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早就来到了路边,等赵晓钢的车开过来。等车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王晓红就有些不自在了,她怕别人看出来她和赵晓钢的事。赵晓钢的汽车开过来了。
赵晓钢把汽车“嘎”地停在了人们的面前。
赵晓钢伸出了头:“都往后面去。”
大家爬上了后面的车厢,王晓红脸红红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她以为赵晓钢会叫她到驾驶室里坐。没想到她等了一会,赵晓钢还没有叫她,他只是手握着方向盘往远处看。车上的人叫到:“王晓红,快上来,一会车要开了。”王晓红脸红红地爬上了车厢。车就开动了。车屁股后面扬起了一股浓尘。这是一条铺着沙子的乡村公路。
到了镇上,王晓红随便溜达了一圈就到供销社门口等赵晓钢的汽车回去。十点钟都过去了,赵晓钢的汽车还没有来。群众开始不耐烦了。有人就去探听消息,不久,探听消息的人回来了,他大声说:“别等了别等了,赵晓钢的车坏了,正在修呢,我们还是走回去吧。”他们就三三两两地走了。
有人叫王晓红:“王晓红,走吧,赵晓钢的车不一定什么时候修好呢,那天我等到了晚上才回去。”
王晓红说:“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
人们不再管王晓红那么多,都走向了回曲柳村的道路,只剩她一个人站在那里苦苦等待。她本想去书店或者供销社里转转,但她又怕自己一走,赵晓钢的车就开过来了,赵晓钢肯定不会去找她,她只好站在那里傻傻地等着。
过了中午,赵晓钢的车还没有来。
王晓红饿着肚子站在那里等。
一直等到下午三点多,赵晓钢的车才开过来。她心里一阵激动,泪水都快淌出来了,她经历了一场漫长而又揪心的等待。赵晓钢停了车。赵晓钢对她说:“上车吧!”王晓红要爬上后厢。赵晓钢伸出头说:“坐前面来吧。”王晓红一阵惊喜,她迫不及待地上了赵晓钢的驾驶室。
车一直开到曲柳村,他们一句话也没说。王晓红想好了许多许多话,可是一句也没有吐出来,她闻到了赵晓钢身上特殊的那股兵味儿,说不清楚的那股味儿让王晓红心潮起伏,坐在他的边上,她有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她甚至傻乎乎地想:要是一辈子坐在赵晓钢的驾驶室里该有多好。
假如说王晓红因为坐在了赵晓钢的驾驶室里感到了巨大的幸福,那么在村头目睹王晓红兴高采烈地走下驾驶室的李金斗就陷入了巨大的哀伤和恐惧之中。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某种威胁。他的心是异常敏感。他眼神迷离,看着王晓红神气地理都不理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去,他深呼吸了一下,试图闻到一点王晓红身上的气味。
他不声不响地回到了家。
他父亲李文魁坐在一张木凳上抽水烟,父亲这几年老了,佝偻了,背微驼,腰也直不起来了,他沉闷地吸着水烟,无奈而又沉重。
父亲的样子让李金斗烦恼。
他赌气地进了卧房,把门狠狠地关上。他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心里一阵一阵地疼痛着。他恨这个穷家,恨无能的父亲,也恨自己的懦弱和无力!他没有办法选择家庭和父母,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他的心里已经无数次地把王晓红占有了,可每次见到王晓红,他连话都不敢和她说。他记住了村里民兵营长的一句话:“要是王晓红嫁给李金斗,那就等于一朵鲜花插在了狗屎上。”王晓红是鲜花,他李金斗是世人不屑的臭狗屎,他的牙咬得“嘎嘎”响,使劲地用拳头擂打着自己的胸脯,无所适从。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李金斗的妹妹在门外叫他:“哥,出来吃饭了。”
妹妹叫了几遍,李金斗都不答应。
父亲对女儿说:“金花,别喊了,他不舒服,我们先吃吧,留点放在锅里,他什么时候想吃了,他自己会起来吃的。”
金花就没再叫他。
吃饭中,金花喝了一口稀溜溜的粥,问父亲:“爹,哥怎么啦?”
父亲说:“哎,他又想晓红了。”
金花说:“爹,我看还是早点把他的婚事办了吧,这样拖下去,哥会疯掉的。”
父亲叹了口气。
金花说:“爹,你拿个主意吧。”
父亲说:“王家的彩礼要七百,砍一砍也要五百,到哪里去找那么多钱呀,除非把你嫁了,可你还小,没到婚嫁的年龄。”
金花不说话了。
这时,他们听到了屋里李金斗的低嚎声,李金斗的哭嚎让吃饭的人都放下了饭碗,父亲叹了口气,站起来,说:“我去王家说说吧。”
李文魁来到了王家。
王家一家人正在吃饭。
见李文魁来了,王晓红的父亲王定远说:“文魁,来了,吃过没有?”李文魁苦笑说:“吃过了吃过了。”他在一个角落里找了个凳子坐下,一言不发地等着他们吃完饭后谈事。
王晓红很快吃完了,她把碗一扔就走了。
王定远对女儿说:“你要去哪里?”
王晓红说:“出去走走。”
王定远骂道:“鬼女子,又去疯,又去野,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王晓红顶嘴:“像话就贴到墙上去了。”
王定远怒道:“死女子,越来越没规矩了,没大没小的,我看你是欠揍。”
王晓红吐了吐舌头,溜了。
王定远对李文魁说:“亲家,你看这鬼女子越来越野了,再不嫁过去呀,恐怕就管不住了。”
李文魁说:“我也正是为了这事来的。”
王晓红母亲给李文魁倒了一碗茶水,李文魁喝了一口:“亲家和亲家母都在场,我就直说了吧。晓红和金斗都长大成人了,我看他们的婚事不能再拖了,捡一个好日子就给他们把事办了吧。”
王定远吃完饭,坐在李文魁的对面,递了根“经济”烟给他,他们把烟点上了。王定远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亲家你划算好了,我们一切都听你的。”李文魁说:“彩礼的事,你开个价吧。”王定远看了老婆一眼,老婆给他使了一个眼色。王定远说:“你看现在镇上讨个老婆彩礼都要一千多块了,我们乡村也有乡村的规矩,你也清楚村里的行情,现在讨个老婆聘金至少也要七百多,回奉二百块吧,交到我们手中的也得五百块呀。”李文魁叹了口气:“亲家,我们两家也算世交了,能不能减点。”王定远沉默了一会,说:“哎,那就这样吧,减去一百,这个价就定了,不能再减了,否则,人家以为我女儿是个贱货呢。”李文魁叹了口气:“好吧,就这么定了吧!我钱一筹齐,就给他们办喜事!”王定远说:“好吧!”
李文魁为四百元钱伤透了心。
他回到家里,和金花算了算,家里的猪鸡鸭等能卖的至多也只能换上二百多,就算亲戚朋友凑凑,顶多也只能凑个百十块钱,另外的百十块钱就很难办了。李文魁苦思冥想着。
金花说:“爹,我看明天先把猪卖了吧。”
李文魁点了点头。
金花说:“爹,那么早点睡吧,明天起早搭部队农场的汽车去镇上卖猪。”
汽车,部队农场?
李文魁眼中的灯似乎被这些字眼点亮了,那个晚上,他没有合眼,想出了一个主意,危险的主意。
赵晓钢又来到了黑子家。
黑子正在做作业。他看赵晓钢来了,就放下了手中的铅笔。赵晓钢说:“你做你的作业,我不影响你,我坐一会就走。”
黑子就继续做作业。
黑子母亲给他端了一碗茶进来。赵晓钢说:“别麻烦,我这个人不太喜欢喝茶,要是渴了,喝点凉水就行了。”
黑子母亲说:“凉水不能喝的。”
赵晓钢说:“没事,我身体好,喝凉水从来没闹过肚子。”
黑子母亲就出去了。赵晓钢随便拿起了一本语文课本,有意无意地翻着。不一会,王晓红来了,她一看到赵晓钢在这里,脸刷地红了。赵晓钢见到她,脸也红了。赵晓钢马上站起来,说:“我要回去了,不然场长查到我到村里来玩会批评我的。”他走之后,王晓红又拿出了一双鞋垫,给黑子:“你给他。”黑子说:“他刚才在这里,你怎么不给他。”王晓红说:“别问那么多,让你给他就给他吧。”黑子笑了,王晓红走了。黑子摇了摇头。
赵晓钢在往回走的路上,想着一个问题:“那个叫王晓红的丫头怎么啦?”他想起那双鞋垫摇了摇头,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还没有落下去,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就是李金斗。
李金斗低着头对赵晓钢说:“当兵的,你,你——”
赵晓钢见他结巴起来,大方地说:“李金斗,你有什么事么?是不是明天要去镇上,想搭车,不要紧,你明天在路边等就行了,早上你爹和你妹去镇上卖猪就是搭我的便车去的,咱们军民一家人嘛,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李金斗一下子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让开了道。
赵晓钢走了过去。赵晓钢走出了一段路,听到了李金斗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喊出了一声:“当兵的,你不要碰王晓红,她是我老婆!”
赵晓钢悚然一惊。
他回过了头。
他看到李金斗说完那句憋在他肚里许久的话之后,狂奔而去。赵晓钢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可怜李金斗。
他同样对王晓红报以同情。
冥冥之中,他觉得王晓红不应该在曲柳村生活,她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但他不能带王晓红离开这地方。他心中的姑娘不是王晓红,他心中的姑娘在遥远的河北老家。他想,今年秋天复员之后就会和自己心爱的姑娘生活在一起。
他从军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子,打开皮夹子,他看着心爱姑娘的黑白照片,心中响起了一支悠远的恋歌。
李文魁老汉起了个大早。
他已经下了决心,实施那个危险的行动,他一直沿着通往镇上的公路行走。来到一个下坡的地方,他停了下来,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等着赵晓钢的汽车出现。他显得很平静,目光中没有焦灼感。他平静地看着那乡间公路,坚定地认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
汽车在早晨的阳光中从远处出现了。
李文魁走向那汽车,他迎着汽车走去。
当汽车快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佝偻的身子机灵地跃起来,朝汽车扑了过去。他想,就那一刹那的工夫,他的计划就会实现。
他扑倒在公路中间。
汽车“嘎”地停在了他的面前,相距不到一尺。
赵晓钢跳下了车,扶起李文魁:“大爷,没事吧。”
李文魁说:“没事,没事。”他站起来,扑了扑身上的尘土,若无其事地往回走。赵晓钢见李文魁没事,一颗心放了下来,好险,要不是他开车的技术好,就出人命了。安全是多么重要,他不想在复员之前出什么问题。他不知道李文魁是故意给汽车撞的。
所以当第二次李文魁往汽车上撞时,他一点儿都没有提防。
因为第一次撞车失败,李文魁心里老大不高兴,他怪自己没用,没掌握好时间就飞出去了,让赵晓钢捡了个便宜。
他经过盘算,又实施了他第二次撞汽车的计划。
这回,他学乖了。他躲在一块巨石的后面,等车开过来之后突然现身肯定就能成了。汽车又开过来了。他看着那快速滚动的汽车轮子,眼中幻化出美丽的景象,他把钱痛快地交到了王定远手里。他家里张灯结彩,红烛映红了李金斗和王晓红这一对新人的笑脸。李文魁的老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像一只大鸟朝汽车飞了过去。“扑”的一声,汽车把李文魁撞倒在地,不好了,出事了!车上的人骂:“李文魁这死老头疯了,撞汽车干什么。”赵晓钢赶紧下了车,扶起了李文魁,因为赵晓钢车刹得快,李文魁并没有被撞死,只是断了一条腿。李文魁呲牙咧嘴,大呼小叫:“解放军撞人了,解放军撞人了。”
车上的群众纷纷跳了下来。
赵晓钢显然是吓坏了,抱着断腿的李文魁不知如何是好。
李文魁的老泪流了出来,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解放军撞人了,解放军撞人了。”
赵晓钢说:“大爷,不怪我呀,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有人说:“对,是李文魁自己撞汽车的,不能怪赵司机。”
又有人说:“赵司机人多好哇,他为我们曲柳村的人做了多少好事,怎么能撞人呢,李文魁是自己找死。”
其中一个人说:“赵司机,不用怕,和你没关系,是李文魁自己撞上你的车的,我们大家给你作证。”
大伙说:“我们大家给你作证。”
赵晓钢说:“哎,无论怎样,先把老大爷送到医院吧。”
大伙七手八脚地把李文魁抬了起来,搬上了汽车。赵晓钢开着车,把李文魁送到镇卫生院。
尽管是李文魁自己撞上车,有那么多群众给他作证,赵晓钢还是挨了一个处分。李文魁的药费全是部队出的,另外,还给了李文魁一百二十元的营养费。
李文魁的眼中发出迷人的光芒,他在点着钞票的时候,心情就像晴朗的天空。他一出院,就来到了王定远家。对于李文魁的行径,王定远没有什么评价,只要李文魁能如数把钱交到他的手里,把人要走,其他一切和他无关。
王晓红却恨透了李文魁。
李文魁的主意得逞了,却害了王晓红心爱的赵晓钢。王晓红不生气才怪呢,提起这件事,王晓红心里就冒火。
王晓红看李文魁走进来,便说:“野神野鬼进门了!”说着气呼呼地把一盆脏水泼在了院子里李文魁的脚边,脏水溅在了李文魁的裤脚上。李文魁笑笑,他的笑容挺难看。
王定远大声呵斥道:“鬼女子,你想造反!”
王晓红的脸涨得通红。
王定远骂道:“鬼女子,你怎么能这样对你的公公。”
王晓红气呼呼地说:“他是野神野鬼,不是我的公公,我没有这样的公公。”
李文魁十分的尴尬。他站在院子里,翻着眼,进退两难。她的话语针一样刺着李文魁的心尖。李文魁忍了忍,他想,无论怎样,只要王晓红能成为自己的儿媳妇,他和他们分家一个人搬出去住也心甘情愿,他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让儿子李金斗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为了这个愿望,他什么都无所谓,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
王定远见女儿这么张狂,狠狠地掴了女儿王晓红一巴掌:“我打死你这个鬼女子!”
王晓红挨了父亲一巴掌,泪水哗地流了下来:“你打死我好了,你打死我好了,要我嫁给李金斗,我就死给你看!”
王定远气坏了。
他跳过去,又狠狠地打了王晓红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王晓红眼冒金星。她的两耳“嗡”的一声巨响。她哭叫着:“我知道,你们根本就不把我当人看,你们把我当成你们饲养的猪了,养大了养肥了就可以拿去卖掉了。我死也不嫁给李金斗,就是不嫁,就是不嫁。”
王定远气疯了,女儿哭吼使他丢尽了脸面,他觉得女儿是疯了。他坐在那里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是怎么啦,这是怎么啦。
李文魁站在那里,钉住了,他一动不动,他进去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他觉得事情好像会有巨变。
王定远走到李文魁的面前,拉起了他的手:“亲家,进里面坐吧!”李文魁被他拉了进去。他们俩坐在那里无言地抽着烟。
王定远的老婆对女儿说:“晓红呀,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呀,你和李金斗是从小就定亲了的,你们已经有夫妻的名分了。”
“屁!什么夫妻名分,现在是什么社会了,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