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不下去的人,还是活不下去。“
夏尔问他,“他们已经为这个世界牺牲了这么多,为什么还要再牺牲下去?”
盖乌斯没有回答。
只是看着远处,凝视不远处村庄的炊烟,看着夕阳缓缓落下。
“很多事情,夏尔,我很难说明白。我知道有些事情不好,可为了未来,我们不得不这么做……牺牲一代人,用一代人的血去换后续百代人的兴旺。”
他说,“夏尔,这是必要的阵痛。”
“可本来可以不需要这样啊。如果现在的人都无法活下去,百代的兴旺又有什么意义?”
夏尔摇头,茫然又愤怒,完全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回答:“康斯坦丁先生,以前你告诉我,你要创造一个新世界,让很多无家可归的人拥有容身之地,会让很多人过的很幸福。
我们不是已经成功了吗?我们明明已经做到了……可它为什么还是这么残酷?“
盖乌斯终于回过头来了。
他的神情是平静的。
带着一丝衰老,还有更多的,是夏尔熟悉的决绝和怜悯。
“夏尔,你还记得我在圣城时跟你说过的话吗?”他说,“痛苦总会过去的,一切痛苦都会过去。
这个世界不是完美的,夏尔,总有遗憾,这是人力所不能及。”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残酷的话:
“抱歉,对此我无能为力。”
忽然之间,夏尔有些恍惚。
就像是经历了漫长的苦行,却难以企及道路的重点,无法遏制心中的疲惫和难过,还有……不甘。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康斯坦丁先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用力地抬起残存的眼睛,凝视着盖乌斯,独眼之中仿佛还存留着曾经的辉光,像是火焰:“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世界!”
盖乌斯愣住了。
“你无能为力的话,让我来吧,先生,我可以!”
他激动地向前,站在盖乌斯的面前:“我还有一只眼睛,我还有这么多血,我可以给你奇迹,先生,不论你要多少都可以!
盖乌斯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他。
许久,许久,直到夏尔激动的神情再难以为继,无力地低下头,坐回了椅子上。
夕阳落下了,寂静的暮色到来了,远处的山野中传来了野兽的叫声。
“太晚了,夏尔,休息吧,我也该走了。”
盖乌斯撑着手杖,从凳子上起身,最后将帽子带好,向他道别:“抱歉,没有顾忌你的病情,又说了不合时宜的话。”
“嗯。”
夏尔勉强地笑了笑,起身想要送他,却没有想到,那个老人向前一步,抱住了他。
明明衰老到走路都要撑着拐杖,可是拥抱却令夏尔有一种窒息感。
就像是同自己的儿子道别那样。
那么用力。
“呃,先生……”
夏尔愣住了,手足无措。
“对不起,夏尔。”盖乌斯的声音沙哑:“对不起。”
夏尔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没、没关系啦,没关系,只不过是吵架而已……时候你已经不早啦,先生你赶快回去休息吧,说不定半夜又会开会。”
他拍打着盖乌斯地后背:“好啦,等我养好伤就回去帮你,到时候你就不会这么累了。”
“嗯,再见。”
盖乌斯后退了一步,最后看了夏尔一眼。
转身离去了。
“再见。”
…
盖乌斯回到马车之后,马车便悄无声息地驶进了黑暗里。
马车上,沉默等待的男人递过来一份文件夹。
他看上去有些年纪了。
木讷又苍老。
不像是秘书,也不像是能够胜任这个机灵麻利的活儿,甚至和所谓的政治的大智若愚丝毫不沾边。
只是迟钝而已。
“落在车上的东西。”那个男人说,“体检报告,我觉得应该是你的。”
盖乌斯拿过文件夹,晃了一下,勉强笑了笑:
“看过了吗?”
“没有。”
老男人摇头。
盖乌斯抚摸着文件夹的封皮,许久,将它丢到了旁边的空位上。
漫长的沉默。
“我的身体里长了一个肿瘤,就在这里。”他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右脑:“和神经长在一起。”
他说,“六年前就开始了,我一直以为可以控制,我以为我还可以再撑一段时间,哪怕一段时间都好。”
依旧沉默。
那个老男人像是愣着神儿,没有什么反应,也没什么安慰的话说出来。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亚伯。”
盖乌斯疲惫地低下头,闭上眼睛:“我快要死了。”
黑暗中,漫长的沉寂里。
有人轻声哽咽。
“亚伯,请你……杀死他。”
…
马车停在了宫殿前面的雪地上。
盖乌斯推开车门,却没有站稳,踉跄了一下,警卫想要搀扶他,却被他挥手,粗暴地推开。
白色的雪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佝偻地弯下腰,撑着膝盖,仿佛筋疲力尽。
撑不起最后的重量。
“对不起。”
他裹紧大衣,却依旧寒冷,自言自语:“对不起,夏尔,对不起……”
就这样,失魂落魄地,消失在黑暗里。
在高墙之外,帕格尼尼沉默地伫立在阴影中。
雪落在他的脸上,遮住了那一双漆黑的眼瞳。
他转身离去。
悄无声息。
第八百二十五章 笑话
震旦,国度。
皇宫之下的钢铁神殿。
狂乱的辉光燃烧着,灼烧着所有人的眼眸,也照亮了白恒发根之上那难以掩饰的一丝斑驳。
在那天人为之自傲的纯白中,哪怕出现了一丁点黯淡,都如此地碍眼。
如此的……令人茫然。
“话说回来。”
白恒摇头感叹:“这么久以来,我随自己心意,倒行逆施,瞎搞乱搞,搞得很多人都好奇: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受天人之血束缚的秘密?”
迎着东王公和云楼庆舒惊愕的神情,白恒的笑容满心愉快。
“对,我有。”
他点头,认真地说道:
“因为我就连天人都算不上啊。”
东王公的神情一片漠然,没有丝毫的怒意和阴沉,就像是轻描淡写地接受了这一点,眼瞳中无数虹光闪过,寻找着破局的办法。
可云楼庆舒却难以像天灾那么非人了。
表情十足精彩。
先是惊愕,然后是茫然,最后是难以遏制地狂怒,脸色铁青,咬牙切齿。
自己以来,心心念念,想要把持的天人正统,竟然被这么一个东西拿在手里!
“你……这个……”
“啊,这个秘密我藏在心里很多年。”
白恒露出‘不好意思’地‘羞涩’神情,“我其实是我的母亲当年和马夫私通生下的孩子,生来只有一半天人之血。
她为了掩饰这一点,费尽心机。
虽然我的父亲后来发现自己戴了一顶特别大的绿色铁盔,但毕竟是家丑嘛,不可外扬,而且好歹还能废物利用,丢到帝都来送死的替死鬼。
毕竟,只要不说出来……谁知道呢?
当年所有人都知道白氏的少族长最擅丹青,可我只是为了在皇宫里方便找到一点颜料来染头发而已……辜负了大家的期待,真是抱歉呐。”
“不对!”
云楼庆舒终于反应过来了,死死地盯着他:“龙脉加持!龙脉加持是怎么回事儿!”
“因为换了髓啊。”
白恒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随手拉开了衣襟,展示着自己枯瘦身体:“不止如此,你看,这个心脏,是我四弟的,肝脏是我表叔的,后来换成了三弟的,还有这里,你看……要从这里切开,插进去一根管子,然后将肺部切开……幸亏家里还有维生舱能装尸体,光是七拼八凑,就用了一年半。
止疼药吃多了之后,都已经不起效了。后来,我终于成为了龙脉认可的公爵,但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根基。
充其量,只能算个‘半成品’吧?”
不论是谁,看到白恒的胸膛,都会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已经不是伤痕了,而是不知道多少次切开,又缝合之后,完全变成了碎片。
谁都没有想到,贵为摄政王的白恒,肃穆衣袍之下包裹着的竟然是如此惨烈狰狞的干瘪躯壳。
如此展示着自己最丑陋的样子,可白恒的眼神却如此地骄傲,咧嘴,笑着,露出了牙齿上的凹槽。
其中的药剂,早就在唾液的融化之下渗入了肠胃,伴随着血液运行在四肢百骸之中。
“看啊,定期吃服用扛排异的针剂,忍受包括尿血和周期性恶化的在内的恶果,种种不便和痛苦……所换来的这一切,却只要一片‘坏血药’就能完全摧毁。连旁边某个土包子都不如。”
身为一个赝品。
却如此地,洋洋自得。
这才是白恒最强的武器。
拜此所托,他才能赢得袁氏、长孙氏和柳氏的信任……能够摧毁龙脉的,唯有他这一个赝品而已。
如今,通过一片坏血药,解除了自己对辐射的免疫力之后,转瞬间,在如此高强度的辐射中,白恒的躯壳就已经‘千疮百孔’。
精微到细胞级的毁灭已经将他浸泡在其中。
如今他看上去如此鲜活,但那不过是砂砾所堆积而成的假象。溃烂和死亡已经从每一个细胞之中涌现,扩散,无从阻挡。
换句话说,他死定了。
可凭借着自身这微不足道的死亡,他在天平上,将天灾的力量所压倒。
“恭喜你,东王公,你的计划失败了。”
他轻声说:“败在我这个连乐师都不是的凡人,连天人都不是的半成品手里。”
话音未落,轰鸣的巨响戛然而止。
一瞬间,所有人都产生了仿佛跌落深渊的幻觉。
因为世界在塌陷。
向着整个钢铁神殿的中心。
引力仿佛扭曲了,无数虹光自以太的海洋中浮现,旋即又在雷鸣之中,汇入了庞大而模糊的漩涡之中。
漩涡。
前所未有的力量汇聚,世界仿佛在这力量的碾压之下被钻出了一个孔洞。
可是在乐师的感应之中,这千疮百孔的世界中,仿佛涌现了无尽的辉光。
有什么东西降临了。
自更高层的维度之中,汇聚了一切以太的力量,一切奇迹的源头,一切力量的起点,万物万象的雏形……在这殿堂之中浮现。
可是却如此的遥远。
哪怕近在咫尺,也难以触及。
庞大到令举世化作微尘,又绮丽到令万物失色那贯穿了时间、空间等等微不足道的一切之后,名为‘大源’的东西涌现了。
以潮月和白汐的存在为容器,在‘太一’和‘招荡’的引导之下,降临于此。
可人类的肉眼却根本无法观测它的存在,只凭借往昔所残留的痕迹推断出它的到来。
那是神圣之釜的投影。
曾经的人类改写大源时所造就的神器。
此刻它的虚影自烈光中浮现,笼罩在潮月和白汐的躯壳之上,显露出古朴沧桑的痕迹。
于是,万物齐备。
数百年来,无数乐师梦寐以求的良机降临。
可中央核心依旧沉寂。
缺少了白氏的血脉认证之后,便死板地将一切命令拒之门外。
所有人都只能眼看着这良机错失而过,焦灼痛苦。眼睁睁地看着短暂的时光流过。
在这短暂的具现结束之后,它便将再度隐没进以太界的最深处,人类所难以触及的维度之中……
“真难过啊,对不对?”
白恒凝视着东王公地面容,笑容嘲弄:“‘大源’降临了,只能干看着的感觉一定不太好吧?
不如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话音未落,沙哑地大笑声响起。
是云楼庆舒。
“哈哈哈哈哈!!!!”
目睹了这一场算计和阴谋的落幕之后,云楼庆舒发出难以抑制地笑声:“真是有趣,真是好笑,真是讽刺!
摄政王不愧是百代难有的人杰,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实在出乎了在下的预料,佩服,佩服!”
“好说好说。”
白恒一只手被拷在椅子上,只能勉强地做了个拱手的姿势,语气愉悦:“云楼公这一匹良禽,不会又准备择木而栖了吧?”
“择木而栖就算了吧。正所谓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事到如今,别人的树在下也栖厌了,靠山再大,何如自身?”
云楼庆舒微笑着,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撬开了桎梏着左手的镣铐,自铁椅上起身,环顾着殿堂的周围,最后负手而立:
“只可惜,陛下和摄政王机关算计,鹤蚌相争,反而被在下等到了渔翁得利的机会。”
“哎呀?”
白恒似是惊愕,“你不是一往情深,为了复活自己的爱妻么?”
“说说而已,不要当真。”
云楼庆舒轻描淡写地挥手:“恒公若是喜爱美人,以后在下身登大宝之后,给你烧上几个便是。”
“这就开始打算做九五之尊了吗?”
白恒扑哧一声笑起来:“可惜,土包子就是土包子,称孤道寡都不会。”
哪怕到了这种程度,白恒依旧把土包子这个词儿挂在嘴边儿。
于是,云楼庆舒的笑容变得阴沉起来。
被如今的赝品称作土包子,比原本还要嘲讽十倍以上。
他眯起眼睛,看了白恒最后一眼,挥手:
“潮月,杀了他。”
那一瞬间,大殿的正中央,沉睡的云楼潮月骤然颤抖了起来。
在云楼庆舒的命令之下,原本陷入恍惚之中的云楼潮月自大源的最深处强行苏醒,眼瞳缓缓睁开。
可那一双眼瞳之中空空荡荡。
仿佛足以将整个瑰丽世界都囊括在其中。
在那以神圣之釜为形态所浮现的大源中,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缓缓浮现,冰冷的杀意从其中浮现。
刻骨阴森。
可白恒依旧微笑着。
“我刚刚说道哪儿了?对了,笑话。”
他拍着膝盖,兴致勃勃地说道:“笑话是这样的,从前啊,有个狼子野心的土包子,自以为生来不凡,不自量力地觊觎着皇帝宝座,然后……”
话音未落,钢铁摩擦的刺耳尖鸣凭空迸发。
鲜血喷涌而出。
染出一片凄红。
“他死了。”
白恒这么说。
云楼庆舒的笑容僵硬了。
低下头,看到胸前所涌现的大洞,空空荡荡,一丝一缕的火焰在伤口上燃烧着,以血为薪柴,扩散向五脏六腑,一点一点地将它吞没在其中。
他惊愕地回头。
看到了自大源投影中所浮现的虚影。
那庞大的力量以潮月和白汐为容器,降下了物质界,以‘太一’与‘招荡’这两个强到近乎犯规的天赋被赋予了性质,最终,也以她们意识之中最完美的姿态显现。
那是一个遥远又飘忽的身影。
自出生之前就被分割为二的潮月和白汐,在此融合为一,形成了带着一丝陌生的面容,可看上却如此地熟悉。
那是自她们出生的那一瞬间,铭刻在意识最深处的面孔,血和传承的源头。
也是云楼庆舒的姐姐和妻子……
云楼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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