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策说:“我只想说的是,我知道你的为人,一旦认定了目标,不达目的势不罢休。”
他身后的官员神色都一变。现场气氛顿时紧张。
我只察觉宋子敬不着痕迹地往前迈了小半步,却是将我同对方一个武将隔绝了开来。
萧暄放下酒杯,俊逸面容上还是一片祥和,仿佛真在和少年好友煮酒说往事一般。
也正因为是好友,所以不需言语,彼此了解至深心意相通,所谓谈判,就成了政治手腕下的一个小小闹剧,成了两个男人之间通气的契机。
谈本无可谈,他不会为旧友几句话而改变初衷,他也不会拿出金钱名誉诱惑收买。一个是野心勃勃的复仇者,一个是清高爽落的书生,都有自己坚持的宁死不肯弯折的风骨。
“阿策,还是你了解我。”萧暄淡然一笑,“你放眼看看如今大齐,冗官浮泛,凌虐下民;机构亦是叠床架屋,尸位素餐。如今又有赵党当道,上欺蒙陛下,下鞭挞百姓。我是萧家子弟,自幼钟鼎禄食,受百姓奉养,如今见此场面若还能继续呼卢浮白,放浪山水,我不但对陛下不忠,身为臣子不肃厉诓;也是对天下子民的不义,见民于水火而无动于衷。”
赵策脸色肃穆,却一言不发,并没有辩解反驳的意思。
赵策身后的官员已经按捺不住了,“侯爷!丞相交代的……”
“你们是说客还是我是说客?”赵策话语依旧清淡,可是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分量,一下让身后人收了声。
“爹也真是,明明知道成不了的事,还偏偏丢给我来做。仓促的来,灰溜溜地回去,不是惹笑话吗?枉我东齐才子盛名,脸丢到姥姥家了。”
不知道被点了名的赵家老太太会不会在京城里打喷嚏。不过赵公子显然才不在乎这个,继续说:“我姓的是赵,所作所为,自然不会愧对父母养育。赵家的福或是孽,我也自然会一并承担绝不推脱。而老六,你也有你的立场和责任。你斩奸除恶保家卫国,我孝顺父母保全族人,做的都是自己份内的事。你体会不了我的艰难,我也左右不了你的抉择。我们彼此不苛责不要求,待到最后对绝时刻,自有命运做安排。”
萧暄依旧无言,眼帘低垂表情平静,我却看到他握着酒杯的手在发抖。
意气相同情投意和的好友,终究疏途,甚至有可能避免不了将来挥刀相向。谁都不愿意,可是这也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是笑傲江山建功立业君临天下必须付出的代价,是要得到那个权利集中下的至高点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赵策显然不是第一个离他远去的亲友,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萧暄当然也早就做好了这般心理准备来承受一次又一次撕裂离别分道扬镳天涯路,他在索取失去后的补偿的同时也深深明白有舍才有得的道理。只是,他的心,会在这一次次的舍弃中,变得坚硬,变得冷酷,变得麻木。
而面对这样的无可避免的伤害,我所能做的是什么呢?
我可以走过去,给他一个拥抱;我可以陪伴在他身边,帮他经历熬过伤痛,可是我却没有办法把他从这条路上拉走。我只能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那至尊之颠,万朝来贺,同所有人一样,仰望着他,依靠着他,放弃自我?
赵策已经站了起来,丝毫不理会脸色发白几欲昏倒的文官,转身要走。萧暄一动不动继续坐着,手里还捏着早已空了的酒杯。
“公子不忍,我等就代公子行事!”一个武将猛然暴起,拔出长剑跃身刺了过来。
他剑还未近萧暄身前,整个就突然被一股力量掀到一边,惨叫着捂住前胸。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住,两方侍卫都拔出剑却都已经不明情况不敢轻举妄动。
宋子敬闲闲收回手,袖箭转眼就被宽大的袖子遮掩住。他人已经完全站到我身前。
“都不许动!”萧暄一声大喝,放下酒杯站起来。他俊毅的脸上一片肃杀之色,威仪高华一下就将两边人马震慑住。
赵策笑,不惊也不怒:“宋先生好武艺。赵某错被世人评为与先生齐名的才子,今日一比,方才觉得才疏学浅,实在是惭愧。”
宋子敬只客气点头,并不作声。
赵公子转向萧暄。萧暄对他疏落一笑,倒是尽在不言中了。
“你这回去,怎么同你爹和你姑妈交差?”
赵策满不在乎:“我早说了土豆做不了玉雕,大不了,打发我去偏远地方做个逍遥侯爷好了,也省得看你挥兵南下,大齐子民自相残杀。”
萧暄脸色一暗。
我却忍不住嘟哝:“攘外必先安内。”
我这句话声音极小,几乎是只动了动嘴皮子。毕竟我一个女人在这种场合怎么都不敢造次。然后赵策的目光还是又落到了我的身上,吓得我背上立刻冒出一层冷汗。
只听赵策对萧暄说:“本来我家老头要我告诉你,你若肯收兵,不但送你半壁江山做王,还把秦翡华还给你。不过我看,是完全用不上了。”
他这话刺耳得很,我那心虚害怕立刻变成了怨怼。
萧暄脸上笑容微微收敛,却依旧从容不迫,道:“翡华我固然不舍,可是我既然已经舍下的东西,我就不会再留恋。”
赵策同样脸色一暗。
他借着朋友之名,凭着旧情之便,将萧暄一番看似推心置腹实则讥刺责备的教训。萧暄是个恋旧的人,而且本来局势占了优势,自然在口舌上尽量容忍。但是再好脾气的人也有个底线,终于是心里不快了。
方才被宋子敬打飞的人正被人扶着在旁边呻吟,我又想起了我来的本意。
我问宋子敬:“这样看来,还要给他看病吗?”
“看!怎么不看?”回答我的却是萧暄,他阴森森地笑,“这也是我一番心意。赵公子让我这位女大夫把个脉吧。”
“侯爷,使不得。”有白胡子老爷爷阻止,“当心燕党使诈!”
赵策瞅着我笑:“别人不好说,这位姑娘显然不会武。燕王爷带她来此,就已足够显示诚意了。来吧。”
但是总不方便就在这里摆摊子看病。最后我还是在宋子敬的陪同下,随赵公子到了他们下榻处。
赵策有点内力武功,但还是大大方方让我摸他脉门。
我在一群护主心切的大叔们杀人般的目光下把手搭上去,努力排除杂念,专心把脉。
赵公子脉搏强劲有力,昭示着他强健的生命力和良好的生命状态。本来就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抽烟不嗑烟不纵欲,除了先天不好的,哪个不活蹦乱跳的。病在哪里?
我很尽责地问:“公子是哪里不舒服?”
结果赵策就等我这一句话,立刻竹筒里倒豆子。
“这一路来就没有舒服过。先是皮肤痒,一抓一道红印子,又痒又疼;然后是咳嗽打喷嚏,却不流鼻涕;然后是头痛,早上和下午分时辰疼;还有骨头关节不灵便,动作大了就喀啦喀啦地响。自己带的大夫,找来的大夫,说什么的都有,但是就没有一个能治好的!”
我看着他歪着嘴笑的样子,还搭在他手腕上的手突然就在他皮肤上抓了一下。
歌尽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43章 谋划美人计
赵公子大叫一声,他的下属立刻跳起来要和我拼命。
“急什么?”我慢条斯理,抓过赵公子的手来看。哟,果真起红印子,还真不是骗人。
赵策呲牙咧嘴:“果真人以类聚,那小子心狠手辣寡情薄凉,身边连个小姑娘都是狠辣角色。”
我笑,也不辩解,命令:“公子请脱衣服吧。”
“什么?”赵公子反射性地抓紧领口,“你要干嘛?”
“给你全身检查啊,还会非礼你不成?你三五层裹着要我怎么看?”
赵家下属神色惊讶又气愤,显然是想阻止我却又拿不出理由,他们家大少爷又不是女子。
我笑:“我都不害羞,你害羞什么?给我看了又不会少一块肉。大老爷们干脆点,不想我看病那我就回去了。”
赵策神情悲愤,大有烈女受辱之态,“我早就知道萧暄那厮不会有什么好良心!”虽然忿忿,还是开始宽衣解带。
跟着我来的一个侍卫本来闷笑着在一旁看笑话,这时干脆偏过身抽笑。
我也笑,一双眼睛却没离开赵公子的身子,抄着手看他脱。他刚才欺负萧暄的时候不是挺有底气的吗,怎么现在就蔫了?亏他还是锦衣玉食的公子爷呢,亏他还同萧暄打架抢过花魁呢,难道青楼美酒花烛红帐之下,他美人在怀时,也这样脱衣服?
天气有点凉,赵公子修长白皙肌肉紧实的身子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虽然瘦,但是挺结实,并不弱不禁风。
我继续笑:“裤子。”
“啊?”赵公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裤子。”我重申。
赵策终于脸红,“有……有必要吗?”
他的鹰犬们也愤怒道:“有必要吗?”
我很诧异,“赵公子你不是说浑身疼吗?”
赵策悲愤指控:“你是故意的!”
我更加诧异,“我故意什么?看您光身子吗?”
赵策连脖子也红了。
我耸肩,“真的,不愿意就算了。你若是不在乎腿脚不便,我自然乐意工作量少一点。”
鹰犬之一跳出来说:“公子,不过是个女子,让她看了又如何?”
“是啊,又如何?”我奸笑,“我只不过想知道您病在哪里,治端正理当治本啊。”
赵策碎碎念道都是萧暄不安好心阴险毒辣其心可诛之类的话,终于拿出勇气解开了裤子。我在这关键时刻喊一声:“底裤就不用脱了,除非……”
“闭嘴!”赵侯爷终于发飙,“我那里没问题!”
宋子敬也不幸落马,低头闷笑。
赵策拉拉扯扯半天,才脱去了裤子,然后悲凉凄婉地看着我,大有义士赴死的壮烈。
“别站着嘛,上床吧!”
赵策看样子已经有了求死的决心。
我终于收了玩笑的心思,告诉他躺下了我才好检查。他松了一口气,将信将疑地上了床。
我净了手,开始顺着穴道经脉揉捏,一边按一边问他感受,是疼是酸是胀是麻还是痒。我一本正经,赵公子也严肃回答。捏到关键的地方,换不同的力道和方式反复按压,再问他感受。除此之外,还详细询问了日常饮食,起居生活和近来去过的地方。赵家下属防备我,赵公子自己倒很坦然地全盘托出。
完了,焚香施针,在病结部位敷药,配以我特制的热石进行热敷。
赵家下属问:“我家公子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富贵病。”
赵策瞪大眼睛。
我冷笑:“皮肤那是过敏,水土不服加上饮食不调,最近忌酒忌腥荤,青菜水果多多吃,多喝水,洗药浴。身上这病,一是坐马车坐的,二是原来就有轻度风湿入骨,再加上这几日喝多了凉酒;头痛那是风湿加上风寒。赵公子上半年三、四月不是在川泽之地待了两个月吗?那正是川泽之地最为潮湿的季节。你本不是土生人,逗留期间又没注意保养,常饮凉性酒,导致轻微风湿。”
赵策吃惊地看着我。
我继续说:“你觉得骨头肌肉酸疼,容易疲惫,抽筋,都是轻微的风湿症状。不过普通轻微湿毒即使入体,你离开川泽那么久,又一直在干燥之地生活,那湿毒自己就可消去。但是你的症状却加深了。我怀疑你除了感染湿毒,还染了别的什么东西。这得详细检查才清楚。”
我一口一个毒字,把赵家人吓得直哆嗦,心惊胆战地问:“严重吗?”
我很权威很严肃很深沉地说:“你家公子还年轻,好好调养就没有大碍了。只是这病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现在看着只是身体不大舒服,拖久了可是关节肿大浑身疼痛,死不了活受罪。”我一边说着一边下笔如飞。
赵策白着脸,不住在自己身上摸着。
我把方子交给下人,又详细嘱咐了一番条理方法和注意事项,顺利完工,喝了口茶告退。
赵家人并没有为难我,还送了一盒珠宝答谢。我很大方地接了过来。待出了门就转交给宋子敬。
“充军费吧。小小贡献。”
宋子敬笑着接过去:“你倒大度。只是这赵公子的病,真的就如你所说的那样重?”
“还好啦。所有大病都是小病发展起来的。”我冲他挤了挤眼睛。
宋子敬不笨,“你故意把病说得很严重的吧?”
我乐得跳,“看出来了!谁叫他欺负我们阿暄的。我们家阿暄只有我能欺负!”
“阿暄?都叫得这么亲热了。”宋子敬很无奈。
我蹦蹦跳跳跑远,回头丢下一句:“先生,你也该娶媳妇儿咯。”
不待看宋公子的表情就赶忙跑走了。
我回去后先去找萧暄汇报工作。越风站在门口,看到我,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同他很熟了,立刻明白什么意思。
“里面又低气压?”
越风小声叹了一下,“要你一来就放你进去呢。脸呀,都是这样的。”说着比了一个长度。
我噗嗤笑。萧暄打雷般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的确火药味浓重啊。
我掀开帘子进去。萧王爷正一脸阴郁地看折子,头顶电闪雷鸣。难道是谈判席上赵策给他受的气,现在才发作出来?
我呵呵笑了一下:“吃了吗?要不我叫越风弄点来,我陪你吃。”
萧暄丢下手里的折子,盯住我,“赵策的病怎么样?”
“哦,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数症并发要治好有点麻烦而已。”
萧暄笑了笑,我只觉得鸡皮疙瘩刷地掉了一地。
是有哪里不对啊?
到底是哪里呢?我努力想。
“你,”萧暄终于说,“要他脱光衣服?”
啊……
我咧嘴的表情定住,哭笑不得。
“那个……”
“是不是?”萧暄丹田发力大声问,震得我一阵耳鸣。
看来真的惹毛了他了。
我摸了摸鼻子,觉得今天的事可大可小,那就万万示弱不得,非得东风压倒西风,反追为打,才可以顺利过关。想到这里,底气也足了,我也气沉丹田。
“干嘛大吼大叫的?检查身体哪有不脱衣服的!他自愿脱的!我就是要他好看!什么人嘛,仗着一点旧情就话语伤人。你忍我可不能忍!大不了他召告开下说我欺负了他啊!”
萧暄被我冲得一愣。
我一巴掌拍在他的桌子上,“还有你这什么态度!我为你出气你还冲我发火!没良心的东西!我只不过逼他脱了几件衣服,你杀他们百万人的时候心有软到哪里去了?”
“反了你了!”没想萧暄回过神来,火气更大了,眼睛瞪得老圆,“这么说你还有理了?”
我没想到他这反应,内心也轰地燃起一把火,“我又怎么没理了?”
“你寻他晦气需要用这下三滥的法子吗?你做什么不好干嘛要他脱衣服?有什么好的!”
我气得眼睛发红,“你哪根筋不对了?早上不和颜悦色,晚上就大发雷霆,更年期也不是你这样的!”
萧暄站了起来,双眼发射激光,“你倒委屈了?脱别的男人的衣服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收敛一下?”
“不就是逼他脱衣服?”我气吞山河大喝一声,“不服气你也脱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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