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耳滑车索具……把帆耳升起来!”
微风仍然有气无力地拂着,连帆都鼓不起来。主帆和前帆上的帆耳平稳地升至帆桁尾部。帆桁已经拉平,转帆索扎得牢牢的,六个人站在艇里保持平衡,大艇起吊了,先是吊过舷墙,然后放到海里。
第一批被命令下艇的有塞缪尔,接着是海华德和哈勒特。他们两人泪流满面,哭泣着乞讨慈悲。他们是被别人半推半驾着走向舷门的。海华德转向克里斯琴,紧紧抓住他的手,苦苦哀求道:
“克里斯琴先生,我作了什么孽了,使你要如此对待我?”他号叫道。“看在上帝的分上,让我留在船上吧!”
“这里不需要你,”克里斯琴淡漠地答道。“下艇吧,你们二位!”
接着是珀塞尔下艇,他根本不用别人敦促。我想他就是去死,也不愿意留在这艘掌握在叛乱分子手中的船上。他那很少的几件工具由跟在他后面的水手长递了下去。克里斯琴下令把布莱带到舷门旁,他的两手已经松绑。
“看见了吧,布莱先生,那就是你的艇。你很幸运啊,我们给了你一条大艇,而不是单桅艇。快下去吧,先生!”
“克里斯琴先生,”布莱道,“我最后一次请求你考虑!我以我的荣誉发誓……我保证,如果你就此罢休,我以后绝不计较此事。替我的妻子儿女想想吧!”
“不行,布莱先生。你早就应该想想你的家小了,而不是现在。至于你的荣誉,我们很清楚它值多少钱。请下艇吧,先生!”
眼见一切规劝均属徒劳,布莱只好顺从地下艇,他后面跟着佩科弗先生和军需官诺顿。然后,克里斯琴递给他们一只六分仪和一本海图。
“罗盘你自己有了,先生,这本海图适合各种用途,六分仪是我自己的;你知道它是好用的。”
反绑的手被松开后,布莱又一次成了一个主宰者,虽然只是一条船用大艇的主宰者,但他又开始原形毕露了。
“我认识你这个该杀的流氓!”他一边高声喊叫,一边向克里斯琴挥舞拳头。“听着l我是要报仇的!记住我的话,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流氓!要不了两年,我就会看到你被吊死在帆桁上!还有你的所有同伙!”
克里斯琴的注意力转到别处去了,那些话他都没听到;算布莱走运。但是站在舷墙边上的几个叛乱分子却用同样激烈的语言回敬了几句,甚至差一点举枪开火。
忙乱中,斯图尔特不见了。吊放大艇的时候我们还在一起拉转帆索,可是现在倒好,哪儿都不见他的人影。事情很快明白了,许多人想获准跟布莱一起走,一同站在舷墙边上的纳尔逊和我刚要朝后楼梯口走去,克里斯琴拉住了我们。
“纳尔逊先生,你和拜厄姆先生可以留在船上,如果你们愿意。”他说。
“我对你所受的冤屈表示同情,克里斯琴先生,”纳尔逊答道。“但为伸冤而采取这种行动就万万使不得了。”
“我什么时候想求得你的同情啦,先生?拜厄姆先生,你的决定呢?”
“我要跟布莱舰长一起走。”
“好吧,那就悉听尊便了。动作加快点,你们二位。”
“我们可以去拿一下衣服吗?”纳尔逊问道。
“可以。不过要快!”
纳尔逊的住舱在最底一层,头上正好是弗赖厄的住舱。下甲板的楼梯口站着两个哨兵。我们在那儿分了手,我去见习军官的住舱;汤普森还站在那儿看着武器箱。事发后我一直未见廷克勒和埃尔芬斯通的人影,我找到右舷住舱,想看看他们是否还在那里面,汤普森拦住了我。
第九章 叛乱(7)
“不准到右舷住舱来探头探脑,”他说。“拿你的衣服去,拿好后就离开!”
住舱和主要舱口之间隔着一个上面盖着帆布的框架。我惊奇地发现,扬格还在吊床上酣睡。他从午夜十二点站岗站到四点,现在是他法定的补休时间,然而奇怪的倒在于:这么一场骚乱过去了,他竟然还在那儿死睡。我本想唤醒他,可是他是个有名的瞌睡虫,事到如今,希望茫然,所以我也干脆作罢,开始在箱子里翻寻我日后最需要的东西。在住舱的角落里,堆着几根从纳穆卡的野蛮人手里缴来的友爱群岛战棍。这些战棍由铁树雕刻而成,从这种木头的重量和质量来讲,它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名符其实的铁。一看见这些棍子,我脑子里立即闪现出一个念头:“我不是可以用棍子把汤普森击倒吗?”我动作敏捷地探头看了一下门口,汤普森正坐在武器箱上,滑膛枪夹在两膝中问,脸朝着通往船首的过道口。可是他看见我探头了,于是就骂骂咧咧地对我吆喝道;“快点,快点,快点滚出来!”
这时,莫里森从过道上走来。说也凑巧,正好甲板上有人叫唤汤普森,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出去了。我招手要莫里森进舱来,他悄悄地闪了进来,无人看见。在那种情况下,讲话是多余的,我把一根战棍塞进他手里,自己也拿起一根;然后一起作最后一次尝试去唤醒扬格。由于不敢作声,我们几乎把他从吊床上摇了下来,然而我们的尝试纯属徒劳。我听到汤普森对外面叫着:“他在拿衣服呢,先生,我马上叫他上去。”莫里森迅速退到门边上,举起棍子;我站在门的另一边,作好了打的准备,因为我们两人都以为汤普森会进来叫我。可是他偏偏没进来,只是喊道:“滚出来,拜厄姆,快点!”
“来了,”我回了一声,又探头看了看门口,当我看到伯基特和麦考伊从前舱口走来时,我的心凉了半截。他们在武器箱旁边停下步来跟汤普森讲话。不用说,他们俩都端着滑膛枪。如果他们还站在那儿不走,我们就只好眼巴巴地错过这次击倒汤普森夺下武器箱的机会了。分明是命运在跟我们作对,我们又足足等了两分钟,结果还是不见他们离去。我听到纳尔逊的声音从舱口上传来:“拜厄姆!快点,要不你就赶不上啦!”接着听到廷克勒的声音:“看在上帝的分上,快点,拜厄姆!”
对莫里森和我来说,这当儿正是进退两难的时候。这次机会充其量是一次可怜巴巴的机会,然而如果有时问,也许会有得逞的可能。我们迅速将战棍丢到一旁,冲出屋去,跟前来看我究竟在干什么的汤普森撞了个满怀。
“该死的混蛋,莫里森!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们顾不上解释,径直沿过道朝楼梯口奔去。英里森跑在我前而;我心慌意乱地向甲板上爬去,手里的衣箱碍手碍脚。爬到一半时,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肩膀碰在栏杆上扭伤了。我重新向上爬。当我向舷门冲去时,丘吉尔一把抓住了我。“你太晚了,拜厄姆,”他说,“你走不了啦!”“走不了啦?呸,我偏要走!”我惊叫着猛力推开他那只抓住我的手,险些把他掀翻在地。我疯了,我看到大艇正在向后驶去,一个叛乱分子手里拿着船头的舫索。伯基特和昆特尔架着请求跟艇走的枪匠科尔曼,莫里森正和几个想把他从舷门旁挡回去的叛乱分子扭成一团。一点不错,我们是太晚了;大艇上的人载得满满的,都快到吃水极限了。我听到布莱高声喊道:“我实在是装不下你们了,小伙子们!有朝一日我们返回英国,我一定替你们主持公道。”
第九章 叛乱(8)
等大艇驶出船尾,手里拿着舫索的水兵把舫索在栏杆上绕了个圈,然后顺手把没系上的一头扔给艇上的人。那些留在船上的人现在都挤在栏杆前,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能容我插身俯瞰的地方。我绝望了。一想到我真的被留在了叛乱分子当中,我就毛骨悚然。诺顿站在大艇的头上,手里拿着舫索的另一头。布莱坐在艇尾的一块座板上,其他人,或坐或站,拥挤不堪,干舷总共不过七八英寸高。艇首艇尾呐喊声喧嚣不已,布莱吼着嗓子向艇上的人下达命令,诅咒和痛骂克里斯琴和他手下的人。
有些叛乱分子默默地若有所思地继续凭栏眺望着,而其他的叛乱分子则在讥笑布莱。我听到他们当中有人喊道:“你这该死的恶棍,看你每天只吃半磅番薯怎么过!”弗赖厄高声说道:“看在上帝的分上,克里斯琴先生,给我们一些武器弹药吧!想想我们去的是什么地方!我们总得有东西进行自卫啊!”其他人,包括水手长在内,也都一起恳切地为此请求。
“给个屁!”有人喊着回敬了一句。
“你们用不着武器!”
“老布莱不是喜欢野蛮人嘛。他会保驾你们的!”
“水手长,用你的藤条对付他们好哩!”
科尔曼和我找到克里斯琴,他正站在一根舱栏旁,从那望不到大艇。我们恳求他给布莱发些滑膛枪和弹药。
“这不行,”他说。“不能给他们火器。”
“那么至少得给他们一些短剑,克里斯琴先生,”科尔曼说,“如果你不希望他们一上岸就被野蛮人杀死的话。我们在纳穆卡的遭遇你总还想得起来吧!”
克里斯琴同意这个建议。他命令丘吉尔从武器箱里拿出几把短剑,不一会儿,丘吉尔拿着四把上来,当即递给了大艇上的人。莫里森趁此机会跑到甲板下面给大艇又拿了些食品上来。他和约翰·米尔沃德带上来一只装满成肉块的小木桶、几葫芦水和若干瓶葡萄酒和烈酒,这些东西都降到大艇上去了。
“你们这些孬种!”一俟短剑到手,珀塞尔便喊道。“难道就给我们这么一点啊?”
“要不要我们把武器箱也放下来,木匠师傅?”艾萨克·马丁以嘲弄的口吻问道。麦考伊用滑膛枪威胁他说:“要不了一刻,你就满腹是铅了。”他喊道。
“等离他们远一点后把回旋炮对准他们!”另一个人叫道。“给他们一串葡萄弹尝尝!”
伯基特举起滑膛枪瞄准布莱。站在他身边的亚历山大·史密斯,一把抓住枪托,使劲往上一抬。我敢说,伯基特的本意是想毙了布莱,可是纵观这一切的克里斯琴下令把他拉开,缴掉他的枪,并叫人把他看了起来。他拼死命挣扎,上来四个人才解除了他的武装。
这时,弗赖厄和其他人都敦促布莱赶快把艇划开,免得在此送命。布莱下令照此执行,于是,大艇缓缓驶离大船。桨开始划动起来。大艇的艇身吃水很深,都快到吃水极限了。大艇朝那位于西北方向、距离十里格远的托弗阿岛驶去。大艇的有效负载是十二个人,而现在却装上了十九个人,还有食品、淡水和各人随行物具等。
“幸亏我们晚了一步没赶上,拜厄姆!”
莫里森站在我身旁。
“难道你是这么认为的吗?”我问道。
他沉默了片刻,象是在仔细思考着这个问题。然后他接着说:“不,我并不这么认为。我情愿在艇上寻求生的希望……不管它是如何的渺茫。他们再也见不到英国了!”
廷克勒坐在座板上。纳尔逊先生、佩科弗、诺顿、副纠察官埃尔芬斯通和助理军医莱德沃德,全都垂头丧气。从这里开始算起到任何一个港口都有一千多英里,他们怎能指望得救呢?!他们的周围,是一些居住着最凶残的野蛮人的岛屿,只有全副武装的人们才能征服他们。即便有些人能够从印第安人手里逃脱性命,但要想到达任何一个文明港,对于一条容积如此之小而载人却如此之多的小船来说,也是难以寄予希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连想都不敢想啊。
漂泊的小船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显得那么渺小、那么绝望,这情景使我十分悲戚,不忍目睹。当克里斯琴命令“扯起风帆!”时,有些叛乱分子欢呼起来了:“好哇,开往塔希提!”埃利森、麦考伊和威廉斯爬上桅杆高处解开前桅帆。接着,船上一片寂静,水手们都站在舷墙旁,眼望着大艇渐渐远去,变得越来越小。克里斯琴也和别人一样,倚着船栏站在我上次见到他的地方,注视着小船。此时此刻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谁也不得而知。在布莱手里所受的种种虐待,他是深有感触的,这种感触也许远远超出他所经历过的任何感受。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象他这样的人,我就碰到这么一个。我想我可以跟任何称得上了解他的人一样了解他,然而我觉得自己并不真正熟悉他的思维方法和内心世界。凡是性格这样容易冲动的人,一旦因为受屈而感情用事时,他们就会丧尽全部理智,一味计较个人恩怨,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他们是不知道,也不考虑自己的行动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的。
解绳放艇的时候已近八点,没过一阵,海上就刮起了东北和风,“本特”号静悄悄地加速航行,只听得嘶嘶的犁浪声。大艇成了一个十足的小不点儿了,当它被涌上浪峰或太阳照在划动的桨上射出反光,人们还能在一瞬间看到它一眼。半个钟头光景,它就在我们视线里消失了。好象已被大海吞噬。我们的航向是西北偏西。
第十章 弗菜彻·克里斯琴(1)
第十章 弗菜彻·克里斯琴
船员被分成三类;这三类人虽然都累于同一个祸端,但却不能分享同一个命运。船员就这样远远地分开,广泛地分布在这滔滔的汪洋之上散伙了,其中有些人的归宿不但那么奇特,而且还那么富有悲剧性,这在英国航海史上也许是空前的。
跟随布莱乘大艇走的有:
总管 约翰·弗赖厄
助理军医 托马斯·莱德沃德
植物学家 大卫·纳尔逊
枪炮长 威廉·佩科弗
水手长 威廉·科尔
副纠察官 威廉·埃尔芬斯通
木匠 威廉·珀塞尔
见习军官 托列斯·海华德 约翰·哈勒特 罗伯特·廷克勒
军需官 约翰·诺顿 彼得·兰克莱特
助理军需官 乔治·辛普森
帆匠 劳伦斯·莱勃格
书记员 塞缪尔先生
屠夫 罗伯特·拉姆
伙夫 约翰·史密斯 托马斯·霍尔
留在“本特”号上并积极参与叛乱的人有:
代理上尉、大副 弗莱彻·克里斯琴
副枪炮长 约翰·米尔斯
纠察长 查尔斯·丘吉尔
园丁(花匠) 威廉·布朗
二等水兵 托马斯·伯基特 马太·昆特尔 约翰·萨姆纳 约翰·米尔沃德 威廉·麦考伊 亨利·希尔布兰德 亚历山大·史密斯 约翰·威廉斯 托马斯·埃利森 艾萨克·马丁 理查德·斯金纳 马太·汤普森
留在“本特”号上但未跟克里斯琴一伙叛乱的有:
见习军官 爱德华·扬格 乔治·斯图尔特
副水手长 詹姆斯·莫里森
枪匠 约瑟夫·科尔曼
木匠助手 查尔斯·诺曼
木匠下手 托马斯·麦金托什
二等水兵 威廉·马斯普拉特
另外还有独眼水兵迈克尔·伯恩和我。威廉·马斯普拉特曾一度伪装成叛乱一伙里的人,从丘吉尔那里领了一枝滑膛枪。他无意中听弗赖厄说过,他想组织一伙人反夺船,所以我肯定,他领枪纯粹是为了策应弗赖厄。当他看到弗赖厄所说的事情无所指望了时,就马上放下了武器。由于科尔曼、诺曼和麦金托什这些工匠要派用场,所以叛乱分子没放他们跟大艇走。在出海航行的船上,水手可以少几个,但铁匠和木匠却一个都不能少。
毫无疑问,叛乱分子对那些没有介入叛乱的是怀有戒心的,不过大多数水兵对我们没有什么自发的敌意。丘吉尔命令我们呆在甲板上,但仅限在后帆的前面,等候克里斯琴。伯基特此刻已经获得释放,要不是刚才有人夺下他的滑膛枪,缴了他的械,他肯定会向布莱船长开枪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