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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三监”之乱平定后，周公考虑要把殷人分而治之，以削弱殷人的势力。他把殷工匠分给了几个诸侯国。他封弟康叔姬封于卫，给了康叔殷民七族：陶、施、繁、金奇、樊、饥、终葵氏。封儿子伯禽于鲁，给了伯禽殷民六族：条、徐、萧、索、长勺、尾勺氏，还有大路之车、旗、夏玉、封父弓等，有天子礼乐。
他还决定把殷的读书人迁到宗周去，因为这些读书人都是殷民中的精英分子，管住了他们的思想才能管住殷民的思想。洛邑建成后，他把殷的读书人召集起来，颁布了《多士》这个文告，说：“你们这些殷朝遗留下来的读书人，不要担心！我要择时把你们迁到西土去。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这是天命，你们不要违抗。我不敢像你们殷人一样传位于子，你们不要怨我。寡人只按照德政的要求行事，所以我在你们的都城请求你们跟我走。这不是我的罪过，这是天命。”
待大局稳定之后，在周公的头脑中盘桓已久的一个问题便浮出了水面。他想起了武王在世时就十分关注的卜建新都的事。
在灭商之后，武王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登高眺望商邑，仍具大邦气象。为长治久安，武王在回岐周的路上，考察了夏朝故地——伊洛地区，认为这里靠近嵩山，可以东控商朝故地，西近宗周老家，为“天下之中”，因此盟生了在这里建立洛邑的想法。
武王对周公说：“为了能把周朝的德政传遍天下，最根本的还是要把我们西方的根据地建设得更加巩固。此外，伊洛之间过去是夏王朝活动的中心，虽然地势平坦，没有什么险阻可守，但这里是天下之中，形势很是重要。伊洛一带就像老天爷给我们盖好的房子一样，只要不离这‘天室’太远，老天爷就会永远保佑我们。”
周公对武王的观点十分赞同。在称王后的第五年，周公与召公自镐京步行到丰邑文王宗庙祷告后，又派召公到洛邑察看地形、测量、定位、占卜。得到吉兆后，召公回镐京报告了周公。周公于次日视察了新都的营建工程。第三日在洛邑郊外用了两头牛做牺牲祭祀了天地。第四日又在社坛用了太牢（牛羊豕各一）作牺牲。第七天，周公召集殷朝的地方诸侯训话。召公率诸侯向周公奉献了贡品。周公令召公征调商朝遗民，在洛水旁建起了宗庙、宫殿和市肆，然后迁殷民于此，编成了周八师。
四十一
洛邑建成后，周公考虑最多的就是何时让位于太子姬诵的问题了。因为，明年姬诵就满二十岁，可以举行冠礼了，这也就意味着姬诵已经成年，应该让他继位执政了。这不仅是哥哥武王的遗愿，也是自己一直未了的心愿。但周公知道，这么大的事一定要先跟召公打个招呼，可没想到刚跟召公透了点口风就遭到了召公的强烈反对。
那天，周公在宗周大会殷侯，令殷民作邑后，召公带领各诸侯出去取来玉帛，又进来献给周公，对周公拜手籍首，然后说：“拜见王兄，你既然接受了天命，继位称王，就应该永远继续下去，只有这样对国家最好。”
说实在的，当初周公按照武王的遗诏继位称王的时候，召公心里并不是没有想法的，他担心周公当了周王之后会对自己端架子，以势压人，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但是，自从召公和周公一起参加了平定武庚和“三监”的叛乱，与周公朝夕相处，使召公对周公虚怀若谷的为人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特别是后来周公单独东征，重创东夷各部，将周朝的领土拓展到了东海之滨，更让召公见识了周公的雄才大略，改变了自己过去认为周公只是一介书生，缺乏军事指挥才能的看法，对周公可谓佩服得五体投地。召公觉得，给周公这样的圣人当臣子是件荣耀的事情，现在突然听说周公要把王位拱手让给太子姬诵这个黄口小儿时，思想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召公苦口婆心地劝周公说：“你作为周王，虽然是小国之君，但毕竟是天子啊！而且自从你称王之后，大得民心，才有了今天的安定局面。假如你怕有人说闲话，不敢继续在西土称王的话，就到洛邑来，自立为王吧。”
周公说：“洛邑作为新都，是用来四时祭祀天地，以保中原四时平安的，怎么能用来营私舞弊呢？”
召公继续劝说周公：“你既然已经按照殷朝的兄终弟及制办事，也就可以把它作为我们周朝的继位制度。如果武王当初要实行嫡长子继承制，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王位传给儿子，而要把王位传给你呢？现在，你已经得到天命的眷顾，逢凶化吉，称王这么多年。你要知道，现在我刚刚建成新都，就是为了让你能够尽快到这里来实行德政。只有这样，才可祈祷上天让周朝永远延续下去。”
周公仍然不肯答应召公的请求。
周公说：“兄终弟及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采取的权宜之计，只有嫡长子继承制才是稳定江山社稷的正路。你想啊，每位周王都有不止一个王子，但嫡长子只有一个，让嫡长子继承王位，这是唯一可以消除纷争的方法，若要从那么多兄弟中选取一个继承王位，势必引起各派势力的较量，不利于王朝的安定。当初，武王选择我继承王位，我就担心会引起管叔的不满，因为他是我的哥哥，所以极力推辞，可武王一再坚持，我只得勉为其难。结果不但管叔，连蔡叔、霍叔也感到不满，从而导致了三监之乱，使我们兄弟刀兵相见，这是一个十分惨痛的教训，我们不应该让这样的事再发生了！”
召公说：“我认为，只有选择德才兼备的王子继承王位，才能使王朝长治久安，而一味强调血统，让嫡长子继位，并不一定是最好的方法。”
周公说：“我也知道为王者应该德才兼备，但怎么样才算是德才兼备？由谁来认定呢？”
召公说：“由父王和群臣来认定啊！”
周公说：“父王如果能不羼杂丝毫的感*彩，对诸子能一碗水端平，固然可以选择出最合适的人选，但父王也是人，对自己的妻妾自会有亲有疏，对妻妾所生之子总难免也有亲有疏，但他最喜欢的这个儿子未必是最有贤德和才能的，这样由父王来选，也无法保证一定能做到公平。而群臣同样也是人，由于自身的背景、经历、秉性的不同，对诸位王子也必定会有最喜爱的一位，但他们又不可能都喜爱同一个王子，这样又怎么能认定呢？”
召公拍着胸脯说：“作为你的臣子，我敢代表殷地的臣民、百官及友邦人士，保证接受你的领导。我相信你最终会做出继续称王的决定，那样会令你声威显赫的。我不敢以勤政自居，谨恭敬地献上玉帛，使你能用它们来祈祷上天的保佑。”
周公语重心长地对召公说：“想让天命永远不变是很难的，关键在人，在我们的后代子孙。也就是说，既要在血统上继承前人，也要在道德上继承前人。我受命继位以来，统治周朝辽阔的土地，结果虽然还不错，但也存在着很大的困难。继承王位是件很大的事，我不想给后人造成迷惑。”
召公急了，说出了大实话：“就是你不想称王，也要为我想一想啊，我还想过过称王的瘾呢！”
周公知道召公的这一用心后，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说：“武王对你也说了很多，要你做臣民的表率。说你一定能辅助我，继承文王的德政。你对我也确实十分尊敬，但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我必须以天下苍生为重。你也要善始善终，像尊敬我一样，去尊敬新君。”
召公还是没有转过弯来，与周公不欢而散。
四十二
尽管召公强烈反对，周公仍然打定了主意，要还政于太子姬诵。
周公首先在祖庙为成王举行了象征成年的加冠礼。周公命祝雍作颂，辞曰：“令月吉日，王始加元服，去王幼志，服衮职，钦若昊天，六合是式。率尔祖考，永永无极。”
冠礼后，周公又来到太子姬诵居住的东宫，拜手稽首，就是把前额贴在手上，叩头到地，再停留一会儿，这是一种最高的礼节，然后说：“我准备把王位归还给你。你如果怕太保召公不同意，不敢登基继位，我会接替召公管理东土，以那里作都城，让你称王。”
姬诵也拜手稽首，说：“周公，我不敢不遵守天之赐命。您既然将洛邑定为东都，派人拿着洛邑的地图让我看了，我们叔侄俩又一起进行了占卜，得到吉兆。我感谢您给了我亿万年的王朝基业，谨此拜手稽首，听从您的教诲。”
周公说：“今后，国家就交给孩子你治理了，我不再过问。我已教给你治民的法则，你如果不照办，统治就不会长久。说起你的生父武王来可不像我，我不敢不服从他的命令。你要小心谨慎啊！”
三月，召公以视察洛邑为名，先离开了宗周镐京，实际是回到他的封地燕国去了。他不想参加成王的登基大典。
甲子日，周公在成周洛邑诏告殷朝的读书人，并在东都筑起了城墙。
成王姬诵也来到东都洛邑，接受诸侯的朝拜。
在朝会的殿堂之上，悬挂着大红的羽毛。成王面朝南站立。唐叔、荀叔、周公在左，姜太公吕望在右，分立成王两侧。
堂下，右边是唐公、虞公；左边是殷公、夏公，都是面朝南而立。台阶的南边，祝淮氏、荣氏依次站立，都是面朝西南，其余近支之人站在他俩旁边。
郭叔为天子拿着玉帛，面朝东站在堂下。内台正北方，应侯、曹叔、伯舅、中舅等按血缘远近，面朝西站立。其他要服、荒服之人依次而立。
周公向臣民们宣告：“太子成人称王了！从今天起，他就要继我之后，执政、办事、选人、治民。各位不要看不起人，要想当好官，就一定要努力帮助我们的国家。从今天起，新王主政，他会任用旧人的。”
四十三
太子姬诵终于登基继位，被称作周成王，这使他内心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对于周公的让位，他心存感激。你想啊，以周公的身份和威望，就是继续称王，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但周公却能信守对先考武王的承诺，把一个安定的王朝交到自己手上，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周公也算是大公无私的楷模了。可是，对于召公没有参加他的登基大典，成王总是耿耿于怀。他想，这个召公也太倚老卖老了，连周公都把王位让给了我，自己北面称臣，你召公再老资格，也没有周公资格老吧。而且你给朝廷上的各位大臣和各方诸侯树立了一个很不好的榜样，让他们不把我当回事，这还了得！成王越想越气，下决心要杀一儆百，给那些胆敢不把他成王放在眼里的人一个下马威。但他知道，要杀召公，必须先征求周公的意见，这么大的事没有周公的支持是绝对办不成的。可是，由于他从十二三岁起就作为周公的义子，一直生活在周公身边，虽然周公对他并不像对自己的儿子伯禽那样严厉，即使自己做错了事，周公也不会处罚自己，而是惩罚自己的伴读伯禽，但成王对周公还是十分敬畏的，因此他首先想到了从小和自己在一起朝夕相处、情同手足的伯禽，他觉得，通过伯禽把自己的意思转达给周公也许效果会更好一些。主意已定，成王立刻派人找来了伯禽。
自从周公打算把王位还给姬诵后，就让姬诵从自己家里搬出来，住进了东宫。因此，伯禽在成王继位后，还是第一次走进东宫，单独面见成王。由于身份的变化，伯禽对成王的感情也悄悄地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再不敢把成王当成自己的兄弟，在成王面前无拘无束地说笑打闹了。他本打算在参加完成王的继位典礼后，在父母家里住上两日就赶回封地鲁国去，可今天早上刚打算在启程之前向成王道别，成王派来的执事就进了家门，让他马上去东宫一趟，说成王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伯禽不知道成王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自己说，一时心里没底，稍许还有些紧张，因此，当他走进东宫见到成王正站在台阶上等他时，第一个动作便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给成王磕了个头。
成王赶紧走过来，一把拉起伯禽，说：“快起来，我有话要跟你说。”说着，就拉着伯禽的手，登堂入室。
在席子上坐定后，成王先开了口，说：“我有件急事，只能跟你说，你帮我出出主意。”
伯禽说：“成王，您别客气，为您做事是臣子的本分。”
成王便把自己想杀召公的事跟伯禽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伯禽一听，先是吓了一跳，因为他清楚召公在朝廷中的位置和分量，如果杀了召公，肯定会在朝中和各地引起巨大的反响，甚至造成新的动荡，但他从成王的角度考虑，也确实觉得召公这样做有点过分，如果不给他一个教训，今后成王在大臣和诸侯中就难以树立起必要的威信。可是要让他马上拿出主意来，伯禽一时还不知说什么好。
见伯禽没啃声，成王有些着急，催促说：“你倒是说话啊，我这样做行不行？”
伯禽脑袋上的汗都流出来了，他沉吟半晌，才说：“我看，这件事非同小可，我想，您还是让我回家问问我父亲，听听他的意见吧。”
成王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说：“也好，你现在马上回家告诉周公，问问他这事该怎么办。”
伯禽立刻起身告辞，成王把他送到堂上，注视着伯禽下了台阶，匆匆跑出了东宫大门，这才转身回到内室。
四十四
周公听儿子伯禽一说成王的打算，也吃了一惊。虽然他是看着成王长大的，但还是第一次看到成王自己做出这么重要的一个决定。当初，举行成王继位大典的时候，周公就注意到了召公的有意缺席，本打算等忙完大典，把一些重大的国策向成王作一交代后，自己就亲自去一趟燕国，再做一做召公的工作，务必让他顾全大局，服从成王的领导，但他没想到成王如此急切地要解决这个问题，甚至想杀掉召公。考虑到召公在朝中的地位和影响，周公认为，此时杀了召公必然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这对于刚刚平定了武庚和“三监”叛乱，征服了东夷的周朝来说，又会面临重大的动荡，甚至会危及周朝的政权稳定。因此，周公二话没说，就直奔东宫，面见成王，谈了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周公说：“召公这样做的确是十恶不赦，理应掉脑袋，但请成王念他跟随武王南征北战，为周朝立下汗马功劳的分上，暂且饶他一命，只要他能悔过认错，就让他继续为周朝效力。这样既能体现成王的宽宏大量，又能安定周朝的局势，免得让外人钻了空子，动摇我周朝的江山社稷。如果成王同意，我打算马上去趟燕国，说服召公改弦更张，拜服成王。”
成王听了周公的表态，心里塌实了许多，但要让周公亲自去召公那里，他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