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个有点像。”寇云转过头对我说。
“你怎么能确定,你哥会魔术?”
寇云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他会的,常常表演给我看的。”
我暗自摇头,每个男孩子小时都会有学魔术的冲动,特别是有兄弟姐妹的,都喜欢学一手炫耀一下,手法嘛多半是很拙劣的,不过小孩子也没那么好的眼力识破。但这样一点能耐,和专业的魔术师,可就差得太远了。
不过,既然就在上海马戏城,了解一下详细情况倒也并不困难。
这时时间已晚,我试着照官网上的咨询订票热线电话打过去,铃响没人接。
六,湮灭的密钥(5)
“明天一早再打电话吧。”我放下电话对寇云说:“只是你别报太大的希望,就算这个寇风真是你哥……”我指了指网页标题下的一小行日期:“这是二零零二年的事了,已经过去四年,这个幻彩魔术杂技团不一定还在上海马戏城。”
有了自己亲哥的一点不确定消息,小丫头罕见的怀起心事,对上网的兴致也一下子弱了许多,随意看了一会儿,就被我赶去洗澡睡觉了。
我却不准备立刻就睡,洗完澡坐在书房的写字桌前,把大灯关了,点起桌上的台灯,拿出一本本子,从我碰见杨宏民开始,把整件事情的脉络,以及我所能记起的所有细节,全都用笔写下记在了这本子上。
这是我一向就有的习惯,每一次我接触、调查神秘事件,都会在每天的夜里,把这一天的经历,发现的线索记在本子上。通过这种原始的方法,事情的真相会在我的手下一点点梳理清晰,我会尽量记得详细,因为有许多当天看看无关紧要的细节,过了一段时间回头再看,却是打开最后大门的关键之钥。
而这一次,从开始我就被卷入旋涡的中央无法自拔,失去了以往的从容自由,所以直到这时,才得空开始往我的手记本上添加内容。
我吹着冷气,常常闭目回想许久,才写下一小段。我尽可能让自己在回忆的时候抽离出来,客观地记下事实和一切细节,不让已经形成的主观判断影响了对事实的记述。以我的经验来说,这个世界太离奇,所以做人不能太自信。
我一直写了四个多小时,才搁下笔。我有一种玄妙的感觉,在这记下的这些东西里,藏着一个重要的突破口,我知道它就在里面,却一时无法把它找出来。
杨宏民在我面前飘浮着,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隐隐有雾气在里面翻滚。他看着我,目光中有一丝急切。他张开了嘴,突然间一道雷霆霹雳,把杨宏民震成一团烟雾。
我被雷声吓得一激灵,睁开眼睛,寇云一手钢勺一手钢锅,张牙舞爪地逃出门去。原来在我梦里降下轰雷的就是这个小祖宗。
我气得大喊一声:“刚才杨宏民正准备告诉我密码你知不知道,被你给敲没了!”
“咣咣咣!”回答我的是三声锅响和一阵嘻笑。
看看时间,已经十点了。想起昨天答应她今早打电话,难怪她心急等不了,只是这手段也太暴力,以后一定要好好改造她,否则我有得苦头要吃了。
赶快洗漱完毕,招呼坐在客厅里转马灯似转换着电视频道的寇云,准备打电话。
“我早已经打过啦。”寇云说。
“呃……”我愣住了。
“接电话的人说,幻彩魔术杂技团今天没演出,所以没有人来马戏城,让我明天打电话去。哥,要不我们明天直接过去吧。”
“好吧……不过你既然已经打过电话,为什么还要来吵我呀?”
“今天空出来,正好陪我玩呀,上海那么多好玩的地方,怎么能浪费时间?”寇云理直气壮地说。
我哀号一声,歪倒在沙发上。
寇云从鬼屋里出来,小脸惨白,用手拍着胸口。
“真是太好玩了。”她说。
位于上海浦东的科技馆里有许多娱乐项目,鬼屋就是其中的一项。进去鬼屋之后,坐在一张椭圆型的餐桌前,桌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然后带上特制的耳机,灯熄灭之后,会听见极逼真的声音,桌上开始有杯碟的声音,左右开始有人说话,能感到碗重重落在桌上的震动,能感到脖子后的喘息……黑暗中好像有许多人在你周围,实际上那儿什么都没有。
科技馆里全都是些和科技沾边的好玩东西,当然每个大型项目都是要额外收钱的。寇云对任何项目都有极大兴趣,一个都不愿意放过,从鬼屋里出来,就拉着我往一间屋子里冲。
我跟着寇云走进这间屋子,就这么前后差几秒钟的工夫,寇云已经是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姿态了。
“这间屋子,好奇怪。”寇云站起来,刚走两步又歪歪扭扭差点摔倒。
我来过科技馆,也进过这间屋子,所以知道其中的奥妙。
“你闭上眼睛走几步试试。”我对她说。
寇云照着我说的闭起眼,果然走路就恢复正常。
“真的也,闭起眼睛就没事了。”寇云睁开眼对我说,结果身子又是一歪,撞在墙上。
“其实我们平时走路,大脑会根据眼睛看到的情况,来自动调整重心,让人可以稳健地行走。”走出屋子,我向寇云解释其中的原理。
“久而久之,大脑也会找出一些偷懒的规律,比方在屋子里,大脑就是根据墙壁和地面、天花板的夹角角度来调整重心。刚才这间屋子就是利用了这点,虽然地面是平的,也不抖动,但在很多关键地方做了手脚,比方说一些应该是平行线的地方不平行,应该是直角的地方不是直角。”
寇云满脸迷茫,听得一头雾水。
“简单说呢,这间屋子故意误导了大脑,大脑认为这是一间正常的屋子,所以就让你按照正常的方式走路,其实并不是这样,所以你就走不稳了。但是你闭上眼睛,大脑就不会被视觉误导,一切就恢复正常了。”
“哦。”寇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人呢,往往会被一些想当然的表象误导,就像这间屋子,其实什么都放在你眼前了,但还是会被习惯性的思维欺骗,视本质而不见,所以就只能歪歪扭扭走弯路啦。”我随口说了句感慨,这却并不是说给寇云听的,她恐怕也无法有很深切的体会。
“走啦,前面还有许多可玩的呢。”寇云拉我。
拉了几下没有拉动,她这才发现我的神情有异。
刚才我这随口的一句感叹,说完之后,大脑里却像划过道闪电,猛然之间,发现了那个突破口到底在哪里。
我昨天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就是把一切细节都完整地记了下来,如果不是这样重温了那个细节,现在我不会有这样的顿悟。
就如我刚才所说的,其实我要的东西就放在眼前,但因为习惯性的思维,此前我一直都视而不见!
我摸出手机,拨通了郭栋的电话。
《暗影三十八万》 第三部分
七,杀人者是谁(1)
“我知道密码了,郭栋。”我平静地对他说。
“天,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们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呢,你不是回上海了吗?你确定?”郭栋大声叫喊起来。
“我确定。但是,我想当场看到输进密码之后的情况。”
“当场?你是指?”
“中国三大卫星发射基地,对月发射都在酒泉基地,那里的设备可以接通月球车,并通过密码接收到影像等资讯。作为破解出密码的我,想当场看到三十八万公里外的那个地方,究竟在上演一出怎样的戏。”
“就是说,你不愿意现在就告诉我们密码?”
“我想成为第一批看到真相的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酒泉基地是军事管制区,曾经进入那里只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乘军列,一种是搭专用飞机。现在酒泉基地在没有任务的时候对外开放,持通行证的旅游车可以进入,但也只限于基地有限的几个地方。真正关键的场所,未经特批,外人是不可能进入的。
“我将汇报上去,我想,应该可以。”郭栋说。
远远望见了上海提篮桥监狱森严的大门。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
去年的夏天,我曾经探访过这里一间空空如也的囚室,在那里找到了解开二十五年前一宗奇案的钥匙。今天,我希望在这里能得到另一把钥匙。
解开我身陷的这个复杂的迷局,需要许多把钥匙,这或许不是最关键的那把,但对我来说,却很重要。
今天我要找的人,是一个被判死缓的杀人嫌犯,名叫欧阳承。
一个人已经被法院判了刑,那么他就不是嫌疑犯,而是认定了的罪犯。可对我来说,这个欧阳海是一个嫌疑犯,他或许是有冤屈的。
这个世界上受了冤屈的人很多,我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关心其中之一。
昨天,我拿着记者证找到了幻彩魔术杂技团的团长。幸好他看我相貌堂堂一脸纯良就相信了,没有打电话到晨星报报社求证。不然的话想一想,接电话的同志告诉他“那多以前是我们的记者,不过听说杀了个人已经被公安机关绳之以法”,会是怎样的后果。
中年团长翻箱倒柜找出一张从前的海报。这张海报吹嘘了一番他们的魔术项目是多么的精彩,里面就有魔术师寇风穿着燕尾服的照片,很神气。
我转头打算问寇云,这是不是她哥,看见她的表情,就知已不必再问。
她呆呆望着寇风的照片,眼圈已经红了。
之所以说这是张从前的海报,是因为海报上的两位魔术师,现在都已经不在幻彩魔术杂技团了。
海报上的另一位主角,欧阳承魔术师行凶杀了寇风的女助手,寇风也因为这件事而离开了幻彩魔术杂技团。
这是一年半之前的事情了,到如今,寇风原本的手机号已经不再用,人也多半不在这座城市,团里没有人和他仍有联络。对寇云而言,她找到的是她哥哥过去的痕迹,仅此而已。
我和寇云站在提篮桥监狱的大铁门口,等待约定的人出来接我们。
伴随着刺耳的警笛,一辆囚车在我面前开进了监狱铁门。
我心里涌出荒谬的感觉。我这样一个在逃犯,竟然堂而皇之的站在这里,准备去探望一个囚犯。这实在是黑色幽默。
人是郭栋帮我介绍的,从前是郭栋的同事,现在刚升任这座监狱的副监狱长。
并没有等太久,一个看上去不到四十岁,微胖的警官向我快步走来。
“你就是那多吧,你好,我是徐鸿。”他和我握了握手。
“我是寇云。”寇云也凑上来要和他握手。她一定觉得作为一个小逃犯和警官握手是刺激又好玩的事情。
徐监狱长和寇云握过手,并没有直接带我们进去,反而站在原地,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呃,真是不好意思。”他向我报歉地笑笑说:“我刚来不太久,老郭和我说你们要找的那个犯人,我当时在电脑里查了一下,是我们监狱的,就答应了。不过刚才我准备安排具体见面的事,找人来问了一下,才知道……”
“他转到其它监狱了吗?”我看他踌躇,问道。
“严格说起来,还算是我们监狱的。可是目前人不在我们这里。这个犯人的精神出了问题,现在已经转送到市精神卫生中心了,让你们空跑了一次,实在抱歉啊。”
说到寇风,幻彩团的张团长一脸的惋惜。
最初这个小伙子来团里应聘的时候,张团长并没怎么在意,结果寇风当场就变了个隔空取物的魔术。他把自己的一枝钢笔交给张团长藏好,再甩了个花哨的手势,施施然从西装里把这枝笔再次拿了出来。
这一手当时就把场子震住了,张团长不是魔术师,但他和这一行沾边已经几十年了,基本的道理都明白,只是没有下苦功练,可这一次,他居然看不出寇风使了什么手段,把他亲手放进裤袋里的笔变了回去。
另一位在现场的魔术师欧阳承也看不出来。
所以幻彩团的魔术师,从那时起就变成了两个。
欧阳承的拿手魔术是纸牌,在此之前,团里就他一个魔术师,所以在团里的地位是台柱级的。可是自打寇风来了之后,情形就大为改观。
每一次寇风出场,都能把台下的气氛调动到最热烈。他有一个表演项目,是拿出一件东西,任由台下的观众藏,藏完之后他说一二三,东西就再次出现在他的手里。这样反复多次,寇风又善于调动气氛,最终可以让观众的情绪为之疯狂。表演得多了,甚至有许多的观众,看了一次之后,回去苦思寇风的破绽,第二次做好准备再来看他的表演,打算揭穿他,却没有人能够成功。
最出名有两次。一次有十多个观众事先商量好,由最先的观众把寇云的东西接下来,却暗地里交给后面的人,这样看起来是一个坐在前排的观众把东西藏起来,实际上却是坐在后场的一个观众把东西藏进了内衣里。另一次一位观众带了一个保险箱,当场把寇云的东西锁进了箱子里。这两次几乎是难以破解的死局,但都被寇风成功地把东西取到手里,当那一群观众当场告诉别人他们是怎么传接的,当那个保险箱打开里面空无一物时,全场为之震撼。
七,杀人者是谁(2)
事后欧阳承私下对别人说,这一定是寇风找来的托,否则不可能完成这样的魔术。流言多了,张团长亲自动问寇风,寇风却笑而不答。
不知不觉间,寇风在幻彩团里的地位,全面超越了欧阳承,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从一开始的微妙,渐渐转为众人皆知的对立,甚至相互拆台。由于欧阳承人长得帅,变纸牌魔术时很有气派,也颇受欢迎,所以尽管张团长更看重寇风,但对两人之间的矛盾,一直能压就压,能调合就调合,并不打算把其中一个开除出团去。
可是事情,终于还是走到了无可挽回的一步。
幻彩团所有的成员都住在团里统一的宿舍里,重要的成员都有独立的屋子,次要一些的就几个人合住一间。而欧阳承和寇风,都是住独立居室的。
二零零五年初春的一个晚上,欧阳承揣着一把水果刀闯进了寇风的房间,但当时寇风不在,为他开门的,是寇风漂亮的女助手黄芸。黄芸出现在寇风的屋子里,这并不奇怪,团里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
那天寇风邀请了张团长和另外两个团里的人,准备搓一晚上的通宵麻将,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他去楼下的超市去买了几包方便面。等他重新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门大开着。
他推开门,却看见客厅里,黄芸倒在血泊中。旁边坐在地上的欧阳承,满脸满身的血,手里还握着滴血的刀。
寇风吓得倒退一步,正好撞上走进门的张团长。
“杀人啦!”两个男人大声叫嚷起来,惊动了其它团员,很快就响起了女人惊恐的尖叫声。
欧阳承一刀捅在黄芸的心脏上,女孩当场因失血过多而休克,死在了医院的急救台上。
欧阳承坐在地上愣了住有几分钟,缓过来抬起头,众人已经把他团团围住。
他把刀扔下,大叫着“不是我,不是我”想要夺路而逃的时候,警笛声已经快到门前了。
欧阳承被当场抓获,整件凶杀案在认定上没有问题,尽管他死不承认,依然很快被判死缓。
这件事让寇风受了很大的刺激,不久就不顾团长的苦苦挽留,离开了幻彩魔术杂技团,不知所踪。同时失去两个当红的台柱,虽然张团长很快又引进了一位魔术师,依然免不了票房的一落千丈,从之前的蒸蒸日上大有盈余,变成了现在的苦苦支撑。
让我下定决心去找欧阳承的,是张团长告诉我,他事后才知道的一个小道消息。
魔术师和漂亮女助手有绯闻是常见的事情,寇风也并不避讳和黄芸的关系,两个人时常出双入对。可是,和黄芸相熟的几个小姐妹却说,在出事之前一段时间,她和寇风之间的关系似乎出了点问题,反倒是有几次看见黄芸和欧阳承在一起,看两人的眉梢眼色,已经不仅只是暖昧,还没等找个机会私下里问问黄芸,就出事了。
如果黄芸甩了寇风,转投欧阳承的怀抱,照理该是寇风气急败坏,怎么会是欧阳承动手杀了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