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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2）
二
几周过去了，学习生活有了规律。开始，文星很不适应；后来，他就成为一台准时发动并运转的机器。刻进意识里的信念使他总能在早晨突然惊醒；仿佛一个游历于天堂的人回到了现实。单调而又重复的生活，上课、下课、放学……一切比梦还虚幻。上课犹如在童话中行走，那是想象力在与现实交战。突然，老师发出了命令，梦醒了，只剩下一片惆怅。下课终于为发泄亢奋找到了理由，被压抑的情感爆发出来，飞到了蓝天与白云之上。
学校里是多么难熬啊，简直就是把自由的灵魂锁上铁链，推进地狱。放学是他们最兴奋的时刻。百般无聊中，只等铃声响起，然后迅速收拾好东西，以箭一般的速度冲出教室。
在祖母眼里，文星已经改变了许多，她觉得他比以前礼貌多了，行为也越来越符合规范。文星可没有发觉，生活只要快乐就足够了，其余的他全不管。学习生活是强制性的，他无法改变，他面对的是绝大多数人极力维护的模式。学校在他眼里是压抑心灵的地方，老师就是那些命令的发布者和执行者。
学生们渐渐形成了一些集团。家距离较近的通常是好朋友，隔得远的则是泛泛之交。某个集团的利益是一致的，特别是当外患来临时。他们的友谊理性成分太少，一次小小的误会可能就会把他们的友谊破坏并重新组合。儿童的友谊往往是不稳定的，这种短暂的友谊实际只是一种需要，一种为了满足好奇心理和排遣孤独的需要。
文星、邢帆和纪高延续了他们儿时的友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团。这个集团有自己的规则：互相照顾、一致对外、保守秘密等。
有时，友谊达到了极点，甚至超越了对亲人的爱。
文德利也与其它学生形成了集团，当然，他也与文星频繁来往。
文星、邢帆和纪高都讨厌严辉。这家伙盛气凌人，仗着自己身体强壮常常欺负其它同学。
严辉身体太棒了，比文星高出了一头，全身胖胖的，班里谁也打不过他。
严辉也对文星瞪过眼，那次如果不是邢帆和纪高极力阻止，他们早就打起来了。
有一次，张荣国不小心碰掉了严辉的课本，严辉二话没说就打上了。张荣国又瘦又小，当然不是他的对手。正当严辉把张荣国摁在地上大打出手之际，张红霞进来了，不用说，有人去报告了。结果，两人被张老师揪着耳朵带进了办公室。问清原由，一顿教鞭把严辉打得痛哭流涕。张荣国也没有幸免，只不过打得轻些。
尽管教鞭是人人敬畏的东西，可是学生们还是经常打架。这是为了满足虚荣心，也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力量。因为败者总会报告老师，所以胜者并不比败者好到哪里。但这算得了什么呢？他已经得到胜利带来的莫大光荣了没有人敢轻视他！
课下，文星、邢帆和纪高在一起时，经常谈到一个叫王霞的女生。从上到下，只要是区别于其它女生的地方，都是他们谈论的内容。为什么话题总围绕着她呢？因为她长得漂亮。王霞其实算不上漂亮，只不过穿得干净些。
王霞家在村子西边，距离他们三个都很远，上学前他们都不认识她。
看到王霞，文星经常会产生一些非分之想，这些想法有时会折磨得他很难受。但他不敢突破固定的界线，他知道那是道德极力维护的。
这些大部分是无意识的，有时则是纯粹的恶在驱使。
文星和伙伴们顶多也就是对王霞评头论足，可严辉这家伙竟敢当众动手动脚，这让文星怒不可遏。
有一次，严辉去摸王霞的辫子，王霞甩开头，骂了句“滚开！”，他却丝毫不脸红，还嬉皮笑脸地解释着。同学们都笑起来，王霞哭笑不得，见已经达到了目的，严辉得意极了。
如果没有张老师，严辉肯定能捞到更多便宜。
“严辉是个大坏蛋！该死！”这种概念很快就在文星脑袋里生成了。
为了鼓励两个孩子学习，父亲给他们寄来了精美的作业本和画册。他们互不相让，争抢着向祖母诉说拥有这些本子的理由。
“文星光在本子上乱写乱画，这些本子不能让他用！”
“我为啥不能用？我写的不是作业吗？”文星毫不相让。
文光有着使用这些本子的充分理由，因为他是一个成绩优良的学生。但文星坚持着不肯让步。祖母对他的执拗毫无办法，只好让步。结果，文星拥有了这些作业本的大部分，画册他们共有。
这些漂亮的画册多么让人兴奋啊，文星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富有的国王！里面有好多他没见过的东西。他问哥哥，哥哥答不出来，但文光认识标在下面的名称。于是，文星知道了飞机、坦克、火箭炮之类的武器……有时，他把自己想象成了战斗英雄，而画册上的这些东西就是他的武器。“嘿，如果这些东西能变成真该多好！”他的梦也被这些东西挤占了，那无疑成了连接他童话世界与现实世界的一部分。
作业本也使文星爱不释手，本子封面上的海洋动物真可爱，它呆笨的神态逗得文星只想笑。他发现在本子上做功课的兴趣竟远不及观赏它的兴趣。雪白的纸张，整齐的横格，精美的装帧，这些都能给他带来无比的享受。
这些东西可是文星的宝贝，他不舍得拿它赠给小伙伴，邢帆和纪高也不例外。至于那些画册，如果是一般的同学，他高兴就让他们瞧上一眼，这还得他站在一旁监视着。
文星的作业本很快招来其它人的嫉妒。张荣国慢慢地接近他，恭维他……文星没有丝毫的戒备，两个人成了朋友。文星经常向他炫耀自己的作业本，趁他不注意，张荣国偷去了一些。这些本子太多了，文星没有发觉，有时，他好像特别健忘。
但事情很快败露了。张红霞在批改作业时，发现陌生的名字出现在与文星一样的作业本上。“这一定是偷来的，因为只有文星才有这样的作业本！”然后她仔细辨别本子上面的名字，果然找到了她为文星写过的但被擦掉的名字痕迹（她用红墨水给学生的作业本题上名字，橡皮是很难擦掉的）。在她声色俱厉的威胁下，张荣国交出了所有的赃物。“啊，这么多！”张老师惊奇地说。紧接着她就开始了猛烈的教训：
“偷去这么多东西竟一点不知道，真是木头！以后少跟这种人来往，更不能把他当朋友！”
文星呆呆地站在那儿，感觉被人抽走了灵魂。
惩罚开始了，面对全班学生，张红霞用教鞭狠狠地打张荣国的手。张荣国泪流满面，不停地哀求着：
“老师，我改了，我再也不敢偷东西了……”
“改了？不打是改不了的！”
啪、啪、啪……击打声非常响亮。
“让你偷！让你偷！……”
“张老师，我不敢偷了，我改了！哎哟，哎哟…”
张荣国不停地求饶。疼痛使他本能地往回抽手，却又招来更猛烈的打击。
“把手伸出来，伸直了！”
啪、啪……又是一连串的猛揍。
文星离得很近，他看到张荣国疼得咬紧了牙关，双腿抖个不停。
“他是偷了我的东西，但老师打得也太重了！”文星禁不住可怜起他来。
“老师，别打了，他家里很穷！”
她怔怔地看了文星一眼，停止了惩罚；所有的学生也都惊呆了──宽恕自己的仇敌，那在他们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文星并没有想到这些，那不过是他出于对同类的怜悯。张老师让文星收回了作业本，又加了几句训示，走出了教室。教室立即被纷乱的议论声淹没了。
同情是一种补偿心理。它是人类的一种本能，也是善的来源。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2部（3）
三
深秋，文星见到了继母。只是简单地叫了声妈后，文星就再也与她无话可说了。
第二天，祖母告诉文星：
“跟你妈去福州吧，那里比家里好！”
“我不愿去！”文星嘟囔着。
“你爸爸等着你呢，去吧！”
想到可以见到爸爸，文星点头答应了。
三天后，文星跟着继母出发了。继母带文星到了县城。一切都是那么新奇，一切都是那么漂亮，文星非常兴奋。红砖房排列有序，平坦的道路在脚下延伸，编织出一幅幅美丽的画面。他们都穿得很干净，完全不同于周围的人，这使文星非常羡慕。
继续前行，文星看到了黄河。它像一条巨龙滚滚东去，高山的雄伟，黄土地的沧桑，草原的清新都被它融合在一起。河水滔滔，民族的精魂在波涛中闪现。黄河是一个古老的传说，它缔造了这个民族灿烂的古代文明。“啊，祖国多么大啊！多么壮丽！”文星的身心完全被涌荡的激情控制了。
文星跟随继母来到一个大城市，这个世界的繁华也接踵而来。大大小小的汽车，如潮的人流，高高低低的楼房……文星看得眼花缭乱。“城市真好，如果能生活在这里该多好啊！”
火车可是一个好玩意，它长长的身躯，像一条钢铁做成的巨龙。它的吼叫可惊人啦，文星感到耳朵快要被震聋了！火车里的人那么多，身着不同的服饰，说着各种各样的话语，有的兴奋，有的冷漠，……文星睁大了眼睛注视着这一切，仿佛到了梦境。后来，他终于疲倦了，迷糊起来，但经历的场面和看到的新奇事物刺激着他的大脑，使他不断地作着关于目的地的幻想。
火车有节奏地响着，把不同的景物向文星展示出来。
江南水乡令文星耳目一新。一片片绿色的稻田，与蓝天交相辉映；小河与水沟纵横交错，密如蛛网；水塘星罗棋布，宛如一颗颗明珠。远处，一只褐色的水牛晃动着长长的犄角，嘴里叼着几根长长的青草，正注视着这个急速奔驰的庞然大物。如果说这些景物是一曲温柔的小调，那么山峰则代表着庄严的进行曲。当火车驶近大山，文星发现它们比天还要巨大，带着一种威严向他直压过来。有时大山以一种磅礴的气势呈现在他面前：群峰耸立，直插云天，险峻的山势像用巨斧劈开一样。见到大山这副可怕的模样，文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他从心里生出一股恐惧。
经过三天的长途跋涉，文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这是一个军营式的社区，有一条铺满碎石与沙子的小路与外面相通。它的北面是一座小山丘，南面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大山，大山与楼房之间是稻田。这是一个幽静的地方，有点儿像世外桃源。
新到的文星需要学习很多的生活习惯。牙齿要天天刷，固定的时间是早晨或者晚上；手在吃饭前也必须洗，睡觉之前脚也不能放过。父亲要他学习周围孩子的样子，但他总觉得不自然，当然他也学不会。一周过去了，他的粗野只减少了一点，父亲见他还是那副野人般的样子，不禁摇头苦笑。
严格的管束之下，文星不得不服从。但他时刻想走出这个压抑的圈子。外面有什么，他说不清，他只想看到更多的新事物。
在文星的苦苦哀求下，父亲带他去动物园。一路上，小家伙的两只眼睛进入了超负荷运转。他只恨自己怠慢了这么多从来没有见过的好东西。只顾观看周围景物的他忘记了眼前的汽车，在一个路口，他差点被一辆大客车撞上。汽车在他身边嘎然而止，司机伸出头向他大声喊叫着：
“喂，小家伙，别到处乱跑！”
文星却扭头跑了，还向那人摆了摆手，他此时竟成了十分礼貌的人。
动物园里太好玩了，比他见过的画册真实得多。各种各样的动物吸引了文星所有的好奇心。他又跳又叫，还一个劲地拍着手笑── 他的样子比动物更让人好笑。猴子是调皮鬼，笨拙的大狗熊，色彩斑斓的斑马……当孔雀展开它美丽的羽毛时，他简直看呆了。“啊，世上竟有这么美丽的衣裳！”水中也是动物的王国。他们无忧无虑戏水的样子就像身处在大自然，而不像禁锢在人类的视线里。
动物园里长满了巨大的榕树，它们庞大的身躯把文星心中关于树的概念全都推翻了。他惊奇地望着这些树，对它运用自己有限的想象力做了一遍又一遍的描述。
这一次的动物园之行永远地留在了他的记忆之中。
过了一段日子，文德林决定让文星去上学。但没过几天，他便成为老师的“心病”。他听不懂他们的讲话，看不惯他们那副娇声嗲气的样子，认为那完全是另外一种人生。当然，他与他们也就没有友谊。所有的学生都嘲笑他，拿一些听不懂的话来奚落他，他莫名其妙，他们却在哈哈大笑。他终于听懂了几句，他们骂他是粗野的乡巴佬，是笨猪，因为他不能完成那些在他们看来很简单的作业。他感到委屈极了，就向父亲抗议说不再去上学，父亲不答应，他就开始逃课。父亲不能老盯着他，就让一个同事的父亲──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头儿监管他。小家伙倔得很，老人苦口婆心的劝说没有用，只得紧紧地跟着他。文星越来越讨厌上学，到后来，当老头儿把文星送往学校返回家时，却发现文星早就在恭候他了，老人只得摇头作罢。
父亲只得让文星退学。他不愿呆在家里，走出家门后就成为小人国里的灾难。文德林被找上门的同事弄得很尴尬，他发怒了，把文星关在了家中。一个人呆在屋里真难受啊！文星急得像疯狗一样在屋内乱转。他想逃出来，但屋子封闭得太好了，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
第二天，文星干脆放弃了逃出去的念头，寻找能玩的东西。他找到了一些弹壳，他把它们摆来摆去，想像着士兵怎样用它来击倒敌人。
有时候，他漫无目的地瞧着窗外，像一尊雕像。远山如黛，屹立在好像并不远的地方，甲壳虫般的汽车在山间的公路上徐徐前进，仿佛一只蚂蚁爬行在大树上。他的目光随着汽车而动，终于，汽车不见了，他也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
一周过去了，文星几乎天天被锁在家里。
被苦闷的生活压制下的思念抬头了，陌生的一切把思念变得越来越强烈。他想念祖母，想念哥哥，想念那个贫穷世界里的一切，尽管他害怕贫穷就像逃避瘟疫，而这儿的一切就是天堂。他需要保留着他生命印记的故乡的氛围，因为他早已习惯了那里的一切，故乡才是他真正的心灵港湾，这儿奢华的一切与他又有什么相干？
继母的变化让文星吃惊。他刚来这儿时，继母很高兴。她给文星买好吃的东西，给他买漂亮的衣服，目的是让他叫“妈妈”。文星照着做了，她表现得很兴奋。但很快她就对文星失去了兴趣，因为她发现文星永远也不能成为自己真正的儿子。她变得冷淡起来，尽管她再坚持下去文星就会为她的爱感动──他其实是别无选择的。
文星终于反抗父亲的制裁与压迫了。他爬上窗台，伸长了脖子看下面，想找到让他脱离樊笼的什么东西。排水管太不牢固，那是不能帮助他到达地面的。
“得找一根结实的绳子，抓住它一点一点地往下降，最后就能到地上。”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文星找来一些绳子，试它们的强度，然后把它们依次连结起来。一切都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