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六年(1917)正月,时谭富英十二岁,谭鑫培对富连成科班叶春善社长,在病榻相托,把升格送入富连成学戏。叶社长欣然从命,二月十二日由谭小培把他送入科班,萧长华先生为他起名富英,编入三科习艺。按富连成原名喜连成,所以第一科学生排“喜”字,第二科排“连”字,后来改换东家,更名富连成,第三科起就排“富”,以后四、五、六、七科,就是“盛”、“世”、“元”、“韵”了,而到七科也就停办解散了。
谭富英入社以后,即从萧长华、王喜秀、雷喜福几位老师学老生。他天资聪颖,学戏进度很快,两个月学会了一出开蒙戏《黄金台》。恰巧三月十九日浙慈会馆有一场堂会戏,由富连成社承包,叶社长就派他与花脸翟富魁合演这出《黄金台》,这是谭富英第一次登台。叶社长此举,也是给谭鑫培病中一个喜信儿,他孙子入社两个月(那年有闰二月)就能登台了,没想到谭鑫培已经病入膏肓,就在谭富英首次登台次日,三月二十日病逝了。
谭鑫培十一岁进金奎科班,原学开口跳,后改武生,又学文武老生。出科后,又拜程长庚深造老生。少年时不得意,唱过野台子戏,给人家当过看家护院,也通武术。中年以后才渐入佳境,把老生戏揣摩、改良、发扬光大;晚年成为伶界大王,一代宗匠。他的武功坚实,不但靠把戏好,文戏里的身段也是边式灵活而见功夫的。就因为谭鑫培原唱武生的关系,萧长华为了使谭富英不忘本,就命王喜秀给他说了一出《恶虎村》的黄天霸,民国六年下半年,曾演出两次,以后就专教他老生戏,不再学武戏了。但是富英学的戏仍以武老生为主,从民国七年到九年,他陆续学会了《战太平》、《定军山》、《阳平关》、《珠帘寨》等戏和其他文戏。他成名后以靠把戏独擅胜场,便是幼年扎的根基。
民国十二年(1923)三月二十八日,岁次癸亥二月十二日,谭富英修业期满出科,在广和楼白天演出,毕业戏还是演的《黄金台》,与首次登台的戏码相同,码列倒第四,大轴是骆连翔的《赵家楼》。富社规矩,学生出科一两个月以后才有“戏份儿”(就是演出酬劳。梨园术语:论场的酬劳叫“戏份儿”;论月的酬劳叫“包银”),但是在谭富英出科那天就给他开“戏份儿”了,用意是怕他辞班儿,特予优待。没想到虽然如此破例,第二天就被他父亲谭小培辞班儿,把儿子领回去了,那年谭富英十八岁。
二、搭班过程
谭富英出科以后,谭小培就安排他搭班演唱,先休息了半年多,找专人吊嗓子,置办点行头。从民国十三年(1924)一月起,到十四年(1925)春天止,采打游击政策,是班都搭。因此,这一年多的时间,陆续搭了徐碧云、朱琴心、杨小楼、白牡丹(后改荀慧生)每个人的班儿;连马德成(黄派武生)的临时班儿,都插上一脚。到了十四年十月起,搭徐碧云的长班儿,直到十六年(1927)一月,算是过了一年半的安定搭班生活。
谭富英其人其事(2)
徐碧云对他很倚重,许多新戏像《绿珠》、《芙蓉屏》、《薛琼英》、《褒姒》、《李香君》、《二乔》、《骊珠梦》等,都邀谭富英参加合演,码列大轴。另外两个人合演的老剧列大轴的有:《八大锤》,徐碧云反串陆文龙,他原是武旦出身,颇能称职。《汾河湾》、全本《雪艳娘》,自“搜杯”到“刺汤”,徐碧云雪艳到底,谭富英莫成,雷喜福陆炳,萧长华汤勤。
至于谭富英搭班以后所常演的戏呢,有《南阳关》、《南天门》、《天雷报》、《洪羊洞》、《卖马》、《阳平关》、《戏凤》、《状元谱》、《开山府》、《骂曹》、《捉放》、《奇冤报》、《闹府》、《盗宗卷》、《乌龙院》、《空城计》、《御碑亭》、《打渔杀家》、《四郎探母》等,这二十来出谭派老戏。不过,有一点谭富英可以自豪的,就是从搭班起,他就挂二牌,俨然是跨刀老生。这主要是承祖宗余荫,沾了“谭鑫培的孙子”这几个字的光;只有少数几次例外。民国十五年(1926)月,徐碧云为增强阵容,加聘了老生王又宸,王是谭的姑丈,剧艺也比他火候儿深,自然王挂二牌,谭挂三牌了,谭小培也没话可说,不过这个时间不长,只是一个多月罢了。
十六年(1927)初,徐碧云偕同谭富英去了一次上海,夏天回来以后,谭富英就辞班了,在家休养了几个月,到秋天搭了荀慧生的长班儿,唱到十七年秋天,算是维持了一年。
十八年(1929)春天起,又恢复各班全搭的政策,当然剧艺比刚搭班儿时成熟多了,各班也都对他倚重了。他又历搭杨小楼、朱琴心、小翠花、尚小云各班,而给人跨刀唱二牌的生活,他就唱到二十二年(1933)为止了。
以上所谈,只是谭富英在北平搭班的情形。这其间,他也曾到天津、上海,或其他大码头短期搭班演唱,一年起码出外一两次,有时候还多。
同时,这一段期间,谭小培也搭班唱戏,在尚小云、朱琴心、小翠花、荀慧生、程砚秋的班儿都唱过,爷儿俩赚钱维持生活;不过并非本文主题,就不必详述了。
三、挑班阵容
民国二十三年(1934)春天,谭富英从上海回来,就开始挑班了,在这里,愿意先引谭富英的一段话:“告诉您,干我们这一行的,谁不想自己挑班儿,挂头牌当老板哪!可是第一得台上的玩艺儿能站得住了,谈不上多么好,可也别砸锅;第二呀,要台下的人缘儿好,培养住了一批基本观众,不论刮风下雨,你一唱他就来听。假如挑了班儿啦,上座不好,赔钱还是小事,多丢人哪!再给人跨刀也来不及啦。您瞧我,估量着至少已经有五六百位常座儿啦,我才敢挑班,没别的,您多指教!多捧场!”事实上,这也是过去每一位名伶挑班的基本条件。言菊朋不懂这一套,所以挑班失败了两次,第三次才勉强站住,而唱不久就潦倒以终了。
谭富英的班名,刚挑班儿时名为扶春社,从二十八年(1939)二月十九日(己卯年正月初一日)起,改为同庆社,这是他祖父谭鑫培的社名,他用这个社名,就有点恢复祖业、力追前人声势的意思,这个社名一直用了十年。
他挑班以后的阵容。按照搭他班的先后次序:二牌旦角有王幼卿、陈丽芳、沈鬘华、张君秋、梁小鸾,以陈丽芳、梁小鸾的时间较长。三牌武生有周瑞安、茹富兰、吴彦衡、杨盛春,以杨盛春时间较长。花脸有刘砚亭、裘盛戎、王泉奎,刘、王二人时间最长。里子老生有宋继亭、张春彦、李洪春、哈宝山,宋、哈二人追随最久。小花脸是慈瑞泉,他还带着徒弟李四广,儿子慈少泉。慈瑞泉死了以后,一度短期用茹富蕙、马富禄,最后长期用孙盛武了。小生有金仲仁、姜妙香、周维俊,以姜妙香时间最长。二旦有:计艳芬(即小桂花)、张蝶芬、于莲仙(即小荷花),三个人各待了一个时期。老旦有:孙甫亭、何盛清,何的时间较长。
谭富英其人其事(3)
在这些人里,不妨择优简介一下:王幼卿是王凤卿的二儿子,乳名“三片儿”,哥哥王少卿,乳名“二片儿”。两个人原来都学老生,后来倒仓没有恢复过来,王少卿改行操琴,傍梅兰芳拉二胡,梅的新腔,大半由他创造的,是一代名琴。王幼卿改学青衣,玩艺儿很规矩,也傍过马连良。后来梅兰芳把他请到上海,给梅葆玖开蒙,一方面为报答王凤卿的提掖而爱屋及乌,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青衣正宗而规矩。
陈丽芳嗓子很好,却一心学程,把嗓音憋得难过,内行戏称为“火车头”。先是私淑,后来程砚秋鉴于他的至诚,在民国二十三年(1934)十月就正式收陈丽芳为弟子了。
沈鬘华是坤伶老生筱兰芬的丈夫,二人真是颠鸾倒凤了。他嗓音不错,剧艺也正派。李少春刚到北平,也是他的二牌旦角。后来与范钧宏合伙经商,就退出舞台了。
张君秋尽人皆知,不必介绍,他傍谭富英只是短期,马连良非常机警,马上抢过来定了四年合约,加入扶风社了。
梁小鸾是王(瑶卿)门弟子,玩艺儿大路而已,人却很世故、圆滑。她是以谭小培干女儿身分加入同庆社的,那自然是搭定了长班了。
周瑞安是资望仅逊于杨小楼的杨派武生,民初唱过大轴,梅兰芳、程砚秋都在他前场唱过。他到上海贴《连环套》,没有带傍角花脸,从班底里找个金少山来配,那时金少山连私房黑靴子都没有,穿一双后台的花靴子就上去了。结果窦尔墩不错,一炮打响,金少山才由班底进入配角,而逐渐走红。再与梅兰芳配过《别姬》,就居然“金霸王”了。所以金少山北上挑班,武生一直调周瑞安担任,也是报当年提拔之恩。现在台湾的名丑周金福,是周瑞安的侄子。
茹富兰是富连成社三科学生,梨园世家,他先工小生,近视在一千度左右,但是功底极坚实,在台上开打没出过错。《战濮阳》是他绝活,配以韩富信的典韦,开打紧凑有如“一颗菜”。叶盛兰的这一出和《雅观楼》、《探庄》,都得过茹富兰指点,因为茹是他的姐夫。
吴彦衡原名小霞,他是青衣吴彩霞的儿子,原学老生,后来嗓子坏了,改学武生,但是唱两口还很中听。在台上扮相苦一点,在台下人很风趣。
杨盛春是富社四科武生翘楚,功底好,肯用功。他也是近视眼;人很规矩,剃个大光头,私生活没有花絮。他是梅兰芳表弟,所以承华社的武生自尚和玉退出以后,就一直用他了。尚小云班也一度用过他,人缘很好。
刘砚亭是刘砚芳的哥哥,工架子花脸兼武净,是钱金福入室弟子,功架、脸谱一切,完全钱派。钱金福、宝森父子,都是伤风嗓子,暗哑不能唱,刘砚亭则有嗓能唱。他搭杨小楼班儿,武净有钱金福、许德义前辈,他只来边边沿沿的活儿,一方面也观摩前贤。等到钱死、许离,他就把第一武净的活儿接过来了。遇到郝寿臣、侯喜瑞不在北平,他也给杨小楼配过《连环套》的窦尔墩,也满是那么回事。他对谭富英帮忙很大,《定军山》的夏侯渊,钱金福以后他是一绝。像《奇冤报》的判官,《珠帘寨》的周德威,《空城计》的马谡,《琼林宴》的煞神,都非常生色。
裘盛戎大家熟知,不必细表。王泉奎是回教人,原业卖菜,吆喝声就很宏亮,也好唱两口儿。后来有人怂恿,不如学戏吧,就拜张春芳为师,学铜锤。玩艺儿规矩、稳当,韵味浓厚,也是谭富英一条好膀臂。《龙凤阁》的一连三出徐延昭,就从他开始。这出戏一走红,他可就忙死了,也快累死了,因为各班都特约他唱徐延昭,但是钞票也赚了不少。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谭富英其人其事(4)
宋继亭是叶春善的二女婿,与茹富兰(大女婿)是连襟儿。他妹妹是谭富英原配,所以他与富英有郎舅的姻亲关系。他在谭班唱二路里子老生,譬如《定军山》吧,哈宝山饰严颜,他饰孔明,但是他自甘淡泊,老实可靠,所以兼任后台管事。
张春彦腹笥渊博,给许多老生们说过戏,像王少楼就从他学过。张的老生,正工、硬里、边配都好。其扮相尤得一“圆”字,穿什么行头都边式好看。他在程砚秋班时间多,在谭班不久。
李洪春是北方关戏权威,也偶唱里子,在谭班不久。
哈宝山也是回教人,是马连良表弟,他的唱腔自然马派了。由于给谭富英配《捉放曹》的吕伯奢,“昨夜晚一梦大不祥”一段〔原板〕,大耍马腔,彩声四起,因此就红了。在谭家搭了长班儿,程砚秋也约他加入长班儿,其他各班儿有机会也争取他。现在台湾大鹏国剧队的老生哈元章,是他的侄子。
杨宝森挑班以后,有鉴于谭富英班里这几员大将的硬整,所以也力挽刘八爷(砚亭)、王泉奎、哈宝山加入他的班儿。他们三人尽可能地两边赶,有时也顾此失彼。
慈瑞泉从幼年就陪谭鑫培唱过戏,所以谭富英对他视如长辈,同时也自他口中,打听一点当年他祖父在台上的情形。慈瑞泉的丑角,以婆子和老头儿见长,方巾绝对不行。资格虽老,稍嫌贫俗,身分上比萧长华差远了。他对谭富英常倚老卖老,饰《打渔杀家》的教师爷,他就对饰萧恩的谭富英说:“我挨你们谭家三辈儿的打了。”(指谭鑫培、谭小培、谭富英而言。)他徒弟李四广也以婆子戏见长。儿子慈少泉,头圆而大,像肉丸子,两眼很小,眯缝成一道线,天然哏头哏脑,就是唱丑的好材料。嗓子响堂,台下人缘儿很好。《奇冤报》里的刘升,《六月雪》法场的山阳县,是他绝活儿。他们爷儿三个,同时也搭程砚秋的长班儿。
孙盛武是富社四科学生,身材不高,小花脸戏以冷隽取胜,头脑灵敏,反应很快,口齿清楚,表情传神,是后起丑角翘楚。慈瑞泉死后,他进同庆社担任当家小花脸,头一回陪谭富英唱《奇冤报》,饰张别古。到了公堂一场,刘世昌鬼魂说门神阻挡,不能进入,要焚化一点纸钱;这时孙盛武抓个哏:“唉呀!这个年头打官司,连门神爷都要诉讼费啦!”台下为之哄堂。于是这句新词儿,传诵一时,连他的师兄丑角茹富蕙,都照他的词儿念了。
金仲仁、妙姜香都是名小生,大家尽知。周维俊是金仲仁弟子,身材很高,唱做武功也都不错,不幸早年夭折。
谭富英原配宋氏早丧,继配是姜妙香之女,于是姜、谭二人成了翁婿,而同庆社也是承华社(梅兰芳班)以外,姜妙香所搭的第二个长班儿。《四郎探母》里,谭富英的四郎,姜妙香的杨宗保,到了“见兄”一场,杨六郎吩咐宗保:“见过四伯父。”台下一看到老丈人躬身对女婿称伯父,就忍不住要笑。
谭富英挑班以后,所演剧码除了前述那些出以外,又加上《桑园会》、《托兆碰碑》、《红鬃烈马》、《鼎盛春秋》、《桑园寄子》、《摘缨会》、《借东风》等。
民国二十七年(1938)秋,李少春北上挑班,十月七日在新新戏院打泡,贴演《两将军》、《群臣宴》双出;而且先唱《战马超》,演完了,休息十分钟,赶场改装,接着就唱《击鼓骂曹》。唱念余派路数,打鼓腕子有功,完全是上乘之作,这种先武后文,嗓子不受影响的唱法,北平尚系首见,于是轰动九城,一炮而红。同时又传出消息,马上要拜余叔岩,这时谭富英感觉有点受威胁,马上要壮壮声势,以资抗衡了。当经朋友建议,把《大保国》(少见)、《探皇陵》(铜锤的开场戏)、《二进宫》(常见)连贯起来唱,起名《龙凤阁》,可用“老戏重排”标榜一下,能发生打气的作用。谭富英欣然同意,赶紧吊嗓排练,距李少春打泡以后八天,在十月十五日晚就贴出来了,是吉祥园夜戏。谭富英前后杨波、陈丽芳前后李艳妃、王泉奎徐延昭一人到底,《探皇陵》的杨波换哈宝山。这种唱法,果然轰动,上座满堂,以后时常贴演,每演必满。不但谭富英多了一出戏,剧坛上也多了一出戏,于是各班的《龙凤阁》都出笼了。奚啸伯班与侯玉兰合演,王玉蓉班与管绍华合演,而徐延昭全是王泉奎。后来杨宝森挑班,也常贴《龙凤阁》,徐延昭也是王泉奎。不过,在《探皇陵》时,杨波不换人,杨宝森一人到底,是他与别人不同之处。书包 网 。 想看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