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太监宫女唯唯诺诺,这事儿不说他们也知道,纵使一个最卑微的宫女怀上龙子都了不得,何况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谁也不敢不尽心尽力。
皇后娘娘有喜的消息早已不径而走,不多时便传遍了整个军营,全军将士一片欢腾,人人喜笑颜开。皇帝有后,是朝廷头等地大喜事,军中上上下下将士们无不发自内心的为君王感到高兴。
原本虽有传言皇帝龙体已然康复,恢复正常,可传言毕竟是传言,是真是假谁也没亲眼看见,直到这一天,皇帝是不中用的二尾子地风言***,方始销声匿迹,皇帝英明神武的形象在每一个人心目中确立,再没有残缺——本来嘛,要是坐在龙椅上的真龙天子是个太监,对全天下臣民来说,难免像生吞了只绿头大苍蝇一样,想起就浑身不自在。
大喜消息传开,军营中够份量的将领官吏依次向皇帝道贺,附近地方官得知,也无不巴巴地赶来凑趣,都知这会儿皇帝必定心情极佳,这么好的讨帝后欢心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一些大小地方官挖空心思进献什么东西给皇后,其中一个叫叶添的小知县棋高一着,亲自带了治下两个经验丰富的接生婆来,好让她们随时跟随在皇后身旁侍候,还能向皇后传授一些安胎经验。
皇帝龙颜大悦,笑着一一受纳,随意嘉许一番。
皇帝传出旨意,命全军将士欢庆一日,驻守在青州各道城墙之外的兵卒全部收队回营,派人大大方方向城内叛军宣告,今日吾皇大喜,休战一日,任由叛军出城抢购柴米,官兵绝不加以堵截。
城内叛军见城外军营中一片欢声笑语,简直跟过节一样,很快地得知了皇后怀上了龙胎的消息,青州城内数十万军民讨论纷纷,表情各异。其中宋王一族的将士喜中带愁,内心很是复杂。
叛军一开始还不大相信,试探性地派两队人马出城购柴买粮,结果官兵理都懒理得他们,他们放下心来,大举分派人马出城,四处去采购粮米及箭矢等物资,毕竟机会难得,不可错过,城内物资虽说还未匮乏,多积累一些就能多支持一些时日——叛军之所以老老实实的以金银购买,而不直接用抢的,是怕激怒皇帝,要是皇帝以此为借口
突然翻脸、派兵包围城池载断他们的归路,那就不大妙了。
城内城外,数十万人的话题都围绕在同一件事上,也不知打几时起,传出一个消息:假如十月怀胎期满,皇后娘娘诞下地是一位皇子,皇上立刻就要立他为太子……人们彼此传告,说的活灵活现,跟真的一样。
宋王一族的将士们听了这话,心里头更不是滋味,难免暗忖:假若我们还在皇上麾下,以皇上对皇后娘娘那般的宠爱,爱屋及乌,说什么也不会亏待我们,更何况,未来的小太子也流着一半我们赵家人的血,我们一族前程不可限量,还不强似跟着他们那帮反贼谋逆作乱?!
不少宋王的人忿忿之情溢于言表,唐王及三侯爷的兵马发觉宋王一派军心不稳,对他们大为猜忌,表面上虽不动声色,暗中却派人严密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以防有变。
宋王一派将士也不是傻瓜,察觉到友军这些明摆着不信任的举动,一个二个越发不爽。叛军两方人马之间的裂痕,不可抑制的急遽扩大。
到傍晚时分,军营中行出一个文士及两个士兵,三人大摇大摆走到北边城门之下。前面一人身着文士长袍,举止从容,身量较为矮小,年约三十许,唇上两撇小胡子,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此人名叫安笑之,本是御林军中一个不大不小的书吏,出自没落士族,皇帝见他口才便给,加之有胆有识,近日里对他很是器重。
后面是两个随行士兵,一人手里托着一个漆木托盘,托盘上盖以黄绸,托盘里也不知迷什么东西。
三人径直来到城门外,只听城墙上一声吆喝,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吱”之声,无数守卒拉开弓箭瞄淮下面三人,黑黝黝的箭镞在夕阳映射下闪烁着森森寒芒。
当先小个文士安笑之也不害怕,面上笑容不减,背负着双手,不慌不忙先咳嗽两声,吊了吊嗓子,然后冲城墙上喊话:“众位军爷请了,下官御林军小吏安笑之,奉皇上旨意,特来拜见宋王赵千岁,烦请众位军爷给下官开开城门,哈哈。”
话音落处,城墙上出现个身材魁梧的将领,探头朝下张望一番,见下面只有区区三人而已,便一摆手,让士兵们放下弓箭,他喝道:“不见!当日七家起兵之初,四王三侯就曾立下重誓,绝不单独跟那昏君谈判,你死了这条心吧!自古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们不杀你,你打哪来回哪去吧!”
安笑之略一沉吟,屈指弹了弹唇上小胡子,含笑道:“既然这样,那下官就不单独见宋王千岁了,下官想同时拜见众位王侯,且请行个方便。”
“这……”城墙上将领微一迟疑。青州城共有六道城门,南北各一道,东西各两道,其中这北边城墙归宋王的兵马防守,这魁梧将领也自是赵氏族人,他兀自没作决定的当儿,一晃眼瞥见不远处有个“协助守城”的李家人冷冷盯着自己,好似他正在跟皇帝派来的使者商讨见不得光的谋密一样,这将领一见自己被友军像防贼似的防,就觉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不见不见!通通给老子滚,否则莫怪弓箭不长眼!”
安笑之脸上笑容渐渐敛去,淡淡说道:“还请将军三思,目下这种局面……嘿,想必将军心里也有数,不消下官多说。下官一行就这么区区三个人,进城见一见诸王侯又有何妨?没准儿呀,诸位王侯正想与皇上谈判,也未可知,要是将军把下官等人拒之门外,上面怪罪下来,恐怕将军吃罪不起。下官言尽于此,告辞!”说罢,大袖一挥,转身就走。后面两个士兵自然跟在他背后。
城墙上的将领虎躯一震,脱口道:“先生慢走!……所有士兵听令: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第二十八章 上兵伐谋
随着城墙上守将一声令下,转眼间,轧轧声里吊桥放下,搭在护城河两边,同时城门大开。
安笑之微微一笑,领着两名随从大摇大摆进入青州城。
自有一队士兵领他们去见王侯,前后左右各有数人,把他们三人团团包裹在其中、人人刀剑出鞘,如临大敌一般。空气间气氛异常凝重肃杀。
两名随从捧着托盘颤颤而行,战战兢兢,额头直冒冷汗。
反倒走安笑之一派从容风范,就跟在自家后院散步似的,一路行来,谈笑风声,沿途指点风物、自个儿乐在其中。令叛军士兵暗暗钦佩。
安笑之一行人先被带到一间小房子里等待,半个时辰后,王侯派人来传见,他们便在卫兵引领下直入内城,来到衙门大堂前。
远远望见衙门大堂中央火光跃动,走近一瞧,齐齐大吃一惊,原来中央竟架着一口大油锅,里面沸油烧得咕噜咕噜直响,很显然,要是一言不合,就将他们扔进去炸上那么一炸。
大堂中众王侯分坐四周,除了陈王之外四王三侯都到齐了——甘之谡坐了其父辽西侯甘虎的交椅,世子齐易安坐了白江王的席位。人人阴沉着脸,谁也不说话,大堂内一片死寂,晃抖不住的红通通火光照在他们脸上,平添一股子阴森狰狞之气。
卫兵把三人带到衙门外,便躬身退下。
安笑之身后的两名随从一见这等阵势,脸色当即就变了。腿肚子都止不住的打哆嗦。
安笑之全然不在意,甩着大袖晃晃悠悠走进大堂,瞥了触目惊心地大油锅一眼,唇角微微牵拉出一丝冷笑,目光四顿一扫,两手相合。冲众人打了个团揖,似笑非笑道:“下官安笑之,拜见诸位!”
众王侯多少年来高高在上惯了,见此人既不跪行参拜,话语中也只“诸位”两字而已,再加上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气。分明是以一种扫视死囚的眼神打量他们。众王侯无不又惊又怒,“砰”的一声,脾气暴躁的甘之谡拍案而起。就要发作……
安笑之目光停在宋王赵牧身上,轻视的笑意登时一收,快步走到赵牧面前,整整衣袖。正儿八轻跪倒行大礼,恭恭敬敬道:“下官安笑之,叩见宋王赵千岁!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安笑之前后态度天差地别,除赵牧之外地王侯们人人脸色为之一变,群情汹涌,甘之谡正欲唤卫兵进来把安笑之扔进油锅,倒要看看这不知死活的家伙会不会大哭求饶。绥远侯高北鸿城府较深,他打个手势。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先看他玩什么花样再说。
赵牧也是一阵坐立不安,皱眉道:“安大人何以行此大礼?我早已不是你们的王爷了,当不起你这番称呼礼节。”
“当得,当得!”安笑之连声说道。两撇小胡子一抖一抖,“您老是当今皇后娘娘的父亲,未来小太子的外公,试问您老当不得,谁当得?”
此言一出,众王侯反倒冷静了下来,人人若有所思望着赵牧,面色明暗不定。
赵牧坐不住了,隐隐感觉到对方在使离间计,他飞快道:“贵使来此有何贵干?明人不说暗说,请当众位王爷侯爷的面直说吧!”
安笑之轻蔑地扫了在坐众王侯一眼,目光回到赵牧身上,笑道:“回王爷话,下官此行没什么要紧事,就是送两份礼物给王爷和……”说到这里,眼光在伫立赵牧身后的世子赵临风身上一转,续道:“和赵世子。”
赵牧心头一动,道:“是皇后娘娘命你来的?”
安笑之不答,微微一笑,好一会儿才冒出一句:“皇后娘娘怀上身孕之后,越发思念家中老父。”
赵牧心口一热,眼眶中略现湿润,毕竟父女亲情,血脉相连,不过这时众目睽睽之下却不好说什么。
安笑之回身招招手,两个随从捧着托盘,恭恭敬敬走上前,“请王爷过目。”安笑之说着,伸手揭开左面随从托盘上地黄绸,只见下面是一只罕有的灵芝,以及一根数千年成形的何首乌,“这是未来小太子孝敬外公补身子的,愿外公寿比南山,华颜永驻。”
“这边,”安笑之闪到另一侧,揭开右首托盘上地黄绸,下面去却是一些御用极品文房四宝,“这是小太子孝敬舅舅的,盼舅舅以之写出名垂千古的锦秀文章。”他不经意间把“未来”两个字都省掉了,直接就说“小太子”。
赵牧只微微点了个头,自有仆人接过,世子赵临风喜不自禁,也不顾及周围面色阴沉沉的众人,亲自伸手接过礼物,喜滋滋道:“你回去代本世子向皇后妹妹道谢,让她好生养胎,什么心也别操,腹中宝宝比什么都紧要。”安笑之连忙应是。
忽闻旁边传来一声冷笑,唐王世子李元漠讥诮道:“既然恁般惦念你的皇后妹妹,何不索性出城去,投到昏君那边,没尊儿那昏君还能饶了你这个大舅子!”他一惯的看这赵家小白脸不顺眼。
赵临风一听来了气,就欲反唇相讥,见父亲对自己连使眼色,好不容易忍住了,什么也没说出口。
赵牧硬邦邦道:“贵使要走没别的事,那就请回吧!”
安笑之再度冲赵牧行礼,恭恭敬敬告退,有意无意的瞧也不瞧其他王侯一眼,好似大堂中只有宋王父子两人一般。
众王侯脸色很是难看,矛头一致指向宋王,他们如今已很难信任赵氏一族。
“贵使且请留步!”安笑之正出堂之际。忽闻堂侧一人出言相留、他循声转头望去,见右侧站着个身着便服地青年人。
安笑它对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含笑道:“假如下官没猜错的话,这位该是御林军万户南昱南将军了,不知有何见教?”
出声之人正走南昱他这话甫一说出口,就觉堂中所有王侯地目光齐刷刷射到自己身上他万分清楚、只消稍有什么不妥的表现,下油锅的就该是自己了。
南昱上前一步,摘下腰间系地一块铜腰牌。两手托着递给安笑之,面无表情道:“这是御林军万户的腰牌,烦请贵使带出城还给皇上。就说我已投效众位王侯的麾下。皇上知遇之恩,南昱唯有来世再报。异日如在战场上相见,南昱不会手下留情!”
南昱主动斩断与皇帝地关系,在座王侯求之不得。自然不会去横加阻止。
安笑之上前接过铜牌时,深深的注视了他一眼,嘴里道:“举手之劳,下官自会传达。”言罢,带着两个随从大摇大摆出堂,自有叛军卫兵引领他们出城。
安笑之刚一出堂,就听得大堂内人声曹杂,李元漠与赵临风不知怎么吵了起来。并且加入的人越来越多,有愈演愈烈之势。安笑之灵机一动,便“哎哟”一声坐在地上,两手使劲揉脚,一副不慎扭伤了脚走不得路的样子。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大堂里齐易安左劝右劝根本就劝不住,突然间想起要是陈王在这里、便不至于闹到这般田地,他气急败坏吩咐一个士兵:“快快,快去把陈王殿下我来!真要命、陈王怎么到这时还没来!”就见一个士兵飞快跑了出来。
转眼间,这士兵与一个家丁装束的下人回来,陈王却仍旧不见踪影。“回世子,我们王爷喝得烂醉如泥,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怕是来不了了!”
齐易安奇道:“怎么会?陈王自起事以来,不是滴酒不沾地么!”
这家丁吞吞吐吐答道:“本来是滴酒不沾,可是……可是自从今日皇后娘娘怀上龙子的消息传来,我们王爷就大反常态,一面抱着酒坛子狂灌、一面舞剑,谁劝便挥剑砍谁,这会儿早醉得一塌胡涂了……”
安笑之还想再听,领路的卫兵都已不耐烦了,卫兵小队长道:“大人脚伤得估计一时半会走不了路,不如由小人来背大人走一程吧?”
安笑之回过神来,道:“那就多谢将军了,下官感激不尽。”
卫兵小队长更不打二话,乐呵呵地背起安笑之就走,还从未有人称他为“将军”,不由对这自称“下官”的使者大生好感,背起来分外卖力,大步流星望城墙走去。
安笑之回到军营,已是夜幕深垂之时。他并不去凤帐向皇后复命,而是径直进御帐求见皇帝。
萧若一见他来,便屏退左右,待所有侍从全部退出去后,笑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安笑之笑道:“托皇上洪福,微臣幸不辱命。祸乱之种已然播下、就待它生根发芽了、我军尽可静观其变、坐收渔利。”说着,将此行经过和盘托出,连细节也不放过,一一禀明皇上。
萧若听完,大为欢喜,笑道:“皇后这时怀孕,当真是天赐麟儿,被朕顺势利用一番,大大加速了叛军的分崩离析,看来叛军气数已尽,哈哈哈……”
安笑之见皇帝兴致甚高,不失时机的凑趣一番,对皇后腹中地龙子毫不吝惜吉祥话。
当萧若自安笑之手中接过南昱的万户腰牌时,笑颜一时尽敛、在手中反反复复把玩,久久无语。
安笑之心里打鼓,小心翼翼道:“皇上,微臣在城内见南昱似有苦衷,好像并不是真心实意为叛军效力,也许我军尽力争取,他又能弃暗投明回来。”
萧若嗯了声,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忽然扑哧一笑,道:“不然,依朕看,南昱根本就没投效叛军,朕了解他。他是个聪明人,自己应该知道怎么做。”
安笑之有些怀疑,道:“可、可是,他明明被叛军奉为上宾啊!连王侯议事他都参与其间。
萧若冲他一笑,道:“爱卿可曾听过一句括:身在曹营心在汉。朕不会看错人的!”他说完这句话后,在心底里默念:南昱,希望不要让朕失望。
“皇上圣明!”安笑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