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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科举(3)
王安石指出,官员久其任,一是可以有长期的规划,才得兼备者可以尽力毕其功。而滥竽充数者则会因为顾虑日久必见原形,糊弄一时没多大用处,也不得不勉力为之。至于那些真正全无才学者只好自己辞避而去,因为早晚会露马脚。因此采用“久其任而待之以考绩之法”,则贤者必会脱颖而出,取之必已详。
对官员一方面要久其任,另一方面还须合其宜。人的才能不仅有高下,还有专攻。知农者当为后稷,知工者当为共工,使之在能够发挥其专业特长的岗位上任职,则必能成功。这一点往往为人所忽视,由于古代分工不明,使人注意不到人才的专业性,以为贤者处处皆贤,不肖者事事不肖,不明白人人皆有长处,同样又都有短处。舍其长而用其短,则所用皆愚;避其短而取其长,则天下皆才。王安石是较早认识到专业分工的有识之士之一,并且力主培养各类专业人才,后来朝廷设置武学、律学、医学等就体现了他的这一思想。
在《上曾参政书》中,王安石指出,使用人才必须“因其材力之所宜,形势之所安”,如此“使之左则左,使其右则右,可也”,也就是必须考虑人才本身的特点、利益与要求,将之置于一个最合适于他的位置上,绝对不能盲目安排。他坚决反对那种以“使其左则左,使其右则右,害有至于死而不敢避,劳有至于病而不敢辞”为“人臣之义”的观点,或者说他事实上是主张个体本位的,反对以整体的名义侵害个体,以集体的名义损害个人。
取之已详,使之已当,处之已久,尚且不足,还须任之以专,“不一一以法束缚之,而使之得行其意”。宋朝之时中央集权制度进一步强化,大臣的地位和权力更加萎缩,文官武将,上下臣僚,诸事都不敢自专,也不能自专——都得听命于皇帝,这也是皇帝事无巨细、一一过问的原因。尸位素餐、庸庸碌碌者得保高位;奋发有为、勤政亲民者每遭贬黜。无过便是功,有功便是过,这也是风俗日下,以苟且偷容为安、以进取图新为过的根本原因。这种状况持续已久,上下因循的积弊也到了积重难返的程度,成了凝固在人们头脑中的痼疾。
任人不专在军事上的危害更大。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因为军队有军队的特殊性——保持将帅威信,是打胜仗的前提。而宋朝以兵变开国,唯恐他人效仿,因而将兵权收归中央,将领既不了解下属,又无任事之权,甚至怎么打仗还得依照皇帝交付的阵图,因而虽有猛将也无法克敌制胜。
王安石在《省兵》一诗中便指出“将既非其才,议又不得专”是军事失利的重要原因。在收复河湟的过程中,他顶住各方的压力,甚至还有来自皇帝的压力,坚决支持王韶,予之专任之权,使之终获成功。可惜后来神宗不能吸取经验教训,一味信任宦官,不肯重用大将,结果导致军事上的严重失败。神宗本人也因悲愤过度,伤了身体,过早辞世。
王安石在任用人才与教育方面颇富超越时代的真知灼见,在他当政时期也选拔了不少得力人才,如吕惠卿、曾布、王韶、薛向、李定、章惇等,这些人都成为了推行新法的中坚力量,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领域做出了突出的成绩。王安石留下的宝贵的教育思想则更加重要,在中国教育史上值得大书特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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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风俗(1)
富国强兵是王安石推行新法的根本目标,达成这一目标就需要培养大量的人才。而国家积贫积弱、人才缺乏的根本原因是风俗日薄、法度不立,因此当神宗问变法以何为先时,王安石明确表示:“变风俗,立法度,最方今之所急也。”
所谓变风俗,最根本的就是以先王之道取代陈腐的儒术,使皇帝择尧舜之术而行之,自上而下,从而达到“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醇”的目的。儒家思想的弊端当时已经暴露无遗,成为变法革新的主要障碍,不革除这些弊端,改革就不可能推行下去。变法派与守旧派的争论,不光是在具体的法令和措施上,最主要的还是在指导思想上。
双方争论的焦点,首先是在变与不变、创新还是守成方面。
守旧派清一色地坚持不变,其依据则是儒家重视守成的思想。儒家重视对传统的继承,重视稳定,因而害怕变异,孔子就曾经说过:“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在这一思想的指导下,守旧派对变法充满了恐惧和仇恨,甚至有人不论青红皂白,一提变就反感,如司马光就认为,“祖宗之法不可变”,甚至将王朝更替的原因单纯地归结于变法,认为如果汉朝的统治者坚持执行萧何订立的法度,就不会衰亡;如果三代之法不改,三代之君常守禹汤文武之法,就不会衰亡,总之变法是历代王朝灭亡的根本原因,因此变法就是罪过,变就是错误。也就是说,变就是不对,只能越变越坏,没有变好的可能。
按照司马光的观点,任何革新都是错误的,历史永远是倒退的,只能守,不能变。同样是强调三代之治、先王之道,司马光与王安石得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司马光将三代作为最完美的时代,将历史的演进(应当说是倒退)的原因归结为变法,既然变法只能越变越坏,那就只能不变。这里面其实有一个明显的矛盾,既然司马光认为三代最好,那么他对本朝如何看待呢?司马光也不是糊涂虫,他肯定发现了当时存在的弊端,既然他也认为本朝不如三代,为什么不法先王之道,使本朝达到三代的水平呢?要达到三代之治,不就需要以先王之道变今日之俗吗?大概他的历史观是极为悲观的,根本不相信还有改好的可能,以至于他坚持认为,如今不如三代是变革造成的。因此,现在尽管很不理想,也只能保守这个烂摊子,否则不管怎么改,都会使现状更糟。
司马光是守旧派的代表人物和领袖,以他这种如此怕变、如此恨变的指导思想,指望由他主政局势会有所好转是根本不可能的。然而司马光却并非真正的“保守”,也不是真的害怕任何变革,他在言行上都是自相矛盾的。比如他一上台,就尽变新法,不但要变,而且是蛮横不讲理地硬变——在五日之内尽废新法,这时他又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最极端的“变法派”了。既然“祖宗之法不可变”,他何以悍然尽变先帝之法,难道已驾崩的神宗皇帝不是祖宗吗?难道神宗所制之法在哲宗朝不是“祖宗之法”吗?司马光的道德学识古今称颂,人皆以之为纯臣,而他却在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之时,迫不及待地尽废“父之道”,此岂忠臣孝子所宜为?像他这般尽改初衷,急于“变祖宗之法”,于祖宗不可为孝,于先帝不可为忠,却又以“以母改子”为名,狐假虎威,假太后以欺先帝,司马光昭然之心,恐怕路人皆知,何以自欺欺人,愚弄天下后世!
守旧派一边疾呼“祖宗之法不可改”,一边又对司马光尽废祖宗之法称颂不已,道是“大得人心”,不知其所得者,何人之心?看来他们对于变与不变,并非真的立场坚定,而只是希望满足他们的私利。对于损害他们利益的,不仅要变、要彻底清除,还要快变,恨不能一日尽变。
守旧派鼓吹“利不百,不变法”,司马光言“治天下譬如居室,敝则修之,非大坏不更造也”,就是说只有纯利无害、万无一失之时才可变法,坏得不可收拾时才可改建。甚至居室大坏之时也不能随便改建,要看是否有良匠美材,如果没有,还是守着破屋子好,不然连旧屋都没有,就只能受风雨之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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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风俗(2)
守旧派对变法的要求极高,必须万无一失,必须有利无害,必须没有任何失误。而对守成则要求极低,能守着破屋子也是成就,只要有个样子,只要还能遮风挡雨,只要天下还没彻底大乱,就算是成功。至于民间疾苦、外敌欺凌,都没关系,都可以忍。含污纳垢、卑躬屈膝、割地赔款,都没什么,只要天下不改姓,只要他们自己的切身利益不受损害,就没问题。这就是守旧派的哲学。
王安石等变法派则认为,先王之道有可变,有不可变,法先王关键是法先王之意。时代是变化的,法令必须随之调整,合时而变。吕惠卿指出先王之法有一年一变者,有五年一变者,有三十年一变者,有百年永远不变者。政令与法制必须随时而变,而伦理道德则是永远不变的。吕惠卿的观点依现在的标准来看还不够彻底,但言有变有常则是合理的。
且不论变法派的是非成败,单就锐意求新求变这一点就是值得效法、值得肯定的。守旧派可能也不是一无是处,但固守旧规、不敢求变这一点却是应当否定的。儒家保守怕变的传统一直影响至今,成为中国发展缓慢的一个根本原因,这是需要重视和反思的。
双方争论的第二个焦点就是义利关系问题。
守旧派坚持孔子割裂义利的旧说,以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义利之辩就是君子小人之辩,言义者就是君子,重利者必是小人。按照这一标准,积贫积弱是功德,富国强兵反而成了罪过。
守旧派对变法派所加的罪名之一便是“征利”和“富国强兵”。司马光在《与王介甫第一书》中大引孔孟之言,力陈言利之病。攻击王安石“大讲财利之事”、“行均输夺商贾之利,散青苗收农民之息”的做法是背弃孔孟之道,罪名不可谓不大。
范纯仁也一再上书,攻击王安石“任用小人,专兴财利”,称其“欲求近功,忘其旧学。舍尧舜知人安民之道,讲五霸富国强兵之术。尚法令则称商鞅,言财利则背孟轲”,指责王安石忘记了旧学的先王之道,舍弃王道讲霸道。
苏轼在《上神宗皇帝书》中,也对富国强兵大加攻击。他指出:“夫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而不在乎强与弱;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而不在乎富与贫。道德诚深,风俗诚厚,虽贫且弱,不害于长而存;道德诚浅,风俗诚薄,虽强且富,不救于短而亡。”
苏轼的这一套歪理无非是孔子义利说的翻版,并无深义。贫富强弱都是利的范畴,因而无足轻重。而道德之浅深、风俗之厚薄则是义的范畴,是至关重要的。不仅如此,义和利还是完全矛盾的。重义轻利,贫且弱,则道德深而风俗厚;重利轻义,富且强,则道德浅而风俗薄。国家的长短存亡不在有功,甚至越是富强就越容易灭亡,越是贫弱就越容易长存。商鞅富国强兵,社稷沦亡;仁宗十战九败,传国久远。
苏轼特别表彰仁宗,认为仁宗持法至宽,对官吏“专务掩覆过失”,且无为而治,“未尝轻改旧章”,虽然无所成就,兴兵则“十出而九败”,理财则“仅足而无余”,却因“德泽在人,风俗知义”,不仅使其本人尽享哀荣,去世之日更是天下尽悲。其所立之法必能使社稷长远。
仁宗因循守旧,不思进取,对贪官、庸吏不仅不严加惩办,反而专门掩盖其过失;用兵无方,十出九败;理财无策,府库空虚。这样的皇帝反而受到苏轼的称颂,这里面显然有立场的问题。实际上,苏轼是完全站在官僚地主的立场上来对仁宗做出上述评价的。仁宗对官僚持法至宽,贪污犯罪失职者都受其庇护,这些人当然会对仁宗称颂不已;不改旧章,最大限度地维护上层富豪的利益,他们当然会拍手称快;军队战败,受害者主要是普苏轼治平帖通士兵和边地的百姓,士大夫们照样能在后方寻欢作乐,自然难有切肤之痛;国库空虚,官僚地主们的私仓却充裕得很,他们当然也不会着急。至于贪官污吏给下层百姓带来的深重灾难,溃败给普通士兵和边民的生命财产带来的严重损害,积贫积弱给国家带来的屈辱和隐患,苏轼们是不会考虑的,他们完全将本阶层的利益置于国家利益和下层百姓的利益之上,站在这一立场上,他们欣赏仁宗、厌恨神宗就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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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风俗(3)
以现在的标准来看,苏轼、司马光之辈简直是愚昧、自私、偏执到了极点,这与他们博学多识的君子风度相去甚远。其实问题并没有这么简单,苏轼、司马光之所以持此观点,是因为他们不懂得经济是发展的,只知道简单再生产,以为天下财富是一个不变的常数。既然财富总量不变,或者说变化的可能与幅度很小,则不在民,就在官,不在下,就在上,公平分配比改变总量的多寡更有意义。但是,由于分配权是掌握在上层手里,因而他们更倾向于集中财富,将其中的一大部分征收上来归极少数人享用,最突出的社会问题便是贫富不均。孔子所说的“有国有家者”就是指上层统治者,特别是君主,孔子劝告他们“不患寡而患不均”,意思是说不要害怕自己手中的财富过少,最重要的是要关注对老百姓是不是公平。因为专制社会的权力和财富都集中于上层,上层不足,即“寡”的可能性不大,不足为虑,对下层盘剥过多,即“不均”才是更突出的矛盾,值得担忧。因此对孔子的话不能片面理解,更不能曲解。
从义利关系方面说,上层得利越多,国库越充裕,就表明对下层的盘剥越厉害,不均的现象也就越严重,因而义就越少,就越显得贪婪、残暴;反之,上层越不重利,国库越空虚,就表明对下层的剥削越轻微,百姓得到的实惠就越多,因而统治者义就越多,就越显得仁义、节俭。苏轼如此盛赞仁宗,除了阶级立场之外,就完全是从这一角度出发的。
虽然在一定条件下,义和利确实有矛盾,但如果脱离具体条件,将义和利完全当成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甚至羞于言利,只重分配,不谈如何发展生产、增加财富,乃至将言利者称为小人、言义者称为君子,就是走向极端,与真理和公平差之万里了。
司马光之辈大谈仁义,反对征利,大谈“不患寡而患不均”,俨然是重义轻利的君子、百姓利益的代表。他们每言新法扰民,仿佛自己是在为下层百姓打抱不平,其实不然。他们痛恨新法,是因为新法对他们这个阶层的不合理利益有所触动。苏辙痛斥王安石为“不忍贫民而深疾富民”的“小丈夫”;司马光大谈民之所以有贫富,是由于愚智懒勤不同,贫民必懒惰、愚蠢、爱享受。可见他们并没有真正为百姓着想。这些人表面上大谈义利矛盾,主张重义轻利,实则重利轻义,而且是只重己利,只重上层利益,根本不考虑国家与百姓的利益。在他们心目中,义与利是完全统一的,最大限度地维护他们这个阶层的利益,就是最大的义,谁侵害本阶层利益,就是不义。
王安石的义利观较传统儒家和守旧派高出一筹,他认为义与利是统一的。“利者义之和,义固所为利也”,即是说利就是义,义就是利。
《长编》卷二百一十九载有王安石与神宗等人关于义利关系的一段对话:
上曰:“但义理可行则行之,自无不利。”安石曰:“利者义之和,义固所为利也。”公亮曰:“亦有利于公家不利百姓者,不可谓之义。”安石曰:“若然,亦非人主所谓利也。”
神宗所言是说义就是利,义与利不矛盾,只要顺乎义理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