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前辈!”
“老祖前辈!”
蓝启仁被最后一名少年撞了一下,险些歪倒,七窍生烟道:“不许疾行!不许大声喧哗!”
除了蓝忘机对他喊了一声“叔父”,没人理他。蓝思追左手抓着蓝忘机的袖子,右手抓着魏无羡的胳膊,喜道:“太好啦!含光君魏前辈,你们都没事。看仙子急成那个样子,我们还以为你们遇上棘手得不得了的状况了。”
蓝景仪道:“思追你糊涂啦,怎么可能会有含光君解决不了的状况嘛,早就说你瞎操心了。”
“景仪啊,一路上瞎操心的好像是你吧。”
“走开啦,少胡说八道。”
魏无羡方才用锁灵囊里的东西混着几张符篆捏了个团子,给温宁堵住了胸口的洞,温宁终于能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蓝思追眼角余光瞥到他,立刻把他也抓了过来,塞进少年们的包围圈里,七嘴八舌地诉说前景。
原来仙子咬伤苏涉之后,一路狂奔,找到了在这镇上附近驻扎的一个云梦江氏的附属家族,在人门前狂吠不止。那家族的小家主见了它脖子上的特殊项圈、黄金标识和家徽等物,知道这是颇有来头的灵犬,主人必然身份高贵,又看它齿爪皮毛上都有血迹和碎肉,明显经过了一场厮杀,怕是那位主人遇到了危险,不敢怠慢,立即御剑送往莲花坞通知这片地区真正的老大云梦江氏。那名主事客卿立即认出这是小少主金凌的灵犬仙子,立即派人出发援救。
当时姑苏蓝氏众人也即将离开莲花坞,蓝启仁却被仙子挡住了去路。它跳起来,咬下蓝思追衣摆一片窄窄的白色布料,用爪子将它拱在头上,似乎想把这条白布顶成一个圈圈在脑袋上。蓝启仁莫名其妙,蓝思追却恍然大悟:“先生,它这样子,像不像在模仿我们家的抹额?它是不是想告诉我们,含光君或者蓝家的人也遇到了危险?”
于是,云梦江氏、姑苏蓝氏和另外几个尚未离开的家族这才集结了人手,一同前来施救。仙子引了两次人来,终于在第三次成功搬到了救兵,真乃一条奇犬。
可不管有多奇多灵,对魏无羡而言,它说穿了还是一条狗,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即便有蓝忘机挡在身前,他也浑身发毛。自从蓝家这群小辈们进来后,金凌一直偷偷地往那边瞅,瞅他们围着魏无羡和蓝忘机吵吵嚷嚷,见魏无羡脸色越来越白,拍拍仙子的屁股,小声道:“仙子,你先出去。”
仙子摇头摆尾,继续舔他,金凌斥道:“快出去,不听我的话了?”
仙子哀怨地望他一眼,甩着尾巴奔出庙去,魏无羡这才松了口气。金凌想过去,又不好意思过去,正在犹豫,蓝景仪扫到魏无羡腰间的笛子,惊道:“咦?你那五音不全的破笛子终于丢了?这只新笛子很不错嘛!”
他却不知道,这只“很不错”的新笛子,就是他念念不忘想一睹尊容的“陈情”,传说中的鬼笛。只是暗暗高兴:“太好了!这下至少他今后和含光君合奏时,看起来不会太丢含光君的脸!天哪!他原先那只笛子真是又丑又难听。”
魏无羡下意识用手去摸,想起来这是江澄带来的,转向那边,随口道:“多谢。”
江澄看他一眼,道:“本来就是你的。”
迟疑片刻,他似乎还想说什么,魏无羡却已转向了蓝忘机。那名客卿方才已得了江澄的一番说明和吩咐,已派遣了任务下去,命令手下人清扫现场,加固棺木的封禁,想办法安全地运走它。而那一边,蓝启仁满腔不快道:“曦臣,你究竟怎么了!”
蓝曦臣压着额角,眉间堆满难以言说的郁色,疲倦地道:“……叔父,算我求您了。请先别和我说话。真的。我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想说。”
蓝曦臣从小到大都是温文和煦,绝不失礼,蓝启仁就没见过他这种烦躁难安、失仪失态的模样。看看他,再看看那边和魏无羡一起被包围的蓝忘机,越看越窝火,只觉得这两个原本完美无瑕的得意门生哪个都不服他管了,哪个都让人不省心了。
那口封着聂明玦和金光瑶的棺材不光异常沉重,还须千万小心对待,因此自告奋勇来搬运它的是几名家主。一名家主看到了观音像的面貌,先是一怔,随即像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指引旁人来看:“金光瑶的脸!”
旁人瞧了,皆是啧啧称奇:“果真是他的脸!他做这样一个玩意儿干什么?”
“自封为神,狂妄自大呗。”
“那还真是够狂妄自大的。呵呵呵。”
魏无羡心道,那可不一定。
原先他也不清楚,可看到那口棺材之后,他大概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这尊观音像雕的,不是金光瑶,而是金光瑶的母亲孟诗。那口棺材里,本来存放的也应该是孟诗的尸体。
金光瑶的母亲被人视为最下贱的娼|妓,他就偏要照着母亲的模样雕一座观音神像,受万人跪拜,香火供奉。今夜他到这座观音庙来,除了要取走对他来说威胁最大的聂明玦的头颅,应该也是准备把母亲的遗体一起带走的。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没人比魏无羡更清楚了,不会有人关心的。
再过不久,这口棺材就会被封进一口更大、更牢固的棺材,被钉上七十二颗桃木钉,打上九重禁止,深埋地下,立起警戒碑,镇压在某座山下。被封在里面的东西,也一定会永世不得超生。
聂怀桑看着几名家主把它抬出了观音庙的门槛,望了一阵,低头拍拍衣襟下摆肮脏的泥土,摇摇摆摆地也朝门外走去。
仙子在门外等主人等得心急,嗷嗷叫了两声。听到这声音,金凌忽然记起,当仙子还是一只不到他膝盖高的笨拙幼犬时,就是金光瑶把它抱过来的。
那时他才几岁,和金麟台上的其他小孩子打架,打赢了却也不痛快,在房间里边疯摔东西边嚎啕大哭,侍女家仆都不敢靠近他,怕被他丢中。他的小叔叔笑眯眯地钻出来问他怎么回事,他立刻把一个花瓶砸裂在金光瑶脚边。金光瑶说:“啊哟,好凶,吓死了。”边摇头边好像很害怕的样子走了。
第二天,他就把仙子送过来了。
忽然之间,又有泪水从金凌的眼眶中滚滚落下。
他一向觉得哭泣是软弱无能的表现,对此嗤之以鼻,但除了汹涌地落泪,没有别的方式能宣泄他心中的痛苦和愤怒。
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好像不能怪任何人,也不能恨任何人。魏无羡,金光瑶,温宁,每一个都或对或少该对他父母的死亡负责任,每一个他都有理由深恶痛绝,但又好像每一个都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让他恨不起来。可是不恨他们,他还能恨谁?难道他就活该从小失去双亲吗?难道他不光报不了仇下不了手,连恨意都注定要消弭?
总觉得不甘心。总觉得莫名委屈。
一名家主见他盯着棺材无声哭泣,道:“金小公子,你是为你叔叔哭?”
见金凌不说话,这名家主用长辈数落自家小辈的责备口气道:“哭什么?收起眼泪吧。你叔叔这样的人,不值得人为他哭。小公子,不是我说,你可不能这般软弱?这是妇人之仁!你得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该正正你的……”
若是以往兰陵金氏家主还是一统百家的仙督之时,给他们一百个胆子,这些别宗家主都绝对不敢以长辈自居,教训金家子弟。此时金光瑶已死,兰陵金氏无人可撑大梁,名声也差不多坏透了,敢的就来了。金凌心中原本已是千头万绪,五味杂陈,听这名家主指手画脚,一阵怒火涌上心头,大吼道:“我就是想哭怎么样!你是谁?连别人哭都要管吗?!”
那名家主没想到教训不成反被吼,登时恼羞成怒,旁人低声劝道:“算了,别跟小孩子计较。”
他讪讪地道:“那是当然,呵,何必跟乳臭未干不懂是非不辨黑白的毛头小子计较……“
蓝启仁看护着棺材运上了车,重新加固了禁制,回头一看,愕然道:“忘机呢?”
他刚刚还盘算着把蓝忘机抓回云深不知处后要跟他促膝长谈一百二十天,谁知一眨眼人就不见了。走了几圈,扬声道:“忘机呢!”
蓝思追道:“方才我对魏前辈说,我们带来了小苹果,就在庙外,含光君就和他一起去看小苹果了。然后……”
然后怎么样,不用说了。
蓝启仁看看慢吞吞跟在自己身后,仍在走神的蓝曦臣,狠狠叹一口气,拂袖而去。
金凌听到魏无羡和蓝忘机不见了,急急奔出,险些在观音庙的门槛上绊了一跤,然而再急,也追不到这两个人的影子了。仙子绕着他开心地打转,哈哈吐舌。江澄站在观音庙的门口一棵参天古木之下,回头看了看他,冷冷地道:“把脸擦擦。”
金凌用力一擦眼睛,抹了抹脸,道:“人呢?”
江澄道:“走了。”
金凌失声道:“你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江澄讥讽道:“不然呢?留下来吃晚饭?说够一百句谢谢你对不起?”
金凌急了,指着他道:“难怪他们要走的,都是因为你这个样子!舅舅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闻言,江澄怒目扬手,骂道:“这是你对长辈说话的口气?还像话吗!你找打!”
金凌脖子一缩,仙子也尾巴一夹,江澄那一巴掌却没落到他后脑上,而是无力地收了回去。
他烦躁地道:“闭嘴吧。金凌。闭嘴吧。咱们回去。各人回各人那里去。”
金凌怔了怔,迟疑片刻,乖乖地闭嘴了。
耷拉着脑袋,和江澄一起并肩走了几步,他又抬头道:“舅舅,你刚刚是不是有话要说?”
沉默半晌,江澄摇头道:“没什么好说的。”
要说什么?
说,当年我并不是因为执意要回莲花坞取回我父母的尸体才被温家抓住的。
在我们逃亡的那个镇上,你去买干粮的时候,有一队温家的修士追上来了。
我发现得早,离开了原先坐的地方,躲在街角,没被抓住,可他们在街上巡逻,再过不久,就要撞上正在买干粮的你了。
所以我跑出来,把他们引开了。
可是,就像当年把金丹剖给他的魏无羡不敢告诉他真相一样,如今的江澄,也没办法再说出来了。
。。。
第111章 忘羡第二十三
魏无羡和蓝忘机奔出好远也没见旁人追上来,终于确定蓝启仁一众没心思理会他们了。
魏无羡骑在小苹果背上,道:“反正那边也没什么非咱们俩出场不可的事情了,就这样吧。”
回首望了一眼,蓝忘机点点头,将小苹果的绳子收了收,牵着继续走。
各人的事,只有各人自己能解决。即便是亲兄弟如蓝曦臣,现在的蓝忘机也无法对他起到什么帮助作用。安慰是无力的,什么都是徒劳的。
魏无羡默默凝视了一阵手里的陈情,再次把它插回腰间。
方才他们走的时候,魏无羡回头看了看温宁。
温宁冲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那意思非常清楚,不打算和他们一起走了。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温宁不跟他一路,有了自己的决定。魏无羡猜,他大概是有了自己想做的事了。
这也正是他一直以来的期望。温宁毕竟并非真的是他的仆人,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路,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又让人有些伤感。
现在陪在他身边的,只有蓝忘机一个人了。
何其有幸,他想要的那个陪着自己的那个人,也只有蓝忘机。
魏无羡拍拍小苹果的臀部。它身上的褡裢里硬邦邦、鼓囊囊的,装满了苹果,大约是蓝家的小辈们给它准备的吃食。魏无羡从里面摸出个苹果,送到自己嘴边,盯着蓝忘机俊秀的侧颜,咔擦啃了一口,异常清脆。
小苹果见自己的苹果被人无耻偷吃,气得鼻孔喷张,直摔蹄子。魏无羡没空理会它,又是几巴掌拍上去,把没吃完的苹果往它嘴里一塞,忽然道:“蓝湛?”
听他语气有异,蓝忘机转目望他。魏无羡伸出右手,抬起他的下颔,俯身把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过了很久,魏无羡才和他分开一点点,睫毛挨擦着他的睫毛,低声道:“怎么样?”
蓝忘机:“……”
魏无羡道:“你干嘛不问我为什么忽然这样?”
蓝忘机:“……”
魏无羡道:“要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吗。”
魏无羡习以为常地道:“好吧,那我自己说下去了。我刚才就想这样做了。你……”
话音未落,蓝忘机忽然反手搂住他的脖子,动作粗鲁把魏无羡的头压了下来,两人重新亲在了一处。
驮着魏无羡的小苹果受惊了,连嚼苹果的嘴巴都凝固了,安静如一头木驴。
弃小苹果于原地不顾,两人磕磕绊绊缠到了一片灌木丛后,魏无羡猛地把蓝忘机推倒在草地上。
骤雨初歇的草丛中尚有雨露未歇,沾湿了蓝忘机的白衣,不过这白衣很快就被魏无羡扒下来了。他轻声道:“别动。”
魏无羡的颈项、唇齿之间,都是清新的青草气息。蓝忘机身上则是冷淡的檀香。他跪在蓝忘机双腿中间,从蓝忘机的额头一路吻下去。
眉心,鼻尖,面颊,嘴唇,下颌。
喉结,锁骨,心口。
沿路起伏,虔诚无比。
生命的大和谐
蓝忘机小心翼翼地去吻他,动作略显笨拙。魏无羡眯起眼睛,张开嘴让他深入,勾起舌尖缠绵了一会儿,模模糊糊地瞥见了蓝忘机锁骨之下的那个烙印。
他把手放上去,覆盖了那个伤痕,道:“蓝湛,你告诉我,这个是不是也和我有关?”
沉默片刻,蓝忘机道:“没什么。当时我喝多了。”
把血洗不夜天的魏无羡送回乱葬岗之后,等待着他的就是三年禁闭。闭关期满,出来之后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夷陵老祖终于身死魂消。
在整座山上漫山遍野地找了好些天,除了从被大火烧了一半的树洞里捞出一个高烧昏迷、奄奄一息的温苑,什么也找不到。哪怕是一块骨头,一片碎肉,一缕虚弱的残魂。
在回云深不知处的途中,蓝忘机在姑苏的彩衣镇上买了一壶“天子笑”。
这是他买回去的第一壶,也是他唯一喝下去的一壶。
酒很香,很醇,也很辣。大概能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会喜欢。
喝他喝过的酒。
受他受过的伤。
酒醒之后的蓝忘机没有记忆,但是胸口已经多了一个和当年魏无羡在屠戮玄武洞底留下的那个烙印一样的伤痕。存放岐山温氏收缴物的仓库也被人砸开了。所有的门生看着他的眼神都很惊慌,很震惊。
蓝启仁看起来很难过,也很生气,在蓝曦臣的劝阻之下,最终还是没有再责骂他。三年之中,无论是责骂还是惩罚,已经够多了。
他叹着气,没有再反对蓝忘机把温苑留下来的决定。
到如今,这伤口已经结痂十三年了。
生命的大和谐
终于尝到自己种下的恶果,魏无羡一边讨好地亲他,一边毫无尊严地道:“二哥哥,你行行好,留我条命在,咱们来日方长,下次继续,吊起来继续行不行?今天饶了我这个雏儿吧。含光君威武,夷陵老祖输了输了,一败涂地,来日再战!”
蓝忘机额头有微微的青筋突起,一字一句,艰难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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