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颜曦把他从亲人的死尸堆里挖出来,浇了几盆凉水泼醒,又给他些散碎的银子让他离开时,九鼎就是这样沉默的跪在他脚下,那么多人害怕颜曦,可是他就敢死命的抓住他的腿。
踢开?再爬回来。
踹吐了血?用袖子抹干。
没想到,都过去了二十多年,他这个老毛病还是没忘记,一到关键时刻就冒出来,挺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爱咋咋地。
“九鼎,你以为朕的内侍营是没人稀罕的破烂?”双手送到他眼前,这小子还不稀罕,恨不得一脚踢给别人,颜曦火大得很。
九鼎从来都是很听话的,偏偏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固执的可以。
“爷,属下要跟着您。”
颜曦声音挑高了一大截,“朕驾崩了你也跟着殉葬?”
毫不犹豫的点头,“这是属下的荣幸。”
砰!又是一脚,这回颜曦真没存力气,结结实实的踹在他胸口,“迂腐。”
血还没擦干净,继续爬回到颜曦身边,九鼎笑的很开怀,“爷,属下稍微有点死心眼,您别介意。”
颜曦半蹲下,揪住他的领口,勒紧,“这是你飞黄腾达的机会,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懂吗?”
“爷,九鼎孤身一人,亲人都死绝了,不必再光宗耀祖给死人瞧。”九鼎踉跄的给颜曦叩了三个头,“您就带上我吧。”
颜曦真想把他从城墙上直接丢到鲁国那边去,不知道这颗榆木脑袋有没有颜融的箭头硬。“来人!”指着九鼎的鼻尖道,“来个机灵点的,把这小子丢到二王爷的院子去。”
九鼎眼睛一亮,二王爷可是神医,陛下叫人‘送’他过去,是要帮他治疗的意思吧。
太好了,这几脚总算没白挨,主子这算是同意了。
他从不会正面的回复这种小问题,仅仅是一个举动,九鼎就领会了他的意思。
出了院子,抬九鼎的侍卫疑惑的问,“营主,您挨揍了还在笑啊?难倒陛下的龙脚踢上去比一般人舒坦?”
消失26
火神教专属的营区大帐内,苏沫儿高坐在教主之位,飘忽的眼神始终游离在远处朦胧的远山。
黑暗中,那连成片的阴影像是恐怖的巨兽,隐匿在黑暗之中,随时可能冒出头来,对准要害进行致命的一击。
十三位教主最顶尖的高手聚集一堂,这是近五年来,分散的他们第一次汇齐,每个人的手中都有一小块不起眼的木牌子,隐隐散发着草木的香气。
那是火神令,唯一能驱使他们的东西。
高手的尊严令他们只心甘情愿的听从现任教主的任何要求,达成之日,就是他们脱离火神教之时。
原不指望此生有此机会,但是没想到,教主大人居然真的一口气散出了全部的令牌。
“你们十三人,去燕国的军营,把我哥哥云焰救回来,诛杀燕国的皇后桃小薇,燕国的皇帝颜曦,废掉武功带回。”免了客气寒暄,苏沫儿直接了当的说出自己的要求,面前这十三个相貌各异,年龄相差甚多的男女是她最后的依仗,他们同时也代表着火神教最强而有力的外援,这天底下没什么人能抵住他们十三人联手一击。
杀燕国皇后。。
废燕国皇帝。。
带回前教主。。
饶是十三位高手天不怕地不怕,也被苏沫儿这近似于任性的要求惊住了。
“教主,我们是人不是神,您的这个命令是不是强人所难了?”
“燕国的皇帝是杀神颜曦吧?魏、齐两国皆为他所灭,这个人可很难搞。”
“前教主云焰在他们手中?为什么这个消息之前都没有在教内公布过?”
“我建议能和平解决最好不要动武,一旦计划失败,我等身死是小,若引起燕鲁二国进一步交恶,生灵涂炭的是百姓。”
“火神教本就隶属于朝廷,此等筹划,不经陛下同意,怎敢冒然实施?”
。。。
。。。
七嘴八舌,进言插语,十三个怪物似的老东西空前团结,或软或硬,逼苏沫儿改变主意。
消失27
听的烦躁,苏沫儿狠狠的一甩,身旁装火神令的托盘被打翻在地,那些个被教众视为神物的火神令被打散的四处都是,褪去过度被神化的意义,它们回归了本来面目——只是十三块用珍贵的金银树打造的木牌而已。
“刚才的三条是本教主的命令,你们可以尊崇,也可以无视,但是我保证,错过了这次,你们便再也没有离开的机会。”苏沫儿不是云焰,对火神教也没那么多感情,勉为其难的坐上教主宝座是为了帮哥哥占住地方绝了宵小觊觎之心,所以,她也并不把这十三位高手当做长辈般尊重。
在她眼里,这是十三把利剑,可以助她得到目的,达成所愿。
噪杂的房间内,在一瞬间又安静下来。
苏沫儿昂起的头渐渐垂下,斜倚在冰冷的椅背上,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
颜曦,若知道她下达了那样的命令,再见到她时,必定会痛下杀手,以绝了她这个有权有势有武功的危险女人,为他心爱的桃皇后扫除掉潜藏的后患。
可对她来说,如果死在了此生最爱的男人手上,也可以称之为一种不可多得的幸福吧。
拉着颜曦美丽的桃皇后做陪葬,他最爱的女人死在她手里,而她同样死在他的剑下,那么在漫长的岁月中,每次颜曦为桃小薇伤怀追悼,都不可避免的要想起她苏沫儿,即便对她满满的全是恨意,又能如何,反正她也感觉不到了。
可毕竟还是把她的名字深深烙印到了颜曦的心中,成为无法毁灭的一道痕。
她要的也就是颜曦的永世不忘,爱着,恨着,都可以。
军营里不许有酒坛,苏沫儿的茶壶里装的满满都是烈性的梨涡酒。
那曾是她哥哥云焰最喜爱的,现在也同样成为了她的最爱。
酒入愁肠,唯有这梨涡才可以醉翻了她。
苏沫儿大口大口的喝,不理会喉咙到小腹一条线的灼热,她只想尽管的沉浸到梦中,舔舔那已经化了脓的伤口。
消失28
影卫的处境最近不大妙。
自从那一日,紫浩帝颜曦撕破面皮,当着智长老的面下了最后通牒后,整个组织陷入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之中。
和以往历任帝王不同,紫浩帝军人出身,有自家的班底,内侍营就是只听他一人指挥的军队,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上,都是不亚于影卫的强大力量,可明可暗。
更别提还有颜曦一手提拔起来的光明神教,披着神权的外衣,实际上还不是在颜曦的掌控之下,仅仅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随着‘开枝散叶’般布控下的神殿掌控了国内超过半数的信仰资源。
内侍营和光明神教忙的团团转,反而是过去最为重要的影卫却被实质的架空起来,担任些琐碎的守卫工作。
几位主事的长老都是成了精的老人,对这样明显不对的气息觉察的很迅速,他们暂时放下手里的工作,从四面八方向边关汇集,就在离皇帝的御帐不远处的小房间内开了个碰头会。
“陛下真的会为了先皇的一纸遗诏而摒弃影卫吗?”这件事仁长老觉得很不可思议,“桃皇后是太子的生母,又甚得皇上的宠爱,密诏的内容也只不过是约束皇上,防止他弃皇位于不顾,可是现在陛下都登基快两年了,立了太子,国事昌明,密诏几乎成为一纸摆设被束之高阁,就为了这么点无关紧要的小事,陛下就想架空了影卫?”
听起来是不是太儿戏了?
智长老是转达皇命的人,所以仁长老话音才落,几道目光齐刷刷的黏到他身上,等他解惑。
他唇畔挂着苦笑,“你不当回事,可是陛下心里一直记得,如鲠在喉。”
义长老粗犷的声音刺破耳鼓,“反正也不是重要的东西,还回去就是了,密诏现在已经没了实际意义,为了这么个摆设连累影卫,不值不值。”
消失29
礼长老用手指有节奏的轻敲桌面,“密诏是先皇所赐,代表的是皇帝的威严,岂能说还就还?”
信长老一直没说话,此时突然插嘴,“密诏并没有真正的失去它的作用,至少在皇上在位、桃皇后还活着的时候,它就随时有可能被启用,几率再小也不排除发生的可能。”
“为了将来可能发生的事就置之现状于不顾,为了先皇的命令而忤逆新皇的圣意,我们影卫忠之于皇上,但是在先皇和紫浩帝之间,总要有个效忠的目标,当二者之间发生矛盾时,以哪位陛下的命令为最后执行的目标。”智长老绕了长长的一圈,把他想表达的意思说明白,但其实还是一脚把问题踢给了别人,这件失去可大可小,他不能落人口实,为将来留下隐患。
“事实上,也只有密诏的问题存在这样的选择吧。”仁长老认为智长老又在夸大其词,把小问题无限扩大,上升到另一个高度。
智长老再次摇头,“我们把密诏交给皇上,这件事是能完美的解决掉,遵从皇命本身也不会落下议论,问题是大家都得想一想,影卫可是专属于陛下一个人支配的力量,绝对的遵从是其存在的价值之一,我就怕将来,陛下又会想,影卫是那种一受到威胁就丢车保帅的无能之辈。”
生老病死是每个人的循环,没谁能例外。
一旦紫浩帝开始担心他的命令会被将来的子子孙孙所改变,影卫今日的妥协就会成为他心里的一块病,进而怀疑他的忠诚度,到时候由这件事而造成的危机才真正的爆发出来,且不可逆。
智长老认为这种可能非常大,并且会比预料的时间来的早。
“密诏还不还好像都是咱们的问题,这件事可真难办了。”各说各理,做人就是这么艰难。饶是五位从大风大浪里一路闯过来的长老,都被眼前的困境缠住,一时脱不出身来。
消失30
边关冷月,一轮圆盘挂在天空,院内挂的灯笼在这样的清冷光辉下,失去大半的作用。
桃小薇索性就都叫人撤掉了,免得坏了自然的景致。
颜曦在院子中间以极慢的速度打着拳,伸拳踢腿,花费的时间是平日里的几十倍。
桃小薇一开始看着好玩,也跑过去学他的样子出招,可惜才几下就有捂着酸胀的胳膊回到台阶旁坐好,“这样子练功好像比平时更累吧。”
颜曦眼神飘向她,缓缓收了势,走回到她身旁,接过桃小薇手中的毛巾,抹去额头和身子上的汗水,“怎么不回去休息?”
“人家想陪着你嘛。”她把头搁在颜曦的肩膀上,痴痴望着那绝美的圆月,“嫂嫂说,咱们的赢儿和瑶瑶都能坐着吃一些奶水之外的糊糊,只是瑶瑶每天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在睡觉,赢儿呢,会用简单的动作指挥着宫娥们抱着他左看右看。”
她好想孩子,老话说小宝宝一天一个样,由面目模糊到眉清目秀,渐渐再生出轮廓分明的五官相貌,也许只是几个月,亲娘都认不出来了。
“有人好好照看着,不必担心,等到花红柳绿,天气再暖和些,我们回一次京城看看他们。”用冰凉的指尖抹平了桃小薇的愁绪,颜曦闭目叹道,“鲁国覆灭,天下再无大战,吾亦心安。”
桃小薇悄悄的回握住搭在她手背上的大掌,尽力用体温去温暖他,“夫君,来日方长,切莫操之过急,你手底下那么多文臣武将,不妨提拔一些来为你分忧。”她用手指尖调皮的在颜曦手掌心滑来滑去,“以前我还觉得当皇帝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想做什么都可以,可是,现在看来,皇帝也是三百六十五行里最辛苦的工作呢。”
颜曦已经很久没有像做睿王爷时那样轻松的休息一天,闲来看书无事练武的日子,离他越来越远。
如花美眷1
任由桃小薇像只挂熊似的搂着他的颈项,颜曦索性把她整个人都搂进怀,微微的凉意被依偎驱散,高墙之外传来侍卫们整齐的脚步踢踏声,听见院子内有人语低喃,那脚步立时放轻了去,这是多年贴身跟在颜曦身边的侍卫养成的习惯。
颜曦一手揽抱着她的腰站起来,俯身在她耳畔低喃,“趁着夜色刚好,我们出去转转。”
桃小薇眼睛一亮,比挂在天空的星辰还要璀璨的闪烁着,“去哪里?是带着侍卫还是我们偷偷。。”跨下脸,她忽然想起了颜曦现在的身份,一国之君,即便在她跟前再没架子,也不至于说可以无顾忌的跑出去夜游,“算了,为了安全着想,该带多少你来决定。”
颜曦轻轻的捏捏桃小薇日渐消瘦下去的面颊,“我会保护你。”
是啊,他会保护她的。
这话从来都不只是说说而已。
在她被云焰带走的那些日子,他便是把一切都放下,天南海北的追逐着细微的线索,不眠不休,直到找到了她,夺回了她,才在马背后,斜倚着她的背,沉沉的睡过去。
他极少高谈阔论的用语言向她表达什么,我爱你三个字是奢侈,相处是几年,她也只是听到三次。
可是,桃小薇就是知道他的一颗心,满满的全都是她。
这个男人极冷。
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是重要的。
但是若是被他认定的女人,那番冷又会化为极热,倾注了颜曦少的可怜的热情。
“又在发呆?去加一件衣服,我们走了。”牵着她的手往室内走,在巨大的红木雕花飞凤柜前,颜曦亲自选了件火红色的披风搭在她肩膀上,瞧见桃小薇那愈发娇艳的绝色容颜,又找了一块白面纱递过去,“就这样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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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美眷2
那是一艘大型楼船,船头船尾各挂一盏明亮的水灯,使四周船上的人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瞧见平坦的甲板上扑了一张厚厚的地毯,一个蒙着白纱的女子席地而坐,还有个男子的侧影,脸朝里躺着女子的腿边,酣睡正足。
这边境小城,没什么好景致,唯有这座浑然天成的湖,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的目光,久而久之,船上风月已经成了特殊的景致,无论是风流少年,还是寻情的游子,都喜欢来这里转一转,与花船上以文会友的小姐们隔帘交谈,应景的吟出几句酸诗,没准也能闹个名利双收,佳人在抱。
颜曦来这儿当然不是寻什么美女的,他身边的妻子只需往哪儿俏生生一站,就是面活字招牌,把一干才色佳人比成了庸脂俗粉。
所以,这楼船上的颜曦夫妇大概是这片湖水之上最单纯来看影怡情的游客,对着月色下的波光粼粼,品茶饮酒,偶尔闲谈几句,也都是夫妻间旖旎的情话,至于不远处歌舞升平的嘈杂,反倒成了景物的陪衬,至少证明这片湖水,真的很有“人气”。
“城外就在打仗,城里还有如此歌舞升平的景象,夫君啊,他们就那么有信心咱们一定会获胜吗?为什么我连一点担心的意思都看不出来呢?”桃小薇帮颜曦散开长发,用梳子缓缓理顺发梢的纠结,再用手指顺着发丝的脉络轻抚,十指尖尖,按在头部,即使没有找准穴位,也分外舒服。
颜曦鼻子轻哼了声,表示他有听到,却没有回答。
“你凶名在外,大概是听说了御驾就在边境,所以百姓们心里都安定的很,把这杀人流血的场面当成了戏台上的剧目,看个乐呵。”桃小薇自顾自的叹了口气,轻轻道,“你为什么总是能带给别人安全的感觉呢?不只是我,你的父皇,你的兄长,你的部下,甚至,现在是整个燕国,都因为对你报以极大的希望而紧张不起来,夫君啊,时时保持冷静会不会很累呢?所以你才总是不笑,久而久之,把这个表情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