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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格局
四月的午后,已带了几分灼热。马车在烈日下跑了一圈后,车厢里难免又热又闷,林谨容摇着扇子,尽量往窗边靠,希望窗外刮进来的凉风能尽量多的吹到她身上,解解热气。饶是如此,每当看到热闹的商铺,她还是忍不住让马车放缓速度,仔细观察一回,打听人家卖的是什么。
陆缄在一旁看看,忍不住道:“你这样看能看到什么?想看就下去看。”
林谨容还记得自己今日出来是要做什么的:“不,我今日主要是要去看茶肆的。”看定了陆缄,试探道:“倘若你方便,改日再出来看看?”
不过是个小小的要求,陆缄很爽快的一笑:“这又有什么难的?你什么时候想逛,和我提。”顿了顿,低声道:“哪怕是我在诸先生那里,有需要的时候也可以,不耽搁我。”虽则一家子都在说,读书是大事,不能耽搁,不能影响,但他总觉着,同样的话,从林谨容口里说出来,总带了几分不明的意味。
有他陪着,可比林世全陪着方便的多,他要带她出门,更是容易得多。这也算是福利了罢?林谨容便投桃报李:“听说六弟最近表现不错,你可知祖父决定把他送到哪里去读书?”她前些日子去给陆老太爷请安,见着陆缮一回,陆缮比之从前胖了许多,精神了许多,听说饭量也不错,可见调理加健体效果还不错,倒是陆纶,看着是蔫吧了不少,一直拼命朝她使眼色,唉声叹气作挺尸状。
陆缄见她主动问起陆缮,由不得更添了几分兴致,话也多了起来:“祖父不赞成把六弟送到诸先生那里去,已经使人去问了太明府的一所书院,决意把他和三弟、五弟都送到那里去,再请姑祖母家的大表伯父关照,大表伯父为人刚直,不苟言笑,完全可以镇住他三个。”
陆老太爷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陆缮若是与陆缄一道,必然会给陆缄添烦,涂氏会找到更多的理由去纠缠陆缄,大房和三房的矛盾也会更激烈,所以不如把陆缮送得远远的,省得这兄弟二人之间的纠葛越来越深。但这样一来,涂氏闲下来后便会有更多的精力去折腾,还有二房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也很明显,林谨容想不到,陆老太爷接下来会怎么处置涂氏,怎么处置二房。
正在想呢,就听陆缄道:“祖父问我,如果让三婶娘跟着一起管家会怎样?以我对他的了解,我猜他接下来就会让三婶娘和你们一起管家。我是赞成的。”
“这样也好。”林谨容马上就意识到,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对她十分有利。一则,人太闲容易生事,涂氏有事做,就没那么多的精力去闹腾,同时也等于把集中在她身上的部分矛盾转移到了涂氏身上去。一个长期游离在权利之外的人,突然有了掌权的机会,会怎么做?二房和涂氏之间的那种微妙的平衡,必然会被打破。
二则,二房的宋氏、三房的涂氏都出来理家了,按理林玉珍这个长嫂也该出来统领,可是在陆老太爷的计划中,显然没有林玉珍,她才是代表大房参与角逐的人。可以想见,今后林玉珍和陆云都会因为她手中的实权而对她多有依仗。
显而易见,陆老太爷这是要着手打乱二房一枝独大,唯我独尊这个格局了。当初不曾发生过这种事,也许是早些时候,因为她的容忍退让,装聋作哑,矛盾不曾如此激烈明显,老爷没有充分重视,大家都得过且过。等到后来越演越烈之时,老太爷已经没有其他行之有效的办法,又或者是手里无人可用。林谨容忍不住猜测,当年在陆老太爷的眼中,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可否认,现下陆老太爷的确是看重她,可说来说去,都是为了陆缄和陆家的将来做准备,不经过一番厮杀,光靠着陆老爷这尊佛,是镇不住一世的。与其等到将来他看不见了,任由儿子儿孙乱杀一气,不如趁他还看得见,先把输赢先后定下来,弱者臣服于强者,强者带领弱者继续向前。老太爷想得倒好,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他再厉害,也挡不住时运衰微。林谨容感叹的同时,由不得的有几分羡慕陆缄:“祖父待你太好了。”
这意思就是全都明白了。不用他再进一步她解释剖析。陆缄由不得赞赏地看着她:“祖父说你很聪明。”
不过是不在局中而已。林谨容暗里自嘲了一番,道:“你觉着,假如真的如此,二婶娘会分什么给三婶娘管?”
难得见她有兴致,陆缄很乐意和她一直往下说:“我觉着很有可能是你当初拒绝了的那两件差事。采买或者是管理库房。”
“很有这种可能。”林谨容赞同他的话,依着二房婆媳的性情,必然会很大方把再次把这两个位置拿出来给涂氏管。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看到笑话,才能制造更多的矛盾冲突。
陆缄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虽赞同三婶娘出来帮着管事,但不赞同她管这两件事。”这两个位置都是实权厚利,三房那么穷,平日又被排挤外,可以想象涂氏站在这两个位子上后会是什么模样。他不想看到那种丢人的情形出现。
他向来是好面子的,林谨容顺着他的意道:“那你可以和祖父建议一下,由祖父安排。反正三房人一同管事儿,其中又有两位长辈,不能再和我那次一样,由着二婶娘来安排了。但要做什么,要先想好。”她已经预想到,很有可能是涂氏来接管她的针线房,她要被推出去了。但这次又不比从前,她和二房,已经无可选择地公开站在了对立面上。不是私人恩怨,而是立场不同所决定的,不能退让。
陆缄显然也想到了,静默片刻,突然低声道:“阿容,三婶娘那样……你为何从不说她一句坏话?”
林谨容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想了想,坦然道:“我自己也有父母,哪怕我再讨厌父亲,但当我的堂兄笑话他,吴襄看不起他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会特别难过。”所以算了吧。如同当年,他替林亦之和陶氏做过很多事,有些事做得很好,有些事做得不咋地,但始终,不曾说她娘家一句坏话。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明确地把关于她父母的事情告诉他,陆缄忍不住握了她的手,低声道:“阿容,很多事情我们选不了,但以后,来日方长。”林谨容淡淡一笑,转头看向窗外:“到了。”
二人还未进门,就听得里头响成一片,芳竹笑道:“木工活儿这几日正是关键的时候,又吵又灰。二爷和奶奶不妨往后院去,后院清净,待奴婢去烧点热水来烹茶。”
来这里便是来做正事儿的,又怎会贪图舒服?陆缄便道:“阿容你往后头去歇凉,我在这里看看。”
林谨容道:“我难得来一次,怎能往后头躲闲?不如我们一起看看,我也长长见识。你可要尽力啊。”
陆缄笑起来,信心满满地道:“你放心吧。”
“三爷听说二爷和二奶奶要来,本是要赶过来的,奈何铺子里有事,脱不开身,便让小的在此恭候。”林世全专找来管理茶肆的小管事秦有闻讯匆匆忙忙赶出来,迎了林谨容和陆缄往里,一一看过去。
陆缄缓步游了一圈,道:“这个亮隔的花纹太过精细,与这院子的风格不协调,当以古朴为主。”
林谨容相信他的眼光,便立即命人改了。陆缄又道:“房舍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关键在于陈设。山水画,四时名花,名香……”
正说着,忽听有人在门口笑道:“真是难得!”
二人齐齐回头,只见吴襄偕同他的堂弟吴亨一道,笑吟吟地站在门阶之上。
陆缄忙上前去见礼,笑道:“你们怎会来这里?”
吴襄看了林谨容一眼,笑答:“我早就听林三哥说过,这里要开一个平洲第一雅的茶肆,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有空,和老四出来闲逛散心。行至此处,不期看到你家的马车,兴之所至,便走了进来。谁想你竟然在此。”一边说,就捶了陆缄的肩头一下,“不够意思,回家来不去寻我。”
陆缄忙道:“我昨日才回的家,本是想明日再去寻你的。”吴襄促狭一笑:“罢了,如今你和我不同,大忙人一个。”林谨容趁空上前与他兄弟二人见了礼,道:“后头有个小园子,很是清净,不如往后面去坐,我让人烹茶送果子上来。”
吴襄便道:“先不忙,我好奇,特意来瞧瞧的。你们刚才在讲什么?”
林谨容忙道:“在说这肆的陈设呢,吴二哥可有什么好主意?”
吴襄当仁不让,“待我看看。”言罢果然东张西望,四处查探去了。
第200章 谎言
吴襄在院子里逛了一圈,道:“我虽只去过江南两次,但京中的茶肆我没少去。寻常的茶铺也就罢了,做的是几文钱的生意。但若是想做达官贵人的生意,这屋里的陈设,譬如花瓶、香炉、茶桌、茶盏、用具、书画,都是最精美古朴的。有一家云逸斋,用具多半是前朝的古物,一壶茶少了一贯钱不要想,进去不花个三两贯钱都不好意思出来。我觉着,这茶肆若是想多赚钱,还应该在陈设用具上多下功夫才是,敏行,你觉得如何?”
这平洲城偏远之极,哪能和京中相提并论?又有多少挥金如土的达官贵人?陆缄本来先前也在和林谨容说陈设须得要雅致古朴,却不赞同吴襄的这种说法,只不直接说出来打击他:“前朝古物哪有那么好寻?一贯钱一壶茶,只怕也没几个人舍得来吃。我觉着雅致不单在这上头。”
“的确是没几个人舍得来,但若是一来,便抵得很多个。”吴襄看向林谨容,“阿容,是你的茶肆,关键还是要看你的意思。你觉着呢?”话音未落,就被他堂弟吴亨扯了扯衣角,暗示他这话说得不合适,人家两口子,什么你的我的,听着倒像是挑拨似的。
本来就是林谨容的嫁妆,难不成陆缄还会为了这种事情生气?那也太让人看不起了。再说了,陆缄有林谨容懂得做生意么?当然是要问林谨容的。吴襄不以为然,只看着林谨容,静等她回答。
林谨容笑道,“吴二哥,敏行说得对,我没这么多钱。还有香药铺子和庄子里要开支呢。”
在她看来,环境幽雅,用具精致,茶水果酒等物尽量做到最好,伙计得力才是最紧要的。所谓的古物,平日里看着倒是珍贵值钱,但投进去就是死钱,稍微点缀几件即可。
见她如此回答,吴襄颇有些失望,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不然,我借你?”
此言一出,不单是林谨容和陆缄,就连吴亨都吃了一惊。林谨容觉得他待自己似乎和从前相比有点不一样,从前也还好,却不如这般殷勤。却想不透原因,便小心翼翼地道,“借钱?那不必了吧。”
吴襄鄙视她,“钱算得什么?我是说,我可以借你我收藏的古物。说到底,不就是一个名气么?有这些东西镇着,酸儒们也爱来一些。你父亲不是也有不少?你也可以和他借嘛,反正他那些东西放着也是生灰。”
她连林三老爷都不会开口,又怎会要他的?林谨容正要拒绝,陆缄就已经和吴襄作了一揖,笑道,“茂宏,多谢你的好意了。我家里也有的,若是真的需要,又再和你说。”见他已经谢绝了,林谨容也就没再说。
还以为成了亲以后林谨容能够放开些,谁知陆缄也是个拘泥于形式的。吴襄看看陆缄,又看看林谨容,哂然一笑,不再言语。
陆缄被他这不明意味的笑给笑得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懊恼--这不同于从前吴襄和他叫板比较高低,那时他可以毫不示弱地反推回去,此番却是虽觉着憋闷,却又无从说起。
虽然谁也没说什么,但吴亨觉着气氛有些不太对劲,便堆满了笑容,道,“陆二哥,我正好有件事要请教诸先生。还请你帮我问问。”
林谨容忙起身道,“敏行你领他们到后院去坐着慢慢说,我去厨下看看,让人安排点吃食茶水上来。”
陆缄正要叮嘱她两句,就听吴襄道,“天气热,也都是吃了午饭才出来的,四妹妹你不必多用心,让人去五丈楼送点素酒果子过来即可。”
林谨容应了,到得厨房,命芳竹安排人去五丈楼买酒食,又特意吩咐让多送两桌,好请外头做活的匠人吃喝。自家领了桂圆,亲手清洗茶具,准备点茶待客。
刚把茶具备齐,就见吴襄走过来站在门口道,“四妹妹,借一步说话。”
桂圆诧异之极,立即看向林谨容,林谨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桂圆便乖巧地退到一旁,垂着头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林谨容朝厨房外走,“吴二哥,这厨房里地儿狭窄,烟熏火燎的,不妨在外面说罢。”
吴襄又岂能不懂她如此举动究竟是何意?不由失笑,“我又不是外人,这样的小心……”
林谨容正色道,“该避的嫌还是要避的。”
吴襄便收了笑容,跟她出去在路旁的树荫下站定了,先朝她作了一揖,道,“四妹妹,我很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劝告。”
林谨容晓得他是指去京城应试那件事,便道,“过去了的事情,二哥莫要放在心上,只当做是一次磨练罢。”她口里如此说,心里却有些怪怪的,当初吴襄从京中回来,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收敛改正,他却照旧的我行我素,丝毫不放在心上。今日他怎地倒还向她道起谢来了?真是稀奇。
“是啊。”吴襄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踌躇片刻,生怕会反悔似的飞快道,“四妹妹,对不住,我不小心看了你给杨茉写的信。”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能莫名其妙地跑到林世全的铺子里去说那事儿,就该是偷看了那信。可那信她封得严严实实,又怎会是不小心就能解释得清楚的?林谨容相信自己此刻的表情绝对不好看,“吴二哥为何如此不小心?”
吴襄瞟了她一眼,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头,嘴唇翕动许久,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林谨容也不催他,就安静地等他回答,良久,吴襄方道,“我……真是不小心,不是有意的。”突的,他又朝她一揖到底,“对不起,四妹妹。”
他这一揖作得真心实意,毫不作伪。林谨容难得看到他如此行为,沉默了片刻,终是道,“算了。吴二哥不会不知这非是君子所为。你倘若不说,也不会有人知晓,既然说了,便该是真心实意的后悔,想来日后也不会再犯。可否和我说说原因?”
吴襄垂着眼想了许久,终是道,“一个谎言需要许多谎言来善后,我不想再瞎编了,却也不想说出来,还请你不要和我计较。但你记着,我不是有意的,也不是要害你,只是没想到。”
林谨容不置可否,却是更想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需要拆她的信来善后。
吴襄抬眼看着她,表情多了几分凝重,“我本想一直瞒下去,但看了你的信后,还是决定不瞒了,你为何要让杨茉帮你弄户籍?”
林谨容道,“林三哥没和你说么?为了他们兄妹二人。林三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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