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等我用完再进来吗?”颜咏青吐掉嘴里的牙膏,漱口之后说。
“我没有和你一起洗澡就算不错了,你昨天根本非要我抱你才肯睡着。”关楠星眼眸出现揶揄的笑意。“看来你还是喝醉了比较可爱。”
颜咏青眼眸浮现困惑,接着却因为什么也想不起来而懊恼。她白他一眼走出浴室,暗暗发誓她再也不喝酒了。
把洋装和内衣丢进她的皮制编织包里,想起什么,翻找皮包里的东西,回过头叫说:“你真的把我的药丢了?”
“全丢了。”关楠星梳洗完之后,站在浴室门外,对她说:“你总有一天会因为吃太多药而被害死。我想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颜咏青没好气地说:“除非你同意离婚,否则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我同意离婚,你就会好过一点吗?”关楠星直视她的双眼,无法抑制感情地说:“你我都明白,除了对方我们没办法爱上别人。”
“你是想嘲笑我爱过你两次吗?”颜咏青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声音饱含痛苦地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你是怎样一个人。关楠星,你的温柔非常残忍,你一遇到无法解决的困难就会选择逃避,你不知道这样做会伤害我吗?”
“对不起,我一直在找机会想告诉你真相,可是当你对着我说恨我,我真的很难开口。”
听起来就是蹩脚的借口,偏偏他说得又太诚恳,颜咏青快原谅他的同时发觉这是一个陷阱,大而明亮的双眼瞪着他说:“好吧,也许你真的说不出口,那八年前不告而别怎么说?不要告诉我你是被逼,不得不离开。”
关楠星垂下眼,有一度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脚趾,然后他把手摆在短裤的口袋里,以清澈的眼眸看着颜咏青,模样似悠闲,但表情却含着说不出的痛苦。
“那是我的错,不管压力多大我都不应该离开你,但我那时希望你能回学校,我不想要你休学,我应该好好跟你说的。我早知道你母亲劝不动你,我不应该留你一个人去面对,让你宫外孕大量出血的时候独自一个人。我一直活在悔恨中,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不配说爱你,可是我……”
愧疚、怨叹、自责、悔恨……太多情感无法抑止,他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
“就算是这样,我也无法停止一秒不去爱你。”
颜咏青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他们撑下去会变成怎样。她可能已经有两个小学的孩子,趁他们上学,她可能继续在社区大学修业,或者变成一个业余的街头画家。总之,她会放弃变成名设计师的理想,不过其实她现在也已经放弃这个理想了。
至于关楠星的部分,她就不敢替他想了。可能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像小朋友的英文老师吗?总之,他不可能变成一名画家,那会让他们一家人饿死。
婚姻生活多年后,他们会觉得为对方牺牲太多,变得相互怨恨吗?
每次想到这时在,她几乎不再那么强烈恨他不声不响地离开。
但,就算如此,她还是没有完全原谅他。
看着他走过来想碰触她,颜咏青美丽的双眼早已盈满泪水,她渴望投入他的怀抱,但她更害怕受到伤害。想到他可能在最温柔的瞬间同时对她非常残忍,她强忍住泪,转身冲出房间。
关楠星没能捉住她,仅碰触到她乌黑的发丝,如细致的丝绸滑过他的指间,他什么也没能捉住,她就像一阵风似在他眼前消失。
颜咏青走出房间,这才发现这是一间楼中楼隔局的屋子,她快速地走下楼梯,无意中在转角气窗的墙面上瞥见自己的画像,她忽然愣住——那是一幅半身人像,一张青涩秀丽的容颜上有着许多对比的色彩,丰富多样,属于普普艺术的风格。那是她,二十岁的她笑得灿烂又纯真。
颜咏青抬头凝视着楼梯上端,关楠星站在那里,神情平静且专注地看着她。空气里回荡着旧日的时光,如同蚂蚁正在啃咬着她的心。
当时她一心想逃离父母的束缚,她渴望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她把那些渴望投注在关楠星身上,请求他给予她幸福。现在想起来,她就是这样集所有的傻气于一身的女人,下了太多的赌注,忘了幸福的所有权在自己身上。
颜咏青匆匆走完剩下的阶梯,原本她想夺门而出,却在餐厅看到他的家人而呆住。他的哥哥和妈妈都在,他们在阳光晒得进来的开放式厨房吃早餐和聊天,她突然出现,让他们缓下手边的动作,她嘴角硬挤出微笑,不知道要说什么的站在原地。
然后,关楠星走下来,手伸进她的长发内,手指亲密地覆在她的颈后,态度自然地面对他的家人。
“早安。我都忘了介绍,她是颜咏青。”
原本是安静到令人尴尬的气氛,突然间轻松起来,他的家人热络地招呼着她。她很想用手肘撞开紧靠在身边的关楠星,但她忍住冲动,有礼貌回应着。她被招呼坐下来享用早餐,他哥哥璩季颖甚至倒了一杯咖啡给她。
颜咏青对一切都还没反应过来,阻止说:“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颜咏青坐了回去,看着面前的马克杯,黑色的液体在光线下黑的发亮,她抬起眼看着他。
“没有用的,我还是要离婚,如果你尽快同意,我甚至可以不要一毛钱。万一必须循法律途径才能离婚,我的律师会剥你好几层皮。”她警告说。
“我不在乎钱,那些钱我本来就是要给你的。我可以同意离婚,但我有条件。”关楠星从冰箱拿出牛奶,倒了一些在她的怀中,然后加进两汤匙的糖,换个话题说:“趁热喝吧。”
颜咏青警戒地盯着他温柔的眼神,一脸懊恼。“律师提醒过我不要单独和你见面。”
“为什么?”
“不管你说什么条件,我都不能同意。”颜咏青直接了当地说。
“你请的律师和我请的律师刚好是大学同学。”关楠星轻啜着黑咖啡,伸直修长的双腿,在脚踝处交叉,态度很是悠闲。
“那又怎样?”
“他们以前是夫妻,后来离婚了。你的律师徐芝璐离婚的时候确实剥了他好几层皮,他大部分的财产几乎都奉送给她了,他恨不得逮到机会给她好看,他们的争执比我们的还精采。”他慵懒地笑了起来。
“那又怎样?”颜咏青一点也不担心,她大学同学徐玲蓁的姐姐专门处理离婚官司,律师界都知道这号人物,想离婚遇到困难找徐芝璐就对了。
“我要我的律师能拖就拖,拖多久算多久。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对徐芝璐说的,我把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告诉霍磊明律师了。”关楠星停顿一下,忽然以炽热的眼神缓慢扫视着他,最后停留在她过大的T恤里没有穿内衣的胸部上。
“包括我们在巴黎的那一段,在又小又旧的酒馆里,你坐在我的腿上要我吻你。还有那次你有吃避孕药吗?你知道我什么避孕措施都没做——”
她什么也没讲,她才不会跟她律师说这些有的没的哩。颜咏青生气恼怒地瞪着他,差一点要把面前的咖啡泼在他身上,控制冲动之后,她挥着手不让他说下去。
“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一直都有吃避孕药。”她再也无法承受怀孕或是宫外孕的意外了。
关楠星挑起一道浓眉看着她。“问题是,我和霍律师谈过,只要我们还爱着对方,即使中间有什么歧见,通常法官不会要我们立刻离婚的,他会给我们一段冷静期,而我还是可以坚持下去不愿意离婚。”
一想到要拖下去,颜咏青脸色立刻变得铁青。“你刚提到你可以离婚的,条件是什么?”咬牙说:“讲重点就好了。”
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关楠星垂下眼,好整以睱轻啜着黑咖啡,然后把他的条件说出来。她听完之后,整个脑袋乱哄哄的,第一个感觉是莫名其妙,想了一下还是觉得莫名其妙。
“有必要这样吗?”颜咏青困惑地问。
“我想要这样。”关楠星说。这件事他想了很久,他就是想这么做,除此之外,他没有其它条件了。
颜咏青表情呆滞地站起来,一时还搞不清楚他想这么做的用意,最后说:“让我考虑一下好不好?”
“好,但不要考虑太久。”关楠星说,扬起嘴角,浮现常有的温柔笑容。
第9章(1)
她不想永远被满满的恨意占满,心再也没有空间留给真正美好的生命。她也想过,当年自己是不顾一切的蠢蛋,只为了成全小小的幸福,没有顾虑到家人和关楠星的立场。
事情已过这么多年,现在不管是谁对谁错,她这样反复思考、反复煎熬,举旗不定的样子就是一个失败者的样子。
她的爱情早已一塌糊涂,她不要继续这样下去,她需要划分过去,给自己机会去期待新的生活。她和关楠星的问题不能再拖下去,漫长无止尽地拖延,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关楠星对离婚的条件很简单,他要求在离婚前举行一场公开宴客的婚礼。颜咏青认为无此必要,但为了能尽快离婚,她愿意忍气吞声答应他这项无理的要求。
在某个秋高气爽的午后,两人还有双方律师在会议室里商讨离婚协议。会议的气氛有些紧绷,问题不是出在双方当事人身上,而是这对前夫妇律师讲话起来不把对方气死不甘愿。
尖锐问候完对方,律师们和当事人一起坐下,针对细目讨论起来。徐芝璐的态度是完全公事公办。“所谓正式且公开的婚礼,除了婚宴以外,还有其它的吗?”
“没有人为了离婚举行婚礼的,你确定这是你要的?”颜咏青再度问关楠星,这真的很荒谬。
“我非常确定。”关楠星一脸坚定。“我要让大家知道我们是结过婚的。”
颜咏青不以为然地叹气,她感到说不出的疲累。关楠星以宠溺的眼神温柔地安抚她。“别这样,我想看你穿新娘礼服,一次就好,我没有别的条件了。”
颜咏青耸耸肩,她怎么想都觉得没必要。她先前已经强烈表示不想再拖下去。只好无奈地望着他。“就照你说的做吧?”
“细节呢?需要颜咏青配合的有哪些?”徐芝璐望着助理秘书,请她详作记录。“这些必须在协议书中清楚写出来。”
事实上,关楠星要求的也不多,和一般结婚议式相同,需要颜咏青亲自挑选婚纱、选喜帖、通知亲友。还有拍摄婚纱照、决定婚宴的场地和方式、亲自出席婚礼。
讨论的过程还算顺利,关楠星的要求也都在合理的范围内,颜咏青要求离婚的慰抚金他也没有任何异议。
徐芝璐以锐利的眼神审视着关楠星和颜咏青,作出结论的说:“那么婚礼一结束,离婚协议也会正式生效,这样两位有任何意见吗?”
颜咏青沉默摇头,关楠星却突然插话:“不会吧?我希望至少等到新婚夜隔天再结束。”
“新婚夜?”颜咏青瞠大清澈的双眸,无法置信地瞪着关楠星。徐芝璐也扬眉沉默望向他,好像他要求的是非常怪异的东西,例如几只非洲象、美洲虎似。
关楠星温柔地微笑,眼神非常专注望着颜咏青。“为了不让亲友感觉怪异,我们至少得等到新婚夜结束之后再分道扬镳。”
“噢,你是说离婚前再欢爱一场吗?反正谁也没什么损失,是不是?”颜咏青狠狠瞪着他,语气非常凶恶。“还是这才是你真正的计谋?你少来那一套了,什么正式公开的婚礼,骗我还没骗够吗?你根本就只是想占我便宜!”
会议的气氛顿时变僵,关楠星仍维持温和的态度。“没有你的同意我不会碰你的。”
“是呀,谁知道我喝醉了会发生什么事,你能保证吗?”颜咏青轻蔑的冷哼,就知道他的动机不单纯。
“看来我的当事人很反对这项提议。”徐芝璐直视关楠星,非常实际地说:“为了不让事情过度复杂,你应该考虑不要新婚夜。”
一直保持安静的霍磊明这时介入了,他提出建议,“你们何不在饭店订两间房,等亲友都离开之后,你们可以各自住不同的房间。我想另一间房别用你们的名字登记,举止低调一点,亲友应该不会发现。”
“好吧,我可以同意。”关楠星点着头,看向颜咏青。“你呢?”
考虑一下,颜咏青勉强算是同意,但担心他太过狡猾,补充说:“我要你现在就把离婚协议书签好,以免事后反悔。”
“这对我的当事人来说太冒险,万一过程中你不愿配合呢?”霍磊明插话阻止。
“不,我不担心这点。”关楠星倒是对颜咏青的信任度很高。“我相信她会全程配合。”
“是啊,事到临头会逃掉的人是你,绝对不会是我。”颜咏青嘲弄地斜睨着他。
“那么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徐芝璐对双方当事人微笑,自制地跟霍磊明握手,中间不含任何私人感情,完全把离婚协议当作公事。
他们之间,一切按照离婚协议书进行。
秋日的午后,颜咏青的母亲和关楠星的母亲见面了,地点就在她家的客厅。气氛当然是客套隐含着强烈的尴尬,对方家长自从多年前决裂就没再见过面了,这次会面,却是关家为了补请婚宴礼貌性地前来提亲。但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心中有很深的芥蒂,双方表面也没显现出来。
客厅这方是颜咏青母亲单独接见关楠星的母亲,她们两位妇人坐在客厅的进口沙发上,举止优雅地轻啜进口红茶和吃后悔吃着饼干小点心。
说真的,这情境非常荒谬怪异,曾经多么强裂反对儿女在一起,如今发现他们竟然坚持要在一起,也就没什么好再继续反对的了。
但最荒谬的可能不是双方的母亲,而是他们这两个当事人,都准备要离婚了,才来举办正式公开的婚宴。颜咏青自嘲地暗想,安静地坐着一旁,表面淡淡地微笑,脸上既没有即将成为新娘的羞涩,也没有喜悦,只有不想被母亲看穿勉强做戏的心情。
关楠星的心情却很坦然自在,他坐在颜咏青的身边,距离近到可以感觉到她柔细的发丝轻拂着他,他忧郁的眼神中流露温暖,扬起嘴角微笑,轻拍了拍她的腿。
“我可以参观你的房间吗?”他问。
颜咏青偏过脸睨着他,又看了母亲一眼,她母亲点了点头说:“去吧,带他去参观一下。”
颜咏青和关楠星站起来往二楼的方向走,上楼梯之前,他的母亲突然感叹地说:“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两个还是在一起。”
“就是啊,我听咏青说他们是在法国相遇的。”她母亲附和应道。
“我觉得我们家楠星变成这样,看了怪不怪?老实说,即使知道他整形了,看着他那张脸还是觉得怪不习惯的。”
“那是一定的,久了就习惯了,人还活着就是幸运了。”
“可不是吗?”
听见双方母亲闲话家常,踩上阶梯的颜咏青揶揄地看向关楠星,轻声问:“这就是你想要的?”
关楠星没有回答,抬眼专注地看着她清丽脱俗的脸,忆起过往的片段,这楼梯他踩过两次,一次是现在,距离上一次竟过了这么多年。
那年有一次约会完他送她回来,他们被夏季突如其来的骤雨淋湿是湿透,她请他进屋把衣服烘干,偷了她弟弟的短裤和T恤暂时借他穿,他还用她的浴巾擦干头发。
在等衣服烘干期间,他们靠坐在单人床前的木板上喝可乐,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是的,那时他碰触她的肩膀,靠过去吻了她的唇,他记得她的双唇有着可乐和夏雨的气味,冰凉湿润。
但他们没有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