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冰翼再三谦让了一番,才半拉屁股坐在椅子上,满脸含笑地望着张陵……张陵有些反胃,也有些厌恶,如果不是小婉说,救济灾民还要落实在这些人的身上,他根本不会见这个老头。
“大人,草民是前来请罪的。”罗冰翼见张陵半天没有搭理他,踌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道。
“噢?”张陵眉头微微一扬,罗冰翼这句话让他的怒气去了几分,他看了看罗冰翼的神色不似作伪,淡淡地问道:“罗先生何出此言?”
“同在乡梓,在此大灾面前未能响应朝廷,赈济乡梓已经是很过分了,囤积居奇意图提高粮价,更是不该”罗冰翼一脸羞惭地说道。
张陵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罗先生,既然知道这么做不对,那你为何还要如此?我听闻罗先生在前朝也做过县丞,当知生民不易,难道罗先生就忍心看着这些乡梓倒毙街头,卖儿卖女吗?”
看着张陵目光转冷,罗冰翼心里一跳,哪里还坐得住,当即顺势跪倒于地道:“大人容禀,非是草民铁石心肠,奈何郑氏为怀柔第一世家,向来是顺之者生,逆之者死,如果我们不答应他,恐怕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我们啊”
“罗先生,你身为乡绅,也曾读圣贤之书,怎么做为,应该不用本官教你可是……你真的以为这番推诿之言就可以弥补你的过失了吗?”张陵神色冷峻地看着他,似乎随时可能喊人将他打下大牢。
罗冰翼头脸上冷汗殷殷,伏首道:“张……张大人,草民自知有罪,知道明公前来,不似赵县丞那般与郑家同流合污,所以一则领罪,二则赎罪,”
他偷眼看着张陵若有所思的样子,连忙继续说道:“张大人,草民家中现有存粮三万石,愿献出两万石粮食,一万贯钱,另外免去两年地租。”
“罗先生,你读过的书也是不少,古时有弦高卖牛救国,这个故事你应该不陌生,可见商人也不是见利忘义的,士农工商,为何‘商’为最后,就是有太多的人,不顾商人体面。”张陵说道这里,忽然微微一笑:“不过罗先生能够及时觉悟,改弦易辙,是先生之幸,怀柔百姓之幸,也是本官之幸”
“岂敢岂敢”
看到张陵的脸上露出笑容,罗冰翼心头压着的那座大山总算移去,大大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一票算是赌对了,张陵既然这么说了,便绝对不会再对付罗家,虽然是损失了点儿钱粮,却站好了队。
他掏出汗巾拭去额角的冷汗,惭愧地道:“草民也读圣贤之书,行事却偏离圣贤之道,若非大人,草民定将贻羞子孙啊”
张陵点点头:“罗先生,你刚才说要免去两年的地租?”
罗冰翼楞了一下,误以为张陵不信,连忙道:“草民回去就宣布,并愿意具结作保”
“呵呵,罗先生误会了”
张陵摆摆手,“请坐下来谈。捐钱粮、免地租,不仅是响应朝廷,而且还造福乡梓,这种事情,理应带动全县乡绅共同襄此义举,这才是功德无量”
再汗
罗冰翼这回不是头出汗,而是全身大汗了,张陵这分明是要将他架在火上蒸一蒸,煮一煮啊
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大人言之有理,可是,草民虽然小有家产,却无这般声望啊”
张陵点点头:“我知道,在怀柔县,郑氏才是第一世家,罗家不过是第二。不过郑氏为富不仁,难当这第一世家之名,相信本县乡绅,今后必以罗府马首是瞻”
“是,草民义不容辞”罗冰翼只得答应,不过心中是喜是悲就有些不好说了,按张陵的话中所说,郑家这回便是不倒,也势必伤筋动骨,受到打压,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自然是罗家的机会,可他担心的是张陵是否真的有搬倒郑家的能量。
罗冰翼满头大汗地坐进轿子,吩咐起轿回家,在拐过一条街口的时候,他无意中向外面扫了一眼,立即吩咐轿夫:“停一下”
轿夫疑惑地停了下来,罗冰翼从轿窗探头看着一顶熟悉的轿子从旁边的一条街口拐出来,向县衙的方向行去。
“嘿嘿,老兄弟,不好意思,老哥我先上了”
罗冰翼心中大爽,那顶轿子的主人他认识,正是那个频频向他讨主意的三角眼,看来聪明也不止他一个啊
就在张陵在县衙里与那些乡绅勾心斗角的时候,小婉却带着紫鹃、雪雁和四名护卫在县城里面巡视,带路的就是那个李语,这个家伙现在老实得很,有问必答,有答必详,就算他不知道的,也会想方设法找出详细的答案,务必使人满意。
来到城墙附近,小婉看到有不少青壮在那里修缮城墙,一名衙门里的吏目正在那里监工,小婉便让李语将那人叫过来。
“见过夫人”吏目听得是县令夫人召唤,赶忙过来见礼。
“不用客气,这次修缮城墙的人都是自愿过来的吗?”小婉问道。
“是的夫人,他们听说是管饭,宁愿不要工钱也过来做工。”吏目答道。
“以工代赈是一举两得的事情,虽然工钱不管,但他们做一天工回去,也要给家里人带些吃的,不然家里的老弱何以过活。”小婉说道。
“夫人说的是,他们每个人收工后都可以得到一份口粮,小的亲自监管,一定足额,不会有克扣的事情。”
“要注意安全,他们都是各家的顶梁柱,修缮城墙时一定要注意安全。”小婉看了看他们工作的地方,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不行,这样太危险,快停下来”
按说小婉不是官,那些吏目差役原本不必在乎她,可她是县令夫人,尤其是县令大人昨日一入城便给衙门上下来了个下马威,当城拿下赵县丞的职,所以这吏目不敢怠慢。
“夫人,太危险了”看到小婉在城墙跟前比划,紫鹃和雪雁心惊肉跳的,唯恐她被石头碰到。
“哪来那么多的危险”
小婉摇摇,抬手将那个吏目叫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的话,小的叫钱松。”吏目答道。
钱松……这名起的,不拢财啊
小婉觉得好笑,干咳了一声道:“钱先生,你看,这个脚手架若是这个样子的,就比较安全,然后在这里弄几片绳网。”
那吏目倒是懂行之人,脸上露出难色道:“夫人,这办法好是好,而且也很安全,只是太费时了些。”
“现在费时,总比到时候浪费生命好。至于工期……老爷原本就是给他们找一个吃官饭的借口嘛”小婉低场道。
“是,夫人,小人明白了”那吏目连连点头。
“钱先生,这些沙子都是哪来的?”小婉无意中看到那些人正背负肩挑的运沙子,便随口问道。
“距离这县城不远,便有一条白沙河,那河每年春秋之际就会肆虐一番,去年大灾,水沙河泛滥也是一个原因,光是那场水就淹死了十多个人,冲毁了数百亩的庄稼。”
原来是天灾人祸都赶到一起了,小婉缓缓摇头……嘿,要是让这里由穷变富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第一卷 乱世 第二百一十四节新官上任三把火之二(下)
第二百一十四节新官上任三把火之二(下)
百年怀柔的郑家家主被下了县衙大牢,有人拍手称快,也有人想看着新任县令吃瘪,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郑家家主老老实实地在堂上认罚,出了五万石粮食和二万贯钱,而且还免了两年的地租。
这些钱粮对于郑家来说,还谈不破家,出了血倒是真的,但关键在于表现出了新县令的强势,在郑家运钱粮的马车驶入县衙不久,怀柔县一些还在观望的乡绅们也开始捐粮捐钱,免地租……总而言之,救灾工作算是红红火火地展开了。
据后来从县衙大牢传出的一则小道消息,多少给大家揭开了迷底……郑家的郑元让老爷一出事,郑家就快马加鞭去荥阳郑氏求援,但传回来的消息却是让狱中的郑老爷子都跌了一跟头。
从荥阳郑氏传来的消息是:出财免灾。
以荥阳郑氏的雄厚,出了这四个字的主意,郑元让再强横,也不敢拿怀柔郑氏百余年的家业冒险,所以老老实实地认罪,并且‘自愿’在捐献出一笔钱粮,而郑元让则以年老昏聩的名义释放……其中的原委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清楚,但目的却已经达到,有了钱粮的供应,至少灾民们能够支持到下一个收获季节的到来。
“阿陵,现在灾民的问题基本解决,你还有什么可愁的?”小婉看着愁眉不展的张陵有些心疼,这县官儿没当上几天,人却瘦了许多,不过……也显得成熟了一些。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十几年积累的稚嫩会在短短的几十天里磨合得成熟起来,半夜醒来仔细端详,小婉险些不认识自己的这位小老公了。
以前在家的时候,虽然张陵也帮着做事,但家里的主要事务都是由她和张杨氏打理的,后来她主外,张杨氏主内,张陵只是偶尔帮助一下,弃其量也就是知道个柴米油盐事,主持这么一个县,操持上万人的吃穿嚼用,也真够难为他了。
“粮食抢种都没问题,只是这马上就要进入夏季,夏早秋涝,万一再来这么一场……一切都完了。”张陵说道。
“其实也不难解决。”
小婉听了,却不以为意。
“啊?婉姐,你有办法?”张陵喜道。
“先乖乖地睡觉,我明天做个计划,你找两名熟悉当地情况的差役过来听用就可以。”小婉像是哄小孩。
不过,张陵是挺吃这一套的,在他心中,小婉是从来没有让他失望……桌上的红烛蓦然熄灭,冒出袅袅青烟,帷帐里传出来沉重的喘息声和木铺咯吱咯吱的响声。
喘息声停歇了片刻,小婉不满的嘟囔:“这破床,该换了”
“明天第一件事就是找木匠”张陵答应一声,床又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李语带着一个差役焉头搭脑的来见小婉。
“怎么?不愿意?”小婉疑惑地看着他。
“啊……愿意”李语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立即时精神了。
“我想找一批木匠,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小婉问道。
“一批木匠?”
李语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看到小婉的眼神似乎有向猫科动物转变的迹象,立即狂点头:“有,有。”
“说重点”小婉有些不耐。
“在距离县城不远的田家洼就有一批木匠,这些人不是咱们怀柔本地的人,据说他们以前是窦匪辎重营里的工匠,专门维修、打造木器,手艺相当不错。”李语答道。
“窦匪被剿灭后,他们怎么不回乡?”小婉奇怪道。
“怎么回去”
李语叹了口气,“家早就毁了,还不如就在本地安顿下来,有不少人就在本地娶妻生子。”
怀柔不缺水,缺的是雨,每到夏季,就容易干旱……一到旱季,百姓们就要肩扛手提的到处寻水浇田,但从河渠里汲水灌溉,毕竟是杯水车薪,而且还劳民,每遇到这时候,都会有大片的庄稼因此颗粒无收或者大面积的产量降低。
小婉在前些日子就一些县里面的老大难问题都私下里打听过,这旱情就是其中之一,而当地的地质情况何山阳县有很大的近似之处,都有着丰富的水资源,关键就在于如何让这些水资源被充分的利用起来,因此,小婉想到了‘井灌’,这种灌溉方式在山阳县已经做过,效果非常理想,只是制作水车是个问题,山阳那边的木匠有很大的一部分被抽调去长安家具石,剩下的也只能维持着供应山阳县的需求,根本无力供应这边,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力更生,所以她才打听木匠的问题。
“李语,你去田家洼一趟,拉几个能工巧匠过来,拉过来一个,就赏你一百钱,但若是拉过来的是一个废物,我就让你们大人赏你一板子”
小婉笑着道……这后一句话是玩笑话,只是那李语一直心虚着,听了便是一哆嗦,连连点头。
看他紧张得有些过了,小婉省得他是当真了,便感觉有些无趣:“李头儿,你别紧张,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你认真做事,大人和我都不会亏待你的。紫鹃,拿二十贯钱给李头儿。”
“是。”紫鹃去后面拿了二十贯钱出来,递给李语。
“夫人,这个钱是?”李语有些莫名其妙。
“你们去打听了消息,然后将这些钱先给那些巧匠,权当是安家的费用,不够再回来取。告诉他们,出来做工,绝对亏不了他们。”
“是,夫人”李语答应一声,拿了那些钱,和另外一个差役到田家洼而去。
按理说,小婉是无权支使这些差役的,虽然她身上还有个公主府女官的名义,可那是两回事儿,管不到差役头上。但她现在怎么说也是帮着朝廷安抚地方,从中牟取点儿私利,也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是……所谓‘民不究,官不举’,若是上面看你好,那就是‘杀人放火金腰带’;如果是违了上意,那‘修桥补路无尸骸’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
待李语二人走后,小婉就与张陵谈了井灌的事情……张陵一拍脑袋:“哎呀,我怎么就忘了这个”
“你每天忙着处理公务,哪里顾得了这些事情。”小婉说道。
“可是,”
张陵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里从来没有做过井灌,恐怕当地人很难接受,而且打井也需要钱,那些地主是不是愿意掏这个钱呢?”
嗯,确实有这个问题,农民阶层是一个很实际的阶层,尤其是在这个科技文化都不很发达的时代,他们只有看到了可以触摸的利益,才会被动的接受。
小婉沉吟了片刻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办的,我已经开始寻找木匠,等找好了之后就可以先制造一架水车,寻块试验田,在旁边打一口井,然后将所有的乡绅地主都招集起来,让他们现在观看一下,就会明白井灌的好处。”
“可这井钱和水车钱怎么解决?”张陵问道:“那些佃户是拿不起这个钱的。”
小婉讶异了:“为什么要让佃户们拿?谁是那些田地的地主,谁就要负责这笔钱”
“如果他们不呢?”张陵问道。
“这个时候哪里容得他们说不,这个要做为任务,半强制性的吩咐下去,如果因此而遭受攻讦,嘿……大不了咱辞官不做”
张陵闻言苦笑,原以为小婉真的有避免攻讦的方法,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咳……他被呛着了。
“放心,那些乡绅都精明得很,他们知道什么选择对他们最有利。”小婉十分有信心地说道。
‘政府’扶持,那是张陵的事情,他让姚主簿调来最新的田亩测量资料,开始琢磨着需要要挖多少井用多少材料。
而小婉则带着紫鹃和雪雁以及县衙的几位差役,开始加入一个施粥棚……县令大人的夫人亲自来粥棚烧弱、发放,这个消息迅速在怀柔县城传来,有不少人过来就是为了看了看县令的夫人长得什么模样。
这中间有个小插曲,荥阳郑氏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放弃了对怀柔郑氏的支持呢?
在怀柔郑府上长安城寻求支援之间,从某个渠道上,太极宫的那位大唐至尊先一步得到了这个消息,当时李渊是勃然大怒,摔了好几个茶碗,然后命令河北各地彻查这件事情,涉案人员严惩不贷。皇上说话,出口成旨,河北道的所有官员一听说皇上暴怒,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就跟足球场上的人盯人战术一样,在整个河北道认真查了一遍,还真的查出不少的蠹虫,论起来,这郑元让处罚的还算是最轻的。
类似于荥阳郑氏这种大家族,消息都是一顶一的灵通,李渊一摔茶杯,他这里就听到了响声,所以当怀柔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