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与情人 完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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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与情人 完结版-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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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瑞尔的血直往上涌,他冲着儿子转过身。威廉比他高大些,但莫瑞尔肌肉结实,而且正在气头上。

    “我不敢?”他大叫:“我不敢?毛头小伙子,你再敢多嘴,我就要用我的拳头了。哼,我会那样做的,看着吧。”

    莫瑞尔弯着腰,穷凶极恶地举起拳头。威廉气得脸色发白。

    “你会吗?”他说,平静却又激动,“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莫瑞尔跳近了一步,弯着腰,缩回拳头要打,威廉的拳头也准备着出击。他的蓝眼睛闪过一束光,好象在笑。他盯着父亲,只要再多说一句话,两个人就会打起来。保罗希望他们打起来,三个孩子吓得脸色苍白,坐在沙发上。

    “你们俩都给我住手,”莫瑞尔太太用一种严厉的声音喝道:“够了,吵了一夜啦。你,”她说着,转向丈夫:“看看你的孩子!”

    莫瑞尔朝沙发上瞥了一眼。

    “看看你的孩子,你这个肮脏的小母狗!”他冷笑道,“怎么了,我倒想知道我对孩子们怎么啦?他们倒像你,你把你那一套鬼把戏传给了他们——是你把他们宠坏了。”

    她没有理他。大家都没有吭声,过了一会,他脱下靴子扔到。桌子下,上床睡觉去了。

    “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他干一仗?”威廉等父亲上楼后问道,“我会轻而易举地打倒他。”

    “行啦——打你自己的父亲!”她回答。

    “父亲!”威廉重复,“把他叫父亲!”

    “是的,他是——因此——”

    “可你为什么不让我收拾他?我不费什么劲就收拾他一顿。”

    “什么主意!”她喊起来,“还没到那个地步吧。”

    “不,”他说,“情况更坏。看看你自己,你为什么不让我把你受的罪还给他?”

    “因为我再也受不了这么多刺激,再别这么想了。”她索性大哭起来。

    孩子们闷闷不乐地上床了。

    威廉逐渐长大了。他们家从河川区搬到山顶的一所房子里,面对着像凸形的海扇壳那样铺开的山谷,屋前有棵巨大的白蜡树。西风从德比郡猛烈地刮来,横扫向这座房子,树被刮得呼呼响,莫瑞尔喜欢听这风声。

    “这是音乐,”他说,“它催我入睡。”

    但是保罗、亚瑟、安妮讨厌这种声音,对保罗来说这就像恶魔的叫声。他们搬到新居的第一个冬天,父亲的脾气更坏了,孩子们在大街上玩到八点才回来,然后孩子们就上床睡觉。大街靠近山谷,四周空旷漆黑。妈妈在楼下做针线活。屋子前一大片空间使孩子有一种黑夜漆漆,空旷迷惘,恐怖阴森的感觉。这种恐怖感来自那棵树上的呼啸声和对家庭不和的烦恼。保罗常常在长时间熟睡中被楼下传来的重重的脚步声惊醒。他听见了父亲醉醺醺地回来了,大吼大叫,母亲尖声应答着,父亲的拳头砰砰地敲着桌子,声音越来越高地在咒骂。随后这一切都湮没在风刮白蜡树发出的呼啸声中。孩子们心神不定地静静地躺在床上,等着风刮过后好听父亲在干什么。他可能又在打母亲。黑暗中有一种恐惧的感觉,还有一股血腥味。他们躺在床上,提心吊胆,烦恼万分。风刮着树枝,越来越猛,就像只大竖琴的琴弦在鸣响、呼应、喷发。突然一片令人恐惧的寂静,方圆四周,楼上楼下一片寂静。怎么了?是血的寂静吧?他干了些什么?

    孩子们躺在黑暗中,静静地呼吸着。终于听到父亲扔掉靴子,穿着长袜子重重地上楼。他们静静地听着。风小了,他们听得见水龙头里的水嘀嘀哒哒流进水壶,母亲在灌早上用的水。他们才能安下心来睡觉。

    到早晨他们又欢欢喜喜地、兴致勃勃地玩耍,就像晚上围着那根黑暗中的孤独的路灯跳舞一样快乐。不过,他们心中还是有一团挥不去的阴霾,眼睛流露出一丝黯淡,显示了他们内心生活的挫折。

    保罗恨父亲,从小他就私下里有一种强烈的宗教信仰。

    “让他别喝酒了。”他每天晚上祈祷着。“上帝啊,让我父亲死去吧。”他常常这么祈祷。有时,下午吃完茶点,父亲还没回来,他却祈祷:“别让他死在矿井里吧。”

    有一阵全家人吃尽了苦头。孩子们放学回来吃完茶点,炉边铁架上那只大黑锅热汤沸腾,菜放在炉子上,等待莫瑞尔回家开饭。他本应该五点钟到家,可近几个月来,他收工后,天天在外面喝酒。

    冬天晚上,天气寒冷,天黑又早,莫瑞尔太太为了节省煤油在桌上放了一只铜烛台,点上一根牛油蜡烛。孩子们吃完黄油面包,准备出去玩。要是莫瑞尔还没回来,他们就不敢出去。想到他干了一天活,满身灰土,不回家洗脸吃饭,却饿着肚子在那儿喝酒,莫瑞尔太太就无法忍受。这种感觉从她身上传到孩子们身上,她不再是一个人受苦了,孩子们和她同样在受苦。

    保罗出去和别人一起玩耍。暮色中,山谷中矿井上,灯光闪闪,几位走在后面的矿工,拖着身子在黑暗的田间小路上往家走。点路灯的人过去了,后面寂无一人。

    黑暗笼罩了山谷,矿工早就收工了。夜色浓浓。

    保罗急急忙忙地冲进厨房。那只蜡烛还在桌上燃烧着,火焰很大。莫瑞尔太太独自坐着。铁架子上的汤锅还冒着热气,餐具还在桌上摆着,整个屋子都处在一种等待的气氛中,等着那个隔着沉沉黑夜,在好几里以外饭也不吃、衣服也不换,就知道喝酒的男人。保罗在门口站住了。

    “爸爸回来了吗?”他问。

    “你知道他还没回来。”莫瑞尔太太回答,对这句明知故问的话有点生气。

    儿子慢慢靠近母亲,两人一起分担这份焦急。不一会儿,莫瑞尔太太上去,把土豆捞了出来。

    “土豆烧糊了,都发黑,”她说,“但这不管我的事。”

    他们偶尔不经意地聊上几句。保罗几乎有点记恨母亲也为父亲下班不回家而难受。

    “你为什么自找麻烦呢?”他说:“他不喜欢回家愿意去喝酒,你干吗不让他去呢?”

    “让他去!”莫瑞尔太太生气了,“你说让他去?”

    她意识到这个下班不回家的男人,会很快毁了自己,也毁了这个家。

    孩子们都还小,还得依靠他生活。威廉总算让她感到欣慰,如果莫瑞尔不行,还能够有个人可依靠。每一个等待的夜晚,屋里的气氛是同样的紧张。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六点钟,桌布还平铺在桌上,晚餐还是摆在那儿等着,屋里还是等待和期望的气氛。这个男孩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他不能去外面玩。于是,他就跑到隔壁邻居英格太太家,找她说话去了。英格太太没有生养,她丈夫对她非常体贴,可她丈夫在一家商店工作,下班很晚。因此,每当她在门口看见这个孩子,就说:“进来,保罗。”

    然后这两人就聊上一阵,孩子有时候会突然站起来说:“好了,我该走啦,去看看我妈妈有没有活让我干。”

    他装出很快乐的样子,没有把惹他烦恼的事告诉他的朋友,转身跑进家门。

    这段时间,莫瑞尔一回到家总是凶狠粗暴,令人痛恨。

    “这个时间了,还知道回家!”莫瑞尔太太说。

    “我啥时回家关你什么事?”他回答嘴道。

    屋里的每个人都不敢吭声,觉得谁也惹不起他。他吃相粗俗,吃完后,推开所有的碗碟,趴在桌上,枕着胳膊就开始睡了。

    保罗恨父亲的这副德性。这个矿工蓬头垢面,形象很琐,灰尘沾满黑发,就那么歪着头躺在光膀子上。肉乎乎的鼻子,稀稀啦啦几乎看不出来的眉毛,被酒精烧得通红的脸颊。醉酒、疲劳再加上生闷气,他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了。如果有人突然进来或声响稍高一点,他就会抬起头来训斥:“我砸扁你的头,告诉你,给我住口,听到没有?”

    他用威胁的口气吼着,通常是冲着安妮来的,这更让全家人感到厌恶。

    他在家时,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家人也懒得理他。孩子们常跟母亲谈论白天发生的事,就像如果不告诉母亲的话,那事如同没有发生似的。但只要父亲一进来,一切声音都突然消失了。仿佛他是这个幸福家庭的障碍一样。他也清楚自己进来,屋子就会变得沉默,全家人都不理他,不欢迎他,但这种状态已经无法挽救了。

    他也非常渴望和孩子们高高兴兴地聊聊天,但他们不干。有时候莫瑞尔太太会说:“你应该去告诉你的父亲。”“保罗在儿童报举办的一次竞赛中获了奖,每个人都兴高彩烈。

    “你最好在你父亲进来后就告诉他。”莫瑞尔太太说,“你知道他总是抱怨说没有告诉他任何事。”

    “好吧。”保罗说。不过,他宁愿不要这个奖,也不愿告诉父亲。

    “爸爸,我竞赛获奖了。”他说。

    莫瑞尔转过身。

    “是吗,我的孩子?什么竞赛?”

    “哦,没什么——是关于著名妇女的。”

    “哦,你得多少奖金?”

    “一本书”

    “哦,是吗?”

    “关于鸟类的。”

    “呣——呣!”

    就这样,谈话似乎在父亲和其他任何一个家庭成员之间都是不可能的。他是个外人,他否认了他心中的上帝。

    只有他高高兴兴地干活的时候,才是唯一和一家人融和在一起的时刻。有时晚上他补鞋、修锅或修井下用的壶,他总会需要人帮忙,孩子们也乐意帮他。当他恢复了本性善良的一面,真正地干些什么的时候,孩子们也和他连在一起。

    他是个好匠人,心灵手巧,心情开朗时,总是不停地哼哼唱唱。虽然他长年累月和家人闹别扭,脾气暴躁,但干起活来热情很高。大家都会很兴奋地看到他拿着一块通红的铁块冲到洗碗间,嘴里喊着:“让开——让开!”然后,他用锤子在铁砧上锤打着这块烧红发软的东西,随心所欲地打出各种形状。或者,他全神贯注地坐在那儿焊接。孩子们就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些金属突然化开了,被烙铁头压进缝里去,屋子里飘满烧松香和焊锡的味儿,莫瑞尔就一声不响,一心一意地干活。他修鞋时锤子叮叮吮咪的敲打声与他的哼唱声合鸣。当他坐着给自己补下井穿的鼹鼠皮裤子时,也总是满心欢喜。他常常亲手干这活儿,他觉得这活太脏,皮子又太硬,妻子干不了。

    不过,对于孩子们来说,最高兴的还是看他做导火索。莫瑞尔从搁楼里找出一捆很结实的长麦秆,用手把它们擦得干干净净、金光闪闪。然后把麦秆切成大约六英寸的小段,每段麦秆底部都留一个槽口。他随身带一把快刀,麦秆切得整整齐齐,毫无损坏。他在桌子中间倒上一堆火药,擦得明光闪亮的桌面堆起一小堆黑色颗粒。

    他整好麦秆,保罗和安妮往麦秆里灌火药,再一根根塞住。保罗喜欢看这些黑色的颗粒从自己指缝流进麦秆口,直到灌满为止。然后,他用大拇指指甲刮一点肥皂塞住麦秆口,这样工作就算做完了。

    “看,爸爸。”他说。

    “很对,宝贝。”莫瑞尔回答,他对二儿子尤其亲热。保罗把导火索插到火药罐里,替父亲收拾好,第二天早晨莫瑞尔要拿着它下井炸煤。

    此时,亚瑟也很喜欢父亲,靠在莫瑞尔椅子扶手上说:“给我们讲讲井下的事儿,爸爸。”

    这是莫瑞尔最高兴的事。

    “好,有一匹小马——我们叫它邰非,”他开始这么讲,“它很狡猾。”

    莫瑞尔活灵活现地讲着故事,一下就让人感觉到了邰非的狡猾。

    “皮肤是棕色的。”他接着说:“也不太高,嗯,它踢踢踏踏地来到井下。有人听到它打了个喷嚏。‘嗨,邰非,’有人问,‘为什么又打喷嚏了?又闻到了什么?’”

    “接着又打了一个喷嚏,就一屁股坐下去,头顶在你身上,这个小坏蛋。”

    “‘邰非,想要什么?’”有人说。

    “他想要什么?”亚瑟常常会问。

    “他想要一点烟草,宝贝。”

    邰非的故事可以无穷无尽地讲下去,而且大家都爱听。

    有时候,也会换一个新故事。

    “休息时间,我穿衣服,有个东西从我胳膊上跑过,你们猜猜是啥,宝贝?原来是只老鼠。”

    “‘嗨,站住!’”我大喝一声。

    “我一把抓住了老鼠尾巴。”

    “你把它捏死了吗?”

    “是的,它们很讨厌。井下多的是。”

    “它们吃什么?”

    “吃拉煤车的马掉下来的谷子——如果你不收拾它们,它们会钻进你的口袋,吃掉你的点心——不管你把衣服挂在哪儿——这些偷偷摸摸、到处乱咬的讨厌东西都能找到。”

    这样愉快的夜晚,只有莫瑞尔干活儿的时候才会出现。通常他总是早早的上床,比孩子们睡得还早。干完了修补的活儿,报纸也浏览了一遍,他无事可干了。

    父亲上床后,孩子们才觉得安心,他们躺下说一阵悄悄话。突然天花板上反射出晃动的亮光,呼他们一跳。原来是外面矿工们提着灯去上九点的夜班。他们听着男人们的说话声,想象着他们怎么走进黑漆漆的山谷。有时孩子们还会走到窗前,望着三、四盏灯在黑暗的田野中摇摇晃晃,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然后赶紧奔回床上,大家暖暖地挤在一起,这真令人感到兴奋。

    保罗是个相当赢弱的孩子,常犯支气管炎。而另外几个孩子却都很强壮,所以母亲格外宠爱他。一天,他在吃午饭时回到家。觉得不舒服。不过莫瑞尔家的人一向不喜欢大惊小怪。

    “你怎么了?”母亲关切地问。

    “没什么。”他回答。

    可是他饭也吃不下去。

    “你不吃饭。就去不成学校。”她说。

    “为什么?”他问。

    “就因为不吃饭。”

    饭后他就躺在沙发的那个孩子们都喜欢的印花垫子上,慢慢打起瞌睡来。那天下午,莫瑞尔太太熨衣服。她干活时,听到孩子喉咙里那微弱丝丝声,心里又涌起先前讨厌他的那种感觉。她当初没希望他能活下来,然而他稚嫩的身躯却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如果他刚生下来就死了,她倒会觉得宽慰些,她对他总有一种又爱又恼的感情。

    他呢,在半睡半醒的朦胧中,迷迷糊糊地听到熨斗贴在熨衣板上的声音,还有轻微的撞击声。一醒过来,看到母亲站在炉边地毯上,把热熨斗靠近脸,好象在用耳朵倾听熨斗有多烫似的。她脸上平静安详,内心却充满痛苦和幻灭。由于自我克制,紧闭着嘴唇。但她玲珑的鼻子,蓝蓝的眼睛看上去多么年轻、敏锐、热情。他不由自主地从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爱。当她像现在这样平静时,她看上去很勇敢,充满活力,可又似乎被剥夺了某种生活权力。想到母亲的生活从来没有美满过,孩子感到心痛,他想报答却又心有余而力不足,这让他感到自己太无能,内心痛苦的煎熬着。但同时也使孩子念念不忘去报答母亲,这是孩子天真的生活目标。

    她在熨斗上吐了口唾沫,唾沫在黑黑的熨斗面上乱溅起来,转瞬即逝。然后她跪在地上,在炉边地毯的反面用力擦拭熨斗。炉子旺盛的火焰温暖着她。保罗很喜欢母亲蹲下来,脑袋偏向一边的样子。她的一言一行,都完美无缺。屋里暖融融的,弥漫着烫衣服的气味。后来,牧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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