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少务想要的答案,虽然早已能猜到,但此刻终于在会良口中得到了确认。少务的眼皮跳了跳,双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但随即又把手松开了,语气很平静地说道:“这是答案,你这么做的理由呢?”
会良抬起眼看着少务,以嘶哑的声音道:“理由!你不该一去三年多毫无音讯,不该让我在没有希望的时候,又看到了希望!论修为、才干、计谋甚至仪容,我皆不亚于你,在诸公子中,只有我才最适合成为将来的新君,可父君他总是看不到这些……”
会良自以为每一样本事都比少务更强,但他原本并没有争位的希望,可是少务一去那么长时间、国中毫无消息,后来又听说少务将秘密从境外归国,让素来以善于谋划自居的会良又看到了希望。可以说这个希望是少务给他的——给了他一个在幕后动手的机会。
会良越说越激动,到后来情绪甚至有些失控了。少务暗暗叹息,有些人平日不为恶,并非是他们不想,而是没等到合适的机会。最后少务闭上了眼睛,神情似乎有些累了,摆了摆手,命禁卫进殿押走了会良,偏殿中只剩下了北刀氏将军。
北刀氏看了少务一眼,低声道:“主君,您的父君不希望您来处置仲览与会良,已经命我将仲览、会良及谷良三位公子押往彭山禁地服役,以示惩戒,将来不得君命便不得离开。他虽然没有明确说什么,可我能明白他的意思。”
少务睁开了眼睛,带着歉意道:“刀叔,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并无旁人的私下场合,少务又一次称呼北刀氏为刀叔。北刀氏赶紧道:“主君请说!”
少务:“这不是君命,只是我向刀叔的请求。不论我父君是什么意思,但他尚在世之日,我不希望仲览、会良、谷良有事。父君不愿让我来处置这件事,就是不希望我留下兄弟相残的恶名。可我父君享国四十余年,一生仁德,我又怎能让他留下父子相残之名。”
北刀氏低头道:“我明白了,主君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少务起身向北刀氏行了一礼:“刀叔,只是为难您了,也委屈您了!”
后廪命北刀氏将仲览、会良、谷良这三位公子押到彭山禁地中服役,虽然并没有再下什么明确的命令,可北刀氏岂能不明白后廪的意思。不论是为了巴室国将来的形势安定,还是他们三人所犯下的罪行,是绝对不能再留其性命了。
这是后廪做出的安排,如果三位公子死在彭山禁地,那也是北刀氏来背这口黑锅,总之与少务无关。可是少务现在却求北刀氏,在后廪去世之前不要动手。至于后廪去世之后,他也没有给北刀氏任何明确的命令,但北刀氏同样明白少务的意思。
仲览等三人肯定是要除掉的,就算少务想手下留情,北刀氏也会力谏他动手。只不过少务不会直接向北刀氏下令,将来还是要这位将军来背黑锅。
少务并没有追问会良,这次与郑室国勾结,具体的行动方案与谋划细节,其实站在国君的角度、从国与国的层面上来说,知道谁是敌人、是什么人想置他于死地就足够了。
……
就在少务召见了会良后的第二天,已禅位的后廪也在王宫中召见了圆灯先生。
圆灯先生听说是国君召见,本以为是少务想见他,不料来到宫中见到的却是后廪。后廪坐在正中央,前方一左一右是伯劳与长龄这两名六境高手,大殿中并没有其他的护卫与内侍,但镇东、镇南、镇西三位大将军却站在圆灯身后。
一看这个阵势,圆灯就知道后廪是在防着自己动手,甚至为了防止万一起了冲突伤着少务,后廪连新君都没叫来。
圆灯先生还算镇定,脸上并无惊慌之色,向后廪行了一礼道:“听闻主君已派军阵护卫我凉风氏一族,又特意命人请我赶来国都为禅位大典观礼,老夫感慨,竟能在国中受如此礼遇!今日私下召见,场面如此慎重,又为何事?”(未完待续。。)
011、君心(下)
后廪看着圆灯,似面带歉意道:“先生,我绝无伤害凉风氏族人之意,也对凉风顶这一派宗门并无成见。先前请你来国都参加继位大典,就是为了表示对先生的敬重。之所以做出这些安排,只是想和先生好好谈谈。”
圆灯:“看今日的阵势,我就算不想谈也得谈了,不知主君要说什么?”
后廪长叹一声道:“先生不仅是一派宗主,而凉风氏一族也是巴室国的臣属,您更是一位六境高手、如今巴原上公认的当世高人。您并未在国中任职、无失职之事可查,甚至连国工的身份都没有接受过。
不论是当年的巴国还是如今的巴原五国,从来都没有处置过像您这样的高人,平日以礼供奉,还唯恐不被接受呢!我之子会良拜在先生门下聆听教诲,并迈入初境得以修炼、成为一名修士,我亦十分感谢与佩服先生。
但会良此番与郑室国里应外合,并借助仲览的野心,欲行刺归国的少务。少务侥幸不在那支商队中,可数十位国中才俊殒命,我的密友长龄之子、也是新君将来的肱骨重臣瀚雄,亦身受重伤。
仲览之罪已不必多言,而会良之举却更加险恶。谋逆篡位是其一,手足相残是其二,通敌为国贼是其三。他是我的儿子,后廪深感惭愧,我这个父亲没有做好;他也是你的亲传弟子,先生恐也让我失望了。”
后廪说话比少务更直接,没有兜任何圈子。直接指出了会良所作所为的性质。圆灯先生本想追问几句,比如后廪是为何说得这么肯定、又将如何定会良之罪,但终究没有问出口。既然已经把事情说开了,有些辩解之辞也就成了废话。
圆灯想了想,这才开口道:“会良的图谋,我并未参与。说到底,这还是你后廪的家事。我在凉风顶上清修,会良请我下山,说明当时情况,请我带领弟子出手拿下仲览。我所知所行。如此而已!”
长龄先生亦开口道:“以你我的修为境界。说话倒也简单,至少不会虚言,只是有些话不想说出来。如今就当着众人的面,你能否告诉我。当日你已知少务在那支商队之中、而有刺客欲行刺少务。可有过救他的打算?
若少务真在商队之中。而刺客又行刺失败,少务像我儿瀚雄那样身受重伤逃脱,先生认为会良会放过他吗?若会良谋害少务嫁祸于仲览。先生会阻止吗?彭铿氏大人当日的话说的明白,先生下山只是为了拿人,根本就没打算救人,而且希望会良得逞。”
后廪与长龄先后开口,语气不紧不慢,其他人都保持着沉默。圆灯并未回答,而是看着长龄反问道:“令子瀚雄之事,我也很遗憾,而你刚才说了这么多,又是为何呢?”
长龄先生:“我只是想知道,以你的身份与修为,又为何要如此?”
圆灯看了看长龄又看了看后廪,有些无奈地叹息道:“长龄宗主,就算别人不明白,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今天的你我,分别站在什么位置?”
这两人说话就像打哑谜,但那在场的人也都听明白了。凉风氏在巴室国中只是一支不大不小的部族,可是以凉风氏族人为依托的凉风顶这派宗门,起于百年前的巴原内乱之时,传到圆灯手中,已经历了好几代宗主,其历史要比长龄门悠久多了。
圆灯先生既然收了会良这名亲传弟子,假如在他的帮助下,会良能成为巴室国的新君,那么圆灯先生以及凉风顶这派宗门在巴室国中的地位,将远非他人能比。圆灯自认无论是本人的修为、还是宗门的传承底蕴,皆远超长龄先生及长龄门。
可是在巴室国中,如今长龄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凉风顶难以得到的。因为长龄先生与后廪的关系,使长龄门在国中的地位与影响独一无二的,长龄先生还能为其宗门及后人谋求更多的福祉,这一切亦建立在少务继位的基础上。
但假如是会良继位呢,今日的场面,会是长龄先生站在前面喝问圆灯吗?圆灯确实没有参与会良的密谋,他只是被会良请下山出手去拿下仲览,但以他的修为境界,怎会不知道会良在图谋什么,又怎会不希望会良取代少务成为新君。正是看见了这种成功的希望,这位高人才愿意出手。
后廪又开口道:“先生,我方才已说,巴原上从未有国君处置您这等高人的先例,我该怎么办,请先生教我!今日叫您来,就是不希望少务为难,同时也不希望新君少务将来为难凉风氏一族,还有凉风顶这派宗门。
我可以向先生承诺,不论今日你怎样教我,今后凉风氏族人以及凉风顶弟子,只要肯为巴室国效力,同样能得封赏重谢,巴室国不会有丝毫偏歧之心。”
圆灯先生默然良久,终于从怀中取出那件飞天神器,将之放在地上道:“老夫归去之后,将终身清修、不再走下凉风顶半步,一心只求长生超脱,亦不过问诸国纷争之事。我的族人以及门中弟子,当继续为巴室国效命,亦望主君照拂。”
圆灯先生走了,并没有再追问国君会如何处置会良,殿中众人多少都松了一口气,除了后廪之外,在场其他人其实多少都有点紧张。圆灯也带走了当日带下山的五名凉风顶弟子,其中有两人曾被北刀氏及虎娃所伤,他们事后得到了精心调治,此刻已无大碍。
……
举国欢庆之时,亦有消息在民众间传开,采风大人还派出采风官将之传达道国中各城廓。新君少务曾在武夫丘上隐姓埋名、为杂役弟子三年,终于登上主峰成为剑煞先生的亲传弟子。在少务归国之时,公子仲览、会良一干人等,以重金收买刺客企图对其不利。
少务得天护神佑,安然归国继位。尊先君后廪之命,已将仲览、会良、谷良这三位公子押往彭山禁地服役,每日为国中百姓培育灵药以赎其罪,并嘱镇北将军北刀氏严加看管。民众闻讯,盛赞少务之余,亦纷纷痛骂仲览等人该死。
少务在武夫丘上的经历终于公开了,这是光耀之事,采风大人当然要大肆宣扬。也幸亏少务登上主峰成为了正传弟子,否则的话,就算他这一趟能自报身份取出信物见到剑煞先生,归国后自己恐怕也不好意思多提。
众位采风官当然也不会忘记宣扬新君少务在武夫丘上的事迹,比如在蛮荒深处斩杀了多名为恶的众兽山修士之义举。那些恶徒的首级,后来还被送到红锦城的北门上高悬。
其实那些人是剑煞杀的,而剑煞派人让红锦城主宣告此事时,重点提到的也是小路与瀚雄之名。当时还没人清楚巴室国公子少务也参与了此事,但如今巴室国官方宣扬此事,仿佛变成了少务居首功。在万民眼中,为这位新君又增添了几分神奇与神秘的色彩。
民众赞扬先君后廪与新君少务之仁德,但同时也纷纷感慨——这两位国君实在太过仁慈了!以仲览等人犯下的罪行,怎能就这样放过呢?亦有智者指出,这是后廪与少务不忍做出父子、兄弟相残之事,但如此处置,恐留后患啊!
民心就是如此。假如在公布消息时,已将仲览与会良给直接杀了,民间恐怕又是另一番风评了,虽无人敢公开说仲览与会良不是罪有应得,但在私下里难免有父不慈、弟不仁之叹。而现在,众人皆感叹国君不该留着他们,很多人甚至为此义愤不已,公开表示恨不能手刃仲览等人、为主君分忧。
令民众更加感慨或有点意外的是,与会良联姻的凉风氏一族并没有受到牵连,国君也没有怪罪凉风顶这派宗门。不仅如此,凉风顶宗主圆灯先生还应邀在禅位大典上观礼,离开国都归山之后,新君又派人送去丰厚的奉养。
如此一来,凉风氏族人与凉风顶修士,今后还敢不为少务尽力吗?如果他们不主动为少务效命,万民的口水都能将其淹死,简直就没法再做人了。
后廪为君四十余年,一直是位仁德贤明的君主,这可不是他自吹的,万民风评如此。这样一位君主岂能不懂民心!而少务刚刚继位,处事已经像一位老练的国君,颇有其父的风范。
就算在了解所有内情的虎娃看来,也不得不叹一声,少务仿佛就算为继任君位而生的。——他若不是国君,还有谁能是国君呢?
……
虎娃虽在彭山深处,但一样听说了国中的所有消息。他一直没有走出那条狭长的幽谷,但每天都会派藤金、藤花出来询问各方最新的情况,也算是与守护在外面的长龄门修士以及众军士打声招呼。盘瓠也经常溜出来听各种消息。
虎娃听说的消息,当然远远超出国中民众所知,甚至朝中诸正大人都不比他了解得更全面、更清晰。他虽没有露面,但不断有传讯的使者被派到彭山深处,有后廪派来的、有少务派来的、也有长龄先生派来的。(未完待续。。)
012、心结(上)
如今的虎娃,可以说是少务最信任的人。他为后廪调治病症,说是能延寿一年,后廪便真的一年无恙;他答应后廪去武夫丘送信,不仅把口讯带到了,并帮助少务登上了主峰;他与长龄先生护送少务归国,便一路平安无事。
在如今的巴室国朝中,谁都清楚彭铿氏大人的功勋与地位,所以他身为君使没有按例回国都复命、在路上擅自打开了本应封存的物证,也没有任何人弹劾他。群臣反而纷纷进言,要求国君厚加封赏彭铿氏。其实不用任何人进言,少务当然也会这么办,这些只是锦上添花。
由于虎娃本人态度未明,想封什么官职还得当面商量,所以少务就先赏了。虎娃已是巴室国的国工,每年都有一笔丰厚的供养,但这一年来他也没去拿,反正都存着罢。
其实虎娃一点都不缺钱,他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富有得多。方圆十里的封地,听上去好像不大,其实地域已经相当不小,只是在彭山深处,不适合开垦田地建造庄园,当成清修洞府倒是很不错。
少务又在靠近国都方向的彭山脚下,赐给虎娃一座田庄。虎娃用不着亲自去打理,依附田庄的佃户自然全是他的仆从,有专人替他料理俗务,他只管拥有现成的收获就可以了。虎娃有两名弟子藤金与藤花,往后也可以在田庄中居住,也算在人世间有了很好的立足之处。
少务在国都当然已得到了彭山中的消息,他也能猜出藤金和藤花的妖修身份,但是并没有点破。这两头獒妖很走运,几乎啥也没干,便也得到了国君的厚赏,不仅拥有贵族身份,而且有一大笔专门赐给他们的财货被送到了虎娃的田庄中。
藤金、藤花都有封赏,盘瓠当然也少不了好处。它被赐号汪声氏。如今也是一位国中的大人了,每年都有厚奉。虎娃与盘瓠在国都中还有专门的府邸,是两套连在一起的宅院,他们可以随时去住,平时伺候的仆从都是现成的。
厚赏的诏令当然由国君派专使送达彭山深处,少务特意还让使者询问:彭铿氏大人李路与汪声氏大人盘瓠,还有什么要求和愿望,就尽管提出来,国君一定会满足的。
可怜盘瓠还不会说话,否则它一定会说想见少苗。当初在王宫中它倒是与少苗见了一面。可惜只被摸了几把狗头、揪了揪耳朵,便匆匆离去了。
而虎娃告诉君使,他并无任何要求,只希望尽快惩治刺杀大俊的凶徒。使者将话带回国都,少务也能听出来,虎娃恐怕是有心结。
大俊身亡、瀚雄重伤,少务却一直没有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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