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自忍耐地在车子里等待,打开收音机刚好听到零点的报时。在报时的同时,我切掉收音机的开关,打开车门。月光冷冷地落在石上,屏住气息是为了配合阒静的周遭,一丝声响也无,除了深夜的道路上,我运动鞋唏嗦的噪音。我压抑住内心的澎湃,步上了桥面。胜桥耸天的铁架宛如庞然的怪物逼得我汗流浃背。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一切仍像半小时前一样,寂静无声。往桥下望,水面一片黝黑,偶而泛着金属光泽,是月光作祟吧!
颤抖的我一步一步地走上桥心,仍然没有任何变化。我稍微放下胆子,快步地走到桥的尽头,什么也没有。也许对面有什么吧!踱到对面,四处张望,除了流水就是鞋声,我开始有些儿不耐烦,又走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异常现象。
我想也许我弄错地方了。午夜零点想在胜桥上找到什么宝物……用常识想一想,真觉得自己愚蠢,被钱冲昏了头了。世上哪有这么现成的便宜可捡,我应该重新回到我的现实世界里,把精力放在筹措资金上。还是回家睡觉吧!
就在我几乎走回车上的刹那,灵光一闪,也许我应该到胜桥的机械室去看一看!等确定没有再回家也不迟啊!宁可信其有,万一真的有钱,岂不是白白地让它飞掉!慢慢地我又折回机械室的那个方向。我站在机械室前看了很久,没有任何异常。机械室因为十年不曾使用,覆盖了一层很厚的尘埃,很脏。我跨过漆着绿漆的铁栏杆,走到门前。一种恶作剧的心理试着去拉住了的门把,一用力,然后──
真令人难以置信,没料到那一扇门,在深夜的静寂中□破天际的一阵嘎响,裂开了一条缝。
我慢慢地推开门,脑子里一阵麻木,我是在作梦吧?还是我想钱想疯了?
苍白的月光很快地又侵入了门缝,淡淡的光线中,一个小型的黑色手提袋呈现在我的眼前。我瞪大了眼,张大了嘴都不足以表示我的惊奇,这是真的吗?
月光仿佛是渗了麻药的酒,我的精神有点陶陶然,支持不住地倚靠在污□的铁门上,许久我忘了呼吸。
恢复呼吸以后,我又像中了催眠术,非意识性地移动身体,屈下两腿,我颤抖地伸出右臂,碰到提袋,心脏几乎不能负荷这惊喜的同时——“哇!”
我的头被后方来的力量箝制住,上身也动弹不得,我奋力地想挣脱,但一点抵抗的余地都没。“我完了!”心里一直呐喊着,喉头却发不出声来。我现在才意识到原来是两个男人,左右各一的挟住我。他们沉默着,我觉得好像是巨大的哑巴怪物。我低声地呻吟着,完全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月光下,一个金属物锵地一声铐在我的手腕上,告诉我“你被捕了”似的泛着阴冷的光。
铐上手铐似乎还不能使他们放心,我的手肘被擒拿住弯折着,我痛得失声大叫,看着自己狼狈的影子,不成人形的被逼着走,我不敢想到关于自尊的问题。
桥面上有无数个小丑。浴着月光,他们白色的粉脸不断地跳跃着,跳跃着,往我这儿聚拢过来。
那瞬间,与其说痛苦不如说恐惧地大喊──救命哪──下一秒,我才知道原来是我的错觉。他们不是小丑,而是穿着黑色西装,结着领带,看起来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战士。我恍然明白,他们就是我在银座地下道看到的那一群恶霸。不过,又好像是刑警?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遭警察的伏击呢?他们数人围着我,押着不由自主的我往前走。
这是一场梦,而且是讨厌的恶梦,我告诉我自己。
第六章
“孩子在哪里?”
我被带回侦调室,警察大声地吼着。
“什么孩子?”
我嗫嚅地回答。
“死到临头还嘴硬,再不说我让你罪加一等!”
然后,一个人插嘴说:“绑架勒索的罪有多重?你知不知道!”
“绑架勒索?”
我再一次悲鸣。这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还佯装不知?”原先那个人又厌恶起来。
“等,等一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到胜桥,是听说那儿有宝藏……”
“宝藏?这个吗?”
旁边的刑警一边嘲笑一边将黑色手提袋拿起来。打开拉链,里面一束一束地万元大钞。他拿起一叠到我面前,抽出第一张后就扔在桌上,原来是一叠白纸。我失望的脸色也许被他们瞧见了,一位刑警勉强才忍住笑。
我喃喃地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好像真的不知道,还是坚不吐实?”
“你这家伙好像被人利用了。”另一个人看着我说,“那个称做‘阳动作战’的家伙太小看我们警察了,我们也很聪明的!”
不等我回答,门被另外的警察打开了,一个矮个儿的男子进来说:“已经抓到了!”
“哦!真的?太好了!”
刑警们的脸上浮起一致的安心感。整个审讯的紧张气氛也缓和了下来。
“好了,水落石出了,你说说看,为什么你会到胜桥去呢?”
我半怀疑地说出了一切经过,在新宿经常看到的小丑神秘地行动及遇到老绅士、妇人,还有我原以为是黑社会的那一群刑警等等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语毕,刑警们的脸上露出同情的表情。
“原来如此,你是依着小丑给你的纸条才找到胜桥来,原来如此,想得真是周密,不简单。”刑警佩服地说。
“那家伙也很聪明哩!给我们指定了胜桥那个地方拿钱换人,没料到他设计骗你来,自己再更换地点。”
“是啊,这位好‘叔叔’被利用参与阳动作战,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过,你为什么会等到午夜零时的指定时间才动手呢?”
我惭愧地说:“这一点我也想过,就是想不透……”
“哎呀!不必用大脑想也知道,用常识判断一下好不好……真是……”
“是。”
“好了,现在你没事了,幸好没有铸下大错成了帮凶,下回不要再那么冒冒失失地作发财梦,知道吗?”
“是的,绝不会!”
我赶紧地为自己的莽撞道歉。
但是就要我这么回家实在无法释然,拼命地拜请一位刑警告诉我事情的始末,刑警终于熬不过我,带我到另一个房间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于是,许许多多的谜才一一解开,唯独一件事我还是不了解。
刑警告诉我,其实那个小丑是一流的大学毕业生,而且在某著名公司担任主管职务,原以为他已经过了五十岁,很意外地小丑只有三十出头。
听说他离开公司,自己做起买卖。所谓买卖,不是别的正是“阿萨利将”,我一直以为是个小孩名字,其实是这个职业的名称,我想也只有在东京才有这种稀奇的行业吧!原来小丑努力的埋首于垃圾箱内就是为了捡别人不要的杂志拿去卖。
日本人个个都是富翁,当天买的杂志、周刊、漫画看完了当天就丢弃,然后“阿萨利将”们捡集这些周刊,拿到固定的买卖场所,一本可卖价三十元左右。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这些杂志很快地又被运送至旧书摊,一本大约售价一百元左右。听说还相当好卖哩!
而那些从事“阿萨利将”买卖的人,一天到晚在地下道内捡集,受欢迎的杂志在发刊当日就可以捡到数百本,收入相当地丰厚。因此有不少单身男子加入这个工作行列。这种稀奇的职业,也许只有都会才有吧!居住在乡间的人也许连想都没想到。我不得不又唏嘘感叹──这就是东京啊。
但是身为主管级的小丑,也曾在新宿附近通勤上班,万一他在“工作中”被同事认出来,一定是一件很尴尬的事。于是,他想到一个好方法即把自己扮做小丑,每天,在新宿地下道的厕所内化装。他故意改变说话语音,再加上厚厚的白粉,就没有人认得他。你怎能说这不是一个戏剧的世界?
他在学生时代也有过演戏的经验,曾经学过舞蹈及默剧,也许在他内心有很强烈的表演欲吧!身为演员,又主持戏剧学校的我,能深刻地体会得他的心情。
小丑持续着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像我看到的情形一样──有一天,他帮助一位在地下道捡拾收据而病倒的小学生。因为警察没有告诉我那少年的名字,暂且称他为A少年吧!
那个捡收据的少年,又是东京的另一个奇异现象。我也曾看过别的小孩做着类似的工作,算是“打工”吧!他们捡收据以收据总额的一成卖给预备逃税的商人……你瞧!这就是东京啊!
小丑将病倒了的少年带回自己的窝,那个少年似乎发着高烧,经过时间一拖,已经高烧到半昏迷的状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开始少年还能开口,少年告诉小丑他是受父亲之托到地下道捡收据,小丑也只知道这些而已。看他的打扮应该是有钱人的孩子。但是小丑完全不知道A少年的姓名、地址或电话,根本没法子和他的家人联络。在A少年的身上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张写着那十一个地点的纸条,这成了唯一的线索。
小丑原要带A少年去医院就医,但碍于自己的“工作”不便和附近的医生交谈,以免日后在地下道碰面觉得尴尬,再加上他没有少年的基本资料,迫不得已只好到药局买一些退烧药让少年服用。
当初小丑是为了那些药钱才想到那十一个地点去看看,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然而他什么也没发现。接下来就是我鲁莽地问他寻宝的事。
小丑也是以溺水抓槁的心情到我家骚扰,他认为我一定握有什么秘密,虽然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也因为如此,第二天即星期天他认为没有再到我家的必要。碰巧少年的烧也退了,便问明了A家的地址、电话。星期日我在霞之关的C4号出口碰到的那位妇人就是A少年的母亲。她为了寻找行踪不明的孩子而到那些地点去,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母亲当然知道孩子写纸条的事,想想也许到那些地点能有少年的消息,当然母亲什么也没找到。
至于那群着黑衣的“恶霸”,原来是刑警,他们怀疑A少年是被歹徒绑架想趁机勒索。
费了不少劲才弄到A少年家电话号码的小丑,原本只是想要回那些医药费,未料他在第一次打电话到A家时,A父紧张地以为他是绑架犯,问他要多少赎金?
虽事出意外,小丑仍狠了狠心,一张口要了五千万的赎金,至于交钱地点、方法则以后再联络。挂了电话的小丑开始后悔,他知道警察会采取行动,要安全地拿到赎金简直是异想天开。
然后,又是我的出现,告诉他我要入夥帮助他寻宝!(我实在不该轻易相信那位老绅士的戏言。),小丑是个相当聪明的家伙,他马上想到利用我做调虎离山之计,好顺利地去拿他的赎金。他为了安排好一切计划才约我六点在同一地点碰面。
之后,就是他所谓的“阳动作战”。把我作为饵引诱警察逮捕我,等警察把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胜桥时,他再自己潜入A家索取赎金──这就是他的计划。
但是问题在于他认为警方可能会带假赎金去胜桥,而“我”不可能会找得到纸条上暗示的地点。
他也是在计划时,偶尔发现将十一个地点连起来正巧是一个梯形,而延长成三角形的顶点刚好是胜桥。于是,他又另外写了一张纸条,编了一套黑社会内讧的故事诳我。
他指定时间是为了拖延警方回转注意力的时机,在警方察觉我是“冒牌货”之前,他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到A家取款。
我很佩服他周详的计划,只是他有一点失败了,如果这一点注意到,也许会成功。警察不是外行人,他竟要求警察全部进入机械室内等待,这代表着什么含意?警方不动声色地将计就计,终于在A家的门口将小丑逮捕归案。
第七章
我为自己的想法及行为感到羞愧。迫于资金的短缺,我竟异想天开地寻宝,经过这件事之后,我认真地考虑是否要放弃苦撑着的戏剧学校。就在这当儿,像神的眷顾一般,有个人愿意全额资助我。
我透过一位爱好戏剧的朋友介绍,认识了那位愿意出资帮助我的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在银座地下道遇见的那位老绅士。没想到,在银座能再度遇见他,而且是在这种情形下。
当他在朋友的介绍下,一瞬间认出了我。我立刻站起来,说:“前两天,真谢谢你!”(谢什么呢?我心里暗自笑着)。
老绅士也回答:“真高兴能再遇见你!”
不顾朋友惊讶的表情,我单刀直入地提出我一直困惑的那个谜,虽然整个“寻宝”的谜我都了解了大半,但唯独一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就是A少年口袋□的那张纸条。那十一个地点到底是什么含意,而老先生他自己也到那些地点去看过,又告诉我那是“宝山”……而他的话正是我误解的出发点,所以我决心要问个明白。
我将所有事件的经过都一一地告诉老先生,希望他也给我一个满意的答覆。
他笑着点点头表示同情我的遭遇,沉默了很久之后,他站起来,告诉我要直接带我到现场说明。
我们出了店,来到银座第四街的地下道。老绅士带我到地下铁日比谷线的银座车站的入口附近停下来,用拐杖指着那根巧克力色的石柱,用杖端敲一敲。
“你看,这巧克力色的柱子,是石灰岩。伟大吧!这石柱是‘化石的宝库’呢!走在这路上的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这石柱的宝贵。你看,这是腕足类、四射珊瑚,这些看起来像杯子的东西就是古代的化石。”
老人指着我看不出有任何特殊的柱子,继续说:“做这根柱子的人一点都不知道这石柱中含有多少宝贵的化石。这些化石,是近似海绵、腔肠类的动物,属于古生代前期的海洋生物。距今大约有五亿年之久吧!在日本最古老的地层也只有四亿年,这石头也许是输入品吧!现在,我们到霞之关去看一看。”
我们搭乘丸之内线到了C4号出口。
“你看这白色的大理石,我特别喜欢这个,它含有太多丰富的化石,你看这六棵珊瑚可爱美丽的形状。还有这层是珊瑚的同类,欧洲产的。依化石的时代推定这是化石。怎么样?站在这儿,觉不觉得像回到遥远古代的海底呢?我喜欢站在这儿,闭起眼睛冥想,就像和这些古代生物共存一样。”
“原来如此,……”
我的话打破了老绅士的冥想。
“那个少年……”
“我想他是记下在东京可以看见这些化石的地点。其实在东京这些场所还很多,只是东京人忙碌得没有时间注意到,地下道的各个楼梯、墙壁,还有虎屋帽店都有着稀罕的化石。东京可以说是一条化石街。我想那个少年也是听了学校老师的课才很有心地记录下许多地点。”
“原来如此……”
接着我们又到其他地点去看了那些令人叹为观止的化石,老绅士的博学令我非常佩服,很想多了解一些他的事。
“对不起,还不知道您尊姓大名呢!”我问。
老人稍稍迷惑的样子:“名字?哦!笠井,我姓笠井!”
“您在哪儿高就呢?”
“哦,没有职业,以前教过私塾,现在是隐居。”
“在私塾上课?真希望有机会接受您的教导。”
“你太客气了。哦,你呢?”
“哦,真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里美太一,在成城经营一家戏剧学校……”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