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束停当,一行人大摇大摆出门而去。侍卫副统领赵德鹏看见,放心不下,也要随行。萧若横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朕与这些娘娘侍女们在一块儿,你也要跟着吗?”言外之意:这等暧昧场合,你老人家在旁边掺合个啥呀?
赵德鹏是老实人,听了面上一阵发窘,讪讪退下。
萧若现如今武艺大进,信心空前膨胀,今日白天在皇舆内与铁寒玉切磋武艺时,发现自己内功方面已然强于她,虽然因武技方面还不甚高明,真要打起来仍然不是她对手,但她要胜过自己已不是那么容易。心想要是碰上小毛贼敢来犯驾,朕正好拿他试招,哼哼。
一行七人很是嚣张的在刚刚入夜不久的城内招摇过市,六女团团拥簇着萧若,好似众星捧月一般,旁人见他们一行人中男的俊、女的俏,没有一个粗俗人物,引得路旁人人侧目,甚是惹眼。
萧若浑不在意,见路旁男子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或多或少流露出妒忌加羡慕之色,他怡然自得,只作不见,随意指点四周风物,谈笑风生,时不时逗得身旁少女们笑得花枝乱颤,旁若无人。
一行人一直逛到位于城东的夜市,此处***通明,彻夜不息,越是夜深就越是热闹,恰似别的地方白天一样。韩妃等五女多年来还是头回出宫,雀跃不已,看见样样都觉新鲜,碰上什么小吃都想尝一尝,萧若便一路给她们买了不少烧烤零嘴拿在手上吃,看见她们开心的样儿,自己也觉高兴。
忽然,路旁一个拉二胡的老人家引起了他的注意,这老人家皱纹满面,一头白花苍苍,也不知有多大岁数,大致六十岁至九十岁之间皆有可能,他身着灰麻布长袍,半阖着暗淡的双目,独自盘坐在路边一堆小小的土坯子上,左手捏一具二胡搁左膝上,右手来来回回慢悠悠地拉着。与周围闹轰轰的夜市毫不相干。
“魔音!”萧若心头猛地里一凛,突然泛出一种与那日听兰绫姑娘琵琶曲相似的玄妙感觉,只不过兰绫在暗室里奏给六个江湖豪客听的琵琶曲慑人心神,当时萧若在外面听了都险些沉溺其中,不可自拔,而这老人家的二胡曲调却是柔和温婉,仿佛在轻轻抚慰人的心灵,好似小青池中平波如境,不起半点波澜,让人听了灵台空明,俗虑尽消。
铁寒玉与萧若飞快对视一眼,显然她也察觉到了二胡曲调的异样。
二胡老头缓缓的拉着,两根泠泠的弦,一双颤颤的手,沉浸在自己曲乐中的意境里,根本不在乎是否有人在听。
萧若与铁寒玉在他身前静静的倾听,曲调是如此的宁静出尘,使人不忍心打断。五女完全不知怎么回事,听不出二胡有什么好听了,但见皇帝不走,便也伫立不动。
“砰”的一声,祥和宁静的一幕被人粗暴打断。旁边小吃摊上,两人将桌子拍得震天价响,喝骂道:“吵吵吵!吵得老子头发晕,还有完没完啊?那破曲子拉得比人家哭丧还难听!”
萧若只觉大煞风景,有些恼怒,侧头望去,见小吃摊桌边说话的两人一个高瘦,一个矮胖,两人身量虽相差远甚,相貌却有几分相似,而且头顶上都梳着个孩童似的朝天辫,很是滑稽可笑。却是万俟缠缠、万俟绵绵两兄弟。
二胡老头听了,手中二胡不停,冷冷道:“世上偏有那许多俗人,老朽二胡拉给那些个蠢东西听,算是对牛弹琴了。”嗓音低沉而嘶哑。
万俟兄弟对视一眼,霍然站起身来,一人提过一条长凳,各自挥掌猛的下劈,只听“砰砰”连续两声大响,两条长凳顿时叫劈断。万俟兄弟得意洋洋,耸眉暴喝道:“你可晓得我们兄弟是什么人?我们以前是杀人放火的山大王!老家伙你还不滚得远远的?”
萧若看着有些好笑,他们以前连喽啰都当不了,还谈什么山大王。倒是多日不见,他们的胆子大了许多,倒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二胡老头颤巍巍站了起来,提起二胡,收拾一下东西,启步欲行,忽然抱着个青布枕头走到萧若面前,深深凝视着他,嘶声缓缓道:“这位公子爷是有缘人,这个枕头就送给公子了。”说时,一手托着青布枕头递到他面前。
萧若随手接过,二胡老头转身就走。萧若见这个枕头就像民间寻常人家所用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犹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说道:“老伯,您这是何意……”
话未说完,猛觉眼前一花,二胡老头走着走着,突然间就不见了,消失在火光照射不到的阴影处……
第三十二章 梦中乾坤
二胡老头不见了之后,萧若捧着枕头兀自发怔,委实想不通他送个枕头给自己干什么,把这个枕头翻来复去的看,始终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就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枕头。便随手将其交给蒹葭丫头拿着。
萧若转向小摊旁的万俟两兄弟,冲他们招了招手。
此地夜市中火光虽多,可也毕竟不同于白天,万俟兄弟并未认出皇帝来——其实就算认出了,也未必敢上前相认。忽见美女群中的那公子哥朝自己两人招手,全然莫名其妙,起身走上前去。来到近处,借着晃抖不住的火光,看清了他的面貌,不由惊得张大了嘴巴,叫道:“皇……黄公子!”总算及时转口,没在闹市中喊出“皇上”二字。
萧若笑道:“认得我就好,你们两怎么会在此地?”
万俟兄弟喜不自胜,高瘦的万俟缠缠笑道:“我们师父就是让我们来找黄公子你的,这下可好,不用再找了。”
“你们的师父?”萧若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们的师父就是陆菲菲那小妖女,问道:“你们师父让你们来找朕作甚?”
矮胖的万俟绵绵接口道:“师父让我们来追黄公子,追到后就跟在你身边,代师父保护你。师父叮嘱我们,要是你身着微服,就要叫你黄公子,不许叫皇上,嘻嘻!”
“就是就是。”万俟缠缠涎脸笑道。
萧若心想原来都是那小妖女的主意,须怪不得,见她竟派这么两个活宝来保护自己,不由啼笑皆非。不过话也说回来,毕竟是人家陆菲菲一番心意,而且看他们两适才一掌劈断木凳子那一下,他们跟着陆菲菲这段时间,武艺长进了不少,他们虽没什么大用,跟在自己身边,好歹就当多了两个小侍卫。遂道:“既然如此,你们就随我下江南,不过一切得听我的吩咐。”
万俟兄弟连连点头。末了,他们两忽然露出恐惧之色,畏畏缩缩的,万俟绵绵颤声道:“哥啊,我们真的要做那件事吗?我好怕喔!”
万俟缠缠也自面色发白,颤声答道:“弟啊,师父吩咐的事,我们不做不行的。”
万俟绵绵:“做?”
万俟缠缠:“做!”
萧若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正想发问。
蓦地,万俟兄弟暴起发难,向离他们最近的铁寒玉悍然攻去。
铁寒玉微微一愣,她应变极快,下意识沉肩挪步,纤腰一扭,闪开他们的偷袭,然后娇叱声中,插出袖中玉尺,揉身而进,反攻上去。
只听闷吭之声连响,不出三招,万俟兄弟便被玉尺打中穴道制住,两人杀猪似的大叫“饶命”。引得远近不少人好奇的向这边张望。
萧若面色铁青,怒道:“说,谁派你们来行刺的?”
万俟兄弟齐声道:“是师父派我们来的,她吩咐我们,要是你身旁有美丽的小姑娘在,就让我们将那些小狐狸精通通杀了!呜呜呜……不关我们的事!”说着说着,两人竟吓得哭将出来。
萧若听了,一时为之愕然,也不知该气还是该怒,万万没想到竟是那邪里邪气的小妖女交待的,她争风吃醋的心思昭然若揭。
铁寒玉直视萧若,气呼呼嗔道:“他们的师父又跟你什么关系?”一旁五女虽不知怎么回事,也从他们转告的话中听出了酸溜溜的味道,当下一齐望着萧若。
萧若突然间明白了,那小妖女早知道凭他们两块料根本不可能伤到皇帝身边的人,之所以吩咐两个徒弟这般做,只是为了让自己体会一下她的感受而已。他暗自摇头苦笑,自己贵为一国之君,不论什么时候,身旁怎么可能没有美丽侍女服侍?那小妖女行事果真任性胡闹,邪气十足,难道就不怕朕把她两个徒弟处死?
经万俟兄弟这一闹腾,萧若游兴索然,便带她们打道回府,让铁寒玉将万俟兄弟押去交给赵德鹏看押起来,他们兄弟两傻里傻气,自然不存在危险,但天知道那小妖女对他们还没有没什么指令,萧若绝不允许那种事再次发生。
一行人回到临时行宫,蒹葭随手把青布枕头扔在御床上,也不过多在意。
当晚,五女谁也不走,都要留下来侍寝,萧若自是求之不得,想叫铁寒玉也一并留下。铁寒玉只要一看见五女腻在皇帝身上的情形,就忍不住光火,她内心高傲矜持,在中宫时与皇后一齐侍寝还马马虎虎,跟这么多人一齐侍寝就不乐意了,便找个理由告退出去。
满室春光无限好,萧若再度一人独战五女,淫靡声响此起彼伏,荡人心神,直响了大半夜,方才归于平静。
末了,萧若拥着五女在御床上沉沉睡去,无意中,头枕在那个神秘青布枕头上。
萧若半睡半醒神志恍惚之时,似乎进入了某种奇妙的境界,神魂游离荡漾,与肉体将分未分,似欲随风飘摇,几至脱体而去……
他心头震骇,神志完全清醒过来,但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眼前出现了个战场,两方人马正在浴血奋战,杀声震天,战鼓隆隆,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他这种感觉十分玄妙,似乎在作梦,但又不同于往常的作梦,至少他神志很清醒,而且眼前出现的场景无比真实,远非模模糊糊的梦中可比,就好像元神出窍了一般。
战场中一方人马全是步兵,人人衣衫褴褛,与叫化子相差不了多少,手中所持的武器也各式各样,作战却十分顽强;另一方人马是四五千名骑兵,兵器盔甲都是朝廷禁军标准制式,统兵将领是个满面虬髯的中年人,黑漆漆的一张方脸,浓眉虎目,正是镇西将军廖柄寒!
萧若心神剧震,难道说眼前呈现的,竟尔是川中场战,官兵与叛军正在进行殊死决战?!
廖柄寒大声呼喝,亲率铁骑左冲右突,却始终无法突破敌人任何一翼,反而陷入敌人密密麻麻的步兵潮之中。
叛军帅旗旁,一个白衣少年站在一座小土丘上,这少年十分年轻,看起来还未弱冠,生的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纤眉明眸,浑身上下一尘不染,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越发显得卓尔不群,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他俏然卓立,面上一无表情,冰晶一样的目光冷冷扫视着战场,不住对传令兵下达命令,指挥全局。
近乎乌合之众的叛军在白衣少年的指挥下,进退有据,丝毫不见混乱,竟以人数优势将官兵的精锐骑兵优势抵消,局势对官兵一方越来越不利。
廖柄寒终于下达突围命令,禁军骑兵一部分断后,一部分拥簇着他向叛军兵力薄弱处突围;同一时间,叛军帅旗摇动,也下达了新的命令……
萧若紧张万分,眼前场景却蓦地转变。只见廖柄寒浑身浴血,与一些骑兵仓皇向北方逃遁,后面杀喊渐渐远去。此时,廖柄寒身旁尚不足百骑。
廖柄寒突然勒马止步,残余部下们发现,纷纷拨转马首回顾,唤道:“将军……”正不知将军为何忽然不走了。
廖柄寒满面悲愤之色,目眦欲裂,仰天大呼:“我廖某身负平叛讨逆之重任,却不曾想,今日丧师辱国,一败涂地,我、我廖柄寒有何颜面回去见皇上?有何颜面见京师父老?我我……”说到这里,刷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就反手往自己脖子抹去……
“将军!”部下们吓得魂飞魄散,一起扑上去将廖柄寒死死抱住,不让他自刎,齐声苦劝,廖柄寒只是不听。正不可开交之际,忽闻一个校尉道:“将军原来是个懦夫,算我们看错人了!”
此言一出,人人对他怒目而视,廖柄寒怒道:“我廖某敢做敢当,自问顶天立地,今日因我轻敌冒进,中敌人埋伏,致使全军大败,我廖某责无旁贷,愿一死谢罪。怎么反而成了懦夫?”
这校尉朗朗说道:“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既然局势已到了这步田地,将军一死又有何益?假如将军执意要自刎谢罪,你死了倒也干净,但蜀中残局谁来收拾?谁来领兵阻止叛军北上?若因将军一死造成前线官兵群龙无首,致使我朝西面半壁江山沦陷,将军才是我朝大罪人。不是懦夫又是什么?”
廖柄寒听罢,不由激灵灵打个寒战,心志顿时为之一清,喝道:“不错!我还不能死,叛军虽一时得逞,离分出胜负还差得远!”顿了一顿,道:“我们去梓州……不不,梓州决计守不住了,下令梓州全体官兵随我们退守汉中。”
廖柄寒挥剑在左手中一抹,鲜血飞溅,左手小指被硬生生连根削下,他以鲜血淋漓的左手斜指苍穹,瞠目洪声道:“我,廖柄寒今日以指代首,非是我贪生怕死,只为暂时留得有用之身,异日在汉中与叛军决一死战,绝不教川中叛贼出川一步!苍天为鉴!”
骑士们激动难抑,一齐高举兵器大呼:“绝不教川中叛贼出川一步……”
萧若眼前场景再变,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处府衙大堂,只见一个身着朝廷命官服饰的中年人伏案而眠,他面容憔悴,手中尚捏着令签及纸笔,显然是在公事中因极度疲惫而坐着睡去。
“知府大人,不好啦!”一个衙役失魂落魄飞跑进来,身上衣服上沾染着血迹。
坐在官位上睡着的知府大人一惊而醒,霍地站起身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叛军又攻城了?”
“报知府大人,朝廷援军在北边城郊中了叛军埋伏,全军覆没,我们成都守军军心大为震动,负责防守北边城墙的巡检大人就率众投降了叛军,打开北门放叛军进城……通判大人率守军力战而亡,我们成都城快完了!知府大人快想办法逃走吧,叛军就要攻到内城了……呜呜呜!”衙役失声大哭道。
成都知府听了,面色变得惨白,一丝儿血色也没有,身躯晃了一晃,险些摔倒。他紧闭双目停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泪光莹然,一把抓起身旁的长剑,大呼道:“来人来人!随本官杀敌报国!”说着,大踏步朝府衙外行去。
“大人不能哪!叛军无穷无尽,杀不胜杀,大人不能去送死啊!”这衙役死死抱着成都知府的大腿,嚎啕大哭。
“你……放手,滚开!我尚明手下没有贪生怕死的孬种!来人啊,随本官上阵杀敌!”成都知府一腿踢开衙役,大声呼喝着冲出府衙。
这衙役也连忙从地下爬起来,追了出去。
萧若心潮激荡,眼前场景再度变化,地方仍然是府衙大堂,但此刻里里外外站满了人。
就见一群身着铠甲的粗豪汉子,众星捧月一般拥簇着一个老者走到正北官位旁,都要老者坐上成都知府宝座,老者只是推却不允。身旁一个黑脸如炭的壮汉洪声笑道:“这宝座尚老头坐得,我们老爷子凭什么就坐不得!别说这区区成都知府的交椅,就是京城金銮殿上那把龙椅,没准儿呀,他日也是我们老爷子坐的。哈哈,哈哈……”
众人一齐欢声大笑,老者推辞不过,便只得坐上成都知府的官位。只见这老者约莫五六十岁年纪,相貌堂堂,目光锐利,不怒自威,应是川中叛军首领江老爷子。
周围人在江老爷子身后两旁站定,那白衣俊秀少年也俏立于一旁,面上仍然没有表情,无喜无怒,清冷自若,似乎泰山崩于面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