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若一摆手,朗声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群臣叩拜已毕,哗啦啦站起身,躬身静立。
“朕离京亲征期间,幸得众位爱卿打理朝政,安抚黎民,以及为追敌大军派遣援军,输送补给物质,至有今日之全功,众卿功不可没。人人俱有封赏……”萧若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瞥了眼群臣前排白江王、兵部尚书齐枯云老迈的身形,心下冷笑一声,语气一转,道:“然而,朕班师途中,却遭遇一个名叫齐业的乱臣贼子,居心叵测图谋弑君,天幸苍天护佑,祖宗有灵,朕方才侥幸逃过一劫……丞相大人,按我朝刑律,此人该当何罪呀?朕记不清了。”最后几句话是对着丞相赵牧所说。
此言一出,齐枯云面色惨变,饶是他历经宦海沉浮数十载,到此刻,也止不住两腿筛糠似的瑟瑟直打哆嗦。
丞相赵牧出列,躬身道:“回皇上,此罪大逆不道,该当凌迟灭族!”
萧若问:“灭几族?”
“灭……灭九族!”丞相迟疑着道,他何尝不知此言一出,齐氏一族就完了,但眼下情形,其势又不能不说。
“九族……”萧若皱了皱眉头,好生惋惜地叹道:“那白江王齐氏一族看来是一个也逃不掉了。”
“冤枉啊!”白发苍苍的齐枯云扑通一声跪倒,“咚咚咚”磕头磕得咚咚作响,满脸老泪纵横,悲呼道:“皇上冤枉啊,那齐业只是齐家一个旁枝庶子,他多年在外为官,与齐家甚是疏远,他的所作所为我们家族完全不知啊!皇上冤枉啊,要为老臣作主啊……”说着说着,嚎啕大哭。
群臣中五六个齐氏一族的大臣也跪在齐枯云身后,拼命叩首喊冤。其余大臣静立一旁,没一个人敢出来说情,生怕自己被当成齐氏党羽,避之惟恐不及,当然,群臣中也不乏幸灾乐祸的。
萧若满脸恻然之色,向丞相道:“赵爱卿,朕也相信齐老王爷事先并不知情,此事能否法外开恩?”
丞相赵牧一怔,突然间明白皇帝其实早有决断,却有意当众做作一番,要自己当这恶人,但自己身为丞相,偏生又无可逃避,当下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回皇上,谋逆弑君十恶不赦,此罪在遇赦不赦之列,株连九族,绝无幸理。纵使皇上宽大仁慈,也不能自坏朝廷法度。”
“难道就没有分毫无转圜的余地了?”皇帝沉痛道,似乎想尽最后一点努力。
丞相答道:“回皇上,要是别的罪都还好说,惟独此罪没有。若不严刑峻法惩治不轨之徒,无以警示后人!”
萧若长叹一声,别过脸去,挥一挥大袖,“来人哪!把包括白江王在内所有齐氏一族的大臣拿下,统统革职罢爵,打入天牢,听候发落。另派五百士兵将白江王府包围,严密看守里面所有族人女眷,不可走脱了一人。南昱爱卿,这件事交给你办。”
南昱微微一愣,旋即明白皇帝对朝中将领不放心,怕他们徇私枉法,暗中跟齐家不清不楚。他大声应是,带着些禁军士卒上前,把呼天抢地求饶的齐枯云及几个齐氏一族大臣拖走,然后率兵去包围京城白江王府。
第十一章 一年赌约
处理完齐氏一族的事,皇帝在文武大臣拥簇下,浩浩荡荡去城郊皇陵祭祖献俘。所谓的俘虏,也就是二王子耶律石鹰及几个万夫长、千夫长,这一干契丹军中主要人物。其余大队契丹俘虏,还在缓缓向京城进军途中。因三公主耶律青岚已沦为皇帝的私人女奴,皇帝特地赦免了她的俘虏身份,故不在此列。
好不容易完成诸般繁琐仪式,时辰已至午后,大军浩浩荡荡进入京城,街道两旁老百姓伏地叩迎。
回京途中,太后执意要拉皇帝同乘一车,皇帝推却不过,只好应允。他如今自信心满满,与半个月前担惊受怕的心态不可同日而语,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后识破自己的可能性已然非常小——换句话说,太后已渐渐接受了现在的他。
凤舆车厢里,太后拉着宝贝儿子亲爱的挨坐在一起,喜笑颜开,嘴里头絮絮叨叨不住,总有说不完的话,萧若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
忽然,太后道:“皇儿如今长大了,懂事了,越来越像个有为英主,母后这当娘的看了打心眼儿里高兴。就是皇儿成婚多年,却一无所出,这总不是个事儿……皇儿千万别以为生孩子是你自个儿的事,天下臣民可都看着呢!列祖列宗也在天上等着呢!娘跟儿说句知心话,你适才拜祭列祖列宗时,心里头有没有一丝愧意?”
萧若心说来了来了,终于要提到皇后的事了!因笑道:“儿臣年事尚轻,一时没有子嗣也不用急的。况且,孩儿很快就会有子嗣了,嘻嘻……”说着说着,不由想到美若天仙的皇后躺在床上,两只小手慌忙捂住羞处的勾魂模样,他心头猛的一荡,恨不得立刻飞回皇后身边,再给她换“新鲜”的。
太后不疾不徐道:“母后看那赵家女委实不配当皇后,不配母仪天下,母后作主让她移居冷宫了,只等皇儿回宫,我们娘俩就诏告天下,把她给废了,另立新后。没准儿呀,那晦气的赵家女一去,不出几年,我们天家就开枝散叶,喜讯不绝……”
萧若再也忍俊不禁,插言道:“其实母后心里比谁都清楚,皇后她根本无罪,三年无子是因为儿臣自己的问题……反正除了凤儿,朕谁也不要!”语音虽轻,却说得斩钉截铁,绝无转圜。
太后道:“那赵家女有什么好?天下好姑娘多的是……”
“在母后心目中,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是小郡主李琳琳吧?”萧若略带讥笑的抢白道。
太后浑没料到儿子会以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呆了一呆,方道:“就不说琳琳,天下间堪为国母的贤慧女子还里就少了!只要母后下一道为皇儿选新后的懿旨,天下不知有多少豪门贵族的适龄少女会争相进京,任母后和皇儿挑选,谁不想攀龙附凤,哪个家族不想成为皇亲国戚?就说河北名门清河崔氏,前两日,崔家老夫人带她最得意的一个孙女进宫拜见母后,那崔家小姐年方二八,又懂事,又乖巧,慈宁宫人人都夸好,人家崔氏乃是数百年名门望族,那门风……那家教……”
太后正说得没完没了之际,叫萧若冷冷一句话顶了回去:“反正除了凤儿,儿臣谁也不要!”
太后语气一窒,顿时说不下去了。车厢中一阵难堪的静默,气氛有些尴尬。
萧若心想此事若是这么拖将下去,皇后怀孕之前,岂不是要受好些日子的冷宫之苦?他沉吟一番,突然间扑哧一笑,冲散了车厢中的尴尬气氛,笑道:“母后,儿臣知晓您抱孙子心切……嗯,要不这样,我们母子俩来立下个赌约怎样?”
太后无奈笑道:“这孩子,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我们就以一年为期,要是皇后一年之后仍没有怀身子的迹象,儿臣就同意废后;若皇后怀上了龙胎,就请母后再也休起废后的念头。”萧若笑道,暗忖自己夜夜勤于播种,要是整整一年都不能让皇后怀孕,那还有脸见人吗?退一万步讲,纵使最不幸的情况发生,那也是一年之后的事儿了,有一年时间,想必自己已完全掌握天下大权,届时,也没必要事事听太后摆步。
“一年?”太后兀自沉吟未觉。
“左右琳琳也还小,一年之后她正当二八芳龄,那时再谈此事也不为迟。”萧若笑道,他话语中若有所指,暗中使了个坏。
“那……倒也使得。”太后终于点头。
回到宫中,萧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太监通知皇后,让她搬回中宫,太后想起一年赌约,便也不阻止。
他草草用了些点心,便去金銮殿跟众臣商议论功行赏之事。
群臣行过大礼,翰林院大学士周近鸿出列,上奏说对北国契丹的正式国书已然起草完毕,请皇上过目,如若可以,便派遣使者携国书去契丹王廷,商议两国议和之事。
萧若打开一览,见国书辞藻华丽,骈四骊六,文采斐然,一字一珠,端的好一篇锦绣文章,然而在萧若这个来自21世纪的人眼里看起来却颇为费劲,浏览过一遍,大致意思还是看懂了。他心下暗暗发怒,要他们写得不卑不亢,他们却写得明显色厉内荏,这些人敢情叫契丹人打怕了,竟写出一篇软骨头文章来。
他一甩臂,狠狠把国书扔了回去,怒道:“重新起草过!一篇这样的国书要是递到契丹人那里,他们知道我们害怕打仗,更要发兵来攻!”
“让翰林院那些饱读诗书的翰林们,给朕挺直了脊梁骨再写!要写得我们天朝国富兵强,不怕打仗,他们要打我们随时奉陪……嗯,你们不妨把朕描绘成好大喜功之君——如同汉武帝那种,为了彻底打败敌国,不惜打得本国户口减半也要打到底。让契丹鞑子有胆就来试试看,试试我天朝上国是不是个软柿子,也试试七千多万汉人的怒火……”
第十二章 论功行赏
周近鸿战战兢兢拣起国书,慌不迭应是,尔后转身退回文臣行列。
九门提督卢方拙出列,把京城保卫战时城卫军立功将士名单呈上,给皇帝过目,里面还附带了一份当日自愿上城墙杀敌的城中百姓名单,共有一万余人。
萧若大致瞄了一眼,道:“城卫军将士的封赏,由众卿讨论拟定,明日呈报上来;至于城中自愿上城墙杀敌的热血青壮么,卢爱卿把这份名单分分类,当日作战分外积极的,每人赏银二十两,一般的人每人十两。发放赏银时每个人问问,他们当中要是有谁愿意加入禁军,赏银便翻倍。”
这些城中青壮既然有保家卫国的热情,那么将他们吸收进军队,当是个不错的主意,故而,萧若适时的加以物质刺激。
话音落处,众臣当中一阵嗡嗡的交头接耳之声,皇帝定的赏银额显然比他们意料中的要高,但他们无人出声反对。
大将军李岳出列,把禁国北大营溃兵招集情况的奏折子递上,上面有十分详尽的统计数字。当日北大营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遭到契丹铁骑夜袭,大乱之中,未能组织起什么抵抗便被击溃,总共伤亡两万余人,其中大部分是黑夜混乱中自相践踏死伤,直接死于契丹人刀下的反倒不多。
剩下的八九万士兵全部溃散四方。在大将军的主持下,经过十多日派人四处招集,好不容易才重新收拢起了三万五千多人。这还不算,当晚将士们丢盔弃甲——假如来得及穿戴盔甲的话——溃逃,大量军械装备留在营地内,后为契丹人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北大营算是被打残了,短期内绝难恢复元气。
大将军洪声问道:“皇上,那些临阵脱逃的溃兵怎么惩罚?”
萧若无力的摇了摇头,“其罪在领兵将领,不在他们,士兵一律免罪。”有道是兵败如山倒,一旦发生大崩溃的情形,兵圣再世都制止不了,争相逃命是人的天性,要是因此而降罪所有人,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他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现今天下疲敝,朝政积弊重重,军队上下糜烂,江山千疮百孔,姬煌小子留下的烂摊子,还真不是那么好收拾。但不收拾又能怎么办呢?难道真能丢下皇位一走了之吗?于国于民族,他不忍心,对于他自己来说,他也割舍不下皇后等几个红颜知己,以及天下至尊的权位。没办法,一步一步来吧!
“假如朕是太平年代的皇帝就好了……”他不由在心底里哀叹,要是个安乐守成之君,整天吃喝玩乐,无忧无虑,在京城待腻味了时,便带着后妃子女去全国四处巡游,饱览大好河山的同时,也顺便寻访各地美人儿,那才是神仙日子。现在看来,那种日子必须由自己一手缔造,天上是不会无缘无故掉下来的。
萧若思量一番,道:“随朕出征的一万多南大营骑兵,从今日起,全部并入朕的御林军。御林军原本共四万人,当日仗还没开打,就吓得找地方藏起来的那三万多缩头乌龟不要了,他们要躲,就随他们躲去吧!朕的御林军,只要今番随朕出征的两万多人就行,众卿以为如何?”兵贵精,而不贵多,这支军队经过与自己多日同甘共苦,最终大破敌军,他们充分值得依赖,相信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背叛自己这个皇帝。
群臣齐声称是,大将军微微一迟疑,也只能应是而已。
萧若续道:“此番全歼契丹鞑子入侵之军,扫除我朝一大祸患,扬我国威。随朕出征的禁军南大营四将,及御林军千户郭大虎当居首功。五位爱卿上前听封。”
五人从将领行列末端快步行出,走到殿中央,俯身跪倒听封,一个二个难以掩饰脸上狂喜之色。他们五个只是不入流的小将领,品级太低,原本没有资格上金銮殿参与议政,今日得皇帝特许他们上殿,才战战兢兢与朝中高官显贵们同列一朝。
只听得皇帝威严的声音响彻金殿:“着即升郭大虎为御林军万户,另禁军南大营裨将南昱调入御林军,也升为御林军万户,你二人暂代御林军统领之职,掌管新编两万多御林军。封禁军南大营副将柳长风,为南大营将军兼兵部主事,官居从三品;封禁军南大营裨将秦义、大憨二人为南大营副将,均为正四品,你三人统率南大营全体官兵,加紧操练,严顿军纪,不得懈怠!”
“谢主隆恩!臣等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五人大声叩谢圣恩,郭大虎、秦义、大憨三人激动得热泪盈眶,恍如身在梦中,饶是以柳长风南昱的沉稳,也自面红气粗,惊喜得久久难以自已。郭大虎还稍好,尤其南大营四将,他们遇到皇帝之前,还只是南大营的无名小卒,每日有两餐饱饭吃就满足了,谁料得短短半个月之隔,他们竟尔平步青云,怎不一时间如置身梦中?
群臣中一阵嗡嗡嗡小声议论,右首将领一侧不少人脸露妒忌之色,俱都不忿让这几个乡下土包子拣了大便宜,要早知道是这等结局,他们死活都要追随皇帝出征,要不然现在加官进爵也少不了自己,那是何等的美事!有些将领连肠子都悔青了。
大将军李岳万般不情愿,可是以眼下情势,皇帝的封赏合情合理,势必又难以阻扰,他悄悄冲兵部侍郎胡整传递一个眼色。
胡整会意,施施然出列,双手捧着玉笏朝皇帝躬身下拜,道:“启禀皇上,依微臣愚见,其中似有不妥。”原本兵部尚书便是白江王齐枯云,今日齐枯云被齐业一案株连入狱后,他这兵部侍郎就成了兵部实际上的首脑。
皇帝眉锋一挑,暗自恼怒,却不形之于面上,微微一笑,道:“胡爱卿觉得何处不妥,尽管说来。”
胡整道:“他们五位将军在战场上立了大功,赏银升官自属应该,但却不宜擢拔过甚,否则恐怕其他将士心中不服,更何况,南大营原先几个将领怎办?”
“爱卿多虑了,厚赏军功,正可激励更多英才为国效力,何不妥之有?”萧若一摆手,道:“朕早有打算,南大营原本几个将领全数调去北大营。北大营十万大军被敌军一击而溃,军纪之松驰,训练之缺乏,领兵将领之无能可见一斑!北大营裨将以上将领统统撤职查办,由南大营新调来的几个将领暂时统兵。”
“皇上圣明。”胡整没了话说,躬身退回行列。群臣齐呼万岁,此事就此成为定局。
萧若扫了神色不太自然的李岳一眼,微笑道:“北大营招募新兵重建事宜,还请大将军多多主持操劳……”
“启禀皇上,重新打造盔甲刀枪、选购战马、重建营房……在在都要用钱,请皇上让户部拨款支用,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大将军李岳硬梆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