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了穸穸窣窣的衣角摆动声,和快速疾走于地面的轻微声响。
海诺迅速放下马车窗口的布幔,微掀开一角,观望外头的情形。一个人影从她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她听到一声口鼻被捣住的闷声哀鸣。海诺心里暗叫不好,不祥的预感陡地升起。完全不明了状况的洁西卡睁着一双大眼,频频向海诺闪着疑问。
这时,有人用坚硬的物体敲击着窗口。
海诺沉住气,低声朝外头问道:“什么事?”
一道像是刻意装出来、陌生的低沉嗓音传了过来,“里面的是洁西卡夫人吧?麻烦请下马车好吗?”洁西卡闻言,惊惶失措的望着海诺。她听得出来者不善,拿不出主意的她只能紧紧握住海诺同样发着汗的手。
海诺下巴朝外头点了点,要洁西卡遵从指示下马车去。
待在马车里,只要对方撞开了门,一剑一命,连转围的余地都没有。但下了马车,她至少还有点胜算。“真的……要下马车吗?”洁西卡怕极了。
“下车吧!”海诺率先下车,洁西卡紧跟于后。
在外头等候她们的是三个蒙面壮汉。
海诺猜先前那声哀鸣八成是马车夫临死前的挣扎吧!她默默在心里为他画了个十字。“找洁西卡夫人有什么事?”海诺平稳的朗声问道。
站在两人正前方,身形稍矮的男子压根儿不把她们两个女流之辈放在眼里。他带着轻蔑的口吻冷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说完,他手中的长剑已亮晃晃朝她们挥过来。
海诺身子往后一撞,将洁西卡撞回马车里,她趁势矮下身子,闪过了长剑,紧接着单脚一扫,畔倒了那名低估了对手的自大男子。她今天的心情很恶劣,差劲到了极点。所以她完全豁出去了,将所有的不满与怨恨付之于拳脚。再加上对方因为轻敌,派出了几只三脚猫,空手的她对付三把锋利的长剑虽然吃亏许多,但还应付得来。
三个刺客惊愕得面面相观。
他们着实没料到眼前这名身形纤弱,面貌清秀,看起来没多大岁数的小女孩竟有着一身好功夫。摔倒在地的男子狼狈的爬起,恼羞成怒的喊道:“别被她吓住了,说不定她就只会这一招。”他们相互示意,三柄长剑齐向海诺颜面直攻而来。
海诺身形一晃,闪过剑招,手趁势一劈,击中其中一个刺客手臂的麻穴,对方因手麻而握不稳手上的剑,海诺手一捞,接个正着。她不曾拿过剑,也不知该怎么使用它,才可以在不伤到自己的情况下克敌制胜,反而觉得碍手碍脚。所以,她干脆把剑丢给躲进马车里避难的洁西卡作为护身工具,自己赤手空拳的面对利器。她这一幕漂亮的夺剑使得刺客们对她不敢轻忽,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对她展开攻击。即使曾拿过多次武术冠军,海诺在面对三个一心置她于死地的刺客面前渐感力不从心,再加上这一身绑手绑脚的服装,害她好几次险丧命于利剑之下。在经过几次的化险为夷,惊险过关后,她忍无可忍的夺下一把长剑,正欲顺手挥斩一截裙摆时,忽闻身后一声惊呼。
海诺惊诧的回头,这时一把利剑趁她分心之际挥至眼前。她要闪避已来不及,椎心的刺痛从脸颊一直延伸至下巴。海诺无暇去顾及脸上的痛楚,给了攻击者狠狠一脚后,疾奔至夺下洁西卡的护身之剑,举高手欲给洁西卡致命一击的刺客身后,以肘关节在其背后给予重重的一击。她从没杀过人,所以也无意置对方于死地,故用剑柄在对方头部用力一敲,那人闷哼一声,转瞬间不省人事。待回头,重新面对已被她打得落花流水的刺客时,冷冷的触感自颈项问升起,同样冰冷的音调刺耳的传人她耳里。“真是小观了你啊!想不到亚杰尔会在洁西卡身边放了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女,把我的兄弟打得七零八落的。哼!”刺客愤怒的低声吼道:“把手举高,转过身来!”此刻的她被制于剑下,一身的好功夫已无用武之地。举高双手,她一边慢慢的转身,一边想找寻可乘之机以转换劣势。“桑妮亚……”躲在车厢内的洁西卡吓得簌簌发抖。当她看到海诺肩上一摊血迹时,终于忍受不住,轻喊一声,昏厥了过去。“可恶的女人!”刺客手轻轻震动,软剑在她脸上留下红色的印记。“妨碍我们的事。”海诺咬牙忍着疼痛,一双眼愤恨的瞪着以剑要胁她的刺客。
“别跟她废话了!”另外一名刺客从地上爬起来,“先宰了洁西卡再说。”“你给我过去一点!”刺客将海诺逼到一旁,让出马车门口的通道,好让另一名刺客能顺利解决掉他们此行的目的。“不准动她!”海诺厉声恫吓。
“自己都危在旦歹了,还有时间管别人?”刺客哈哈大笑,嘲笑着海诺的自不量力。自从她掉人这个时空以来,唯一一个对她好的,照顾着她,将她当成朋友看待的,只有洁西卡。她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洁西卡命丧剑下,绝对不能!趁刺客狂笑忘形之际,海诺抓住时机一个正踢,正中对方的下巴。刺客“哇”的惨叫一声,连声退后。海诺回身想解救洁西卡,然而利剑已经到达洁西卡身前,海诺急急踹向刺客的腰间,暂时解救洁西卡免于危险。当她要关起马车门的时候,洁西卡因为震动而惊醒了,她惊慌失措的哭嚷着:“桑妮亚,我好怕!”
“你放心,有我在。”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一道强烈的灼热感在同时穿过她的右肩胛骨。她倒抽一口气,全身瞬间僵硬。利剑缓缓抽离她的体内,灼热转为剧痛。海诺僵直了颈项,昂起了头,握紧了双手,冷汗滚落额间。在利剑完全离开她体内的一瞬间,她闷喊了一声,几乎昏厥了过去。“坏事的贱女人!”之前被她踢中下巴的刺客重重踢了她一脚,用力拉开马车门。急促的马啼声划破寂静的夜空,穿透凝奎的空气。
刺客心中猛地一惊,还来不及回头看清楚来人,一支羽毛箭已射中了他拿剑的右手,紧跟着大腿又是一道椎心刺骨的疼痛传来,使他不由自主的单膝跪地。洁西卡惊慌的一抬眼,待看清楚来人,立即高兴的大嚷:“亚杰尔!”她抱着已显无力的脚跳下了马车。亚杰尔?!摔在后车轮下的海诺睁开蒙胧的双眼。亚杰尔来了?!她身子一动,牵动了伤口,令她痛彻心扉。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全身上下沾满血污,脸颊还被划了一剑,半死不活的样子想必狼狈不已,不堪人目,她不想被他看到她现在这副丑模样。忍受着全身上下的剧烈疼痛,她移动着身子,隐身于马车后方。亚杰尔骑着一匹骏马奔驰而来,身后还跟着路德。两人到了马车旁,勒停了马跳下来。除了被他射伤的刺客外,余者均受到了重创。刺客们见到有救兵来到,急忙想爬起来窜逃。路德见状,一人一箭,废了他们的脚。害怕得簌簌发着抖的洁西卡直扑向亚杰尔的怀里,嘤嘤啜泣。
“我好怕!”她紧紧抱着他,像抓到净木的溺水之人。
“乖,别怕,一切都过去了。”亚杰尔轻拍她的背,轻声安抚。
他转头望向周围,并没有看到海诺。
“是桑妮亚。”他怀里的洁西卡边哭边说:“是她打倒了他们,也救了我。”“我知道,你哪来的能力对付这群大男人?”他取笑她。
“我当然知道我没这个能力呀!”洁西卡不满的娇嗔,哭声也停止了。
“那桑妮亚呢?”她人到哪里去了?“桑妮亚?”洁西卡抬起脸来,“她刚刚还在的。”
他赶到的时候,刚好看到刺客正高举闪着阴沉光芒的利剑,打算刺向躲在马车里的洁西卡,他未有犹豫,拿起背在背上的弓箭,连发了两箭,及时解救洁西卡。在那个时候,他没有时间来得及注意海诺,而在这个时候,他竟看不到她的踪影,感觉十分诡异。不会是她的!他心里一个小小的声音悄声说着。她绝对不可能是他亟欲寻找出来,被敌人安排于艾默里城堡里的内奸。亚杰尔将洁西卡抱上马车,拍拍她的手笑道:“没事了,你休息一下。”“嗯。”洁西卡乖巧的点头,眼角仍挂着泪。
亚杰尔在马车周围寻找着海诺的身影,终于在马车后方,看到了低垂着头,靠着马车颓然坐着的海诺。“桑妮亚?!”
她一动也不动的坐在那,身上的衣服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大部分都被怵目惊心的血迹染红了。亚杰尔屏住呼吸,因为害怕骤临的事实,使他下意识放慢了脚步,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轻轻抬起她的脸,将遮盖住面容的发丝拨到耳后,他惊见她颊上那一道尚汨汨冒着血的伤口。“不……”他的眼眶红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激动的将她拥入怀中,臂上的衣服瞬间染红,他这才发现另一个可能会要了她的命的致命伤口。他脱掉了丝质上衣,缠住她的伤口。然而,血液像是找到机会窜逃般的争先恐后冒了出来,一下子又红透了他包里的上衣。
他的动作使她醒了过来。
虚弱的举起未受伤的左手,她口中喃喃的念着:“不要……看……不……要看……”亚杰尔闭上眼,抑住满眶泪水。
“我马上请医生来看你,你一定要撑下去。”
他的动作再不快点,她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离开他的身边。
亚杰尔抱起了她,快而轻巧的将她安置在马车里头。
洁西卡一看到满身是血的海诺,尖叫一声,又昏了过去。,亚杰尔跳上车夫位置,一拉缰绳,火速赶回城堡。
亚杰尔将海诺安置在他自己的房里,并安排了两名细心的侍女,不分日夜、二十四小时照顾。而他本身也因为担心海诺的安危,寸步不离的待在她身边,祈求她能早日醒来,也因此暂时没处理抓回来的刺客。
海诺因伤口发炎而高烧不退。她伤口的血虽止住了,也经过包扎,但因失血过多,使得她非常虚弱,一直呈现昏迷的状态。
在昏迷期间,不知为何,海诺一直在哭泣。没有人知道为了什么,连医生也束手无策。她的眼泪不停的自紧闭的眼角滚落,濡湿了枕头,也揪疼了亚杰尔的心。
在他发现他对海诺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时,他就打算将海诺调到他的身边服侍他。就算她对他没有任何特殊的感情存在,他也会让她爱上他的。
他喜欢这个刁蛮、骄傲、有自己的主张的女孩子。他相信他的识人眼光,假以时日,她不仅可以成为与他分享心事的好朋友,也会成为他的好伙伴,以及爱人。
他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给她两年的时间长大,到那时,他将带着她遨游海上,到她遗忘的故乡,还有世界各地。他将成为她一辈子的伴侣。
他终于找到个在水平上跟得上他的女人,而不是一般只会处处比较、虚荣的庸脂俗粉。为此,他还高兴的连在梦里也微笑着。却在第二天,当他收到了道格公爵宴会的邀请函,才倏忽想起自己已有了未婚妻,整个心情瞬间跌入了谷底。
与梦思妮的婚姻无法拒绝,亚杰尔才会一直拖延到现在。如果他与海诺在一起,则是制造了第二个洁西卡,创造了另一个可能的悲剧。
他不想让她遭遇到和洁西卡同样的难堪,也不想娶两个太太,因此他烦恼不已。而他最终所下的决定,则是放弃海诺。
所以他疏远她,对她盯衡令色,逃避着他越来越喜欢她的事实。
然而在海诺生死交关之际,他突然有所顿悟。他无法忍受任何失去她的可能,于是他烦心着,烦心她身子的恢复状况,烦心城堡内所暗藏的危机,还有烦心着该怎么完美的解除与道格家的婚事。她为什么还不醒呢?亚杰尔握着她骨瘦如柴的小手,贴在颊边,一遍又一遍的擦拭她滚落的泪珠,不停的在心中呼喊着她的名宇,祈求着她能够赶快醒过来。“砰砰!”敲门声传来,亚杰尔站起身上进来。“
门被小心翼翼的打开,贝衣怯生生的站在门后。
“有什么事吗?”
“伯爵大人,我想看看桑妮亚,不知道可不可以?”
“好,你过来。”
“谢谢。”
贝次走到床边,看着憔悴、伤痕累累的海诺,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跪在床边,激动的边哭边说:“桑妮亚,对不起,我不应该骂你的。撒曼太太惩罚我没有休假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跑去跟你说话的。可是……就算撒曼太太因为我跟你说话,处罚我没有休假也没有关系,只要你赶快醒过来,我一定会一直一直跟你说话,好不好?好不好?”她伏在床前,越哭越厉害。“如果你原谅我了,就醒过来好不好?桑妮亚,好不好?‘
亚杰尔轻轻拉开了痛哭失声的贝衣,柔声安慰,“桑妮亚一定有听到你的声音,她一定会赶快好起来的。”“真的吗?”
“真的!”
“那……为什么她一直在哭呢?为什么她连睡觉也在哭呢?是不是她不想起来了?”
亚杰尔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一定是她不想醒过来。”贝次才刚收住的泪水又如泉水般涌出,“醒过来会被欺负,所以她不想醒”欺负?“亚杰尔面色一凝,”被谁欺负?“
“好多人,每一个人都欺负她。因为我们都怕被撒曼太太处罚,所以我们每一个人都欺负她,都不跟她说话,她好可怜喔,没有半个朋友,连伯爵都——”贝衣眼神闪过惊慌,倏地住了口,惊慌失措的看着亚杰尔。
亚杰尔知道她接下来想说什么。
连他都在欺负她!海诺的处境艰难,四面楚歌。因为他之前对她的重视,所以撒曼太太即使心里再不愿,仍会让她三分。等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改变,撒曼太太也回到以前蛮横无理的态度,对她更是变本加厉,动不动就拿她开刀、出气。
“是我的错。”他对贝次轻轻一笑。这副温煦的笑容使贝衣释怀,不再害怕。他竟然不保护他喜欢的人,还让她的处境更加难堪,当然是他的错。
“如果她醒过来了,我一定第一个通知你。你是……贝衣?”
“是的,伯爵大人。”贝衣用力一点头,果然是她最疼的小妹妹,她算没有白疼她了。
“你想不想再多陪她一会儿?”
“好啊!”贝衣猛点头。过一会儿,她犹豫了起来,“我忘了,我不能在这边待太久,我是偷溜上来的。”“没关系,你待着吧!我去跟撒曼太太说。”
“真的吗?”贝衣眼中进出欣喜的光芒。
亚杰尔点点头。他顺便有一些事要跟撒曼太太说个明白。
海诺昏迷不醒的状况已经持续三天了。她的眼泪未曾停过,看得医生直摇头。“她再这样哭下去,不只降低身体康复的希望,连带的,她的眼睛都会受到伤害。”海诺未曾好转,亚杰尔的心情是一天坏过一天。
他衣不解带的在她身边看护着她,亲自帮她换药,喂她喝药水。初时,海诺的喉咙不肯合作,不断地将舀进嘴里的药水给吐了出来,亚杰尔只好一次次的以嘴对嘴将苦得皱眉的药水送人她嘴里。他的举动,特南和洁西卡都看在眼里,也猜到了他的心事。
可是让他们同样烦心的,也是道格家的婚事。
麦思妮和史翠梅一样的骄傲。她是不可能容许亚杰尔娶第二个夫人,而且还是个连来历都不清楚的异乡人。如果亚杰尔和他哥哥一样的态度强硬的话,将会制造出第二个洁西卡,反之,海诺只能当个不见天日的地下情妇。洁西卡不想看到海诺面临跟她一样的命运。
虽然外界的质疑眼光,以及史翠梅对她的鄙夷,与她的明争暗斗,她都可以因为伯爵对她的百般宠爱而不放在心上,但是她心中也不兔忧心,一旦她年华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