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穷氏伯君有穷氏大人是伯羿的亲族后人,但如今在中华各部中却不怎么受人待见,原因也可以理解。有穷氏大人苦盼伯禹已久,伯禹来到时,他早早就率各分支部族首领以及众族老去领地边界恭迎,并在宴席上询问伯禹大人打算如何治理有穷部的水患?
大河流域各部族众多,沿着大河干流及各条支流分布的地域极广,各地的情况差异极大,每一个部族都有自己要解决的问题。伯禹每到一地首先都要询问当地人,只有他们最了解实际情况,此刻便反问道:“依有穷氏大人看,你们又希望如何治水?”
伯禹这些年人虽在大江和淮泽,但并不代表他没有理会大河流域的事情,他的整体治水方略早就呈报给中华天子,大河流域的很多地方已按照他的思路在治理水患。
比如在大河下游一带,诸如侯冈氏、济丘氏的领地中,君首已率领民众开挖沟渠、引积水通过大河泄入汪洋,并修建灌溉设施、开垦洪水冲淤形成的沃野,基本上已经平息了水患的影响。可是再往上游走,尤其是到了太行山和吕梁山以西的地域,很多地方水患依旧。
当年洪水从肆虐各地,不仅是大河多处有淤塞,内陆深处复杂的山脉阻隔,各条支流的消失或改变,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成片的沼泽湖泊,水系流域环境以及地形地貌已发生了根本的改变。更重要的是,原先的民众早已迁移离开,大片地域等于被放弃、成为了无人地带,水患当然不可能得到根治。
当伯禹询问有穷氏大人有何建议时,有穷氏大人告诉他,当然是想重新掘通伯羿当年崩开的大陇山水道,并疏浚大河直通下游。那样有穷部不仅能得到大片冲淤而成的沃土,还能将分散的部族民众所居之地重新连接成片,这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建议。
伯禹却未置可否,只说还需要再仔细斟酌一番。但是这一考虑就是一个多月,只见他拄杖赤足沿河而行,成天若有所思,也谢绝了有穷氏大人派来的仆从随行,有时就露宿荒山野岭,外人甚至都不知他去了哪里。
……
这天夜里,伯禹独自坐在月光下,此地是南洛水汇入大河的三岔口处,眼前的泥土已化为沙盘,所呈现的就是如今大河流域的景象。当月到中天之时,伯禹站了起来走到水边,以后中的神珍铁棒点水面道:“河伯可在?大禹请水高人现身相见!”
话音方落,就见月光下水波荡漾,有一丽人自水中现身、凌波微步而来。此人的形容,后世有名曹植者曾赞曰: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伯禹微微一怔道:“未曾闻冯夷是女子,你是何人?”
来者盈盈下拜道:“小女子乃洛水之神宓妃,见过伯禹大人!”
伯禹还礼,又问道:“河伯何在?”
宓妃答道:“河伯已不在,或已登天而去、或已应劫而终,却非我所知。”
伯禹:“如此说来,你先前曾见过河伯,他是何时不知所踪的?”
宓妃:“据我所知,就是在伯羿大人崩开大陇山、阻塞大河水道之后。”
伯禹:“他不在,你为何来?隐身于水中,已观我多日。”
这段时间,伯禹拄杖沿水而行,早已发现有人在水中悄然观望,所以今夜才开口相邀,本以为是传说中的河伯,不料来的却是宓妃。
宓妃答道:“小女子闻伯禹大人之名,仰慕已久,终于盼得大人到来。这几日见大人拄杖沿水而行,为治水之事日夜忧思,心中甚为关切,却不敢轻易现身烦扰大人。方才得大人应允,便现身拜见,愿为大人遣怀。”
伯禹:“你已在水中观我一月,今日我开口相邀,方现身相见……你知我为何事忧思,却言为我遣怀?”
宓妃一挥手,河岸边出现了一桌酒席,酒案和垫子都已经摆好了,她轻轻跪在垫子上一揽衣袖,露出皓腕持壶斟酒道:“大人您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宓妃皆看在眼中,特备一桌酒菜,在这月下陪大人共饮。小女子仰慕大人已久,见而心仪……”
在河岸上方的高岗后、水边看不到的地方,一匹枣红马以神念嘀咕道:“这情形,怎么瞅着好眼熟啊?就和大人当初在涂山夜遇青丘姑娘差不多!”
另一匹枣红马砸着嘴道:“伯禹大人真是艳福不浅啊,这位宓妃真乃人间绝色,只是非人。”
丙赤又说道:“青丘姑娘也不是人啊,乃是九尾灵狐出身……丁老九,你说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青丘?”
丁赤:“我们是来保护伯禹大人的,不是来给伯禹大人找事的!”
丙赤:“唉,真是羡慕伯禹大人啊,我说丁老九,你怎么就不是母的呢?”
丁赤抬后蹄飞踹道:“你什么意思!说我,你自己怎么也是公的?”
丙赤闪身躲过道:“开个玩笑嘛!别闹那么大动静、惊扰了大人的好事。”
丁赤收回蹄子道:“我们还要窥观吗?”
丙赤:“就不看了吧,否则有可能被他们察觉,有些事便不好意思了,那样反而不美。”
两条妖龙不再以神识窥探,丁赤突然又说道:“花三和花五倒是母的,八丙,难道你现在有想法了?”
丙赤:“什么叫现在有想法,我五百年前就有了!后来嘛……我们不是都被轩辕天帝抓住了吗?如今我们俩倒是脱困了,可花三和花五还在锁在天子云辇上呢。”
丁赤:“待到大人治水成功,那便是立下了千古不世之功,你和我也有功劳啊。当天子论功行赏之时,若问你我想要什么赏赐?我们就请天子将花三和花五放了,你说她俩会不会感激我们、对你我另眼相看呢?”
丙赤:“那是当然!……可是我们也没什么功劳呀,不过就是拉拉车,保护伯禹大人而已,真正到大战时也没主动出手,这一切都是为了报答崇伯鲧大人当年之恩。”
丁赤:“也不能说一点功劳都没有吧,无支祁不就是我俩给锁住的吗?大河之水尚未治,今后便多出点力!到时候托伯禹大人去求天子,也不能只放了花三和花五,而应该把他们七个全放了。”
丙赤点头道:“对,应该求天子把花大、花二、花三、花四、花五、六青、七甲他们全放了。这样一来,大家都受了你我的恩惠,便谁也不好意思跟我俩争了吧?”说到这里,又不无担忧的问道,“丁老九啊,我可是早就中意花三了,你不会跟我抢吧?”
丁赤:“你什么眼光?在我看来,花五才是人间最美。”
丙赤用一只前蹄拍了拍胸口道:“那我就放心了。”(未完待续。)
044、轮回
宓妃自水中现身时,不仅丙赤和丁赤发现了,远在淮水岸边无名丘上的虎娃也被惊动了。虎娃以虚指画圆,半空中浮现出了洛水岸边的景象,与玄源并肩观看。
所谓的看,只是一种仙家手段的直观演化,虎娃是通过伯禹随身携带的神器玉环感知这一切的,他对玄源道:“这位宓妃非人,是古时某位人间女子死后因机缘化为阴神,又得机缘以阴神之身修行,突破生前天年之限。她未施展神通,其修为我亦看不真切,但想必应在化境之上。”
玄源道:“洛水之神?嗯,有意思!想那无支祁亦自称淮神,假如它亦生得如宓妃这般美貌、当初也来这么一出,结果不知将会如何?”
虎娃苦笑道:“这和无支祁是公是母、长什么样有关系吗?淮神也罢、洛水之神也好,得看他们是什么人。我幼时家乡亦有山神,而弟子沇里如今也是沇水之神呢!”
玄源:“我的意思是说,假如无支祁也如宓妃这般婉约柔美、我见犹怜,当初又以这种方式与伯禹现身相见,事情不知又会怎样?”
虎娃:“你说的哪是无支祁,那不就是青丘嘛!青丘庇护涂山部、又助伯禹治水,而那无支祁纯粹就是个祸害。”
玄源:“伯禹如今已名扬天下,而宓妃如此现身相见,想必就是听说了某些传闻,既有试探之意,恐怕也是有事相求。”
伯禹今日声名确实传遍了天下各部、中华万众敬仰,他的功业事迹已被众人熟知。在这种情况下,有关他的传闻也越来越多,其中就有在涂山部娶青丘的故意。难免有人私下议论伯禹好美色,他和淮泽妖孽都看上了美人青丘,然后打败妖孽得享美人。
人们议论这种事情也并非出于恶意,击败妖邪抱得美人归,无损英雄功业,反而更添传奇色彩,正是普通民众津津乐道的话题。说句实话,就算伯禹真好美色,又能怎样呢?这是无伤大雅甚至是增添雅趣之事,不掩其功德威望。
宓妃今日现身的场景,却极似当初涂山顶上的那一幕,应该就是听说了某些传闻。宓妃可能是对伯禹真有意思,也可能是有事相求,或二者兼而有之。
虎娃笑道:“且静观其变。”
玄源突然道:“虎娃,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
虎娃:“那你就问呗!”
玄源:“这么多年了,你一直留着命煞的遗蜕,以珍贵的寒玉封存、保持其生机不失。可是命煞已死,所留的不过是肉身遗蜕而已,你为何要如此做?”
虎娃笑了:“我还纳闷呢,你究竟会在什么时候问?这么多年来,命煞的遗蜕可不在我这里,而是一直都是你在保存。”
虎娃第一次飞升无边玄妙方广时,所有的凡物都不可能带走,他在人间收集的各种东西都放在了玄源那里,包括命煞的遗蜕。他返回人间后也没有取回,一直就由玄源保管,已经有很多年了。
玄源:“我只想问你是何用意?”
虎娃叹了口气道:“当初只是顺手留了下来,让少务师兄好好看看、好好想想。可是后来随着修为更高、窥见大道玄妙更多,隐约有所悟,便想印证某件事情。”
玄源追问道:“什么事?”
虎娃却答非所问道:“你见过了考世,已知其人来历吗?”
玄源是一点就透,随即便恍然道:“以夫君的修行所证,天地间可有转世轮回?”
虎娃答道:“轮回之事或有之、或不必有之;或知之、或不必知之。我留命煞遗蜕,欲在天地间寻一生灵,便为印证其悟。”
玄源的问题,涉及到怎么看待轮回,虎娃若回答,其态度就表明了修行的心境。掌机曾有九境修为、修成了不灭之神魂,被斩之后托舍新生为考世。虎娃和玄源都明白,这其实是一种修为成就,算不得真正的转世轮回。
九境修士古称地仙,拥有无尽之寿元与不灭之神魂,这是他们修得的神通,但世上的普通人及至生灵,是不可能有这个本事的,那么他们是否也有轮回呢?
修至九境先要堪破生死轮回境,而各派修家对生死轮回境亦有不同的称呼。虎娃和玄源都是过来人,清楚那是怎么回事,在生死轮回境中不动念才能堪破,否则便会殒落于定境中的那无尽轮回。
既不动念,当然就不会特意记住生死轮回境中的经历,所得的成就只是化为无形的仙家见知。而生死轮回境到底是怎样一种经历,不同的看法便代表了不同的心境。可以将之视为自身一次又一次的前世轮转,亦可将之视为与自己有机缘的各种生灵的经历。
虎娃的答话中带着神念,他告诉玄源,其实怎么看都可以、并无区别,因为这二者对于修行的意义是一样的。
至于天地万物的轮回,当然是有的,比如四时运转、比如落叶成泥。那么生灵是否有转世呢?在虎娃看来,这其实不是有或者没有的问题,就算有又能怎样、没有又如何,此生修行所求只是天地大道。
若其有,那么世上每一个生灵,皆有无数的前生与后世,每个生灵皆在过去与未来之间,自身既是过去也是未来。若求前生,每个生灵已是后世之前生;若求后世,每个生灵已是前生之后世。
但是另一方面,天地间的每一个生灵,与曾经存在和尚未存在的生灵之间,必然也有玄妙难言的缘法牵连,在人间修行,当然也需要将其堪透。虎娃与玄源在淮水边观人间沧海桑田变迁、岁月凝炼,是一种修行;而虎娃留下命煞遗蜕,也是为了某种印证。
就算已身为真仙,面对大道玄理也不可能尽数凭空推演,须有所见证,而这种见证往往就是悟道机缘。虎娃已见过了神农和太昊,他也清楚在无边玄妙方广中开辟一方世界的天帝成就,以自己如今的修为尚难达到,若不堪破这一层玄妙,演化便不完整。
虎娃当初留下命煞的遗蜕时,还没有想到这么多,随着修为精进,他却朦胧另有所感。虎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寻找一位怎样的生灵、究竟能不能找到,要等到他真的找到时,方能印证清晰。所以这个问题,他暂时还没有一个完整的答案。
其实这个问题,还涉及到在人间修行的仙家如何看待世人,尤其是那些与他们有各种关系的世人。一世修行的经历,在世上与他们打过交道的人和生灵必然很多,而这些人和生灵中的绝大多数,是不可能超脱轮回而求证长生的。
如何看待他们,包括看待他们的来去,也体现了一种修行心境。
为何虎娃当年就认为所谓的地仙并非真正的仙人,而只是九境修士?包括开辟参卫丘洞天的六位上古仙家祖师、也包括一梦千年至今的黄鹤。不是因为他们虽已有无尽之寿元、却仍可能在修行中应劫殒落,而是他们并没有真正的跳出这轮回、求证超脱大道。
哪怕已抛却凡蜕飞升帝乡神土后,情况依旧如此,想必列位天帝心里也明白。哪怕有九转紫金丹之助,也不能让他们真正的超脱轮回之外,顶多让他们有再回到人间、于轮回中重来的机会。但这与掌机再为考世还不一样,就是重归平凡的生灵、一切真正地重来。
既如此,虎娃当然欲将其中的玄妙参透,所以在人间须有这么一番印证。
玄源沉吟良久才说道:“你在找这样一个人或者说天地间的生灵,可并不知在何处、又能否找到?既不知要用多久,更不知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或生灵?这怎样才能修证圆满?”
虎娃:“自悟修行,正是如此,未证便是未证。修悟大道亦非止一途,此手段只是借鉴之一,但缘法既已在,便应有所获。”
……
南洛水与大河汇流处的岸边,伯禹与宓妃在月光下对饮。情形和两条妖龙以为的稍有些不同,伯禹眼中并无迷醉之意,身姿端正、神色如常。宓妃倒了一杯酒、凑近身子欲递过来,伯禹却摆手示意她自坐好,然后自斟自饮。
伯禹对宓妃的到来很感兴趣,但感兴趣的并非宓妃这个人,而是她所了解的情况。河伯已不在,如今宓妃应该就是最了解大河流域各处水情者。饮下第一杯酒后,伯禹便开口请教,并未说其他的闲话,多少显得有些不解风情。
宓妃微微低首、仰视伯禹,幽幽道:“中原西部水患已有二十年,沼泽湖荡成片、久无人居,如今已是河泛泽域。各部迁到高处后,纷纷开辟新居,如今方见起色,正是人心思定、思安之时。
往日旧貌恐已难复,上佳之计便是顺势为之,治理各部新居之地,连接道路、整固家园,待岁月之迁,渐渐重现繁荣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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