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梨园行规,演员虽明知那一出戏里有他,但是还以演出当天接受“交通科”的催戏通知为准。就如同现在电影界演员,明知在某部片子里有他的戏,但哪一天拍哪一场?内景还是外景?仍以接剧务的通告为准。到了《龙凤呈祥》演出这天,刘连荣一天没有接到“交通科”通知,他当然也不好意思晚上到戏院去,就托朋友去看看戏,到底怎么回事?等散戏后朋友回来一说,刘连荣差点没有气炸肺,原来戏院当场通告:“袁世海饰前孙权后张飞”,等于他把两个活儿接过去了,而刘连荣无形中被炒鱿鱼了。因为刘连荣有话在先:”一个人不能唱两个。”如今有一个人能唱两个了,他自然没有话说,也没有立场来争了,这就是袁世海的阴谋诡计。他虽然进扶风社之志得逞,却也给自己留下了恶例,以后不但在马连良班如此唱法,李世芳班里他也得唱俩了。
马连良剧艺评介(13)
有一次马富禄随小翠花到上海去了,扶风社贴出《打渔杀家》,如果汤勤、蒋干、张文远,可以找萧长华替马富禄,而且比马还好。这大教师一角,萧先生岁数大了,就不适合啦。按当时“戏份儿”来说,马富禄拿二十五元,花二十元就可以找茹富蕙或孙盛武来替工,成绩也不会差。但是马连良却别出心裁,特约叶盛章饰大教师,花了“戏份儿”四十元,是茹、孙的一倍。叶盛章的教师爷很少露演,何况他有武功,讨渔税那一场还可以露几手,因此,消息传出,轰动戏迷,那天卖座满坑满谷,因为叶盛章客串而多卖了百儿八十张票,马连良名利双收。观众看完戏都说:“今天马连良的《打渔杀家》太好了,是叶盛章的教师爷。”绝没有人这么说:“今天叶盛章主演的《打渔杀家》,马连良配的萧恩。”可见叶盛章多好,还是绿叶,荣誉还是归于马连良,这就是他重视配角善于运用之处了。
2。场面整齐。马连良的场面阵容,全是精选人才。打鼓佬是乔玉泉,人称乔三,在武场界的资格仅逊于杭子和,而高于白登云。点子准,尺寸稳,“撕边儿”尤为绝活(有称为“丝鞭儿”的,是连续不断的一种小鼓声音)。马连良的身上边式,脸上有戏,仗他鼓楗子的陪衬帮忙不少。乔与马合作多年,三十六年病逝,连良痛哭失声,如失左右手。打鼓佬后换为裴世长,比乔三便差远了。打大锣是马连贵(连良的兄弟,马荣祥的父亲),他是“大锣界”的王牌,从规矩熟练里,能打出灵活俏皮劲儿来。
马连良出科以后,最早的胡琴是胡三(胡素仙之弟,坤伶胡菊琴的父亲)。以次换为赵桂元。赵的好处是托得严,后来连良大红,赵就拿跷了,因此换为杨宝忠。杨加入扶风社,马连良如鱼得水,马腔愈发动听。以后二人因为种种原因失和,宝忠离去,马就改由李慕良操琴了。月琴是高文静,高是月琴界的魁首,指法、手音全好,弹得丝丝入扣,与胡琴配合起来,其作用有如旦角的二胡配合胡琴,使唱的人舒服,听的人悦耳。
3。演出美化。马连良演戏,一切唯美是尚,从个人推广到团体,以至整个舞台面。扮戏他讲究“三白”,就是“护领白”、“水袖白”、“靴底白”。扮戏以前一定要理发刮脸,并且推己及人,要求扶风社同仁全体遵行。在后台,他准备两个人,一个专管刮脸,一个人专管刷靴底。他的扮戏房里,有专人管熨行头、熨水袖,戏装早准备好了,挂起来,那么穿在身上就没有皱褶的痕迹了。对龙套都要求刮脸,抹彩、正式扮戏。所以扶风社的全体演员,使人看起来都干净、清爽、美观。
他个人的行头,更是特别考究。质料方面,多方寻求,有一年故宫拍卖绸缎,他买了许多大内的料子,存起来慢慢做行头。在颜色方面,他提倡用秋香色、墨绿色(如《甘露寺》乔玄的蟒)、奶油色(如《打渔杀家》萧恩的抱衣),看起来漂亮得很。对行头的式样和剪裁,他也有研究心得,戏台上的马褂,传统做法都是身短、袖肥,透着肥大款式不利落,他却把马褂做得身稍长,袖较瘦,就显得好看多了。不过他穿马褂的戏不多。《武家坡》、《汾河湾》、《探母》不常唱,《借赵云》和《汉阳院》的刘备还可偶尔见到。 。 想看书来
马连良剧艺评介(14)
在个人服饰,同仁扮戏,都美化了以后,民国二十六年他与萧振川、万子和集资合作,在北平西长安街盖个新新戏院,除了自有一个演出理想的场所以外,在舞台上他设计了一份“守旧”(就是台上的大幕),是五片制,米黄色绸子所制,中间那一大幅,绣上棕色的汉武梁祠图案,上挂沿幕,下垂黄色穗子,并且横悬五个小宫灯。台前两旁,用纱幕把场面人员围起来,不使台下看着杂乱无章。纱幕上是蓝色云龙。从新新开幕那天起,把外边围幕拉开,观众一看这舞台形象,便热烈鼓起掌来了。马连良出外,当然也带着他这份大幕;天津中国戏院老板孟少臣,对这个大幕爱得不得了,几次三番说项,请马连良让给他,一直到过了半年以后,马连良情不可却,照原制价加些钱让给孟少臣。白挂了半年还赚点钱;孟少臣却乐不可支,总算把这份大幕弄到手里啦!马连良的美化舞台,就有如此的成功。
各位读者,到戏院里去品评音韵,考究字眼,讲求板槽的内行顾曲家,少之又少。大多数观众,都是为声色视听享受,存着娱乐目的而去的。马连良的戏,唱腔悦耳,做表认真,服饰、舞台处处美化,使人赏心悦目,自然大家趋之若鹜,乐予观看了。所以马连良的观众最普遍,士农工商,男女老幼,每个阶层全有。论历年票房,马连良纪录与梅兰芳在伯仲之间,无数字可考;论唱片,他为生旦行之冠。马连良灌了六十张,一百二十面;梅兰芳灌了五十九张,一百一十八面。另外有梅、马唱的《打渔杀家》、《探母回令》、《宝莲灯》两张四面,如果两人平分,那么马灌了六十二张,梅灌了六十一张,还少他一张呢!
六、弟子和传人
马连良正式收的徒弟一共六位。民国十年(1921),他收李万春为弟子,那年李万春十一岁,马连良也才二十一岁。民国二十四年(1935)春,在长沙收李慕良、朱耀良为弟子。李慕良原唱老生,先余后马,“慕良”的名字,就是倾“慕”马连“良”。这一期演完了,马连良就把李带回北平,加以深造,没想到后来成了他的末期琴师。那年冬天,又收了北平戏曲学校的王和霖、王金璐二人为徒。民国二十九年(1940),收言菊朋的儿子少朋为徒,是他关山门的最后一位弟子。
六个弟子中,学马最像的,当推言少朋,他私淑连良多年,几乎到入迷状态了。他的马派身段、小动作都很像,就是没有嗓子,为一大憾事。其次数王和霖,也有几分马味。李慕良精于琴,台上的表现倒不为人知了,他也很少露演。至于李万春、朱耀良、王金璐的拜马,也就属挂号性质,实际上没有学什么戏的。
至于私淑马派的人,他的堂弟马最良有几分似处,扮相也是马家面孔。周啸天以学马自居,其实差得很远,只有一出《夜打登州》马派戏,还是野狐禅。奚啸伯先学马,又学言,后又宗余,变成四不像。李盛藻学马变了样,走火入魔。天津丑票金鹤年之子金伯吟,虽在中原公司妙舞台和春和戏院当底包,却学马甚笃,偶有似处,外号“假马连良”。在马连良身陷囹圄期间,北平天桥有个梁益鸣,专唱马派戏,城外的商人因为看不到马连良,就拿他稍过戏瘾,经大家一哄,居然能到内城长安戏院唱了两期。但是经马连良的长期戏迷一看,梁益鸣一脸横肉,一身俗骨,穷喊乱做,贫俗可厌,他居然号称“天桥马连良”,实在糟塌马连良这三个字,头一场八成座,第二场半堂人,第三次就没法唱了,从此也就销声匿迹了。可以说,马连良没有真正传人,马派剧艺,到他及身而止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马连良剧艺评介(15)
七、南麒北马的由来
民国二十年(1931),天津法租界马家口,开了一家春和戏院,当时已经是新型的戏院了。老板管兴权,约角人李华亭,开幕戏要隆重一点,李华亭就把上海的麒麟童,北平的马连良,约来天津合作一期。这是大手笔,也是惊人之举,就可见李华亭的才华不凡了。那一期两人合作一共五天,然后马回北平,麒麟童又单独演一期才回上海。所露戏码有《九更天》、《萧何月下追韩信》、《甘露寺》(南方路子,五音联弹的)等。麒、马两人合作的戏有《八大锤》,麒麟童反串小生陆文龙,马连良王佐。《火牛阵》,麒麟童反串小生田法章,马连良田单。《十道本》,麒麟童褚遂良,马连良李渊。《一捧雪》,马连良莫成演到“法场”,麒麟童接演“审头”的陆炳。《借东风》,麒麟童全部鲁肃,马连良孔明到底,唱到“借风”。在安排戏码上,两个人的戏要均衡,李华亭也煞费苦心,除了麒麟童喜欢反串小生那两场,二人无分轻重以外;《十道本》则两人一重念白一重唱工。《一捧雪》那天“审头”麒麟童大轴,《借东风》那天就马连良“借风”压台了。那一年麒麟童三十八岁(他是光绪二十年生,属马,今年如果健在,已经八十四岁了),马连良三十一岁。从此便开始了“南麒北马”的
说法。后来又在上海天蟾戏院合作过一次,这“南麒北马”就更驰誉全国了。如果论剧艺成就的话,两个人各有千秋,是无从比较的。
八、一生得失关键
马连良剧艺自成一家,为人聪明善于肆应,按说应该一帆风顺,福寿全归的,可惜他一辈子两大关键,吃亏都在抽大烟上。
梨园同仁有阿芙蓉癖的非常普遍,他们只取其提神之小利,却忘了成为痼疾之大害,真是饮鸩止渴,愈陷愈深。
民国二十年九一八事变,东北失陷,二十一年(1932),日本人在东北成立伪政权“满洲国”。民国二十六年(1937)卢沟桥事变,抗战军兴,华北沦陷,随后日本人又成立华北伪政权“临时政府”。抗战期间,沦陷区人民,大多数不能追随政府进入大后方;为生活关系,给日伪机构做小事的人,政府并不以汉奸目之,除非为敌作伥卖国求荣者不赦。在二十六年以后,三十四年(1945)以前,梨园界人为生活关系往东北去演戏的,如金少山、李少春全去过,那是民间活动,胜利以后,政府对金、李二人并未加罪。
民国三十一年(1942),伪“满洲国”政权成立十周年,伪总理张景惠,请华北伪“临时政府”派遣演艺使节,前往庆贺,条件是除了包银以外,还有大部分烟土。当时北平烟土很贵还不好卖,马连良贪图这一批关东土的便宜,便以“华北演艺使节”的官方代表身分,到东北去演了一期戏。
三十四年抗战胜利后,此事被人检举,马连良遂以汉奸罪入狱。后经回教协会理事长白崇禧将军等人缓颊周全,在三十六年(1947)才脱离囹圄之灾。一年多已经负债累累了。经马太太陈慧琏再三向张君秋恳商(他们原有义母义子之谊),与马在上海中国大戏院合作唱一期,历时四个月,营业不衰,马连良把债全还了,这才缓过一口气来。这是为抽大烟吃的第一次大亏。
民国三十七年(1948)冬,马连良从上海到了香港,在那里打出路。初到斯地,他是京朝大角,当然轰动一时,但是香港居民是广东人天下,大众娱乐是广东戏,在香港肯听国剧的上海人太少,日子长了就不能支持了。他甚至找票友焦鸿英等合作演出,但也只是短期,于是他就沦落在香港,又负债累累了。一九五一年,*替他还了香港的债,把他接去大陆。
一九六三年,且曾到香港演出。“*”爆发,老艺人备受摧残,痛苦可知。最后被迫住下房,扫院子,折磨得不成人形,终于在一九六六年十二月病逝了,享年六十六岁。
此文与读者见面时,是一九七七年十二月,正是马连良逝世十一周年纪念。他如健在,今年 七十七岁,虽不一定还能登台唱戏,但对启发后学,复兴国剧,还能有很大的贡献。站在国剧老生界来说,马连良是一位极有成就的艺人,“独树一帜”四个字,他是当之无愧的。('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