护,又能协助自己开展工作,如果成功,台湾方面也会认可他们的感情。几经迟疑,阚中干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小珍,小珍毫不犹疑就同意了这个计划。
陈晓楠:她是义无反顾的吗?
阚中干:她义无反顾。她当时同我讲了:“你回来以后,我们两个留下一个小孩,你死了以后,我把小孩抚养大。”
陈晓楠:你们俩都是感情至上的人。
阚中干:都是。我看了《上海滩》,里面有个女子叫冯程程,她的性格就像冯程程。
阚中干以最快的速度办好了进入大陆所需要的手续,并写了一份详尽的报告交联考员转呈台湾“国防部情报局”。1958 年12 月15 日早上八点,阚中干和小珍如约在白角码头碰头,坐摆渡到黄坎,随后两人一起踏上了香港开往大陆的特别列车。
阚中干:报告上写得很详细,说我们用私奔的方法回大陆,我会按照台湾布置给我的任务开展工作,我还再三强调要戴罪立功。
陈晓楠:这一路上,两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阚中干:好轻松,好愉快。哎呀!我有老婆了,有家了。
命如棋子:我的国民党特务生涯(12)
陈晓楠:不紧张吗?你是要进入大陆呀。
阚中干:不紧张。那时候蛮轻松、愉快的,旁边有了一个人,觉得好像更有力量了,更有支撑力了。我们坐在开往罗湖新界的火车上,一路聊天。后来一个警察说:“车子到了啊,你们两个人讲得这么有劲。”
陈晓楠:准备了这么久,作为一个特工真的要过关口时,没有一点紧张的感觉吗?
阚中干:跨过关口的时候蛮紧张的,台湾那时候形容这个关口是鬼门关、阴阳界,香港是天堂,这边跟北纬38 度一样,是地狱。在台湾把大陆描绘成这个样子,所以心里还是很恐惧的。进到深圳以后,吃的饭是红米饭。那时候搞“大跃进”、“人民公社”,生活蛮苦的,吃的东西这么粗糙,菜都没有油啊。
跨过“鬼门关”,踏入了被描绘成恐怖地狱的陌生世界。面对生死未卜的未来,阚中干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但想到“*”对自己多年的培养,一股豪情又不禁油然而生。三天后,阚中干和小珍乘火车抵达上海,和阔别了整整二十年的父母兄妹团聚。一切看上去都是如此顺利、波澜不惊。
阚中干:“国家”为了培养我,花了这样多的人力、物力、金钱,我现在吃的、穿的、用的,都是通过纳税人的捐税来的。“国家”今天叫我回大陆潜伏,这条路即便是火海,是死亡的路,我也应该去。“国家”对我太好了,我应该去死的,我应该忠。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陈晓楠:那你怕别人发现你的身份吗?
阚中干:不怕,很坦然。
陈晓楠:为什么?
阚中干:我一没开展工作,二你也没抓住我的东西。我怕什么?我是港澳回来探亲的,我振振有词的。
阚中干和小珍两人像一对蜜月中的新婚夫妇般在上海生活了四天。用阚中干的话说,这四天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然而,幸福却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1958 年12 月23 日,两名陌生男子突然出现在阚中干和小珍面前。
阚中干:他说:“你叫阚中干吗?”我说:“我不认识你呀。”他说:“跟我们走一趟。”
陈晓楠:这时候觉得要出事了吗?
阚中干:还没有。当时我想我是从港澳回来的人,例行公事要谈话,说说问问,不会有什么事。跟他们走到南京西路成都路口的时候,一部轿车停在路边,这两个便衣叫我们上车。上车以后,就把我们两人隔开。车开的时候,我眼睛往外看马路,看车子往哪里开。他看见我朝外面看,就把汽车窗帘拉起来,不让我看。开了一段路以后,他叫小珍下车。我当时心里那个急啊,她是广东人,普通话都不会说,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呢,我心想。
陈晓楠:那时候跟她说话了吗?
阚中干:没说话啊。心里想,这一分开,生离死别,至于今生是否能再见面,不知道了。
这一天是冬至,也是阚中干生命中最黑暗、最漫长的一天。恐惧、未知、侥幸、茫然,太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使多年后的阚中干始终无法准确地复述那一刻在囚车上的心境。当小珍被押下囚车的那一刻,她回过头来,和阚中干对望了一眼。那个时候他们决然不会想到,两个人之间目光
再度交接,竟然是在整整三十年以后。
陈晓楠:把你带到哪里去了呢?
阚中干:下了车把我带到一个房间里。房里没人,我知道外面可能有猫眼在观察我,所以我在里面就若无其事。过了一会,他们来了,把我浑身搜一搜,然后把我领到另外一个房间里去。那时候很冷啊,十二月了,冷飕飕的。审讯室里,三个干部坐的凳子高得很,样子很威严,我在矮凳子上坐着……你回来干什么?他们问我。我说我回来探亲啊。你有没有什么任务?我说没什么任务,我回来探亲的。当时我装疯卖傻,跟他们不谈。我认为我又没什么活动,他们就是吓我、诈我。。 最好的txt下载网
命如棋子:我的国民党特务生涯(13)
阚中干认为大陆安全人员没有证据,但是进入大陆仅5 天就被抓捕,这让他有了一种不祥之感。一开始,阚中干用反审讯的技巧不断周旋,矢口否认自己的特务身份。但是审讯人员的一个问题,顷刻间把他企图蒙混过关的思想击得粉碎。
阚中干:他说你有没有一个叫“平”的名字?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我在香港用的一个化名。但是我还是不承认,我说我没有这个名字。
这个在香港使用的名字只有自己的上级知道,而这时却从审讯者口中说了出来,这表明自己的一切行动可能早已被大陆的国安人员掌控,自己进入大陆实际上是自投罗网。怀有侥幸之心的阚中干这时如坠深渊,面对生和死的选择,他数日不眠。他想按照“*”的要求“舍生取义”,但
是一想到小珍,一想到自己把心爱的人带上了一条死亡之路,那“杀身成仁”的光荣就变得暗淡,再也无法激起他直面死亡的豪情。
阚中干:按要求,一旦被捕,没有生还希望的时候,要设法自杀。
陈晓楠:非常明确地说到这一点?
阚中干:非常明确。讲最简单的办法静脉割断就可以,用头的棱骨撞也可以。就是说你自己死比他处死你,既光荣还舒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