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问梧桐何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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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问梧桐何处有-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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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挑眉,问道:“你确定?”
  这个稳婆拼命地磕头:“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你确实该死……”我悠悠长叹,“那,我倒想知道,究竟是谁说侧妃娘娘的孩子一定就难保了,嗯?依我看,你们怕是不敢担着罪过,才集体想出去请御医诊断的主意吧?呵呵,把责任都推到御医身上么?只可惜,不晓得你们用了什么借口去请的御医,却又偏偏今儿个御医们都忙,没人搭理你们,对吧?所以就把谱打到我头上了?”
  “不敢,老奴们不敢啊!”廊子里跪着的五六个稳婆大呼不敢,磕头不止。
  我心里窝气。西院的奴才们不愧其奴才之名,一个一个的都这么喜欢磕头,生生要将人折寿死完了!
  但现在也没空对她们的行为进行纠正了,我坐直了身,怒问:“老老实实回答我,侧妃娘娘究竟是怎么了?”
  “娘娘!侧妃娘娘她真的是要生了!但天可怜见!老奴们接生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像侧妃娘娘这般的!刚开始,老奴们以为是难产也说不定……可是直到您来之前老奴们又怕是小产……可是也没有怀孕到这个时侯小产的呀!孩子兴许没事,可侧妃娘娘她……就算是生下了孩子,也撑不了多久了!”
  我一惊,没想到把事情弄清后会这么严重。于是立即起身,脚下生风地呼呼往殿里走,边走边说:“小喜,你亲自去宣御医!记住,要说是我得急病了!小忧,派个人去寻来太子殿下,就说……就说西院侧妃这边不容乐观,让他快些回来!”
  还没走到殿门口,我就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是小忧。
  “娘娘!您不能进去!依稳婆们的话,这里马上可能就是产房了,您不能进!”小忧拖着我,忧心忡忡地劝道。
  “是呀娘娘,您还是不要进去了……”西院里其他闻声赶来的侍妾们也劝着。
  我叹口气,停下了脚步:“好,我不进了。”
  不多时,侧殿里传出了更大的痛呼声,稳婆们“娘娘您使劲呀”之类的鼓励话也随之传出,殿外每个人都静静且焦急地站着。
  我完全没了坐下慢慢等的心情,踱着步子,不断地问小喜回来了没有。可是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还没回来”。
  在外面几乎都要听不见顾荏苒的呻吟了,小喜还没有回来。
  我心急如焚,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很明显,稳婆不是御医,她们只能凭借多年的经验判断顾荏苒要不行了,可仅限于此。剩下的,她们也束手无策——这根本就不是杀了她们就能解决的问题。
  正在大家都愁容满面地焦虑的时候,小喜和另一个长相平平的身穿灰色长袍的女子进了西院。
  小喜不待我问她什么,就为难地偷偷对我说:“娘娘,御医院里现在只剩下几位医女和抓药的小太监了。这还是……康妃娘娘请来的医女,说是精通妇科什么的……”
  我眩晕无比:“小喜,你这……她是康妃的人!你怎么能……”
  小喜哭丧着脸,说:“我也知道呀!可是,御医院那边真的是找不到人了!”
  “人呢?每天这么多的人,都在哪里?”我不相信。
  小喜刚要张口,忽然警觉地看了看附近,然后才附在我耳边,悄声道:“我听他们说,陛下从早上就一直昏迷着,还不停吐白沫,可能快要不行了!御医都在陛下那边……”
  我心惊胆战,连忙盖住了她的嘴巴,见四周没人注意我们这里,才嘘出一大口凉气,狠狠地小声说道:“这事儿……不许再乱说了,知道吗?”
  小喜被我捂着嘴,“唔唔”地不住点头。
  心乱如麻,心乱如麻。
  我不知该去想些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太子翔成绝对不会来西院等待孩子出世了——他本来就莫名地对这个孩子很不上心,更别说现在皇上病重。
  心乱如麻,心乱如麻。
  我看着那个医女镇定地进了侧殿,我听着顾荏苒无力地喊了半天。
  心乱如麻,心乱如麻。
  我神经兮兮地紧张着,也不知为何紧张,只觉得我现在该紧张,要是不紧张就不对了…… 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吧……这是很奇怪的感觉。
  好像过了很久……里面传出了孩子的啼哭声。
  我提着的心刚要放下,就听到了稳婆们的惊叫。
  “不好了!血崩了!”
  神经再度紧绷起来。我瞪大了眼睛,与殿外一同等待的小忧对视,从她的眼中,我看到了自己的惊恐。
  母亲大人曾经说过,血崩,是要死人的。
  我没见过死人,真的。
  正在我团团转着不知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的时候,殿门忽然打开了,那个医女依然镇静,脸色略白地对我说:“娘娘,侧妃娘娘请您进来。”
  我愣愣地甩开小忧的阻拦,跟着她进了殿。殿门在我身后关死,小忧和小喜的声音被隔在了外面。
  本是凉意侵人的深秋,而这侧殿从内到外都闷湿闷湿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我进了里屋,一道屏风挡住了正对着内门的床。
  我绕进屏风,顾荏苒惨白惨白的脸在我面前出现了。她整个人好像被吸干了所有血液似的,虚弱地半倒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瞅着屏风的某处图案,身下的被褥上满是触目惊心的大片未干的血迹。
  我小心地喊了她一句:“顾……荏苒?”
  她这才愣愣地把视线转到了我脸上,却忽然尖叫了一声:“你出去!出去!”
  我被她的话弄晕了:这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一边的医女低了头,说道:“奴婢这就走。”
  顾荏苒又疯了似的挥动着胳膊,身下血流得愈发厉害了。“都滚!你们都滚!”然后她大口喘着气,眼泪直流,“都滚啊……让姐姐一个人留下……”
  她这番话说完后,我身边的稳婆并医女先后离开了。
  我勉强上前,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顾荏苒呆愣愣地看着我,抖动着嘴唇。刚才的叫喊可能已经费掉了她的所有力气,让她无法再大声说出什么了。
  我走近。
  “……请你照顾孩子……”只听到了这句话。
  我说:“我明白,我会的。”
  “不!”她忽然又有了劲,急急地吐着字,“你不明白!姐姐……不,我想我没资格喊你姐姐……但是,你一定要小心!小心!有人会害你的!我知道你身边的莫喜和尚忧会武功……那次,那次你来西院看我,我是故意要摔倒压在你身上的!你知道吗?一旦你身边没有了会武功的人,你会很危险的!殿下不让你在西院住着,我想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我看着她的嘴巴飞快地动着,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一个将死之人为了情敌这么不顾一切?
  她重重地吸了吸气,继续说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是,请你一定要小心!要害你的人,就在宫中!我,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可,为了我的孩子,我一定要让你好好的!请你小心……”
  最后,她神智好像已经不清了,只反复地说着“请你小心”。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走出了里屋。
  原谅我,我真的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了。没经历过今天的我,也许会认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得知喜欢之人已死。但现在我才明白,最大的痛苦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你认识的、算是朋友的人慢慢死去。
  我刚出殿门,稳婆和医女便再次入内。
  最后的最后,一堆人鱼贯而出,对着我跪下:“娘娘,侧妃娘娘……去了。”
  我接过她们递给我的那个哇哇大哭着的孩子,心里五味杂陈。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今天只有我在东宫……

  并非如意

  在宫中人人自危的大环境下,已逝的太子侧妃顾荏苒连下葬都不能更风光些。尽管她用生命换得了皇长孙的出世,但皇上日益加重的病情,注定了宫内不可以在这个节骨眼上举行任何会惊扰圣驾的丧事。
  我在顾荏苒离去的当天傍晚便派人去知会了太子翔成,告诉他顾荏苒给他生了个男孩。原本以为他就算心念皇上病情而兴奋不起来,也至少会赶回来瞧瞧孩子抱抱孩子的,谁知他只是打发人应了一声“知道了”就完事儿。
  “那侧妃娘娘的丧事怎么处理,太子殿下说了吗?”我问回话的小太监。
  “回禀娘娘,殿下说,您看着办就行——娘娘,恕奴才斗胆多嘴了,要是按宫里的规矩,这侧妃娘娘可是得……”
  小太监倒机灵,很懂得什么叫点到为止。我从嫁进宫中至今尚未自行处理过事情,也确实该打听打听宫中的一些规矩。我多看了他几眼,说道:“很眼生啊……你是太子殿下那边的人?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的话,奴才小福子,是在莫喜姑姑身边做些杂事的。”他溜着眼珠子,就是不往我这边看。
  我点了点头,心道也就是小喜才会找到这么伶俐又大胆的“小小跟班”。
  “那你回去告诉小喜,就说你打今儿起跟着我了,不用再去打什么杂了。”我随手放下手中茶杯,从座位上起身,“以后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就要有数了。”
  还没走出门,就听这小太监在后面喜滋滋地表忠心:“谢娘娘提拔!奴才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好娘娘的!”
  为安全起见,晚饭一过,我便马上让小忧去找人问问情况。
  小忧很晚才回来,悄悄对我说:“娘娘,恐怕连口棺材都难弄出来了。刚才私下里问了几个人,他们说现在根本就不能去触这个霉头,哪怕是侧妃娘娘去了这件事,都不可乱传。”
  我叹气,说道:“那只好明天把顾大人请进宫了。”
  小喜在一边问道:“娘娘,小皇子怎么办?”
  闻言,我只觉得心里憋得难受,却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借口去看小皇子,我逃跑似的快步到了隔壁。一起搬到这儿的奶娘正在屋里微微笑着轻轻拍打已经不断眨眼的孩子。
  我仍旧郁郁,只在门口看了一眼这幕本应温馨的画面就走开了。这个亲生父母都不管不顾的孩子,日后能不能在这个宫廷里生存下去?
  睡前,我矛盾了很久,最终决定过几天还是把这个孩子送回西院,挑个细心稳重的侍妾好生照料。
  顾荏苒,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我答应你的条件,却没说过我要亲自照顾这个孩子。我能保证在我有生之年可以让他衣食无忧,却不能保证他一定就会飞黄腾达——日后是好是坏,端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第二天,顾荏苒的生父顾其志偕同两个儿子递上折子进了宫。
  “娘娘!”顾其志一见到我,就两眼含泪地跪下了,“臣感谢娘娘!要不是娘娘,荏苒的孩子早就没了啊!只是荏苒她……唉,没福气呀!唉,我可怜的女儿……”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父亲朝堂上的老对手。他早年不得志,中年功成名就后才娶妻生子,膝下两儿一女。如今他也是位将近六十岁的大臣了,却逢最小女儿难产而死,尽管平素为人奸诈,可能并不像现在表现得这么悲痛欲绝,但心里也免不了伤心一番的。
  过了一会儿,顾其志在他身后两个儿子的搀扶、劝慰下起了身,停止了干嚎。我这才向他弯了弯身,劝道:“顾大人,还您请节哀。”
  顾其志连连拭泪,又要再拜,被我支住了:“不要如此,您先坐下缓缓吧!”
  我不疼不痒的劝导本不会起作用,但是顾其志毕竟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大臣,自然明白什么是适可而止。于是边用巾子擦着眼泪,边顺势在我让人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了。
  吩咐小忧再添两把椅子,然后我对顾家两位公子点了点头,说道:“二位也请坐。”
  两个年轻人中,略长些的那个应该就是顾其志的长子、安平大公主的夫君顾明了。那么另一位肤色稍黑的无疑乃顾荏苒的二哥顾亮。
  顾其志似乎还没有从悲伤难过中缓和过来,他的两个儿子却显得很平静。略长些的那个低头思索了一番,说道:“小妹之死我们都略有耳闻,只是请问娘娘,小妹丧事不知该如何为好呢?目前皇上龙体有恙,这……”
  从他关心的话题与他身旁的男子漫不经心的样子,我猜顾荏苒在家时并不很受重视,也许她是作为棋子入宫的吧……
  我自嘲地在心里笑笑:嘿,苏梧桐啊苏梧桐,你自己不也是半个棋子么?只比顾荏苒强那么一点点而已!甚至于可能还不如顾荏苒呢!
  “娘娘?娘娘?”
  我回神,抱歉地看了看他,说道:“最近有些忙,我一时有些累……刚才没注意,不好意思。”
  “无妨——玉耀冲撞了娘娘,还望恕罪。”这位自称“玉耀”的男子起立,躬身行礼。
  玉耀?那么他还真是顾明了。记得之前睡前闲聊朝中人品的时候,太子翔成说过:“……倒是皇姐之夫玉耀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再次定了定神,说道:“不……刚才所言侧妃娘娘的……嗯,现下确实是不便举行。但是梧桐会尽力的。至于其中事项——殿下最近甚为忙碌,实在无暇顾及其他,请各位原谅。梧桐有很多事情都不很懂得,今日请各位前来,为的是大家能商量商量——还望指点。”
  下午,我窝在榻上正看着书,十几日未见的太子翔成露面了。而他开头一句话就让我肝火上升了不少:“婧女,尽量少些接触顾丞相父子。”
  我掀开腿上盖的薄毯子,重重地撂到一边,刚要发作,却猛然反应过来:设身处地想一想,他也很不容易,皇上的病还不知如何,还要天天应付一干朝臣。
  深呼吸,语调平和地说道:“……你回来了。荏苒的事情,是你交给我的,那么我就有必要安抚顾家的不满情绪。殿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也清楚,顾家在朝中的势力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被牵制住的,即使联合了我的父亲,也未必就行。我不知你为何如此厌恶顾荏苒——当然,你的态度绝对称得上是厌恶。但是请你配合一点好吗?”
  太子翔成瞪大了眼睛,语气很是懊恼:“我让你去解决顾荏苒的后事,不是让你找人解决。”
  我依旧好声好气地解释:“顾家父子是什么样的人,我略有耳闻。可是没有你到场本来就说不过去了,要再不经过他们,真的不行。你心里明明有数,为何还要难为我呢?不用担心,我能处理好的。何况,顾荏苒是拼了命才生下了你的孩子呀!”
  太子翔成直勾勾地看着我,眼里泛着我不想深入了解的东西。我假装镇定地慢慢移开眼睛,不愿与他对视。
  他叹气,问道:“婧女,你这么聪明,真看不出顾荏苒的怪异?可是,仅从你说的我那所谓的恶劣态度,你还能看不出吗?你只是不想,你不想弄清,对不对?”
  “不想。”我背过身,干脆地回答。
  后来我听到他又轻叹了一下,接着说了句“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就没了动静。
  我等了一会儿,回头。
  殿里没一个人——太子翔成已经走了。
  太子翔成这段时间以来都没有在东宫待过这么长时间。从下午到晚上,他一直没有离开东院。我琢磨着皇上的病可能大好了。
  傍晚,门外影子晃动,仔细一看好像是小福子,转转悠悠的,也不进来。
  小喜被他转烦了,索性把虚掩着的门完全推开,半探出身,问道:“你这猴子又怎么了?有什么事儿是不能禀明的,让你在外面抓耳挠腮?”
  小福子赔笑的声音传了进来:“嘿嘿,是莫喜姑姑呀!奴才没事,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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