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自小所受的传统熏陶、后来接受的教育,都告诉他们,那样是不礼貌的。
冯刚倒是要直率许多。
但他对姜灵的态度在那儿摆着,当然只作没看见。
然而亚历山大与鲍里斯不同。
他们两个觉得奇怪,鲍里斯看看又看看,亚历山大直接就问了出来:”嘿,姜灵,你这么喜欢你的新靴子?那你为什么把它藏在牛仔裤下面?“姜灵不认为这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你猜对了,我简直爱死它了,睡觉都舍不得脱呢……顺便把它踩一踩。“结果亚历山大一听,当即就摇头:”打猎别的都没什么要紧,但你必须有一双舒适的靴子。
你看,马不是必要的,猎犬、猎鹰和枪,有一样就行了,都没有下下陷阱也够了,可若是靴子不好,你就寸步难行。
所以,必须有!哦……这季节,还得要一件好外套。“而鲍里斯扬了扬他的脚,那上面是一双旧靴子:”要舒服,要结实。
你第一次打猎?“是啊,第一次打猎。
姜灵无辜点头。
就这样,姜灵接受了亚历山大与鲍里斯的好意,由他们一贯的制靴师,上门服务,定做了两双靴子。
为此量了一大堆尺寸,包括脚长、脚宽、脚弓高、踝关节、小腿肚、小腿上围的周长,以及小腿长度。
两双靴子,一双是马靴。
为求轻便柔软,用了羊皮。
薄鞋底,俄式的低脚踝缝合线。
另一双是猎靴。
要求结实牢固,因而用的牛皮。
这双靴的靴底也更厚一些,如果需要外出打猎数天,在林中长途穿行、扎营过夜,穿它会比较好,因为它对腿脚的保护更厚实。
当然份量也要更重一些。
……与姜灵相比,冬明更像个观光客。
他直接就是休闲装,褐色的夹克外套,卡其色的结实裤子,黑褐的野地靴。
不过好歹换了冬季的,也没再穿作战服,因为领口可以看到毛衣与格子衬衫。
出发时还算早,刚过早餐不久而已;此时到了湖泊边,也不能冬泳,那毕竟是剧烈运动。
因此姜灵不急。
而冬明更不急。
他们缓缰走马,间或让马小跑一段,基本上,由着甜饼和红菜的心情来。
越过一道缓坡,别墅那边就看不见了。
冬明把”墨镜“推了起来。
姜灵察觉,扭头看他。
冬明刚晋升体术十一级,格外瘦了一些。
因为练体术都是有感觉的,就像姜灵向三级努力的最后几天,发现自己标准动作耗时大大减少。
冬明他们经验丰富得多,一旦自觉接近临界时,当然会尽量集中精力冲关,那便难免极度辛苦。
所以冬明目前脸上肉少,比亚勒与凯西凯辛少。
倒是与胡多有点儿类似。
偏偏冬明是倒三角形脸。
这么一瘦,他下巴的线条,便格外锋利紧绷,颧骨随之明显,鼻梁也更显削挺,看上去太硬,脸型气质,都叫人想到锋利的刀子。
加上冬明大部分时间又没有表情,戴着”墨镜“时,瞧着当然冷酷。
不过他一摘下”墨镜“,一下子就温和许多。
因为他眼睛狭长,眼线平和,眸子黑白……褐白分明。
褐是椰褐。
那是一种深沉的暖色,属于大地的颜色,让人觉得容易接近、亲切踏实。
何况冬明的眉毛也不张扬。
在男人的眉毛里而言,它们不浓不淡,算不上粗也算不上细。
不像冯刚,那眉毛简直就是一对小斧头!冯刚与姜灵吵得几乎要爆粗口时,它们看上去几乎要劈出来。
但冬明的不。
它们向下微弯,眉梢舒展,却并不飞扬。
这样一幅眉眼,明朗,甚至柔和,但不英武。
所以同样是没表情,去掉”墨镜“,冬明就从冷酷变成了宁静。
但是…………那个纹刺破坏了一切。
姜灵在右,冬明在左,所以姜灵刚好可以看到冬明的那个纹刺。
纹刺是深暗的靛蓝色,很小,眼睛那么大,总体看去像个张开的翅膀,翅尖飞扬向上,一如维克多舒展筋骨时一样。
然而事实上,它的图案并不那么美好。
那是弯刀与荆棘。
两者在构图上并列。
荆棘占的图幅大,弯刀更凝重,所以达成平衡。
在前方的是弯刀,一把诡异又优雅的弯刀。
只看得到半把,因为它斜插在大地里,仅露出一截刀刃及刀柄;刀柄靠近眼角。
而紧挨着弯刀入土之处,一株荆棘拱土而出,向弯刀后方生长。
那荆棘只有刺没有叶子,荆刺张牙舞爪,荆条匍匐弯曲,蓬勃张扬,分枝三杈:一杈盘地,绕着弯刀刀刃向上,一杈缠上了弯刀刀柄。
唯一的例外在翅尖,那儿,最后一杈荆条贲张向上、向眉梢收卷,蜷曲的内侧护着一朵荆棘花。
那花圆润柔美,尽情怒放,但却四瓣少了一瓣。
少的那一瓣正徐徐下落,落向下方荆棘丛里的弯刀,即将落上刀柄。
从美学上而言,姜灵觉得这花瓣很好,堪称画龙点睛。
因为它令整幅构图有了动感,也把上方高扬开花的荆条、与下方的弯刀,再次联接了起来,使它们融为一体。
然而从涵义上来说,姜灵百分百肯定,自己不会喜欢这个。
这样一幅图案,乍看并不像熊头虎口那样威猛,但却比猛兽更冷峻,也更妖异。
它刺在那儿,一下子破坏了冬明五官的柔和感。
或许因为冬明自己也这么觉得,又或许因为那个纹刺有特殊的含义,冬明在人前一直不摘”墨镜“。
不过姜灵猜测,在亚勒面前,以及凯西凯辛面前,冬明应该也不会戴这个。
……但猜测只是猜测。
目前的事实是,姜灵的目光不知不觉停驻得长了一点,冬明觉得不自在了。
他低头理了一下马鬃,迅速扫视前方几丛灌木,跟着是左边的,借而半别开了脸。
姜灵发觉了,当即移开目光,也跟着四下瞅瞅,寻找兔子的踪迹。
头一次打猎,姜灵既有一点紧张,又有一点雀跃,还有一点担忧。
她找了一遍没什么发现,于是摘下背上的猎枪,又一次打开、合上保险,确定这个重要部件运作良好;而后把上好的子弹退出来看了看,又上回去。
冬明回过头来,看着姜灵做这些,唇角慢慢弯了起来。
姜灵倒是坦然。
就算换成亚历山大,人家当年第一次打猎时,肯定也一样,从容不了。
所以姜灵轻声道:”你还说一开枪周围的小动物就都跑光了,这不是有消音器么。“冬明与俞骥不一样,他一点儿也不嘴硬,直接承认;为免吓走野兔,也是放轻了声音:”我不知道。
以前没用过这个,所以不熟。“看看姜灵,又道:”虽然有消音器,也不要想着下一个猎物。
那样一个也打不到。“姜灵一向听从意见、听从值得信赖的专业人士的意见,闻言点头:”这倒是。“而后冬明指向了姜灵右前方:”那边。“姜灵当即架枪、同时随之望去,一只野兔正惊起蹿走……它们的耳朵敏锐,在这个距离上,足以发觉马匹走路的声响!
卷一:一个时代的开启 【下】 58、头猎野兔蹿过小灌木丛,枪却没响。
因为姜灵瞄准了、但没扣扳机:”那是只母兔子?肚子好大。“冬明摇头:”那是只大肥兔,公的。
秋天结草籽,它吃得多了。“姜灵无言,缓缓一点头,但她依旧没开枪,还垂下了枪口…………没办法!野兔早已经不见了。
冬明看看姜灵:”跑了就跑了吧。
如果是母兔,我会说。“姜灵应了一声,又奇了:”你看得出兔子雌雄?它们长得一个样子。“冬明平常道:”体型不太一样。
我不确定,见的不多。
好在打错了也没关系。“这倒是,因为它们现在不是交配期,而且它们太能生了:一只母野兔一年生四五窝。
第一窝少一点,常常是三只。
后面开始增加,第二、三窝四到六只,余下七只左右。
所以一年下来,就是二三十只!
……他们继续往林子里去,不过绕了点远路,以求搜索更大面积的野地。
冬明第二次指出野兔时,姜灵应声架枪、扣下了扳机。
因为有消音器,枪声并不比纸张撕裂的声音更大。
而姜灵缓缓垂下枪时,微微有点懵然……她开枪了,为了杀掉一只兔子。
冬明直接扫了一眼,没有勒缰绳,让红菜继续往前:”没中。“姜灵”哦“了一声,既失望又庆幸。
冬明看看姜灵,顿了顿,闲话道:”赵先生说了,你那把半自动狙击猎枪,200米内,精度稳定在0。25MOA以下。
打一只野兔,该眼珠就不会中眼眶,没什么偏倚。
他还说了,这枪受风力影响不大。
今天又没什么风,你注意提前量就可以了。“姜灵老老实实道:”听不懂。
其实他报的那些数据,我都不懂。
除了提前量三个字。“什么手动、自动、半自动,什么步枪、滑膛枪,什么精度单位……姜灵这两天下来,都只是初步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没办法,又要练体术学外语,又有路林那边的事,姜灵抽不出空来搜集资料、恶补枪械知识。
至于赵永刚与老王,他们不认为这个对姜灵是必要的。
所以姜灵没要求,他们也就没找资料给她。
冬明并不在乎:”武器会用就行。“又微微弯起了唇角:”听他的意思,你这把枪打猎,很欺负兔子。
因为他们以前用的狙击枪,精度还没你手上的好。“一个国家的军人里,特战队当然用最好的装备!所以姜灵大为讶然,重新仔细打量了一下手里的枪:”不是吧?用了新材料吗?我只是选了前两天学射击用过的枪,因为熟悉。
他说的那会儿我被绕晕了,没注意,一大堆术语……亚历山大把他们家的新产品拿出来了?佩图霍夫……不愧是军火大佬!“冬明摇摇头:”材料不知道。
或许是新产品;不过如果是,也只是猎枪新产品。
猎枪,打猎而已。
就算是熊,脂肪厚了一点,可也不会穿防护装甲,所以猎枪设计,只要考虑一种子弹就好。
但作战用的狙击枪,肯定会用到不同子弹。
或许燃烧弹、或许穿甲弹。
要适应它们,精度射程之类,就会牺牲一些。“姜灵明白了,瞅瞅手里的枪:”这样子……那还差不多。
专门用来打猎的,瞧瞧,枪托还是核桃木的!“而冬明唇角更弯了:”光枪好没用,还得枪法好。“……又故意了!这家伙变坏了……跟亚勒学的?
姜灵默然了一下,旋即一脸无辜道:”枪法是打出来的。“冬明一点头,举鞭一指正前方:”那就打吧。“说完甩了个重重的响鞭。
姜灵连忙架枪瞄去。
马鞭抽裂空气的爆破声里,一只野兔从栖身的浅坑里蹿出。
……瞄准,跟随移动,下土坎、上土坎、进小灌木丛、出小灌木丛……姜灵扣动了扳机。
……这是他们碰到的第四只兔子。
冬明终于改了词。
他一点头,道:”中了。
后臀。“说完就跳下马、过去了。
……打中了屁股……姜灵心里刚刚闪过这个念头、还来不及发囧,见状连忙叫住了冬明:”等等,我自己来!“冬明缓下了速度,点了一下头,又走了几步,踩住了什么东西。
姜灵说话间已经一夹马肚催甜饼过去,在冬明那儿勒缰翻身下马,扯掉手套,解下了左手腕上的小刀。
野兔在地上挣扎着,但它耷拉了一条腿,又被冬明踩住了颈背,只是徒劳扑腾,弄得褐色的毛上血迹斑斑。
姜灵把猎枪递给冬明,迅速蹲下身,抓住野兔的脖子。
细软的兔毛戳得姜灵手心微痒,而皮毛下温热的小小躯体、与激烈脉搏,更是令姜灵抿紧了唇。
冬明接过猎枪,松开脚,也蹲了下来,点点野兔的前肢之间:”不要割喉。
这里。
而后朝这个方向,心脏。
更干脆。“他没再踩着,所以姜灵不得不加把劲,才能牢牢按住野兔。
结果,姜灵发现自己的手很稳,但手指却有些发颤,她慌忙问冬明:”我折得断它的脖子吗?“冬明看看姜灵:”你可以。
但我们那儿有个习俗……第一次独立狩猎,必须把刀子捅进猎物心脏。
你明白吧?“姜灵一点头,照冬明说的做。
刀尖扎入毛丛、无声戳破兔皮、迅速滑入兔子体内、刺向深处。
一股温热的液体当即涌了出来,染红了皮毛,流到下方的土地上,也沾湿了刀子与姜灵握刀的手。
野兔停止了挣扎,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姜灵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她一直没敢与这只兔子交流,但刺穿它心脏的这一刻,那种巨大的恐惧,那种竭力的无望,那种死寂的哀伤,蓦然升腾爆发,还是冲击到了她。
冬明一直没正眼去瞧兔子,只是看着姜灵,见状连忙轻声道:”放松。
呼气,呼气……呼气!现在吸气,慢慢吸气……深呼吸,好,再深呼吸。
你看,姜灵,我们头猎,或者猎到猛兽时,还喝它们的心头血、生吃它们的心脏。“姜灵怔然瞅瞅冬明,低头看看自己握刀的右手,拔出刀子、横举、抬手送向嘴边……冬明一把抓住姜灵的手:”不,不是。
我的意思是,这没什么。
这只是必须。“姜灵眨巴了下眼,又眨巴眨巴了几下,而后她扯了扯嘴角:”哦,是没什么……我长这么大,吃掉的肉不知有多少只兔子了。“2_59卷一:一个时代的开启 【下】 59、风动叶动姜灵虽然那么说,但毕竟还是不一样。
也不全然是害怕与难过,还有紧张与兴奋交织在一起。
能够决定另一个生命的生死,这带来一种骨子里冒出来的力量感与优越感,甜蜜里裹着暴虐,稍有放纵,就会被它卷走、被它带向毁灭。
所以看着野兔、站起身来的时候,姜灵霎那间明白了路林昨天所说的话。
那是一个领兵大将的自言自语,那也是对她姜灵的忠告,珍贵而难得的忠告。
”一把刀,您一旦拿起它,就必须控制它。
刺制它,它即是力量,否则,它就是危险。
所以,您必须比它更强大。
换而言之,您的心灵,必须比您拥有的力量,更为强大。
一把刀是如此,一支枪是如此……林语者的力量,亦是如此!
姜灵深深呼吸,望向碧蓝的天空,望向墨绿的林子,又望向冬明……谁来告诉她,林语者那么奇特又强大的力量,她姜灵需要怎么样…才能掌控得住?!才能不被反噬?!
冬明有些担忧:“还好吧?”姜灵闭闭眼:“没事。”而后她睁开眼,弯腰扯了把野草,将刀子擦干净,扣回自己的手腕上。
毋庸置疑,没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所以路林的另一句话,又一次在姜灵耳边回响。
“您的路要您自己走。”姜灵忽然感到庆幸。
非常庆幸。
因为那天中午,因为张甫请客的那顿午餐,因为她遇到了路林。
不是为了便携包。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