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着我干啥?”祖母问傻愣愣的文星。
“啊,啊……嘿嘿……”文星笑了笑,手足无措地乱动起来。
文星知道祖母信神,只要是重大节日,她都会摆上一些贡品。天公是众神之父,傲立于她精神的祭坛上,审视着她卑微的灵魂。似乎为她的虔诚而感动,天公赐给她一些法术,她偶尔拿出来向世人展示,但从不炫耀。她拿这丰厚的馈赠给周围的人消除痛苦,带来生活的希望。
从此,文星就成了一个忠实的听众。他听大人们聊天,听他们讲各种各样的神秘故事……
吃过晚饭,找一个通风的空场,村民们的话题就开始了。天气是他们最关心的。现在是秋天,庄稼丰收在望,天气也不再变化无常,他们可以不去想它。但如果是夏季,他们关心天气的程度绝不亚于关心生命。
接下去是家庭琐事。文星不喜欢听这个,除了那些爆炸性的新闻。疾病和死亡经常冒出来。他们对死亡异常恐惧,仿佛那是人生最大的不幸。其实,他们的生活不比死亡更舒服。
神仙鬼怪的故事是文星最喜欢听的,只可惜会讲这东西的人不多。这些故事有很多是《聊斋志异》的变形,狐狸是这些故事的主角,主要模式是:为了报答某人很久以前或者前世的恩惠,变成美女以身相许从而制造出一段美丽的姻缘。但许多故事的结局很凄凉,这使文星不免为之惋惜。
跛子豹经常讲一些非夷所思的事,他的许多故事都围绕着村子里那棵奇形怪状的古槐。
文星见过那棵古槐,就在村子北边。它很粗,需要好几个人才能抱过来。不知为什么,树身上有一个大洞。但古槐枝叶繁茂;生命力丝毫未受损,你说怪不怪?那个树洞足能容纳文星三个,他跳进去试过。
这棵古槐活了多少年谁也不知道,最年长的人说:
“我很小的时候它就是这么粗!”
关于这棵古槐的故事可真不少,跛子豹讲起来如数家珍。
“他们用锯子锯,接连断了三根,再也不敢锯了!”
“半夜里,有人经常看见鬼从大树洞里出来!”
文星不太相信跛子豹的话,很想亲自试一试拿上一把斧头,看那棵古槐到底有多硬。可是,祖母不让他去,并警告他这会给家里带来灾难,他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祖母从不在众人面前讲什么奇闻怪谈,这让文星很奇怪。
希文很少讲故事,只要他开口,绝大部分的人都相信。
“这事很早了。一个冬天,我爹走夜道去孙孟(邻村)。天很黑,很冷。在走过一片坟地时,他走得特别快。走着走着,道没了,他心里纳闷,停了下来。这条道他很熟,却说啥也找不到方向。‘怪啊!’他心里嘀咕着。后来,他找到了一条道,就走了下去。他走啊走啊,却说啥也走不到头……天亮了,他发现自己竟围着一座坟转了一黑夜。”
“啊?……”文星听了不禁惊叫起来,“真的吗?真有这种事?”
“我还能撒谎?爹说他撞上鬼了,可鬼是啥样,他一点也不知道,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见到。”
“鬼长得啥样我也不知道,但我听别人说过有红的,有绿的;有的长满了毛,有的没有头……鬼还是好的多,只要你不去惹它们,就没有事!”
文星从心里长出了一口气:鬼看来并不太可怕。
文星正是求知欲最旺盛的年龄,这些神奇的故事使他惊奇不已。让他遗憾的是这些故事没有多少变化,如出一辙,他有些厌倦。但故事留给他深刻的印象,使他在晚上走路时特别恐惧。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2部(6)
六
不知为什么,卡佳生病了。它好像喝醉了酒,摇摇晃晃地站立不稳,即使最好的食物它也懒得吃了──它好像完全不认识那些东西了。任凭文星怎么逗它,它总是一副冷漠的样子。看着好朋友这副可怜的样子,他的眼泪掉了出来。
“离它远着点,我看它得了狂犬病了!”祖母警告他。
“它快死了。”文星央求着。
“别管了,让它咬一口可就麻烦了!”
文星还是听从了祖母的告诫,因为周围已经有一些狗患这种病死了。最可怕的是它们患了这种病会咬人,就像突然发了疯,然后把病毒传染给被咬的人,他已经听说狗咬死人的先例了。祖父把卡佳关进了小屋,上了锁,它同家里所有的成员都隔绝了,大家都在等待着它的死亡。
中午放了学,文星从门缝里看卡佳:它在屋子里急得乱转,不停地咆哮着,用牙齿拼命地撕咬着门。“它真疯了!”文星悲哀地说。
下午,当文星急切地赶回家时,卡佳已经奄奄一息了。它直瞪着眼睛趴在地上,仿佛在等待命运最后的宣判。
“它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啊,可怜的卡佳!”文星喃喃自语着。
卡佳往日的风采顿失:它的毛凌乱不堪,仿佛用什么粘上似的;它的尾巴不再摇动,只是无力地垂在那儿。文星从祖母那儿拿来钥匙打开门,拖起朋友沉重的身体,把它扔进了一只盛满凉水的大木盆中。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只希望它在死前能够少一些痛苦。临睡前,他从水中拖出湿漉漉的卡佳,把它放在了草垛上,他以为它已经死了,直等第二天把它埋葬。
第二天,文星一醒来就呼唤卡佳──他存着一丝侥幸心理,幻想能出现什么奇迹。奇迹却真的出现了:卡佳从草垛上跳下来迎接他。它同往常一样咬他的裤角,舔他的手,身体兴奋地抖动着,尾巴不停地摇摆……文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老天保佑!”文星兴奋地拍着它的头,带着它一起走出了家门。
“除了我就是他的狗了!”祖母这样对邻居说文星的精神世界。
但是,卡佳也仅仅是多活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卡佳被一场声势浩大的消灭狂犬病的运动夺去了生命。它的死为大家奉献了一顿美味,大家都津津有味地吃着卡佳,忘记了它曾经也是这个家的一员。文星难过极了,因为他们吞吃的是他心爱的朋友。
“我说,吃点狗肉吧?狗肉真好吃!”文光带着极大的满足,晃了晃手中的狗肉。
“别拿卡佳在我脸前晃!”文星愤怒地瞪着文光。
“它已经死了,可不能浪费!”
“你们没有良心,吃我的卡佳!”
文星越想越气,怒吼着奔向了汤盆,把它扔到了院子里。祖母大怒,拿起一根棍子要打文星,他赶紧逃出了家门。
“啊,卡佳,好朋友,你永远离开我了!”文星非常难过,他希望卡佳的灵魂能听见自己的倾诉。
失去卡佳,文星难过了很长时间。的确,狗作为朋友远比人类忠实得多。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2部(7)
七
秋去冬来,寒冷的冬天开始了。寒风呼啸着,仿佛要把一切吹裂、撕烂;树木的叶子凋零了,只剩下僵硬的光秃秃的枝条在风中摇摆,仿佛临刑的人在哀求;田野里空荡荡的,只有枯黄的野草在瑟瑟发抖。所有的动物都消声匿迹了──有的迁徙,有的将在昏睡中度过漫漫长冬。偶尔,会有一两只觅食的野免出没于田间。被风卷起的树叶与农作物的叶子到处飞扬,最终汇集到一个角落。这是一种天然的清洁工程,因为风的作用力,街道变得干净了许多。牲畜和家禽都换上了厚厚的毛,抵御着可怕的寒冷。那些鹅好像冻坏了,使劲地挤在一起,无力地呻呤着……
文星惧怕寒冷的冬天,他对寒冷非常敏感。祖母虽然为他做了厚厚的棉衣,可他还是喊冷。寒冷的日子对学生们是一种惩罚。教室里没有任何可以取暧的设施,他们的手冻坏了,温暖之后就肿胀得难受。最令他们气恼的是那些鼻涕。这种赃兮兮的液体随时都会流下,害得这些不喜欢清洁的“动物”的袖口上都有一块因久擦鼻涕而留下的清晰痕迹。这是冬天的馈赠,只不过没有人喜欢。
文星比文光耐寒,他搓一搓手跺一跺脚就仿佛把寒冷赶跑了。他还常常跑到村子西边的大水塘里溜冰。
文星也跟哥哥去过一次。他感觉那水塘真大,简直就是一条河。溜冰这活动乐趣真不少,只不过容易跌跤,而且摔得很重,比打一架还疼。
文星的祖母天天忙着纺线,为来年织布做准备。
冬天里没有什么活可干,文申荣几乎天天大睡。他真厉害!妻子嗡嗡地纺着线,他一会儿就打起鼾来。他鼾声如雷,把纺线的妻子吵得不耐烦,就常常被妻子揪着耳朵醒来。
如果下了雪,文申荣就恢复了往日的习惯。他一刻也不肯呆在屋子里,把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一直扫到街道上。
文光利用祖父堆积起来的雪做成一个雪人,家里没有胡萝卜,他向跛子豹借了一个,稍作切削后给雪人按上,整个雪人就因为这个红红的鼻子活了。
天气若是寒冷,雪人会存在好长一段时间,反之就会早早地夭折。
文星对祖母纺线很好奇。有一天放学回来,他趁着祖母做饭的当儿坐到了纺车边。
他右手摇纺车,左手拿棉絮,希望能像祖母那样纺出细线。可棉线只拉出一小段后就再也拉不动了,他使劲地摇纺车,棉线依然没有延长,就在他纳闷之际,祖母走了进来。
“哎呀,你这个捣蛋鬼,你把棉絮弄得这么硬,再也没法纺了!”
说着,她抡起胳膊打文星的后背,文星急忙躲闪,可还是挨了一下。祖母打得不重,他知道祖母没有发怒,就问:
“我咋纺不出线来?”
“这不是你干的活,别问!”
祖母说完,又去烧饭了。
以后,文星仔细观察了祖母纺线的过程,发现了一些规律:左右手动作要协调一致,左手拉线的速度不能过快,否则纺出的线不结实。
文星又经过两次偷偷实践,终于学会了纺线。
因为各种活动减少了许多,冬季时光的脚步好像特别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年底。
文星和文光放了寒假,家里顿时热闹起来。对他们来说,春节前最热闹的地方便是黄升的集市。
文星与邢帆、纪高来到这个人群如蚁的地方。挤在众人之间,文星觉得很好玩,更重要的是,在这儿他可以看到许多没有见过的东西:五颜六色的衣服,五花八门的小商品,大商店的橱窗里精美的物品……他们最喜欢看那些声嘶力竭的人燃放和兜售鞭炮,因为这东西的爆炸会给他们带来极大的兴奋──他们把鞭炮视为威力的象征。所有的农人都要在这个最后的集市上大量购物,一包包地提回家;这些几乎全是吃的!
每一个农户都忙忙碌碌地准备过春节。当置身于无休止的劳动中,文星才感到节日的烦恼。真是穷人特有的工作!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一搬出来,扫净屋子里厚厚的积尘,然后再把这些洗净的东西全部搬回去。祖母天天在准备过节的食物,它们的数量惊人,足够全家吃上十天!
春节在村民心中有着神圣不可侵犯的意义。他们一年中忙忙碌碌,难得有机会为什么庆贺,所以临到这一天便会拿出宗教徒般的虔诚。他们把过春节称之为“过年”,意即辞旧迎新,有着更多的幸福。
除夕。
文星和哥哥扫净院子,在门框上贴上春联。祖母则忙着做祭祀用的食物。文星见她把许多好吃的东西,比如肉呀、鱼呀,以及一些油炸的丸子等放进一个个碗里,然后把这些美味摆在高桌上。高桌的上方是一个纸做的墓碑形的东西。
“这是祖宗的亡灵吧!”文星想。
祖母表情严肃,点上了一柱香,把它插到了盛着小米的茶杯中。
桌子旁的椅子也不能随便坐了,文星刚坐下,祖母就嚷起来:
“别坐在椅子上,这是对祖宗不孝!”
文星只得走开。
天快黑了,文星与文光高高兴兴地穿上了渴盼已久的新衣服,虽然一人只有一件上衣或一条裤子。祖父只给他们买了一点儿鞭炮,他们不舍得把它们早早地炸掉,他们给每一个鞭炮的燃放都规定了时刻,而每个时刻在他们心中当然有着特定的意义。文星和哥哥到街上去看别人放鞭炮。到处都是鞭炮声,此起彼伏;到处都是孩子,大家都穿上了新衣服。
邢帆的鞭炮比文星多许多,这让文星很羡慕。
烟花升上了天空,文星呆呆地看着,仿佛到了梦境。
午夜,欢乐达到了极限。
“啊,过年真好!”回到家,文星对祖母说。“奶奶,如果每天都过年就好了,吃得好,玩得也好……”
“唉,傻孩子,”祖母叹了口气说,“你盼着过年,可我怕过年!”
“为啥?”文星不解地问。
“我老了,过一年就少一年了!”
文星无语,怔怔地看着祖母。他的祖母说完就忙起了那些杂乱的家务。
“大年下,别说难听的话!”祖母告诫文星。文星知道大家是讲究吉利的,过节尤其避免那些晦气的话。
文星还在沉沉的睡梦中就被祖母唤醒了,由于瞌睡,他显得很不耐烦。吃过饺子,他与哥哥给另外几个祖父去拜年──磕头。过年磕头是这儿最古老的习俗,几乎同它的历史一样久远。磕头就意味着对别人的最大尊重,这大概是昂首挺胸的反其意而用之。磕头也是农村重大的礼仪场合中不可缺少的内容。鞭炮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昭示着这个深远而又有着重大意义的日子。黑暗依然沉重,但到处都是模糊的人影和说话声。
天色逐渐明亮起来,大街上全是人。他们都穿上了新衣服,说说笑笑地走着。每个姓氏组成一支庞大的拜年大军,给亲近的人磕头,这种义务对他们来说是十分重要的。
未婚女性不参加这项活动,这让文星很奇怪。
给最亲近的人拜完年后就去给众乡亲拜年。当然,这也是有选择的,如果没有丝毫关系是绝对不会去乱磕头的。
一行六人,由文德刚(文星三祖父的小儿子)带领,拜年的队伍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过年好啊!”文德刚问候一声,然后双膝跪倒磕头。其它人在后面也如此这般。
起身同主人寒喧一番,吃点糖或瓜子什么的,或者是喝一杯茶,然后离开。无庸置疑,大家看上去都很高兴。过年嘛,烦恼是不能挂在脸上的。文星看见大家心情都特别好,他也高兴起来。他不知道大家为什么高兴,只知道这是节日。
接下去是无休止的重复,像业务员推销某个产品。
两个小时后,活动终于结束了。文星感觉很累,双腿像灌了铅。膝盖处脏得要命,他心疼地抚摸着……收获了什么呢?两只口袋里装满了瓜子和糖。
从正月初二起就是给各个亲戚拜年,比如外婆、姑妈……比起初一高强度的磕头,这种拜年就轻松多了,收获也颇丰。尝尽美味,肯定也能得到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压岁钱。当然,这些钱回家后文星是如数上交祖母的。
对大人们来说,喝酒是春节的一项重要内容。狂饮在这时不但符合一切道德,而且还是能力的体现。
按照村民的心理,春节的气氛可以延伸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十五一过,村民们的热情顿消,他们得准备春耕了。这时,春天的脚步已奏响心中的希望,我们到处可以发现春之光,那些悄然萌动的新绿。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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