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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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犀奇谈-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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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春轻巧的摇了摇手:“其实那天清理火场发现这箱子没烧掉,不过找到的时候已经天黑,庆祝会早结束了,再拿出来也没意思……”
  “现在把这个拿给我们看又有什么意思?”冰鳍不耐烦的咋舌道。
  千春一派理所当然的腔调:“当然是请你们帮我带去同学聚会啊!”
  同学聚会?毕业都五年了也没听说过要聚会啊?我刚准备开口,冰鳍早已接过话头:“从来没听说过小学同学聚会!况且等有活动的时候你自己带去不行吗?”
  “我没法带它去呢。”千春摆出一脸没什么诚意的惋惜表情,合十双手作出乞求的样子,“所以拜托你们啦!拜托拜托!”
  “没法带它去……你不准备参加聚会什么的吗?”我不由得问道,因为最后一个学期里,千春几乎是处于被孤立的境地,所以他可能对所谓的同学会并没有多大的期待吧。
  “去不去聚会是他的事,我们没义务管吧?”冰鳍打断我的话,冷淡的拒绝道,“而且这箱子扔掉也没关系,反正别人都当礼物早就烧掉了。”
  “也不是不去啦……总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拜托你们……”千春的眼神明显闪烁起来,他不再理言词强硬的冰鳍,而是转向一向意志不坚的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但是真想让大家都看看这箱子,你的心肠一直很好,所以一定能明白吧,啊?火翼……”
  大家精心准备的礼物被自己误以为付之一炬了,发现完好无损时却已错过时机,对于成人而言这也许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小孩子来说却是无法弥补的遗憾。那时的千春虽然表面装出不在乎的样子,丝毫没有认错的态度,但他一定把这件事看成自己无可挽回的过失,从而内疚追悔直到今天吧。大家因为千春对这桩意外的轻率态度而疏远他,却忘记了一开始这点子正是他用心想出来,只为了给童年最后的新年留下不可磨灭的回忆……
  虽然表面看那么不诚恳,但实际上是个细心重情又不坦率的家伙呢……
  对方的话音还没落我就已经点头了:“我们可以帮千春带去啦,但是真的到了同学聚会的时候,你可不能不去哦!”
  “谢啦!”千春的欢呼和冰鳍恼怒的大喊同时响起:“我可没有答应!”这时,狭长房间深处突然爆发出铁阿先生的怒吼:“吵死了,你们两个给我适可而止!”
  工作被打扰的老匠师就像怪兽那样可怕呢!我和冰鳍忙不迭的告辞,逃也似的溜出房间;刚走几步我就想起忘了带箱子,连忙折回来。不知心里打着什么算盘的千春早就躲得没影了,只有老木箱孤零零的躺在砖地上,我走上前去,却一下子被疾驰而过的强风吹乱了头发。
  “原来如此,难怪铁阿先生家里穿堂风那么大。”隔着杂乱的前庭,冰鳍眺望向我身边阴影中的楼梯。他不说我还没发现呢,这老楼梯和我们以前看见的不一样了——扶手部分被砌成相对坚固的隔墙,北风无法像原来那样穿过楼梯木栅,所以直接灌进了铁阿先生家。
  可是……似乎有那里不太对劲啊,我朝数步之外的冰鳍投去询问的目光,却只看见他信步走过来,帮我抬起粗重的木箱。
  没想到这一抬,居然直接抬到同学聚会的会场了——站在名副其实的猫额茶亭的门口,早已经挤满那狭窄空间的同窗学友原本正谈得热闹,一看见我和冰鳍手里笨重的大型垃圾,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住动作,投来惊疑讶异的视线。
  原来我和冰鳍抬着狼狼亢亢的香资箱刚走到巷口,就看见祖母伫立在家门外的身影,她一见我们就迎上来:“看我这记性!几天前你们小学同学打电话来说要聚会,就在今天晚上呢,被我忘得一干二净!去铁阿家耽搁了不少时间吧,也别进门了,快打的去猫额茶亭!”
  我说未免也太巧了吧——难怪千春赶着要人帮他捎带箱子,原来真的有同学聚会,而且恰好就是今天啊!
  艰难的挤进人声鼎沸的茶间,我和冰鳍将香资箱放在好不容易空出的矮几上,光是看到它同学们就已露出嫌恶的表情,待听说这是千春托我们带来的时,大家直接抗议起来——那天雁声寺火灾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连房梁墙壁都烧塌了,这种木器怎可能会留下来?
  “所以说火翼和冰鳍从小就神神道道的,老是吓唬人,今天又想玩什么新花样啊?”这结论也太无情了吧!我大声抗议:“真的是千春给我们的,不信可以打开来看啊!”
  “恐怕不行……”冰鳍突然在旁边冷冷的插了一句。
  “没胆量打开吗?”坐在茶几边的同学敲着箱子哄笑道,“那就等千春到了直接拆穿你们吧!”
  冰鳍这小子,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拆人台!我正努力寻找反驳的话,一个甜润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响起:“是真是假有什么好争的,不如像当时准备的那样按照学号轮流去摸彩,这样不是更有趣嘛!”
  我应声转过头来,看那笑模笑样的妍丽眉眼,说话的不就是娇滴滴的前生物委员吗?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爽快了啊!不等我发出感叹,生物委员早已走过来掀起台布蒙在香资箱上,顺手抽掉盖板:“我是五号,一号是谁?快点过来!”
  这娇嫩又强势的命令实在让人抗拒不得,一个坐在屋角的男生连忙起身挤过来,连声喊着“是我是我”。这时茶间内也渐渐安静下来,不管是在意箱子的真伪还是纯属凑热闹,大家都朝即将揭晓最初秘密人投去期待又好奇的凝注。成为瞩目焦点的一号同学煞有介事的在暗箱里摸了一番,猛然抽回手,纸张的柔软的哗啦声顿时响起,他碰上的礼物是一本封面五颜六色的册子。
  “《毁灭,沙罗双树园》?”一号惊疑又开心地的翻动着手中的书本,“居然有人跟我放了一样的书呢,那时候《圣斗士》这么红啊!”
  “不会是火翼把家里不要的东西都装在箱子里了吧!”确定二号同学还没到,三号嘟嘟哝哝的蹭过来,半信半疑的随便捞了捞,可等他看到躺在手心的东西却忍不住高喊起来,“搞什么啊,奥特曼别针!这么巧又被我摸回来了,我还等着看谁会把它挂在身上呢!”
  “那你就快点挂起来吧,正义超人,让大家看看存心不良的下场!”“人算不如天算,所谓的害人害己就是这样吧!”几个同学跳过去抢来别针就往三号衣襟上挂,大家顿时笑闹作一团。
  “错不了,这绝对就是我在路边摊买的七色弹子糖,因为红色的那颗被我吃掉了!”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四号的哀号混入原本就嘈杂不已的声浪中,“我的天哪,五年了居然还没发霉,好恶心啊!”
  以为早已经忘记,可是如同时光倒流,回忆又如此清晰的复苏了——那被不小心遗落的童年最后时光,那怀着既期待又有些惴惴的心情,迎向未知成长的最后背影,今天再一次被大家亲手握在了掌心……
  满屋的喧闹里,五号生物委员恬静的穿过兴高采烈的人群,她果断干脆的动作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然而看见那意想不到的礼物时的惊讶表情却和当年一般无二:“啊,这是我的小兔子!”
  生物委员……不是很怕小动物吗?为什么还要用兔子做礼物呢?我有些困惑的看着她低垂眼睑慢慢把毛绒玩具抱进怀里,笑得那么幸福——是了,虽然害怕,但生物委员她应该打心眼里喜欢着那些小动物吧。这兔子也许就是她钟爱的玩具,在童年和少年临界的刹那,意识到就快不能再以孩子的身份为借口撒娇耍赖的她,有些不舍但却决然地拿出最心爱的东西,送给那无法逆料的友人,只为了向过去的自己,向怯懦的自己告别。
  “我呢……将来要做最好的兽医!”生物委员的喃喃低语飘到我耳边,随即转成了困惑的疑问,“咦?好像颜色有些不太一样啊……是褪色吗?我的小兔子是粉红的啊。”
  这一瞬间,异样的清醒向冰冷的风掠过脊背,沉浸于感慨中的我突然醒悟过来——寻觅到往事轨迹的兴奋,让大家都没有意识到眼前的状况有多么诡异吗……
  ——为什么所有人摸到的,都是五年前的自己准备的礼物!
  我转头看向冰鳍,他却低垂着头颅,将表情隐藏在昏黄的灯影中。不指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答案了,我再也顾不得学号次序,用力分开人群拼命挤近那古怪的木箱。因为插队的关系,手忙脚乱的我一下子踢到搁香资箱的茶几腿上,桌案眼看就要翻倒,我却还不顾一切的去探寻藏在箱子里的秘密——穿过柔软的盖布,指尖顿时浸入一片无处可去的虚空,失神只是须臾之间,绸缎布料有些挺括的触感猛然擦过掌心;我条件反射地抓住掠经手边的东西,却再也无法保持平衡,踉跄地随着箱子向前栽倒……
  时间的湍流早超越言语叙述的速度,木箱裹着盖布颓然翻在地上,我跌倒的趋势却被决然阻住——冰鳍不知何时抢到近旁,及时拉住我的手臂,一团柔软的东西则顺势从箱子盖布的缝隙里滑出,滚向他脚边。我正要去捡,却一下子瞥见自己手中的布团,缓缓摊开掌心,眼前所见我顿时呆若木鸡。
  ——在我手中的是人偶,梅妃人偶!
  这明明是雁声寺火灾那天铁阿师傅送给我的礼物啊!而且梅妃人偶至今都放在我的床头柜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冰鳍难以置信的低语恰在此时幽微响起:“不会吧……那个时候的针线包?”
  难道……当年冰鳍准备的礼物是针线包?这出乎意料的发现一时转移了我的注意力——外表纤细的他从小就最讨厌被当成女生,怎么会选择这种女性化的东西啊?
  “果然没错!”冰鳍那罕见的激烈语气证实了刚刚的猜测,但我依然有些犹豫:“或……或许别人和你一样准备了针线包……”
  “不可能,我看见你缝笔袋时到处乱插针才……”说到这里冰鳍突然截住话头不再言语,他慢慢抬起手,小荷包上被遮住的花纹呈现在我眼中——粗糙的针脚,很努力的勾勒出稚气而笨拙的橙黄色果实。
  “这不是我绣在笔袋上的福橘吗!”我再也抑制不住脱口而出的惊呼。
  既不是我的,也不是冰鳍,或者说一半是属于我一半属于冰鳍的礼物,这种东西不应该存在于这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到底发生了什么?奇异的组合品、不该在此地出现的人偶、每件礼物都回到准备者手中的可怕概率——我们亲手带来的这个箱子,究竟是什么!
  冰鳍撞开身边的同学,疾步上前猛地掀开香资箱上的盖布,大半箱稚趣的小东西随即滚落出来散了一地,似乎笼罩着时光静谧的雾气般显得有些朦胧。一瞬间,淡然的微笑浮现在他嘴角,我想此刻映在我脸上的也是同样安心的笑容吧——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呢,我们带来的,是礼物,我相信那是过去的自己送给今天的自己的礼物。
  “这是什么啊!”惊慌的高喊突然响起,似乎有什么叮的一声在耳中碎裂似的,眼前的一切随着这呼喊,瞬间改变了……
  生物委员手中的玩具兔也好,正被翻看的《圣斗士》也好,我的梅妃人偶也好,冰鳍的针线包也好,箱子里箱子外,霎时间恍若腾起无形的火焰,所有的礼物都在无法感知的焦热中骤然化为漆黑灰烬,旋转着飘遍整个茶间,连那坚固的香资箱也呈现出朽烂的凄惨原貌,渐渐剥落崩坏为尘埃。迷惑我眼睛,迷惑所有人眼睛的魔法……解开了……
  这分明是火场的遗留物!我和冰鳍从千春手中接过的、从雁声寺辛苦扛来的、带给大家那么多微笑与欢乐的,根本不是现世的东西!
  “难道……千春他……”冰鳍低下头,缓缓掩住嘴角。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在雁声寺时,明明有三个人,可铁阿先生却说“你们两个”吵死了,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听见千春的声音!更重要的是,我们看见千春从楼梯扶手上滑下,而那段楼梯其实已经翻修过,扶手早就被隔墙取代了啊!
  “千春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我一把扯住冰鳍的衣袖,一听这话同学们也悄声议论起来:“不……不知道啊!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过千春了。”“这家伙毕业之后就好像消失了一样,难道真的……”
  冰鳍轻轻的叹了口气凑近我耳边,语气中却有种斩钉截铁的决然:“在雁声寺的时候我就有点怀疑了。火翼,我们所看见的千春,可能已经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所以他才无法带来这箱礼物,所以他才无法参加同学聚会,所以他才会拜托我们实现他的心愿!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遗传了祖父的血缘同时也继承了他的能力,我和冰鳍从一出生便是“燃犀”:我可以看见彼岸世界的存在,而他虽然看得不那么清晰,却拥有能倾听无形之声的耳朵;因此祖父才会定下诸如不准以姐弟相称之类的种种禁忌规矩,以期在他辞世之后也能更长久的保护我们,避免那来自黑暗之乡的侵蚀。
  然而每一天每一天,我和冰鳍都在渐渐模糊的界限间中穿行,也许某天在某个角落,便会不经意的碰上怀抱着化为执念的愿望,徘徊于今世与常世边缘的熟悉灵魂……
  就在这一刻,门扉开启的轻响伴着轻浮的招呼声传来,像滴入古池的朝露般,蓦然搅乱了渐渐凝结起来的空气:“对不起对不起,睡过头来迟了!咦?大家怎么一本正经样子啊,在欢迎我吗?”
  不会吧?这声音……
  隔着人群,斜靠着门扉的高挑少年扬声跟我们打着招呼,语调里有中让人讨厌的甜腻亲热:“火翼冰鳍,刚刚我还梦到你们两个了,在梦里还托你们帮忙呢!”
  没错的——此刻说话的人,就是雁声寺千春!
  “是托他们带香资箱子吗?你们串通好了来捉弄人的吧!”千春身边的男生压着他的脑袋用力揉乱了那满头黑发,一群人顿时笑成一团,全然没有半点隔阂。答案也好解释也好根本没有人在意了,刚刚那点不思议事件在这清爽的欢声中刹那间云散烟消。
  “原来如此,这样的你的确没法把那箱子带来的。”短暂的错愕后,隐隐的微笑浮现在冰鳍嘴角;我看看大家,又看看弄脏会场的黑灰,一时间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求助似的看着这早已对一切了然于心的家伙,此刻他却收起了刹那间的笑容,恢复了一贯的冷淡样子:“因为……那是记忆。”
  原来……这箱子是记忆——沉溺过岁月,冲破了火焰,真真实实重现的回忆之箱。
  因为是记忆,所以我的礼物和冰鳍的礼物才不分彼此,那是我们在别人心目中的印象;因为是记忆,所以梅妃人偶才会出现在这茶间,那是铁阿师傅的手艺给千春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因为是记忆,所以大家才只可能摸出自己准备的礼物,那是大家脑海中唯一的印象,以及无可取代的美好和遗憾。
  因为,那是记忆啊……
  从今以后,就再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吧,因为大家已经重拾了遗落在时空彼岸的赠礼,可以就此带着往日的祝福,一往无前的迎向熹微中的未来。
  可是千春都记得,虽然一副毫不挂心的轻佻样子,虽然一副决不认错毫不可惜的样子,但他始终记得——即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即便有点出入偏差,但他记得每个人的每件礼物。
  一件一件整理着零零碎碎,细心的收进古老的箱子里,那个冬日就这样被千春一直放在心里,叮咛珍重的藏着;他那静默的思念如同沉眠于冰雪下的待春之花,不知不觉在梦回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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