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世纪的王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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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世纪的王安石-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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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地方任职的十数年间,王安石不仅积累了经验、提高了能力,还增长了见识,这为他以后任政中枢准备了条件。
  皇祐三年(公元1051年)到至和元年(公元1054年),王安石任舒州通判。舒州在今安徽省,是禅宗三祖僧璨大师行化之处,也是禅宗的圣地之一。
  三祖僧璨大师生活在北周至隋朝时期,得法于二祖慧可之后隐居在舒州皖公山,在北周武帝灭法之时又前往太湖县(今安徽岳西县)的司空山,居无定处,人无知者。入隋以后才开法授徒,有弟子道信,即后来的禅宗四祖。三祖晚年曾到广东罗浮山游历,于隋大业二年(公元606年)回到皖公山,在一棵大树下立化,即站着去世,远近称奇,观者如潮。
  三祖不重文字,唯有《信心铭》传世。王安石有《璨公信心铭》:
  沔彼有流,载浮载沉。为可以济,一壶千金。法譬则水,穷之弥深。璨公所传,等观初心。
  流水无心,既可造福百姓,亦会为害人间,而可济世度人的法水就不同了,一壶千金,无比珍贵。僧璨大师的妙法如同法水,而且深不见底,浩而无涯,不可穷尽。所谓“等观初心”,即一念顿悟,初发心便同正等觉,也可理解为平等对待一切众生,不轻初学。
  王安石此文虽短,却表达了他对三祖的崇敬及对佛法的理解,特别是在言及三祖法海渊深时,还暗用颜回言孔子“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的典故,是以三祖比孔子,足见其在王安石心目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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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政一方(2)
王安石在舒州闲时常游山水,留下了不少动人的诗篇,其中有《题舒州山谷寺石牛洞泉穴》:
  水泠泠而北出,山靡靡以旁围。
  欲穷源而不得,竟怅望以空归。
  其自注云:“皇祐三年九月十六日,自州之太湖,过怀宁县山谷乾元寺,宿。与道人文锐、弟安国拥火游石牛洞,见李翱习之书,听泉久之。明日复游,乃刻习之后。”
  这首诗首句言水,泠泠,清越之声;北出,流动之态。次句言山,靡靡,壮丽之貌;旁围,蜿蜒之状。有声有色,寓动于静。上联写景,下联言情。水流无限,其源难穷,或与前诗言三祖法水“穷之弥深”意同。至宝山而空归,沐法雨而未悟,自然惆怅无比。
  此篇语调闲淡,余味深长,古人赞之有楚辞遗风,甚至将其编入楚辞后续一类的著作中。朱熹称其“盖非学楚言者,而亦非今人之语也,是以谈者尚之”,表明王安石的语言功夫已至化境,有楚风而非楚言,类今语而非今语,将两种语言风格糅为一体,使之水乳交融。然而朱熹只是言其诗语,未明其意。黄庭坚于元丰三年来此,效之而作六言云:“司命无心播物,祖师有记传衣。白云横而不度,高鸟倦而犹飞。”(《题山谷石牛洞》)此处黄庭坚点出了三祖有记(即《信心铭》)传衣,荆公无器可承的遗憾,真得其诗之旨,只是云横而不度,动而犹静;鸟倦而犹飞,静而犹动,语虽工巧,却有造作之痕,达不到荆公“既非楚言,又非今语”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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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道继统(1)
王安石在江宁悟道之后,便彻底改变了重文学、轻儒道的倾向,几乎是终身以醇儒自居。
  在接受了韩愈的道统说韩愈不满于当时佛道兴盛的局面,坚持以儒家为正统,创立了以孔孟为核心的传承系统,谓之道统。之后,王安石在其中融入了自己的理解。在《送孙正之序》中他明确表示“要以孟、韩之心为心”,后又在《性论》中提出了孔子传子思、子思传孟子的道统。他不完全同意当时比较流行的,也是好友曾巩所强调的孟、荀、扬、韩的道统,认为荀子没有资格继承孟子,以之“配孟子,则非所宜矣”。在对四人的评价中,他对孟子是全面肯定的,对荀子则几乎是全面否定,而对扬雄则维护有加,对韩愈则褒中有贬。
  既然王安石以儒者甚至是孔孟的继承人自居,那就必然存在如何对待异学的问题。韩愈之所以为后世所重,并不在于他对儒家思想有多么深入的研究,主要是由于他举起了重振儒学的大旗,使士大夫开始关注儒学的命运,并关心“儒运”与国运的关系。由于韩愈未能发现儒学的内在魅力,所以不敢与佛教正面交锋,只好旁敲侧击,迂回作战;而且由于他无法说明儒学的妙处,就只能通过攻击、贬低佛教来显出儒学的高明。因此韩愈在排佛方面完全是通过排斥别人来抬高自己,表现出了一种封闭、偏执和狭隘的态度。正是因为韩愈反佛无力而蛮横,所以在当时就缺乏响应,甚至受到好友柳宗元和刘禹锡的批评。
  韩愈的弟子李翱(字习之)则采取了另外一种方式,即将佛理盗为己有,用儒家的语言表达佛教的义理,这就使儒家也有了性命之学,或者说是有了儒家自己的形而上学。这种方式其实是比较高明的,但由于李翱做得过于明显,以致佛教反而把他的著作收入佛书,当做他投降佛教的证据,而且他本人又向药山惟俨、紫玉道通等高僧问道,和佛教划不清界限,因此同样未能起到振兴儒学的作用。
  在佛教极盛的唐代,韩愈师徒的努力几乎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微弱的排佛之声马上便被佛教更加汹涌的浪潮所淹没,直到宋初,孙复、石介、欧阳修等人才重提排佛之说。南宋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上说:
  石介守道与欧文忠同年进士,名相连,皆第一甲。国初,诸儒以经术行义闻者,但守传注,以笃厚谨修表乡里。自孙明复为《春秋发微》,稍自出己意。守道师之,始唱为辟佛老之说,行之天下。文忠初未有是意,而守道力论其然,遂相与协力,盖同出韩退之。
  由此看来排佛的兴起与儒学的自觉有关。最初的宋儒不过以德行笃厚著称,在学术上无甚建树,只是谨守先儒传注而已,不敢有所发明,而且只明经句,于义理无所体会。自孙复(字明复)开始,才稍微有些自己的见解。从专传注到重视发明大义,从单纯的继承守成开始创造发挥,从墨守成规到断以己意,表明儒学已进入一个自觉的复兴时期。儒学不甘现状,锐意进取的结果就造成了重新划分势力范围的问题;而儒学开始重视义理,就与同样以义理为长的佛、老发生了矛盾。
  宋朝承接五代以来的政治格局,中国弱而四夷盛,民族矛盾十分突出,这就使夷夏之辩有了新的市场。由于佛教是外来文化,这就为儒家攻击佛教提供了天然的理由。孙复作《儒辱》,以与佛老并立为儒家之奇耻大辱,盛赞辟杨、墨的孟子,距申、韩的扬雄,排佛、老的韩愈,以为“微三子,则天下之人胥而夷狄矣”,将学派的斗争归结为夷夏之争。以学理之争为民族之争,并且一股脑儿地将佛、老、申、韩、杨、墨全部归入夷狄之列,以儒为“夏”,这就等于一下子判了其他学派的死刑。这种做法近乎无赖,却十分有效,因为谁也不敢说夏不如夷。
  为了更加有效地利用民族意识,石介甚至编造历史,他所著的《中国论》,在强调佛自西来之后,更言“有庞眉名曰‘聃’,自胡来入我中国,各以其人易中国之人,以其道易中国之道,以其俗易中国之俗”,竟将老子也当成了胡人,真是闻所未闻。不过这种靠渲染民族意识来提高儒家地位的做法实无足道,只是更加暴露了儒家软弱无力与仗势欺人的面目而已,令人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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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道继统(2)
孙复、石介等人在反佛方面并没有超过韩愈,只是在言行上更加乖戾过分。特别是石介,一边著《怪说》、《中国论》等奇文怪章肆意攻击异端;一边又以去掉府学书库中所藏的佛老画像等露骨行为来实践韩愈“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的主张,只是他没能爬上高位,也就只能在太学里面时发怪论、尽其诋言罢了。
  欧阳修本来无意排佛,由于受了石介的极力撺掇,才跟着反起佛来。不过欧阳修的态度比较温和且明智,他著《本论》二篇,指出佛教虽然乖人之性、离散天伦,又有虚耗民财之弊,然由于其有“为善之说”,故百姓仍然“相率归焉”,因此单纯地“火其书”、“庐其居”是没有意义的,思想的东西只能靠思想来解决,只要重振尧舜古圣之道,“使民皆乐而趣焉”,而“物莫能两大”,只要人一归于先王之道,佛教自然就会衰亡。欧阳修意识到了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理论的问题不能单靠暴力来解决,对佛教必须“修其本以胜之”,这一点比韩愈、石介等人高明,但他用先王之道战胜佛教的想法也只是想当然,“莫能两大”也许是对的,但结果仍然是儒家的失败。
  排佛的兴起还与古文运动的复兴有关。前文已略述古道与古文的关系。韩愈提倡古文,本身就有排斥佛教的意味。提倡散文,反对骈体文,表面看来与佛教毫无关系,然而讲究声律、对仗的齐梁时代的骈体文事实上与佛教颇有渊源。梵文对声律要求很高,许多佛经本来就是优美的文学作品。佛经一般包含长行(散文)和偈颂(韵文、诗)两种形式,先用长行表述,然后再用诗的形式重述、总结,颇有一唱三叹之妙。有些佛经全篇韵文,极为华美,东晋名僧慧远称其“拟象天乐”,还赞其“穷音声之妙会,极自然之众趣”,其难度与艺术成就是非常高的。佛经对世俗文学的影响很大,中国的平、上、去、入四声就是沈约等人根据佛教带来的印度声律制订的,因此骈体文与佛教的韵文颇有渊源。由此提倡先秦两汉流行的散文,反对骈体文,就不只是单纯的文###动了,其中包含着思想解放与复古创新的寓意,也有排挤佛教的意味。
  宋代古文运动的代表人物如柳开、穆修、尹洙、欧阳修等大多是佛教的排斥者,看来文与道确实是相应的。与其思想的怪诞诋讪相应,石介主持太学时,还提倡一种流荡猥琐、迂僻险奇的文风,从而走上了另一个极端。一时士子竞相效法,号称“太学体”。太学体既无古文的平实质朴,又没有骈文的典雅华丽,只以断散拙鄙为高,完全与骈体文唱对台戏,因此并不值得称道。后来同为古文代表作家的欧阳修在主持贡举时冒着风险力辟太学体,终于纠正了这一不良风气。
  欧阳修既是古文运动的领袖,又是复兴儒学的先锋。他重振儒学,又不尽废佛教;力倡古文,却又不完全抛骈体。他认为“偶俪之文,苟合于理,未必为非”,主张文章应以理为是非,而不以形式为是非。这个原则本身是正确的,但他未能把这一原则扩展到思想方面,对佛教仍然抱有一定的偏见。
  王安石虽然学无常师,务求自通,但他对欧阳修是非常尊重的。早年王安石便对好友、欧阳修的弟子曾巩说过“非先生(此指欧阳修)无足知我”的话,后来“又蒙文公荐拔,故终生对文公执弟子礼”。正是王安石将这种以理为是非的原则扩展到了一切领域,可以说是对欧阳修精神的继承与发扬光大。
  王安石既以理之是非为是非,自然对佛教并无太多的偏见。站在儒家的立场上,他对佛教应当是有所批评的,但现有的资料还不能作为他在前期对佛教基本上持批评态度的证据。王安石后来有《杭州修广师法喜堂》一诗,其中有“忆初救时勇自许,壮大看俗尤崎岖。丰车肥马载豪杰,少得志愿多忧虞。始知进退各有理,造次未可分贤愚”之句,似说他年轻时勇于救时之弊,颇有以出世退隐为不然之意,长大之后才知世途崎岖,即便是那些丰车肥马、表面上志得意满的豪杰之辈,事实上也是忧虑多于得意,因此悟出进退、儒佛各有其理,不可妄分贤愚。其实纵观全诗,却颇有以出世为贤之意。且先不管王安石晚年的心态如何,单从此诗,就可以推测出当年他确有不赞同佛教之意,至于是否有公然批评佛教的言论,则仍然不得而知。
  

承道继统(3)
有人说王安石在《送潮州吕使君》一诗中表达了对韩愈反佛不彻底的批评,认为佛教不合人伦,有违正道,这一看法也有一定的道理。全诗如下:
  韩君揭阳居,戚嗟与死邻。吕使揭阳去,笑谈面生春。
  当复进赵子,诗书相讨论。不必移鳄鱼,诡怪以疑民。
  有若大颠者,高材能动人。亦勿与为礼,听之汩彝伦。
  同朝叙朋友,异性接婚姻。恩义乃独厚,怀哉余所陈。
  此诗不知作于何时,其意一在劝慰远谪的朋友,二在批评韩愈。韩愈远谪潮州,凄凄切切,显得不够洒脱,有失大儒“仁者无忧”的风范;又作《移鳄鱼文》,诡怪神秘,有违不语怪力乱神之教;更礼大颠禅师,为其折服,竟忘何故谪来潮州,显然不是“术素修而志素定”。总之,王安石认为韩愈的修养与学术都够不上大儒、醇儒的标准。这种批评是相当严厉的。而吕使君笑对远谪,宠辱不惊,当地又有赵子可以讨论诗书,并不寂寞,因此,王安石又勉励他不要像韩愈那样轻易改变自己的志趣,并表达了二人同朝为友,又是姻亲的深厚情谊。
  王安石批评韩愈是对的,但主要用意不是批评他反对佛教的态度不坚决、不彻底,而是批评他不是醇儒,未能摆脱神秘主义的影响,也无法在学术义理上与佛教展开正面交锋,一遇真佛便轻易败下阵来不足为儒家之荣。
  胡宏认为王安石说佛教“实见道体,差了途辙,故不可与入尧舜之道”(见《五峰集》卷二),似乎是在批评佛教,然此说出自胡宏,可信度有限,而且既然王安石说佛教“实见道体”,则基本上是持肯定态度的。
  王安石虽然以儒家道统的继承人自居,但他并不是一个狭隘而偏执的陋儒,而是一个开放而自信的真儒。他相信通过自身及友辈的努力,能够实现儒学的复兴,建立一个真正能够与佛老抗衡的新儒学体系。他认为,要想真正实现这一目标,就要吸收而不是排挤异学,以开放的姿态、宽广的胸怀来对待一切。泰山不让掊土,大海不拒细流,越是封闭保守就会越落后,单靠排斥异端来显示自己是不可能成功的。
  在淮南任签判时,王安石就著有《淮南杂说》,开始建立自己独特的思想体系。《淮南杂说》一问世,便被视为孟子复出,使王安石获得了很高的声誉。此后,他一直努力读书、认真思考,终于在后来建立了一个博大精深的新学体系。
  在王安石被称为“通儒”、其思想大受赞誉的同时,他的文学才华也得到了普遍的认可。自嘉祐三年(公元1058年)十月始,王安石结束了长期任地方官的生涯,开始出任京官,直到嘉祐八年(公元1063年)母亲去世。在京期间,他与一时名贤,如欧阳修、司马光等相互唱和,留下了许多流传千古的诗篇,其中《明妃曲》二首便是他初至京师时的作品,远近传诵,影响很大。
  其一:
  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鬓脚垂。
  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
  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未曾有。
  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
  一去心知更不归,可怜着尽汉宫衣。
  寄声欲问塞南事,只有年年鸿雁飞。
  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
  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其二:
  明妃初嫁与胡儿,毡车百两皆胡姬。
  含情欲语独无处,传与琵琶心自知。
  黄金捍拨春风手,弹看飞鸿劝胡酒。
  汉宫侍女暗垂泪,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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